谢令仪:“当然是愿意的,我还能强迫别人?”
颜老太爷又恢复成了小辈的模样,笑得谄媚:“当然不能。”
颜书渊一言难尽,对于父亲的变脸,只能假装看不见。
谢令仪其实也有自己的顾虑,顾衡与谢家疏远,或许并不会乐意看到,自己的孙女与谢家结亲,好在他也多年不管顾明父女,自己不用担心,他的想法会影响笙笙。
进京之前,他要先行把二人的婚事定下,以免有不长眼的搅屎棍出来碍事。
所以,从魍魉城出来,他便想好,备了聘礼先找金子,再找祖父谢秉文……
明明是弟弟无涯的儿子,自己却还要叫他一声祖父。
谢令仪想到这里,按了按眉心,平复之后,他抬起眼来注视着颜老太爷。
“这件事情,只有交给你办,我才放心。”
谢令仪语重心长,看着颜老太爷的眼神满是信任。
颜老太爷瞬间便打足了鸡血,拍拍胸脯:“主子放心,我能做主。”
顾又笙:……
什么时候老太爷能做主她的婚事了?
却没有人再问她的意见,颜老太爷已经开始与谢令仪商讨,该如何过六礼,如何办婚宴。
顾又笙撑着下巴,已经听到老太爷在说自己的嫁妆。
顾又笙成婚,颜老太爷本来只要随一份嫁妆便可,此时,却完全当成是自己嫁女一般。
偏偏颜老太爷没有操办过儿女婚事,这些以前都是老妻做主的,于是他们两个说得热闹,却根本只是说个空。
颜书渊忍不住插嘴提醒了两句,却被老太爷白眼嫌弃。
插什么话,没看到他正跟主子相谈甚欢嘛。
颜书渊无奈,只能闭嘴听着。
于是,颜老太爷与谢令仪讨论得热火朝天,顾又笙撑着下巴一脸呆滞,颜书渊捂着额头一言难尽。
谢秉文如今住在南临府,从金锣城过去,还有几日路程。
颜老太爷这边敲定下来,谢令仪便要带着顾又笙,去见自己的祖父母。
也要将身份的秘密,揭露在谢秉文面前。
谢令仪与顾又笙在颜府待了一日,便启程去往南临府。
颜如翡也终于得到长辈首肯,同意他去军营。
天大的意外之喜。
怎么笙笙得了如意郎君,还有他的好事呢?
他盼了多年,老太爷终于松口应允,老人家说了多年的时机未到,原来不是忽悠呢。
颜如珍与颜如宝,恰好随颜大夫人去了外祖家。
颜大夫人不在,颜如翡在谢令仪二人离开后,便光明正大去投了军。
老太爷与父亲双双点了头,而母亲又恰好不在,实在是天赐良机。
颜如翡不带半点犹豫,兴冲冲朝着自己的梦想之地而去。
若说从军曾是他年少时的一个梦,在被谢令仪救下的时候,将军那一身铠甲,便成了他心中的执念。
如今,他终于等到这一日。
谢氏,是南临府的大族,不过谢秉文住得是自己的宅子,与那个谢家却并不亲近。
谢无归与谢无涯兄弟,是走投无路从那个家里逃出来的,所以谢秉文作为谢无涯的儿子,对南临谢家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感。
前几十年,谢家还有人凑上来攀亲,被落了面子之后,还妄图以宗族的名义,打压谢无涯一脉。
不过谢无归累累军功在前,谢无涯斐然成章,惊才绝艳在后,一个是传世的战神,一个是传世的文豪,二人在大楚地位甚高,不是谢家想泼脏水,便能泼得的。
父亲是大楚文官之首,母亲出自柳州薛家,舅舅还是上一任太傅薛直,谢秉文的官路,可说是十分顺畅。
儿子谢其琛又是三元及第的天众奇才,谢秉文从朝中退隐,也退得十分利落,只是楚皇多次挽留,他才好不容易在两年前成功告老还乡。
他带着妻子诸采薇,如今便是住在父亲的出生地,南临府。
南临府便有了两个谢府,一个是垂垂老矣却张扬的大世族,一个是门生遍天下却低调的文人之家。
谢令仪将求亲的事情,交托给颜老太爷,让他负责宫家与顾明。
谢家这边,他没有去京城找父亲谢其琛,那是个循规蹈矩,十分讲究礼教的,等他走完礼仪章程,自己和笙笙的婚事,至少得被耽搁一两年。
谢令仪与祖父谢秉文,也有几个月没见。
到谢府的时候,开门的还是个未曾见过的新仆。
“何人来找?”
守门的旭六看着眼前这对姿容出色的男女,一时有些被晃花了眼。
“谢令仪。”
旭六愣了愣,这不是……
“是小少爷啊。”
听说老爷谢秉文的儿子,是京中当大官的,孙子便是叫这个名字。
旭六来了谢府做门房,不过是第二日,连谢家的情况都还没摸清。
带他做事的谢青,正好闹肚子不在,有人敲门,他还有些胆怯。
一听来人是自家老爷的孙子,便更是战战兢兢。
“小,小少爷快请进。”旭六扫了一眼顾又笙,笑道,“小夫人也来了,快进来。”
小少爷成婚了吗?
看他们郎情妾意的,应该是成婚了吧。
顾又笙暗暗觑了一眼谢令仪。
这门房是他提前买通的吗?
谢令仪嘴角带笑,没有去纠正门房的称呼。
旭六将二人带到大堂,让丫鬟上了茶水,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要先去跟管家禀报。
他抹了把冷汗,僵笑着退下。
“老奴这就去知会老爷。”
他虽然这么说着,却赶紧跑去通知管家。
这对男女人模人样的,应该不是骗人的吧?
要是这不是真的小少爷,他这份工,不就只能做到今日?
旭六擦着汗,一开始只是快步走着,后来越跑越快。
那是谢秉文身边的老仆谢钊,也是南临谢府的管家。
他只在门口看了一眼,便对着旭六低声道:“快去通知老爷夫人,小少爷来了。”
旭六这才松了一口气,还好真的是自家小少爷。
他对谢家的背景还没有那么清楚,也就不知道,根本没人敢来冒充谢家的少爷。
旭六撒腿就跑,就怕晚上一步,自己要被斥责。
他上一家做活的府邸,规矩森严,他常常被扣月钱,到了月底,有时连一个铜板都拿不到。
这谢家据说是户好主顾,他就指着这份工,攒点棺材本哩。
谢钊走进去,行礼。
“小少爷怎么独自过来了,身边也不带个侍卫。”
谢钊看到了顾又笙,但小少爷身边跟了个姑娘,实在太过惊奇,他甚至不敢去打量。
谢钊是谢府的老人,也是看着谢令仪长大的。
谢其琛自小一帆风顺,唯有儿女,不算如意。
秦宣娘生下的一对子女,都是病弱的身子。
如雪小姐病逝在前,令仪少爷也险些……幸得老爷当时得了镇魂,说来也是神奇,戴上镇魂之后,小少爷的身子竟好转起来。
谢令仪这会脑中想得却是,谢五被落下,他传的话是,自己在金锣城。
如今他已离开,谢五岂不又要跑空?
想到谢五看笙笙的眼神……
谢令仪沉吟片刻,他年轻力壮,便多跑跑吧。
“谢五在路上,我此来,是找祖父有要事。”
谢钊这会才敢光明正大地,看一眼顾又笙:“莫非,是与这位姑娘有关?”
谢令仪轻描淡写地直言:“是,这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顾又笙眼神飘忽,对他这般直率之言,竟开始有些习惯。
谢钊傻眼。
“你何时有的未过门的妻子?”
一道苍老浑厚的声音,传了进来。
旭六半途遇到要出门的谢秉文与诸采薇,便立刻将小少爷的事禀报。
谢秉文与诸采薇还没见到孙子,便听到他在说什么未过门的妻子。
一对夫妇相携进来。
顾又笙一眼便看到了诸采薇,她与诸采苓很像,她一见便觉说不出的亲切。
诸采薇见那少女眸子清澈温暖,似乎对自己很有好感,一时觉得面熟,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谢钊低着身子:“老奴去守在外边。”
莫不是这姑娘家中不同意,小少爷带着人家来私奔的?
谢钊将门扣得紧紧地。
诸采薇是个温柔的性子,谢秉文沉着脸,她便笑着上前:“令仪,怎么也不跟祖母介绍一下?”
她温和的眼神,落在顾又笙的身上。
“祖父,祖母。”
谢令仪先行了礼。
他走到顾又笙身边:“这是京城顾家的顾又笙。”
京城顾家,谢秉文再熟不过。
他看着顾又笙,有片刻怔忪。
诸采薇却瞬间扬了笑脸。
她早听令仪说过姐姐诸采苓的事。
原来这就是送了姐姐最后一程的顾姑娘。
原来是那顾家的姑娘,难怪说不出的眼熟。
谢秉文拧着眉,却不是针对顾又笙。
伯父去后,顾宣便如同父亲的另一名兄长一般。
顾宣弃了坦途,走了勘验之道,父亲知道,是因为伯父的缘故,因而对于顾宣,一直深深感恩。
可是顾宣的儿子顾衡,却并不待见谢家,所以这些年,两家也渐渐疏远。
令仪领了顾家的姑娘,说是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岂不是要与那顾家结亲?
只是顾又笙无辜,年纪也小,可能根本不知道两家长辈的事情,而且她天赋异能,对萧家有恩,他也不好,与她直言其中的利害。
一时,谢秉文便没有说话,只静静听着妻子诸采薇与顾又笙寒暄。
“原来是顾姑娘,难怪看着面熟,我与你母亲,曾在京城见过。”
诸采薇没有丈夫的顾虑,她对自己姐姐的恩人,自然是千恩万谢的,更何况,她还是令仪认下的心上人。
“你便随我,唤一声祖母。”
谢令仪柔声提醒。
谢秉文觑了他一眼,却没出声。
按两家原本的关系,顾又笙喊诸采薇一声祖母,也不算出格。
“祖母。”
顾又笙乖乖叫了一声。
诸采薇眯着眼,笑得满意。
“祖母不如带笙笙,去院子里逛逛?”
谢令仪提议道,谢家祖上那事太过离经叛道,诸采薇是不知情的。
诸采薇以为他顾虑顾又笙的感受,怕谢秉文那张拉长的脸吓到人家,便欣然应下。
顾又笙随着诸采薇离去,回头又望了谢令仪一眼。
谢令仪浅浅笑着,眨了眨眼,让她放心。
顾又笙垂下眼眸,这才安心出去。
谢秉文待二人走远,谢钊将门重新带上,才不阴不阳地说了句:“眉目传情的,真是动了心?”
谢令仪正色道:“自然。”
父亲是个死守规矩的,他必须得说服祖父才行。
“不找你父母,却来寻了我……”
谢秉文意味深长地打探。
“父亲的性子,祖父也知道,要等他来操办婚事,至少要耗上一两个年头。”
谢秉文嗤笑。
“一两年都等不得?”
谢令仪一脸认真:“等不得。”
谢秉文笑意更深:“他顾衡未必会同意。”
“顾明父女十三年前离开京城,多年来顾家对他们不闻不问。笙笙的婚事,早该是宫家说了算。”
谢秉文表情凝重:“宫家上边那位颜老太爷,可不是个好说话的。”
金子伯伯毒舌得很,倒不会不同意亲事,只是怕也少不了为难一番。
“老太爷已经同意,他会与宫家老夫人去说。”
顾明是个大男人,笙笙的婚事,必然需要宫老夫人操办。
谢秉文一噎,他竟已做好安排,莫非是之前寿宴的时候便说好的?
“你年纪不小,想要成亲,祖父没什么不同意的。”
谢秉文虽有顾虑,却不能不顾孙子的喜好。
他既有心娶人家姑娘,还事先做好了安排,便就这样吧。
“多谢祖父。”
谢秉文没好气地呼出一口气:“你这都赶鸭子上架了,我也不能让你污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令仪又何时,与女子单独进出过?
谢令仪替谢秉文倒了一杯茶,接下来要说的,才是不能为人听的。
“我还有一事。”
谢秉文喝下他递来的茶水,随意点了下头。
“十三年前,我失去记忆,令仪离世,我恰好附在他的身上。”
谢秉文手中的茶杯跌落,在地上碎裂。
外边的谢钊却没听到任何声响,门外有一层黑影,密密麻麻。
谢秉文不敢置信,瞪着眼睛去看自己的孙子。
可是……
他凝神去看。
可是他与之前,确实有所不同。
“前些日子,我恢复了记忆,才想起以前的事情。”
谢令仪没有停下,继续说着。
谢秉文却开始摇起了头。
一边,是亲孙子的噩耗,他竟早早地去了;一边,却是父亲交代的家族秘辛。
可是反过来一想,若不是他转世再生……
谢家早已断后。
父亲走前,说起自己的兄长谢无归,再无一丝平日的斯文,他满心的愤怒难化,拽着自己的手,将谢家的使命托付。
父亲说,我前半生,只有兄长一个亲人,他死于非命,未曾留后。
我谢无涯的后人,便是他的后人,谢家世世代代,不得将他忘记。
父亲说,我与他们行逆天之事,不惧报应,只求兄长再世为人,平安自在。
我谢家一脉,若有机缘,残躯可换兄长转世,务必心甘情愿。
父亲说,兄长走前,只留了四个字,韬光养晦,我便听他的话,藏了一辈子的恨。
他以为是百年之后,却没想到……
令仪那年身子好转,他也曾有所猜想,可是恰逢得了镇魂,令仪醒来又只是有些迷糊,他便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原来……
原来其琛的两个孩子,都早早去了啊。
不过令仪身上还流着其琛的血,魂灵更是伯父谢无归,依然是他们谢家的人。
谢秉文思绪混乱,面色复杂。
谢令仪停顿了会,直到他面色好转,才继续说了中毒、齐家、太子、鬼兵等等事情。
谢秉文的面色,便渐渐地,又沉了下去。
谢令仪说了太多的事,谢秉文纵然为官多年,也自觉有些受不住。
他撑着头,垂首不语。
一桩一桩,一件一件,齐家从父亲那一辈开始,野心便不止于掌控一个无归军,他们想要的,是大楚,甚至整个天下。
皇后祸乱后宫,毒杀过数不清的皇子,而当今太子,却不是天子所出。
可笑当初的楚皇,怕伯父权势滔天,却没防住那走狗齐家大了野心。
整整三朝,齐家坐大,大楚天下,再无兵力可与之一搏。
最可笑的是,真龙血脉流落在外不说,宫中那东宫之子,竟是个野种。
谢秉文的面庞,一时变得更加难看。
眼前的乖孙,分明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乖孙,却又,又是自己的伯父。
谢秉文不慎咬了舌头,却不觉着痛,整个人有些麻木。
在院子里与顾又笙相谈甚欢的诸采薇,还不知自己的丈夫接收了太多消息,快要到痴呆的地步。
谢令仪与顾又笙来去匆匆,都没留下用饭,便又启程出发。
诸采薇问谢秉文:“令仪与你说了什么,怎么神魂恍惚的?”
谢秉文口中发苦。
这么多的打击,他只能一人来受。
“哦,令仪的婚事,便由我们来办,你也知道其琛的性子……”
诸采薇轻笑:“其琛就是个书呆子,哪能做这个?要他来办,我的曾孙都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老伴没有意见,诸采薇便决定写信告诉儿媳。
孙子的婚事,得赶紧办好。
搞不好来年,自己便能抱上曾孙呢。
无知是福。
谢秉文目光深沉,很是羡慕一无所知的发妻。
也罢,谢家对付齐家之事,满是艰险,便交由谢家的男子来烦恼。
他们女人家,便高高兴兴地办婚事去吧。
谢秉文笑得勉强。
他年纪不小,在这世间,却又多出一个长辈,名义上还是自己的孙子。
伯父对父亲,如父如兄,父亲可以说是全凭伯父,才有活路。
伯父惨死,金子伯伯尚且放不下,更别说是父亲。
谢秉文也是到了父亲临死之际,才知道那么多的心酸与隐秘。
父亲是个读书人,才高八斗,与母亲也是琴瑟和鸣。
他从未见父亲沉过脸。
可是父亲死前,却是那般疾言厉色,他拽得自己生疼,将一切秘辛告知。
他装了一辈子的傻,也藏了一辈子的怨。
他怕自己死后,谢家后人不再记得这段仇恨;他怕自己死后,谢家后人不再记挂自己敬爱的兄长。
父亲满目狰狞,一生的戾气似乎都聚在了那一刻。
那时候,他好怕他死不瞑目。
然后,父亲似乎看到了什么,大哭不止。
父亲再没有说什么,只是手抓着一边,紧紧握着。
他褪了狠厉,褪了恨意,笑着闭了眼。
谢秉文却未曾敢忘,父亲那凶神恶煞的模样。
他知道,父亲是故意用这凶狠模样,提醒自己,记住谢家的使命。
谢令仪与顾又笙的下一站,是柳月庄。
在此之后,谢令仪还要去雷家堡与京城,那两个地方都在大楚北边,路程太远,他便打算在柳月庄之后,将顾又笙先行送回连阳城。
雷家堡如今,传到了雷飞云的孙辈雷庆淳手中。
而柳月庄,如今是柳梦璃的幼子柳宗涵当家,江湖人称柳三爷。
柳家的武器锋利耐用,暗器精巧,在江湖上很有地位。
柳端端便是柳三爷的长子,下一任柳家的接班人。
顾又笙在颜老太爷的寿宴上,与柳端端还有其妹柳圆圆打过交道。
她知道谢令仪的打算,对于即将到来的分别,也有些不舍。
从连阳城到魍魉城,他们已经有四个多月不曾分离。
谢令仪此去京城,为的是招兵买马,对付齐家。
不知道齐家,会不会对他不利?
到了柳月庄后,顾又笙与柳宗涵行礼后,便去与柳圆圆兄妹叙旧,而谢令仪则留下,与柳宗涵谈话。
谢家、颜家、柳家、雷家和洛家,这几十年来,表面上并没有刻意疏远,但也没有走动得过于频繁。
柳宗涵与谢家这位晚辈有过几面之缘,却不懂他为何突然来访。
莫非是谢家决定……
柳宗涵的父亲柳梦璃,是个有些极端的,他到死前都还在骂着谢无涯,说他书读坏了脑子,不该再为楚皇效力。
虽然只是猜测,但父亲却认定,必然是当时的楚皇对谢将军下的毒手。
所以,父亲在柳月庄的地底下,藏着一个极大的兵器库。
这些兵器,大多是他亲手打造,是他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痛恨所化。
为的便是有朝一日,等到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出现,等那人振臂一呼,他那些利刃便可出世。
谢令仪喝了一大口茶,他又要再一次叙说陈年旧事。
柳宗涵端着茶杯,听得一愣一愣地。
若不是来得是谢家后辈,若不是父亲临终所托,他只会以为是来了一个厉害的骗子。
骗他孤身走暗巷那种。
柳宗涵端着茶杯,拿起,放下,拿起,放下,拿起……
他无数次重复着这个动作,却始终没敢把茶喝到嘴里。
柳宗涵目光涣散,视线飘向谢令仪,又很快躲开。
谢令仪以为他不想参与其中,便安抚道:“柳叔祖放心,我此来,只为取走梦璃留下的兵器。”
他叫自己柳叔祖,却直呼父亲姓名?
柳宗涵更加恍惚。
父亲死前的声嘶力竭,他不敢忘。
“谢,谢将军,父亲那些兵器,本就是为您留的。”
柳宗涵说到您字,还有些烫嘴。
眼前之人,明明和自己那龟儿子差不多大小。
“多谢。”
谢令仪本就是来拿兵器的,柳家是否参与到与齐家的争斗中,当然要看柳家如今当家人的选择。
柳宗涵缓缓回过神来,问他:“将军可知道那十六字……十六字暗号?”
谢令仪一滞。
“是。”
他沉重地点头,干涩地说出那十六个字来:“风起云涌,无归军来;誓死效忠,莫论几载。”
谢令仪面无表情地念完。
柳宗涵笑着点头,没错,就是这几个字。
如此,父亲的遗愿,他便算是完成一半。
柳宗涵带着谢令仪从书房的密道去了地下,那里有一个极大的兵器库。
“刀剑,弓箭,弩箭,盾甲,枪……还有诸多暗器。柳家在郊外还有一所别院,地下有比这大一倍的仓库,那些武器,也全是父亲为将军而留。”
他从父亲那里继承柳月庄,也背上了柳家的使命。
柳月庄还藏着诸多火药……
柳宗涵原以为只是父亲的一场疯魔,他到死都想着杀尽大楚皇室,可是这一日,家中却来了谢将军的转世。
如此惊世骇俗。
谢将军如何放心,与自己就这么开门见山,坦白身份?
他对父亲有救命之恩,可是于自己,却不过几面之缘。
“将军,父亲生前,一直怨怪谢老太爷效忠楚皇,如今您的身子又是老太爷的曾孙,谢家是否?”
谢家是否会与你背道而驰?
谢无归从来没有怪过弟弟谢无涯,他效忠楚皇,是在延续自己护佑天下的使命。
谢无归用自己的生命换来安稳,便是想让他在意之人,都能好好地活下去。
谢无归不怪,谢令仪更不会去怪。
无涯到地府一段路,也曾问过自己,是否怨他一直帮着凶手?
他说没有。
他知道,他们护得,从来不是楚皇,而是这大楚天下。
无涯却说,这个天下害死了他的哥哥,他还护着,只是为了来日,谢家权倾天下,哥哥转世重生,便可安稳度日。
自幼文弱的谢无涯,在他死后,原来是这样扭曲着恨意长大的。
谢无归那时,才第一次后悔。
他化为鬼怪,本不想再去打扰活着的人,但是他们离世的时候,却都在跟自己说……
终于等到了你。
他等着他们的一生安稳度过,不要因为他而伤心难过,他们却也执着地,在等着他的归来。
“谢家效忠的,是大楚百姓,如今要对付的,也只有伤天害理的齐家。”
谢令仪面色平静,双眸深幽如海。
他打算与柳宗涵道别,这些兵器,他日再派人来取。
雷家堡,京城洛家,他都还得去一趟。
他不要求他们的后人,如同他们一般,随自己上阵杀敌,但是那些他们为他留下的东西,他要去取回。
那些是他们的心意,也是他们走前,放不下的恨意。
他要带着所有人的遗憾,回到京城。
他要让他们知道,他们几十年的苦心经营,几十年的牺牲付出,他全都懂。
终于到了这一日,他回到世间;终于到了这一日,他有仇报仇。
他们所做的梦,他会让它全部成真。
柳宗涵却突然跪了下去。
他遵从父命,从未想过违背。
柳月庄存在之初,便是为了谢将军而在。
“柳家,誓死效忠谢将军。”
谢令仪微微有些讶异,他以为柳宗涵不会参与进来。
柳家身在江湖,完全没有必要参与到朝堂纷争。
“柳叔祖,齐家势大,柳家……”
“柳家没什么别的本事,却也做了些买卖,赚了些钱,还有这许多的兵器。”柳宗涵语气坚决,“父亲有令,柳家后人,若遇谢将军转世重生,倾尽全力,不得后退。”
他原以为只是父亲一场痴梦,却在自己这里变成真实。
柳家在江湖潇洒多年,但忠孝二字,也是懂的。
父亲的遗憾,便由他来挽回。
谢令仪没有再反对。
与齐家这一战,若不是他毒发,七十二年前便该开始。
“好。”
等到谢令仪将顾又笙送回连阳城,已是五月中旬。
顾又笙没想到得是,她才刚走进大门,红豆就跟自己说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颜老太爷与谢秉文的动作很快,宫老夫人和顾明更是利索,男女双方都不在,长辈们却已经暗中替他们走完了六礼。
婚期都定好了,就在今年十二月!
父亲……不提也罢,姐姐竟也没管?
顾又笙瞪着眼,不可置信。
她还来不及震惊自己的婚事,如此之快地走完了六礼,又听红豆说,幸好回来得不算晚,因为过几日,便是宫媛的出嫁之日。
不是说年后才走六礼吗,这么快宫媛就要出嫁了?
她以为,至少要到下半年呢。
顾又笙恍恍惚惚,她这一趟出去,果然是有些久了呢。
顾家只有红豆在家。
谢令仪要赶去北边,安排对付齐家的事,还有婚事,也得回去给父母一个交代。
红豆便眼睁睁,目睹了一场痴情男女的腻腻歪歪。
她脸都快抽搐了,二人才依依不舍地惜别。
随着谢令仪的背影远去,顾又笙才舍得转过身来。
可算是走了。
红豆终于等到了机会,好好盘问一番自家小姐。
什么情况啊?
为什么去了一趟魍魉城,小姐就像是鬼怪上身一般,变成了一个痴女啦?
“小姐,你们是怎么回事啊?”
红豆的眼中冒着精光,她好恨啊,后悔没有跟着去魍魉城,好亲眼目睹他们二人的情情爱爱。
顾又笙努了努嘴,却没掩住笑意。
“就是,就是这么回事。”
她支支吾吾,扭身想回房。
红豆却不放过她,赶紧凑上来,一脸八卦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