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下一瞬,谢令仪身上那惊人的鬼气,便消失不见。
原来没有了镇魂,他还是可以靠自己收敛鬼气。
以前不能,应该是失忆的关系。
顾又笙垂下眼,有些难为情。
她好像问了一个傻问题。
谢令仪的眼里,却尽是宠溺。
二人眉来眼去,含情脉脉,徐致与徐显纷纷觉得自己多余。
“祖父,那我先扶你回房吧。”
他们的关系,经过无归梦境,倒是更加亲昵。
“嗯。”
徐显恨不得自己可以健步如飞,离开这个满是情思的地方。
顾又笙起身送他们,顺便说了自己要走的事情。
“魍魉城安定下来,我们也是时候离开,齐家鬼兵之事,不能再姑息下去。”
如今尚且不知,齐家的鬼兵,炼制到了何等地步。
必须快点去一趟京城。
徐致想留她,却知道她的家不在此处。
而且,齐家借徐家符咒行诸多恶事,确实不该视而不见。
魍魉城势弱,但若走鬼道,还是有一较高下之能。
“若需要帮助,便来信一说。幽州魍魉城为你所救,日后也永远是你的后盾。”
此话,对着顾又笙说,也是对着谢令仪说。
哪怕他是鬼王,哪怕他对魍魉城有恩,也希望他,不要欺她徐家传人。
否则黄泉碧落,徐家倾尽祖宗之力,也不会坐视不管。
徐致噙着笑摇头,她知道这应该不可能发生。
谢令仪对顾又笙的情意,她看得一清二楚。
希望他们二人,比翼双飞,天长地久。
他们驾着徐致备好的马,第一站,要去幽州墓凉城。
夜风呼啸而过,二人催促着胯下的马匹,一路行得飞快。
总觉得忘了什么……
谢令仪的衣袍被吹得乱舞。
身边的少女长发飞扬,他看了她一眼,嘴角带笑,眼神温暖如春。
此时,默默守在城门客栈,即便溯洄伞突然飞进了城,也没敢离开的谢五,还在客栈里安稳地睡着,一心等待着自家主子出城。
溯洄伞:那人总是要和自己贴脸,好是讨厌,还是不提醒主人了吧。
谢五:……
墓凉城,已不复无归梦境中的模样。
这里,在很多年以前,便已是一座孤城。
谢令仪带着顾又笙,到了自己的墓前。
作为鬼怪的几十年,他便是在这里,虚妄度日。
顾又笙郑重地给谢无归拜了拜。
希望从此以后,悲伤随着谢无归离去。
希望从此以后,他的人生,充满爱意与温暖。
她亲眼目睹过他的苦难,便更是心疼他作为谢无归的一生。
曾经她对老太爷等人的行为有多无语,如今便有多感谢。
感谢他们年少轻狂,感谢他们没有放弃谢无归,感谢他们让他,还有重生之机。
感谢他们,让她所爱之人,有机会活着。
谢令仪不是带她来祭拜自己的,看着她对自己的墓碑祭拜,含笑揉乱了她的头。
要对付齐家,权势、兵力、财力,还有鬼力,缺一不可。
他来墓凉城,是来取自己前世的钱财的。
虽然不是什么宝藏,却也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还有当年他的死……
楚皇是一国之君,肩负着大楚兴衰,他不便扳倒,不过齐家……当年他来不及除去齐天寅这个祸害,如今决不能再放过他的狗后代。
离着无归墓不远,便是谢令仪前世埋葬财富之地。
他的财宝,便是锁在这片土地之下,而钥匙,当年他交给了大山,如今传到了大山的儿子石头手里。
顾又笙微微吃惊,前几日才在梦境中见到的孩童,如今已是耄耋老人。
石头痴痴望着谢令仪,虽然不是将军的容貌,却分明是将军的眉眼。
“石头。”他温和地呼唤他的小名,“你长大了呢,可惜,没有等到你来我无归军中效力。”
他还记得他幼时曾说。
“将军,过几年我就来无归军做您的兵。”
过去几十年,风风雨雨,是大山和石头一直在他的墓前清扫、祭拜,别人偶尔过来,他们却是日日都在。
所以对于石头,谢令仪本不陌生,不过他做了十三年的谢令仪,石头比记忆中又更老一些。
石头颤着手,鼻头酸涩,眼睛发胀。
是做梦吧,将军早就去世,又怎么可能还会回来?
怎么可能会是如此年轻的模样?
可是……
可是他的眉眼懒懒的,他的语气那般温煦,他说话时带笑的模样,又分明就是,就是他们幽州的战神。
石头用袖子擦了把涕泪。
父亲说,若有朝一日,自己走到将军的身边,便是他们赵家天大的福气。
可是将军去了战场,从此,便只是一座凄凉的坟墓。
他与父亲日日守在此处,就是怕将军的魂灵在战场受创太重,找不到家。
父亲去世,便只剩他一人枯守。
石头胡乱擦着脸上的眼泪,又哭又笑。
将军,我这一生,终于可以,走到您的身边。
虽已老矣,不能为您效力,但能为您守坟,亦是我赵家之幸。
愿将军,乘风而起,畅意天下。
幽州去往金锣城一路,顾又笙与谢令仪终于想起,谢五被落在了魍魉城外的客栈。
谢令仪到了金锣城,便找了暗哨通知谢五。
他们到金锣城的那日,恰好遇到官府放榜。
新科状元,方远崖。
一切的苦难之后,他终于金榜题名。
而探花郎,也是他们的熟人,正是萧芝铎。
他们一个,完成了对未婚妻的承诺;一个,不负祖母期盼,更上一层。
谢令仪带着笑,多看了两眼,他是真心为他们高兴。
官场之路难行,前世今生,他见过太多为权势蒙蔽之人,希望他们以后,勿忘初心。
开门的,依旧是年迈的颜栓子。
他没有想到,来得会是顾又笙。
颜栓子往她身后探了探,却没看到二小姐。
“只有我二人来了。”
顾又笙乖巧地笑着。
“我们来见老太爷。”
颜栓子虽然意外,却还是笑着,将顾又笙与谢令仪迎了进去。
二人或许是凑巧遇上的吧?
可他们之间的眼神……分明又黏得很。
颜栓子虽然年纪大,却不认老,自认是个耳聪目明的,他暗暗想着,莫不是二人生了情意,二小姐不准,他们便来求老太爷?
颜栓子让其他下人去知会颜家大爷颜书渊,自己则带着顾又笙与谢令仪,去了颜老太爷的院子。
老太爷那臭脾气,不会棒打鸳鸯吧?
还是让大老爷来处理比较合适。
颜栓子一边走着,一边琢磨着。
很快,三人便到了颜老太爷的住处。
颜栓子的目光,在二人身上转悠一圈,斟酌着道:“不如……咱们等等大老爷?”
大老爷的脾气,可比老太爷好太多。
顾又笙淡笑,扯个一个谎:“之前老太爷给了我一幅画,今日我是专门为了这幅画,来求教的。”
颜栓子管着大门,自然知道此事。
他上前敲了敲颜老太爷紧闭的房门。
“吵什么吵,老子睡觉呢。”
里面很快传来,颜老太爷暴躁的声音。
颜栓子回首,对着顾又笙二人尴尬一笑。
“老太爷,是二小姐家的笙笙小姐来看您,求教您送的那幅画。”
“哪个二小姐?啊……”
里边传来一阵乒铃乓啷的声响。
“是笙笙啊,快进来。”
颜老太爷捂了捂撞疼的腿,扯着嘴回道。
那幅画,不提就算了,一提他就来气。
完全是屎糊了脑袋的做法。
她来了也好,刚好问她要回来。
颜老太爷想到这里,便兴冲冲地站好,等着主子的画像,重新回到自己手中。
颜栓子替他们开门,却没跟着进去,待二人走进去,便偷偷拉上门。
可不能坏了小姑娘的名声,要是老太爷骂得太响,传了出去可不好。
顾又笙缓缓走过去,却没有开口说话。
颜老太爷理了理衣服,转身笑容以对。
他这才发现,顾又笙后边还跟着一人。
这人他还认得,正是谢家的后辈。
他们在寿宴上见过,那时自己还因为他勾起了对主子的思念,偷偷抱着牌位,在祠堂里哭了一会。
“谢家小子,你怎么……”
颜老太爷突然顿住,他搓了搓自己的眼睛,用力去看。
他死死盯着谢令仪,反复搓着眼睛,反复去看。
分明还是谢令仪,可是……
颜老太爷心头一跳,他看出了眼前之人,不同于之前所见。
他是……
“金子。”
那人笑得懒懒的,随意地叫唤着。
这一声金子,好久未曾有人叫过。
这一声金子,他等了七十余年。
巨大的惊喜袭来,颜老太爷只觉眼前一黑。
他还来不及唤一声主子,还来不及多看他一眼,便失去了意识。
暗空之中,一个孤独的少年,艰难地走啊走,走啊走。
他去过无边的沙漠,去过无数的寺庙。
他去过大楚极北之地,去过大楚以外的地方。
主子走后,他本想遁入空门,佛却不肯收他。
有位高僧说,行善积德,可得福报。
他不要福报,他本就是地上的蝼蚁。
他只是不服。
不服主子枉死,不服主子牺牲。
凭什么主子要去投胎,凭什么他要什么都不记得?
他弃了命,便由他们来留他的魂。
盼他有朝一日,以无归的身份,再活于世。
高僧说,福报或可圆梦。
他便信以为真。
他不要福报。
他一心所求,便是为主子求功德,求转世。
于是他开始赚钱,开始行善,他谋得家财万贯。
他要为自己的主子,求一线生机。
七十多年,那些一起做梦的伙伴,都去了。
只有他,只有他……
活着等到了这场梦,成真。
“相见时谁别亦谁,东风无力百花贱。”
颜金铭摇头晃脑地吟了一句,他睁大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谢无归。
“主子,怎么样,金子都能吟诗了呢,是不是很厉害?”
年幼的谢无涯在一边捂着嘴,肩膀一耸一耸地。
谢无归眉眼慵懒,随意拍了拍颜金铭的头:“金子,不错。”
好歹还对了几个字,比大字不识的时候好太多。
谢无涯在那偷笑。
哥哥可真是睁眼说瞎话,这诗读得,都快什么都没有了,他还好意思说不错。
分明是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颜金铭却当了真,得意地说着自己的见解。
“这读诗也没什么难的嘛,这句话好懂得很,相见时是谁就是谁,不要去管别人,东风不够力的时候,百花便是不值钱的玩意。”
颜金铭说完,扬了扬眉毛,一脸的眉飞色舞。
谢无涯抿紧嘴巴,不敢开口,他怕自己一张嘴,就忍不住大笑出声。
可不能伤了金子哥的自尊,难得他兴起读书认字的念头呢。
谢无归懒懒地笑,眼中划过温润的流光。
“你认真去做,什么事都不难,挺好的。”
他没有指出颜金铭诗句中的错处,看似随意地夸了一句。
这一年,谢无归入了军营,三人的日子好过了些,谢无归想,来年再存下一点钱,金子也能跟着去书院多读点书。
这一年,谢无归救了比自己大两岁的雷飞云,也总算是为这个艰难的家,添了一丝助力。
这一年,谢无归初上战场,满身伤痕,颜金铭在心里默默决定,以后他也要去战场,哪怕帮不上什么,至少能在敌箭射来时,挡在主子身前。
颜老太爷在混沌之中,回忆起年少时的往事。
他的眼角,不断有热泪流下。
“父亲没事吧?”
“老太爷年纪大了,平时还是要多注意。”
任大夫已经来过两趟,老太爷情况稳定,他也很是松了一口气。
“多谢任大夫。”
“应该的,老太爷大善,一定会长命百岁,大老爷也要保重身体,不要太过忧心。”
“多谢……”
后边窸窸窣窣的,不知道是什么人,来来去去。
颜老太爷突然清醒过来,笙笙来找了自己,还带来了谢家的后辈,那个后辈……
是主子!
颜老太爷猛地睁开还有些昏花的老眼。
他坐起身子,瞪着眼,一脸僵硬。
颜书渊送走府医,回来便见到父亲僵直身子,瞪着眼睛,一动不动。
他心口直跳,父亲年事已高,该不会……
颜书渊手心冒汗,缓缓走到床边,他动了动嘴唇,颤着手探向老太爷的鼻息。
呼,还是热的。
嘭地一声,颜老太爷已经回过神来,猛力拍开了儿子的手。
“干什么呢,老子还有气!”
主子回来了,他还能再活一百年呢。
颜书渊面色讪讪,摸了摸自己被打的手。
谁让他老人家,一副就地去世的模样。
“笙笙呢?”
他的主子去哪了?
颜老太爷扭着头,往屋子里看。
可是,房间里,只有他们父子二人。
“儿子安排她去芷梧院住下了,那同来的谢公子,住在如翡的院子里。”
颜书渊对于谢令仪这个救了儿子的恩人,是感激的,加上两家老辈的交情,他更是青睐有加。
不过男女有别,虽然那二人情意绵绵,他还是不能给安排住在一处。
颜老太爷想到自家主子近在眼前,过往七十余年的酸楚,全然扑涌而来。
他想着想着,便将头埋入被子中。
颜书渊只听到,父亲如同孩子般的哭声。
他不知道笙笙与父亲说了什么,他赶到的时候,父亲已经昏迷,院子里乱作一团。
他问笙笙,当着下人的面,笙笙却不好解释,只说与画有关。
那便是那人的画像。
笙笙此来,是与他有关。
同行的还有谢家人,他便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想。
父亲这般模样,也只有可能是因为那人。
颜书渊红了眼眶,却没有去问。
心念成魔,只愿这一次,此事能有一个说法。
颜老太爷陷在回忆之中,好久都未能抽离。
主子回家了,他才敢如此沉湎往事。
这几十年来,他没有一刻敢放下,他怕自己松了气,主子就再无可能回来。
主子养他、教他,亦兄亦父,他在战场上,更是不计其数地救过自己的性命……
颜老太爷年轻的时候,只想着做谢无归身前的盾,却没想过,后来上了战场,险些成了他的拖累。
可即便自己那般无能,主子从来没有弃过。
他被世界遗弃,被人污蔑濒死的时候,是主子伸出手来相救;他在战场刀光剑影,是主子一次次护在身前……
他此一生,在主子之后,便只有一个信念。
不遗余力,助主子重获一线生机。
哪怕逆天,哪怕微乎其微,哪怕走过漫长的岁月……无一刻倦怠。
他在有生之年,终于等到这一刻。
颜老太爷抬起脸来,上面满是泪痕。
颜书渊只听父亲的声音含笑。
“书渊啊,我又有家了。”
颜老太爷淌着泪,面上是从所未有的希冀,他混浊的双眸,熠熠生光。
颜书渊知道,他口中的家,不是颜家,而是他的来处。
是颜金铭这个人,原本的来处。
也是,他盼了一生的归处。
颜老太爷洗漱一番,换上了一身新衣,白发梳得一丝不苟。
他没有让颜书渊搀扶,精神抖擞地准备去见自己的主子。
谢令仪此刻,却没有在颜如翡的院子里,而是去了芷梧院。
颜老太爷与颜书渊走到一半,才听到下人传来的消息,便又急急忙忙掉头去芷梧院。
到了芷梧院门口,颜老太爷又细细检查自己的衣着是否得体。
他满脸都是喜悦。
“怎么样,我这身衣服不会太过寡淡吧?”
要不还是去换一身鲜艳的?
颜书渊好笑地摇了摇头。
“父亲放心,不寡淡。”
就您这一身大红袍,艳紫色的下摆,亮得很。
大红大紫的颜老太爷甩了甩袖子,昂首伸眉,神气地走了进去。
芷梧院中,顾又笙与谢令仪正坐在院子里闲聊。
颜老太爷没想到才进院子,就见到了主子,一时情怯,瑟缩了下。
顾又笙起身迎他。
“老太爷快坐。”
颜老太爷那一晕,险些没把她吓死。
颜老太爷却没看她,双眼贪婪地盯着谢令仪。
颜书渊都被他这“如饥似渴”的眼神搞得尴尬。
他咳嗽一声,提醒父亲回神,并上前想去扶他就坐。
颜老太爷勉强直了直佝偻的背,拒绝颜书渊的搀扶。
“去,去,去,老子健壮得很。”
没看到他的主子在呢,在主子面前,他还是个孩子呢,可不能像那些个老得走不动道的人,这么点路还要人扶着。
颜老太爷矜持地坐了半边凳子,目光依旧灼灼,未曾从谢令仪身上移开。
颜书渊抠了抠脸,尴尬地站着。
“舅公也坐吧。”
颜书渊勉强地笑着坐下。
父亲那眼神,似有熊熊烈火在烧,颜书渊怕他同上次那般发癫,只堪堪挨了凳子坐着,他已经做好随时起身,去稳住父亲的准备。
颜老太爷深情地望着谢令仪,颜书渊防备地看着老太爷。
顾又笙舔了舔唇:“老太爷想必已经知道我的来意。”
他应该已经看出,谢令仪的不同。
颜老太爷很快瞥了她一眼,又去看谢令仪。
“我不知道。”
他飞速说了一句。
顾又笙捂了捂额头。
老太爷您要是真不知道,至于用这样的眼神看他吗?
颜老太爷此刻,完全就像是个为情痴迷的少女啊。
还是别人若不同意,就随时准备着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那种。
谢令仪眼眸温润:“七十二年了,金子。”
他不过一句话,颜老太爷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情绪,就又被牵起。
顾又笙只见,老太爷鼻孔微微放大,嘴角咧开,接着便是一阵毫不克制的嚎哭。
颜老太爷此刻倒不是还陷在回忆之中,只是主子说七十二年……
他想到自己这几十年的艰难,就忍不住想哭。
他有好多苦要诉。
“主子,我过得好苦啊……”
颜老太爷一开口,就收不住了,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这么多年的辛酸。
他一边哭得稀里哗啦,一边还各种脏话不断。
顾又笙:不愧是你,老太爷。
颜书渊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父亲白手起家,却也很快赚到了钱。
要不是父亲说起,在他的印象里,他们家的日子一直是很好过的。
父母感情不错,家中富裕,颜书渊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
颜老太爷絮絮叨叨地,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拿出来说。
“……那一年,我听说北边有高僧,便去了极北之地的寺庙,想着给主子求一个出路,我在路上还遇到了两次劫匪,那几个不长眼的东西,愣是把我的马给砍了,我气不过,就动了手,王八羔子,我本打算皈依的,就是他们……他们害得佛祖不肯收我……”
颜老太爷没说,那极北之地的高僧不肯收他,是因为他一直在夜半嚎啕大哭,惹了些寺庙闹鬼的传闻。
“我第一次做生意的时候,还买了假货,那几个狗崽子,竟然把假药材掺杂其中,还好没惹出人命,要不然岂不是害得我平白沾了孽债?”
颜老太爷想着行善,第一次做买卖,便是做那药材生意。
药可救人,一定是可以行大善的生意。
“这么多年,那些老家伙一个一个都去了,便只有我,等到了主子。”
颜老太爷面上,说不出的骄傲。
谢令仪温和地点点头,似是赞同他的说辞。
一群人里,金子确实是最长寿的那个。
他没说,其他人走得早,他们去世前,他都去见过最后一面。
只有金子,活得最久,加上自己失忆,便一直未曾来见。
也还好,金子是个长寿的,要是在这十三年间去了,自己还得去地府碰运气。
整个院子,全是颜老太爷的声音。
颜书渊屁股都坐僵了,父亲才终于说完这些年所谓的“委屈”。
“主子,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颜老太爷已经做好准备,等待自己百年之后,将此事交代给儿子。
却没想到,老天还是疼了把他这个亲儿子,把主子送到了他的眼前。
“十三年前,宫中有变,令仪病逝,我当时正好在京中。”
谢令仪语调幽幽,将当年的事情一一道来,也说了自己中毒的原委。
颜老太爷气愤地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齐家那些狗王八,根上就是坏的。”
他猜到是楚皇所迫,主子才不得不死。
却没想到,是齐天寅那个狗杂种送的毒。
娘的,当年就该留在无归军中,与他好好争夺一番,那个虚伪的王八羔子,竟骗过了他们所有人。
去他娘的为主子守护无归军,全都守到自己的狗窝里了。
“太子若不是楚皇所出,那会是谁的种?”
齐家也太大胆,竟敢用这样的方式谋朝篡位,还有那鬼兵,听着就很厉害。
完犊子,儿子的仇没报,又多添了主子的仇。
齐家可真是要气死他啊。
“当年事发突然,我成了谢令仪,没了记忆,这件事便没有继续调查下去。”
谢令仪隐隐有个猜想,却并未查证过。
“齐家可真是……”
颜老太爷使劲捶着桌子,说不出的愤然。
“主子若是要对付齐家,我们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要马有马,要兵器有兵器。”
这么几十年,齐天寅权倾天下,可他们也不是白活的。
他颜家万贯家财,雷子的雷家堡蓄养着上等战马,梦璃的柳月庄存着不少利器,谢家振臂一呼,便可召来无数毒舌书生,子明的后辈,更是一直稳稳坐在天子近卫的位置上。
齐家势大,若想动他,便是蚍蜉撼树,所以这么多年,儿子的仇,他只能暗暗去报。
可是如今,他才知道,齐天寅竟是当年毒害主子的真凶。
他颜家一子,不敢让弟兄们拼命,可是主子的仇,却必须要报。
颜老太爷洋洋得意:“我们说好了十六字暗号,在去世之前交代给家中后辈,便是为了有朝一日,主子转世重来,可以有仇报仇。”
听他说到十六字暗号,谢令仪没忍住,捂了下额头。
在他们死前,他曾去见最后一面,所以那十六字暗号,他已听过。
说来实在有些羞耻。
颜老太爷却没注意到自家主子的赧然,声音变得更加宏亮起来。
他一字一句,说出了那十六字暗号。
“风起云涌,无归军来;誓死效忠,莫论几载。”
这十六字暗号,可是他编的呢。
颜老太爷眉飞色舞地嘚瑟着。
顾又笙与颜书渊面面相觑。
“主子,只要你去其他几家,跟当家人说起这句暗号,他们便会懂的。”
老伙伴们死了,可是他们之间的誓言,还未曾逝去。
原以为自己也要传这些遗言给书渊,却没想到,上苍恩待,他活着等到了梦境成真。
他们年少时便约定,若有朝一日主子归来,他们即便倾尽家财,倾尽人力,也不得违背誓言。
我无归军,誓死效忠谢无归。
颜老太爷意气风发,梦回当年。
谢令仪不想跟他讨论这令人羞耻的暗号,他此来,还有比齐家更重要的事。
“要对付齐家,还需慢慢筹谋。我此来,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助我。”
颜老太爷挺了挺胸,对付齐家不是易事,主子一定是需要钱财。
这些年,金子其他的没有,就钱最多。
终于有一日,轮到他,能豪迈大气地说一句,主子,我来帮你。
可是,谢令仪却没有提钱。
他说的,是一件让颜老太爷错愕的事。
“我与笙笙情投意合,这是我的聘礼单子。”
谢令仪一脸认真,掏出一份厚厚的礼单,放到颜老太爷面前。
“你是她长辈中最年长的,这把匕首是你当年的心头好,如今便算是我孝敬长辈的。”
他拿出一把青白玉柄,镶嵌着珠宝的匕首。
正是当年岚西国进贡的珍宝,也是颜老太爷当年极为喜爱的。
不过这把匕首太过漂亮,更像是女子之物,他最后便也没好意思跟主子要。
颜老太爷歪了歪嘴,您老比我还大六岁呢,孝敬长辈……
哈哈,也就自家主子,才有这么厚的脸皮。
要换了原来恪守礼教的谢令仪,可说不出此等话来。
那聘礼单子厚厚一叠,颜老太爷打开,随意瞄了眼。
好家伙,全是主子当年得来的赏赐。
时过境迁,这些老古董倒是可以出来见光了。
顾又笙以为,他是来找老太爷叙旧的,却没想到,他竟是来安排二人的婚事。
那些财产,他分明说是取出来对付齐家的,如今大半,却都在那单子上。
顾又笙红了脸,嘴角却又无法抑制地扬起。
谢令仪摸摸她的脑袋,眼里尽是情意。
齐家确实重要,可又如何能与她相提并论?
那么个狗东西,自然是要排在她的后边。
颜老太爷这会才端出长辈的架势。
顾又笙嗔怪地看了一眼谢令仪,对着老太爷的问话,却不好意思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