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早一年相遇,或许……
谢无归难堪地背过身去,隐去眼底的洇湿。
顾又笙倔强的声音却传来。
“我知道。你死了,好好去投胎,下辈子,我再来找你。”
她抹了一把眼泪。
谢无归笑得苦涩。
他在这个世间,活得很累。
“你一定要记得我。”
小姑娘带着哭腔的声音未断,继续在耳边响起。
谢无归的唇色愈发苍白。
他怎么舍得,让她黄泉碧落,去等他一个虚无的来世。
谢无归转过身去看她,她伸手擦着眼泪,眼神却坚定地落在自己的身上。
他眼底的情意浓重,没有一丝一毫地遮掩。
谢无归走到顾又笙的身前,替她擦了眼泪。
他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更是温柔。
“我会记得你的,下辈子我来找你。”
下辈子,我不做一军主帅,不守大楚天下,只做你一人的守护者。
下辈子我会来找你,所以你别牵挂,只要好好活便是。
“我会记得你,下辈子也会来找你,所以你就快快乐乐地活着。”
不要流泪,不要伤心,简简单单地活下去。
我守这大楚天下,便由你来安享太平。
顾又笙泪眼朦胧。
她在所有他过去的场景中,见证了他对这世间的告别。
无人知道他即将死去,只有他一人承受着所有。
不要死。
不要忘记我。
不要消失。
她心里的痛哭声,比她表现出来地更加悲哀。
谢无归将她拥入自己的怀中,小心地护在双臂之间。
星月在上,若有神明,我以一生功绩相抵,只愿我守护之人,前途无忧。
愿我怀里的姑娘,将我忘记,活得自在。
第178章 刺杀
夜色浓重,一抹黑影以极快的速度飞入窗内,银剑泛着光芒,笔直地刺向床上之人。
原本熟睡的人却一跃而起,利落地一个翻身,从床内抽出一把剑来。
二人很快交起手来,皆是身形如电,剑势凌厉。
几招过后,竟然不分上下。
“呵,无归,是不是没想到,我的剑法这么好?”
齐天寅藏拙多年,何尝不是在等这一刻。
谢无归确实没有想到,齐天寅的武艺只能说是尚可,可如今他与自己打得不分伯仲,分明多年来都是在做戏。
他以为自己动手杀他,万无一失,却没想到齐天寅这么厉害。
可是……
可是今晚谁死,还不好说呢。
谢无归的剑招,变得愈发凌厉,杀气重重。
他在战场多年,学得是杀人的剑,齐天寅隐藏多年,也就没有他经验丰富。
几个回合下来,齐天寅渐渐落了下风。
不过就在谢无归的剑,要刺到齐天寅要害之时,他的手却倏然一软。
彻骨的疼痛蔓延全身,谢无归用剑撑地,几乎站不住。
齐天寅笑得温和:“无归,老天要收的,是你呢。”
他仰天笑着,难得有了些张狂之色。
“无归,你毒发了。”
齐天寅看戏似的,抱胸在一旁站着。
他不急着动手。
谢无归的死期不远,他还等着多看几日,他凄楚的模样呢。
顾又笙这时,便在距离不远的一棵大树之上。
难为,这无归梦境,还知道给她找藏身之所。
谢无归刺杀齐天寅失败,反而还引发了身上的毒。
原来他曾经,也想过除掉齐天寅。
那可真是个大祸害。
顾又笙心疼谢无归,却又帮不上什么。
谢无归很快站直身子,冷冷撂下一句:“算你死期未到。”
他咬牙忍住身上的疼痛,拎起剑几个飞跃,离开了齐天寅的宅子。
齐天寅身手如此厉害,其余几人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
必须要在自己死前,除了他才行。
谢无归这般想着,却没想到,第二日,便有战事突发的噩耗传来。
顾又笙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五月初。
这个月初,惨败的戚国发动战事,因为来得突然,前方的无归军没有防备,受了重创。
这个月十五,谢无归战死沙场。
顾又笙想到,他才刚毒发,身子未曾恢复,居然又要奔赴战场。
接下来的场景,有一些混乱。
顾又笙偶尔出现在军营之中,偶尔出现在战场之上。
她不再如同之前那般,可以与人交流,可以接触实物,只像是一道鬼影,飘摇在谢无归的身边。
他看不到她,她也不能再和他说话。
顾又笙猜测,可能是因为谢无归的死期不远,这无归梦境即将彻底坍塌。
她再也无法插手梦境中的一切。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因为毒物,一日一日虚弱下去。
看着他在战场上,受了一道一道的伤。
看着那么多鲜活的生命,在眼前消散。
战争,原来是这样一片残忍的血色,原来是这般令人深恶痛绝。
顾又笙面前,有士兵的头颅滚落,有狰狞的面孔在屠杀。
旷野上全是乌压压的兵,分不清是无归军还是戚国的军队,呐喊声声嘶力竭,箭矢石块凌空飞过。
战场一望无垠,犹如地狱。
硝烟弥漫,惨叫不止,尸山血海,残肢断臂。
顾又笙便是在这一片血色杂乱之中,看到了一身盔甲的谢无归。
他手握利剑,几乎是一步杀一人。
灰暗的天空坠满乌云,似乎随时要压下来,沉甸甸地。
她看到颜金铭冲到谢无归的身边,神色凝重地说了什么。
顾又笙往前跑了跑,恰好听到谢无归的回答。
“此剑为苍生,愿君归故里。”
谢无归推开颜金铭,为他挡下一支杀气腾腾的箭矢。
箭刺入谢无归的胸口,他闷哼一声,一剑斩了身上的箭矢。
“快走。”
他制止要冲过来的颜金铭,往敌军深处冲去。
“主子!”
颜金铭在后边大声呐喊,可是很快就有戚国的士兵杀来,他只能挥剑继续战斗。
顾又笙咬着牙,跟着谢无归往前边跑去。
谢无归所过之处,一剑一人,他身上添了新伤,却未曾倒下。
这人间烈狱,她随着他,一步一步走着。
他的鲜血,似乎就泼洒在她的身上。
谢无归杀到了敌军腹地,顾又笙见着他将利剑掷出。
那敌军首领,被刺穿在军旗之上。
周遭一片哀嚎,戚国士兵溃败而逃。
谢无归却没有去追,他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他似乎又见到,那娇软的小姑娘。
慢慢地,似有无边的黑暗将他卷入无底深渊。
他未动分毫,便一直那么笔挺地站着。
他此一生,寂寞,无声,压抑,痛苦。
当她心中的声音传来,他才觉这世间,原来真有美好。
那纯粹的痴,纯粹的爱。
他好想,认识她更早一些。
天上响起了轰隆隆的雷声,滂沱的大雨倾盆而下。
颜金铭终于跑到自家主子的身边,他扬着笑脸,高兴地叫嚷着:“主子威武,我们打赢了。”
可是他的主子,却只是站着,没有回答他。
“主子,我们又赢了!”
顾又笙的泪落下,她突然明白,他已经走了。
那远处跑来的无归军,那些笑意灿烂的士兵们,渐渐地支离破碎。
颜金铭唇角的笑僵在脸上,他不敢置信地伸出手,去探谢无归的鼻息。
他惊恐地后退两步,跌坐在地。
大楚的战神,陨落。
他的主子,没有了。
主子的剑还刺在那敌军的首领身上,主子还那么好好地站着……
主子,你打赢了,我们又赢了呢。
后边又有人跑过来,意识到了不对。
刺耳的痛哭声响起,被雨水打湿的无归军旗,紧紧地贴在旗杆之上。
可是无归军的主帅,却永远地离开。
马蹄泥泞,无归军列队规整,个个男儿,挺直背脊,他们带着血泪与泥泞,护着自己的将军,得胜而回。
战歌伴随哀鸣,沉痛地响起。
“我为君生,我为君死,袍泽之谊,于世永存……”
将军凯旋。
回来的,却只是他的尸骨。
顾又笙便随着这即将彻底坍塌的世界,送了谢无归,最后一程。
她面无表情,唇瓣褪去了血色,她的眼底,尽是猩红,还有无边的恨意。
她匆匆走过谢无归最后的人生,看着他潦草收场。
他还没来得及除去齐天寅呢。
他走得难道没有挂念吗?
若有挂念,哪怕是仇恨也好,只求你动了活下去的心思。
只求你从无归梦境中醒来。
这一世,便做一个在温暖中长大的谢令仪。
谢无归的一生太苦,我们便不做了吧。
甚至不知道,这还是不是无归梦境。
或许,他最后还是存了死志,她便也只能随他,消失在世间。
眼前有一抹白光刺过。
顾又笙用手挡了挡。
她看到一名柔美的女子正抹着眼泪,抱着一个孩子颤抖。
那幼儿,不过四五岁的年纪。
女子脸上全是泪,抹了又抹,却很快又有眼泪流下。
“母亲别怕,无归保护你。”
她怀中的孩子高高地昂起头来,脸上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稚气,而是愁苦与不安。
女子欣慰地摸了摸孩子的头。
“无归,忍忍就好了。”
她的声音低弱,似乎只是在叹息。
她怀中的孩子低下头去,顾又笙看不清他的脸色。
接着,她又看到这个孩子。
被父亲毒打,被父亲的妾室侮辱,被下人欺辱……
他们母子,说来是谢家的主母嫡子,却没有半点主子的威势。
谢无归的身上,总是不断有伤。
他的母亲,却只会哭泣,只会抱着他安慰。
忍一忍,忍一忍就好,退一步便是福。
谢无归眸中的亮色,一日一日,在这些欺凌中黯淡。
顾又笙的心像是被人揪着,那些片段闪得飞快,她却还是为他受过的苦深感不平。
母亲软弱,父亲欺压,奴仆虐待……
吃不饱穿不暖,时不时便是一顿打骂。
谢无归的童年,便是这样一片灰暗。
谢母死后,妾室成功上位,她看谢无归容貌俊俏,便起了歹毒的心思,勾引不成,便诬赖谢无归行为不轨,谢君诺连多问一句都无,将谢无归打得起不来床。
不久,谢无涯被诬陷撞伤继母,受了谢君诺的毒打,关在祠堂。
小小的身子软倒在地上,却无人理会。
谢无归已是半大的少年,他没了母亲,受过无数的欺辱,弟弟是他最后的底线。
弟弟的性命受到威胁,他终于忍无可忍,带着年幼的弟弟,离开了这座阴沉的谢家大宅。
等待他们的,却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艰难。
谢无归小小年纪,别无出路,便去做了苦力。
他虽习武,可年纪还小,只得他人一半的工钱。
他在大冬天漫天雪地里替人洗过衣物,在酒楼饭馆当过被人呼来喝去的小二。
他起早去武馆打杂干活,不收工钱,只为多学一些本事。
他为了弟弟的束脩,去过地下武场打黑拳,他不但要养自己,还要养活谢无涯与颜金铭。
他们从饥寒交迫中苦苦求活,在兵荒马乱中垂死挣扎。
为了一口饱饭,他入了军营,凭着一身血肉之躯,拼来了三个人的未来。
他一次次的出征,一次次的添伤;他为太子护佑天下,护太子登上帝位。
君臣之义,却也因帝位而断。
他军功赫赫,帝王疑心;他提出归隐,却遇敌军侵袭。
他披甲上战场,九死一生。
迎接他的,却是生母的尸骨被盗。
君王话中有话,威胁挫骨扬灰。
他别无选择,只能喝下那瓶毒药。
他一人死,换众人锦绣前程,便算是君臣之间一场沉默的交易。
他安静死去,以守护他在意之人。
谢无归战死之时,顾宣正巧入了幽州。
他是来问自己的义兄,究竟该走何路。
可是迎接他的,却只有义兄冰冷的身躯。
上香之后,他发现义兄尸骨有异,勘验之后,才发现他真正的死因是毒。
顾宣从此,立下决心,舍弃大好前途,选了荆棘小路。
谢无归死后,军心溃散。
他最重视的副将与义弟,为他行逆天之举,只为将他留下。
颜金铭落魄流浪,柳梦璃与雷飞云双双归隐。
洛子明回到京城,信守承诺,去了离楚皇最近的位置。
无归军,在楚皇的运作之下,最终交到了齐天寅的手中。
齐天寅便继续用他温善的面貌,欺骗着所有人。
谢无归生前身后,所有的一切快速闪现。
最后的黑暗之中,顾又笙只见那把孤零零的利剑立在前方。
周围空无一人,孤剑独立。
那是谢无归的佩剑,是追随战神走过无数荣耀的利器。
顾又笙记得,这把剑,在谢无归死后,便消失不见。
它曾有个名字,叫做孤岚。
便如同它的主人。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顾又笙伸出手去,眼前唯一的光却暗了下去。
她在一片无边的黑暗中,不知该去何处。
可是无尽的狂风卷来,她又一次落入无底深渊。
她看到他去了雷家堡,去了柳月庄,去了京城,雷飞云走的时候,柳梦璃走的时候,洛子明走的时候,原来他都在。
她看到他在谢无涯离世之际,送了他最后一程。
她看到他入了皇宫,然后便是无止境的眩晕。
谢无归做了孤独的鬼怪,舍不得在乎的人因为自己放不下,产生执念。
他不想影响他们的人生,便直到他们生命的尾声,才去相见。
顾又笙似乎在暗无天日的黑夜中,走了好久……
“笙笙,前路难行,保重。”
那一年他的嘱托,又一次响起。
顾又笙缓缓睁开眼来,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在何处。
无归梦境吗?
可是他的一生,分明已经走到尽头。
“笙笙?”
她听到一道叫唤。
徐致的脸映入眼帘。
顾又笙慢半拍地意识到,自己回到了现世。
“他呢?”
她着急地想起身,身上却没什么力气,很快又虚软下去。
“还活着。”徐致宽慰道,“你沉睡了两日,我先让人拿些吃食过来,你吃完有力气了,再去见他。”
还活着?
顾又笙眼底的光,渐渐亮了起来。
“他没有死在无归梦境?”
“嗯,他没有死。”
徐致笑得温柔,她让人去拿吃的,自己坐在床边,守着顾又笙。
于他们,短短两日,可是她知道,于笙笙,是谢无归的一生。
顾又笙的眼底,氤氲出了雾气。
他活着啊。
谢无归还活着,谢令仪也还活着。
她迫不及待想去见他,只是身体传来的虚脱感让她无法任性。
顾又笙忍下心中的急切,眼底全是笑意,笑着笑着,又止不住有眼泪落了下来。
她擦了一把泪。
“对了,齐家……”
顾又笙趁机,将央吉和鬼兵的事情,告知徐致。
徐致的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顾又笙走到谢令仪房门前的时候,还有了些近乡情怯的感觉。
她迟疑了下,敲了敲门。
不多久,门便被人打开。
顾又笙便就这么木木地站着,抬眼去看他。
是谢令仪。
却又不是。
他原先的肃杀之气,似乎全数收敛干净,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温润清朗的气息。
顾又笙动了动唇。
只见他微微挑了眉,眉眼间是懒懒的笑意。
是谢无归。
顾又笙鼻头一酸,眼睛开始泛红。
谢令仪笑着,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小姑娘便重重地撞进他的怀里。
谢令仪的唇角勾起,他将她拥入怀中安抚。
“别哭,我来找你了。”
我会记得你。
下辈子也会来找你。
我来了,小姑娘。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轻轻吻在她的长发上。
顾又笙的哭声,从一开始小声的啜泣,变得愈来愈响亮。
她将脸深深地埋入谢令仪的胸口,直到周遭都是他身上的气息,才觉得一切都是真。
她找了他好久,才在那片荒芜的黑暗之中,等到了他。
她看尽他凄苦的一生,眼睁睁看他死去……
跟着那一片片碎裂的记忆,她的心,早就跟着碎了千百回。
好在,他回来了。
他回到了她的身边。
顾又笙瞪大了眼:“你,你不是梦回无归,寻死吗?”
徐显说鬼王是天道的宠儿,他只有回到前世梦境,才有可能求得一死。
谢令仪的笑意更深。
“谁跟你说的?”
他的眼神带着宠溺。
顾又笙浑浑噩噩地,难道自己还没清醒?
谢令仪捏了捏她的脸颊,低下头去看她。
“你以为我入前世梦境是求死?”
他的声音里,带着戏谑的笑意。
顾又笙偷偷瞄了他一眼,又很快垂下。
谢令仪拍了拍她的头:“傻姑娘。”
他恢复记忆之后,又得了谢令仪的记忆,知道了自己对她的心思。
他又怎么舍得去死?
“我入梦境,是为告别。”
告别谢无归的所有。
这一世,安安心心地做谢令仪。
告别那些痛苦压抑。
简简单单,随她过此一生。
不过……
此次前世梦境并非一无所得,他对她本是喜欢,梦境之后,却更多了爱意。
谢无归也罢,谢令仪也罢,并没有过心爱的姑娘。
如今,他也不知该如何照顾她,不过故人恩情、宫中旧事、齐家之恶……
他该先去处理。
“我几十年避在幽州,对于齐家后来发生的事,不算了解。”
谢令仪微微眯了眼。
本不算了解,不过十三年前,他却差点死在齐家。
“十三年前,你父亲牵扯的宫中旧案??那一年,贵妃生产在即,却被齐皇后害死,一尸两命。楚皇不忍,让你父亲偷偷入宫验尸。你父亲虽然验明,但勘验结果却不得见光。敌军入侵,齐家却不肯发兵,靠着兵力逼迫楚皇妥协。你父亲被罢官,却也救下了贵妃之子。”
那一年,他以为自己遇到了难得的求死之机。
皇宫紫气深重,他纵然一身鬼气,也不得久留。
他为贵妃肚里的孩子留了一丝生气,等到顾明勘验,剖腹取子,那孩子才得以存活下来。
紫气相斥之下,他受了点伤。
接着,他在宫中见到了所谓的太子,齐皇后所出,也是当今楚皇唯一一个活着的皇子。
所谓太子,却毫无紫气。
他便对齐皇后生了疑心。
江山正统,又岂容奸臣祸乱?
谢无归去了齐家,遇上了齐家的鬼兵,还有齐家的当家人,齐慎行。
那人长得,与齐天寅可真像啊。
恶毒的劲,也不遑多让。
他居然想将自己炼制成鬼兵。
谢无归本想反抗,却想着自己本就是来求死的,加上他刚救下真龙天子,算是对得起大楚,便任由齐慎行作为。
不过那个废物,符咒练得不上不下,没能将他炼化成鬼兵不说,反而害他白白受了许多痛楚。
谢无归便想着,改日再死。
他去了弟弟坟前告别,却不慎被温泉庄子里的新鬼缠住。
那新鬼,不是别人,正是弟弟的曾孙,谢令仪。
谢家到他这一辈,就这么一根独苗。
谢令仪求着他,替他活下去,替他照顾父母。
他本不想答应,却不知哪里来的疯老头,打破了他的头,将他推入谢令仪的身体。
再后来,他便没了记忆,安安稳稳地做着谢令仪。
对了,那个疯老头,他在前世梦境中见过,正是那个诅咒墓凉城将成孤城的乞儿。
若不是此次回了前世梦境,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曾见过这样一个人。
顾又笙:“永宁侯府的晏尧,就是当年的贵妃之子?”
“对,齐皇后被放出冷宫,贵妃宫殿大火,齐家军对抗敌军,这许许多多的事情发生,刚好给了楚皇机会。永宁侯派亲信,带着晏尧去了西杭府,交由萧景仁照顾。后来,姚芊带着幼子去西杭府寻找一位隐世神医,可是神医还没找到,幼子便病逝??晏尧便借着永宁侯幼子的身份,借口在西杭府养病,过了一年,才光明正大地回了京城。”
姚芊的幼子,要比晏尧大两个月,所以她在西杭府待了一年,才敢带着晏尧回京。
从此,真正的太子便在永宁侯府,安稳长大。
这个秘密,除了谢家、永宁侯夫妇、萧景仁,便只有楚皇知情。
甚至顾明,也只是知道那孩子活了下来,却不知去往何处。
萧景仁政绩斐然,却从未有机会入京擢升。
便是因为,西杭府,是楚皇留给儿子最后的容身之所。
“如今那位所谓的正统太子,身上没有一丝紫气,当年我来不及查,但他应该不是楚皇之子。”
谢令仪平静地说着,顾又笙被惊得目瞪口呆。
那可是皇宫啊,齐皇后生下的,却不是楚皇的龙子?
可是谢令仪说得没错,只要是龙子,便会自带紫气,不过是多少的问题,若是一点都没有……
那不明摆着是楚皇头上的绿光嘛。
是徐致的声音。
她知道二人需要独处,特地没有跟来,但是耐不住祖父完全坐不住,想着要来见一见谢无归。
开门的是谢令仪。
徐显猛然一怔,纵然他不了解谢令仪,可是眼前这人已经与之前所见,截然不同。
他满身鬼气,满身功德,有他在的地方,恐怕寻常鬼怪,根本不敢近之。
“你……”
徐显的手指抖了抖。
“是我。”
谢令仪随意笑了笑,让开了道。
徐致便扶着徐显,走了进去。
顾又笙过来,将他们迎到桌边坐下。
谢令仪合上门,也坐了过去。
四人彼此视线交错,一时却静默无声。
徐致与顾又笙交换了一个眼神,顾又笙收到暗示,柔声问道:“老太爷过来,是不是有事要问?”
她斟酌了一下称谓,徐显是徐甄的弟弟,便是她的舅太爷。
徐显的视线,还是停留在谢令仪的身上。
“你,是你吧?”
他没忍住,又问了一次。
那个天神般的守护者,他在幼时见过。
他那天资过人的大姐,便是为了他,废去半身修为。
可是,那人对魍魉城有大恩……
徐显没有立场怪他。
“他们那群疯子的梦,终是成了啊。”
他感慨着,又有点难受。
如此逆天之举,居然也能成真,可他徐家……
顾又笙的睫毛颤了颤。
“姑姑,对于徐氏古符,我有些猜想。”
她说得轻描淡写,徐致与徐显却通通坐直了身子。
“传闻古符的创造人,是个有些不羁的。”她将自己的猜想娓娓道出,“他认为,通灵师于鬼怪,该顺其意。只要鬼怪未行恶事,便该顺从鬼怪自己的意思。”
徐家有善心,却违背了鬼怪的初心,他们制止鬼怪复仇,说来是好意,却与徐氏古符那位开创者背道而驰。
那位是有些离经叛道的,他并不赞同因果善了的说法,他认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即便是鬼怪之身,也有权利为自己的未来做出选择。
徐家一心规劝鬼怪向善,与他,不是一路人。
“而徐家如今,却遵从向善,与他的处事风格大不相同,我便猜测,徐家如今没有人可以传承古符,是不是因为这个?”
如今天下,只有她与谢令仪懂得驱使古符,那么巧,他们二人都不是会劝鬼放下的。
徐显听得认真,一脸的惘然若失。
若真如她所言,那徐家……
徐致满面春风:“祖父,若真是如此,那徐家只要改变对待鬼怪的方法,便有可能习得古符。祖父,或许可以一试啊。”
徐显茫然地回首望她。
这个孙女,是他最得意的后代。
他已经年迈,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没有办法再改变,可是她却还年轻。
徐家还有很多年轻人,或许,或许真的可以一试。
没有人真的了解,究竟该如何习得徐氏古符,可顾又笙是古符传人,她的猜想,或许便是真的。
徐显抹了一把眼泪。
若是真的,他便有颜面去见徐家的列祖列宗。
“齐家若真的炼制出了鬼兵,不知徐家可有应对之法?”
齐家若是通过徐家的秘术行了恶事,徐家怕是难逃因果。
徐显握紧拳头,他已经听徐致说了此事:“之前告诉你入无归梦境的符咒,便是修炼鬼兵之法,也是控制之法,他若能操控鬼兵,你便也可以,只是看……”
看谁的实力更强罢了。
顾又笙的手指动了动,那便是要斗法的意思。
“不过,鬼兵丧失意志,唯有彻底消除,才是正道。”
为人操控变成杀器的鬼兵,唯有灭亡,才是出路。
“对了,不知可有其他的方法,可以镇压他身上的鬼气?”
谢令仪满身鬼气,实在扎眼。
徐显迟疑地朝着谢令仪望去,他是鬼王,又岂会控制不住身上的气息。
谢令仪清了清嗓子,对顾又笙笑:“你是瞧不起鬼王呢,还是瞧不起我?”
顾又笙长长的睫毛扇了扇,双眼从不解变成笑意。
他这么说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