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愁无罪,便该走得光明正大。
王之谦是独自睡在房里的,就在书房隔壁的屋子,他的妻妾儿女住在后院,并不与他一个院子。
书房的声音被顾又笙施以鬼气,掩盖住了,所以王之谦并没有听到动静。
但是等到二人进到他的房里,习武之人警觉,他立刻睁开了眼,伸手去摸枕下的匕首。
谢令仪蒙着面,进来的时候,还给了顾又笙一块面巾。
二人翻墙进王府的时候,是没有遮脸的。
顾又笙有话要问王之谦,便也蒙上了面巾。
进到王之谦的房间,她便隐隐觉察到了符咒的威力,好在谢令仪镇魂在身,并不受符咒影响。
顾又笙猜测,以他的鬼力,这个符咒对他,恐怕也造成不了什么影响。
“你们是谁?”
王之谦虽然问着,却在看到谢令仪的时候有了猜测。
谢令仪样貌出色,他以前就曾见过这位盛京的贵公子,这次他为吴愁的案子而来,他也早就派人盯住了他们。
一灯如豆。
王之谦虽只隐约看清谢令仪的眉眼,心里却猜出他的身份,只是并不能肯定。
他便镇定下来,当二人是普通贼人对待。
“你们夜闯我王家,可知是何罪?”
王之谦说着,还将床边小几上的茶壶翻倒在地。
茶壶碎裂,声音在夜色中很是响亮,可是外边,却毫无动静。
王之谦咬了咬牙,难道外边的人已经被二人控制?
他全然不知,自己的房间外罩了一层黑影,任何声响,都传不出去。
符咒可保他免受鬼怪侵害,却断绝不了通灵师释放出来的鬼气。
王之谦握着匕首的手更紧:“你们究竟是何人?”
顾又笙将王之谦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才冷淡地开口:“你身上为何有徐家符咒?”
她本想避开谢令仪,毕竟他的身份,离这些事情越远越好。
王之谦以为他们是为吴愁的案子而来,却没想到来得是玄门中人。
既然知道徐家符咒,那么之前来的那个鬼怪,必然也是与之相关。
他身上,总共也只得了三个徐家符咒。
一个给了弟弟,一个在前几日夜半烧尽,如今只留了身上这最后一个。
符咒烧尽,必是与鬼怪有关,鬼怪被伤,后来不曾有变,他才敢出门。
“你是哪门哪派,鬼怪不容于世,你为何要驱使鬼怪来伤我性命?”
王之谦问得正义凛然。
顾又笙嗤了一声,什么妖魔鬼怪不如的畜生,竟敢嫌弃鬼怪?
她伸出手来,一把火燃了过去。
那把火,专门用来摧毁徐家符咒,是徐家另一道符咒所化。
王之谦只觉胸口一亮,那道保命的符咒竟被烧了起来。
不过一息,化为灰烬。
除了符咒,那道火,对他的衣物却没有任何影响,甚至他的身子也没感觉到热意。
王之谦知道顾又笙来者不善,而且,还不是个简单的。
一招便毁了这徐家符咒,究竟是何门何派?
可是玄门中人,虽与徐家格格不入,但也无仇无怨,为何要来毁徐家符咒?
是针对自己?
“是齐慎为给你的符咒?”
顾又笙问得直接,将王之谦的反应看进眼里。
这猝不及防的提问,令王之谦下意识露出了胆怯与不敢置信,接着便是戾气。
他与齐家的关系,见不得光。
王之谦起了杀心。
顾又笙才刚看清他的表情变化,他手中的匕首,便朝着自己刺来,动作快若闪电。
谢令仪只觉旁边一股冷意,手停在腰间的软剑上,却没出剑,他忍着寒意,挡到顾又笙的面前。
果然,王之谦的匕首往前送了没两步,便整个人僵在那里。
他的身上有一股寒意入骨,他的手冷得握不住东西,整个人像是突然被扔进了冰窖里。
王之谦想到徐家符咒,想到玄门之中……最常与鬼怪打交道的,会驱使鬼怪为己用的,会带着这般森然鬼气的,只有通灵师。
通灵师,几乎就是徐家的别称。
如今的通灵师,几乎全都出自徐家,只是徐家人有诺不出魍魉城,因此在大楚,知道的人并不多。
甚至玄门中人,与徐家,与通灵师,也隔了一层,少有往来。
不是没有驱使鬼怪的玄门之人,但是能如此轻易毁了徐家符咒的,王之谦立刻明白过来,来人是徐家的通灵师。
徐家,竟还有人离了魍魉城。
谢家有徐家人相助,岂不是……
王之谦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身上的阴寒也愈发强烈,那阵阵刺骨的冰寒,冻得他几乎站不住。
他要把这个消息传给二爷,这也算是自己立功的好机会。
“徐家符咒果真出自齐家?”
谢令仪问得是顾又笙。
顾又笙点了头,前因后果,她出了这王家再与他说。
谢令仪垂下了眼。
王之谦哆嗦着,慢慢弯下身子。
实在是太冷了,那种冷意,是侵入骨髓的。
他却还在想着,等打发了这二人,一定要将首辅之子插手案情、徇私枉法、威胁县令的说辞传出去。
顾又笙的手动了动,此人不可再留。
若是用搜魂,将他弄疯了,既能知道一些事情,又能替舅公报仇,还能替吴家出气,一举三得。
银光一闪。
谢令仪腰间的软剑已经一出一回,血丝飘过,弯着身子的王之谦,缓缓倒了下去。
他的脖间,一条血色的细线,渐渐滋出了鲜红。
顾又笙眼前一暗,谢令仪将她挡得更加严实了些,他转过头看着她,目光清明。
“王之谦贪污数额巨大,若是还和齐家勾结,手上必然干净不了,不能再留他。”
顾又笙问得那般直接,恐怕王之谦已经猜出她通灵师的身份。
若是任由王之谦与齐家联系上,顾又笙必然会有危险。
他怕她觉得自己残忍,特地解释了一句。
顾又笙是有些怔,却是因为没有想到他下手这么果断。
“嗯。”
她绕开谢令仪,上前两步,蹲了下去。
他还没有断气,顾又笙赶紧抓住王之谦的手。
“我要搜魂。”
顾又笙与谢令仪快速地说着。
她施展秘术,搜魂。
王之谦最初,只是连阳城衙门里的一个小主簿,靠着帮齐慎为抹杀罪证,得了他的赏识,才步步高升。
这人原来,最开始就是踩着舅公的死上位的。
此后多年,他当上了县令,奇怪的是,他没有再升官,反而游转各个小县城,当着小小的县令。
明面上是个县令,实则却是齐家的走狗,是齐家在地方敛财的帮凶。
当年老秦查的救济粮贪污案,也有他的手笔。
只是老秦的死,却不在他的记忆中。
还有好多坑了百姓得来的钱财,打压富商得来的银钱,官府疏通、各类受贿,一笔一笔,到了如今,已是庞大的数目。
这些钱,有些进了他的钱袋,有些打点上峰,大部分却去了京城齐家。
王老夫人对他们兄弟宠爱有加,对他们的媳妇却很是苛刻。
王之然的死,他早知是意外,却顺了母亲的意,将吴愁定为杀人凶手。
他与刘县令同是县令,但是刘县令却是他提拔的,清远县也曾是他的管辖之地,他想要一个女人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只是王之谦没想到,那方远崖竟有如此厉害的同窗,愿意为他出头。
一个知府之子不够,还添了一个首辅之子。
他没有想到,明明未曾成婚,那方远崖却是个痴心汉,对吴家父女如此看重,从京城千里迢迢赶来翻案。
他没有想到,堂堂首辅之子,外人说他虽有些孤高,但严守礼教,是人人称颂的谦谦君子,可君子如兰,杀人竟如此利落……
王之谦的身子抖了抖,只觉脑中一片混沌。
他再也不能想起什么,睁着眼睛,死了。
谢令仪带着顾又笙出了王家,候在门外的谢五迎上去。
比他更快的,是一道黑色。
谢令仪下意识护在顾又笙的身前。
那道黑影却停了下来。
他与谢五这才看清,那是一把伞。
是顾又笙的溯洄伞。
顾又笙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她摊开手,溯洄伞便立刻飞到她的手中。
溯洄伞上,带着一丝鬼气。
那是吴忧的鬼气。
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吴忧会动手?
她伤势未愈,是谁出了事,才惹得她殊死一搏?
顾又笙的声线清寒:“吴家出事了。”
谢令仪交代谢五:“王之谦被我杀了,你留在这里收尾,我和顾姑娘先回清远县。”
他带着顾又笙疾步去了客栈,他们的马车还在那里。
谢五张大的嘴还没合上,他来不及说上一句话,眼前便没了人影。
主子杀了王之谦?
王之谦虽然只是一个小县令,可毕竟是大楚官员……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主子才要下此狠手?
纵然她伤势未愈,但是鬼气凛然,还是伤了几个狱卒与犯人。
匆匆赶到的萧芝铎,只见自己的侍卫萧奉,倒在牢中不知生死。
萧芝铎颤着手扶住牢房的门,心沉到底。
刘县令以探讨案子为名,将他请去县衙说话,因为萧奉已经拿了药过来,他便放心地离去,也想着,刘县令若是服软,能够自愿翻案,那便最好不过。
可是狱卒来报,牢里出了事,吴愁被毒死。
萧芝铎一贯温和的眼里,是掩不住的狠厉。
刘县令看着眼前的场景,面上惊愕慌张,实则心中暗喜。
吴愁已死,不管萧大人批不批那死刑,都没有关系了。
他本不敢下此毒手,但是王县令与萧大人,齐家与谢家,他最终只能站一边。
王县令下了最后的通牒,他靠他上位,不得不从。
不过话说回来,这吴家人可真是诡异,那些狱卒与犯人不明缘由地受了伤,皆是如之前那些人一般,身子虚弱,恍若得了重疾,偏偏却诊不出病症来。
刘县令偷偷溜了出去,心中嗤笑不已。
呵,这些高官之子,最是重视自家名声,他们来了,他好生供着。
他好言好语,又有流言在前,他们便不能不管,清远县百姓们那一双双眼睛。
还请了杀手过来?
没想到吧,到底是他更快一步。
顾又笙和谢令仪赶回来的时候,方远崖已经认回吴愁的尸体。
她的尸身,临时安置在刚租的宅子里,他不敢让吴老爷知道此事。
吴忧不知所踪。
顾又笙召了附近的鬼怪寻她。
她与这些鬼怪不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顾又笙却不知道,她的归来时食摊,近年来在大楚已小有名气。
想要再死一次吗?
来归来时品尝人间的绝味吧,自绝的味道,让你鬼生难忘。
当然,上面是戏言。
实际是,鬼怪最后的归处,不再只有魍魉城,还有人间最后一味。
那一味,在归来时。
所以那些鬼怪受到顾又笙的召唤,知道她的名字,很是乐意效劳。
很快,便有了鬼怪来回。
有鬼怪见过吴忧,说她去了章宁县。
顾又笙没想到,他们一来一回,竟是错过了。
吴忧去章宁县,想必是为了向王之谦复仇,不过王之谦已死,她应该很快会回来。
毕竟,吴愁与吴老爷,都还在这里。
红豆更是自责,若不是她去看吴老爷,或许吴愁也不会被毒死。
小二更是无处喊冤,他分明看着那药炉,未曾离开半步,直到萧奉来取药。
几人说了话,直到萧奉醒来,回忆送药的过程,才猜到了下手之人。
而那个房间的住客,已经不见,再查他入住时用的身份文牒,竟是官府关押的一名囚犯,明显是偷来的身份。
所有人的心情都不好,谁都没有想到,区区一个县令,竟会如此大胆。
吴愁去世的第三日,大理寺卿程挚到了清远县。
他收到谢令仪的信,便立刻启程。
沿途去连阳城找了一个人,耽搁了半日。
一路快马加鞭,就是为了吴愁的案子而来。
大楚如今,算是盛世,可是盛世之下,治法却比乱世严苛,这不是好事。
而且严法,治得只有普通百姓。
大楚的地方势力错综复杂,官官相护,官民相护……
这几年,普通百姓被判死刑的案件愈发多了。
此案正好是个整顿说教的机会。
形势比程挚想得严峻,有两个大官家的公子看顾着,一个小小县令,竟还敢出手杀人,胆子倒是肥得很。
程挚骂了一句娘,带着连阳城请来的祖宗,去了吴愁的灵堂祭拜。
大理寺卿到清远县的消息,刘县令很快听到了风声,可是他之前已经收到更大的噩耗,王县令府里居然遭了劫匪,府内洗劫一空不说,王县令还被人杀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刘县令不得不怀疑,下手之人是谢令仪那一伙人。
噩耗一个接着一个,原本还在得意吴愁已死、案子算是了结的刘县令,吓得几日不敢出门,称病躲避在家。
吴愁的灵前,只有谢令仪与顾又笙主仆。
萧芝铎去查那下毒之人,方远崖守着吴老爷。
吴忧自从王家回来后,便一直沉默不语。
如今,溯洄伞搁在棺材边,她在伞中养伤,静静地靠着姐姐吴愁的棺木。
程挚与人进来的时候,便是这样一副略显萧条的场景。
偌大一个灵堂,竟只有三人在此。
而且,没有一人与死者有亲。
“笙笙。”
顾又笙抬起脸,怔忪间竟看到自己的姐姐站在面前。
她以为是在做梦,揉了揉眼睛。
一只温暖的手,已经抚在了她的头上。
真的是顾晏之。
“姐姐,你怎么来了?”
顾晏之眉眼温和:“我来办案的。”
她便是程挚专程去连阳城请来的人,因为赶路太急,她没有带绿豆一起。
那边,程挚与谢令仪视线交错,互相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顾晏之不再多说,她跟着程挚给吴愁上了香,然后才对顾又笙介绍:“这位是大理寺卿,程挚程大人,也是我们祖母的亲侄子。”
顾家姐妹的亲祖母,早就去世了,他们多年不在京城,除了父亲与那边的亲戚偶有书信往来,顾晏之姐妹是不认识程家人的。
只是顾晏之勘验之名响亮,又是自家姑姑的孙女,程挚才特地去连阳城找了她。
其实程挚从去年开始,便有书信寄给顾明,希望顾晏之可以去京城帮他,但是顾明一直避而不答。
程挚知道当年的旧事,便也没有再提。
此次案子不在京城,他便特意去找了顾晏之。
除了案子之外,也是想见见她们姐妹。
“笙笙,你便叫我一声程叔吧,我收到令仪的信,此次是为了吴愁的案子而来。”
吴愁的案子,正是官官相护的典型。
看着程挚年轻的脸庞,顾又笙张了张嘴,一声叔叔有些叫不出口。
她嗫喏着:“程,程叔。”
“哎。”
程挚高兴地应了,果然如传闻一般,妹妹比较乖巧。
这一路,顾晏之可没有叫过一声叔叔,都是以大人相称。
顾晏之没有理会他别有意味的眼神,公事公办,查案子呢,攀什么亲?
“我想替吴愁勘验,她的家人可在?”
顾晏之问顾又笙。
顾又笙看向棺材边,手微微动了一下的吴忧。
吴老爷不知道吴愁出事,如今唯一能做主的,便只有吴忧。
吴愁是犯人,其实程挚官位在那,顾晏之是有权利替吴愁验尸的,但是她知道此事牵扯鬼怪,吴忧姐妹又都是可怜人,她便多问一句。
顾又笙:“在的。”
顾晏之看着灵堂,温声解释:“我为吴愁验尸,只为验证她身前,是否遭受家暴,是为剥开王之然伪君子的面目。若她身前被人虐待,无辜入狱,狱中又被人下毒杀害,那清远县的百姓,理应还她一个清白。”
刘县令既然利用民意,构陷吴愁一个毒妇的罪名,她便助她,依仗民意,堂堂正正打回去。
吴忧的血泪默默地流着,那些人,把姐姐说得好难听。
明明他们不曾亲眼所见,却认定了是姐姐发疯,害死自己的丈夫;明明姐姐即便失了心智,还是护着两个孩子,他们却说,她疯起来连自己的孩子都打。
流言伤人,流言杀人。
可是姐姐已经不在了啊,这些人说什么,又还有什么关系?
吴忧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
她只是默默哭着。
顾又笙抿了抿唇,对着顾晏之点了点头。
吴忧没有回答,便当做是她答应了吧。
经过小二描述,确认下毒之人的相貌后,谢家与顾晏之的暗线才查到他的身份。
一个从别的小县城来的扒手,名叫庄大仁。
来这清远县,投靠自己的兄弟,而他的兄弟,正是在衙门里当差的。
可是这庄大仁的下落,却查不到了,好像凭空消失一般。
顾又笙又问了帮过她的鬼怪,才知道那庄大仁在吴愁死的那日,便被人毒死。
便是他投靠的好兄弟下得手,尸体也被丢进了河里。
程挚找人将他的尸体捞了回来,这人,便是刘县令毒害吴愁的证据。
吴愁停灵三日,在毒发后的第四日清晨,终于入土为安。
她的魂灵,直接入了地府,没能与吴忧一见。
待到吴愁头七之日,吴老爷在睡梦中,流着眼泪去世。
方远崖等人虽然瞒下不说,但是吴老爷自己隐约有感。
这一夜,他梦到长女恢复了以往的模样,她还是以前那个娴静乖巧的女儿,还是那个贴心懂事的女儿,可是她笑着走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过身,再也没看他。
吴老爷流着泪,噙着笑,于梦中过世。
吴忧失去了姐姐,又失去了父亲。
仇恨怨念,强了她的魂力,使她的伤势,迅速好了起来。
这却不是好事。
魂力增长如此之快,很容易会被仇恨泯灭,动了杀心。
吴忧伤了人,却没有沾上人命。
若是此后开了杀戒……
顾又笙将溯洄伞放在她的身边。
这一回不仅是为了养魂,也是为了守住吴忧心中清明。
吴老爷入土安葬后,程挚以大理寺卿的身份,为吴愁翻案,定于明日在衙门重审。
清远县的百姓不明白,一个谋杀亲夫的毒妇,有什么好重审的?
刘县令倒是命人放出风声,说是方远崖找来的大官,明着是重审,其实是发难。
顾晏之等人没有制止,任由风声传了出去。
这案子,来的人越多,越好。
那些人曾经是怎么说吴愁的,便要怎么将自己的话咽回去。
谢九带了一小队人,便是在这个时候到的清远县。
谢九没想到又遇到了顾又笙,整个人瞬间觉得冷到不行,不同于谢五,对顾又笙总是冒着星星眼,怕鬼的谢九只有诚惶诚恐。
公堂之上,程挚坐在首位,刘县令神色不安地坐在一侧。
程挚特地多放了些围观的百姓进来。
刘县令以为,程挚会直接拿自己与王之谦的关系开刀,却没想到,先说话的,是一个女子。
她虽然穿着男装,却没有修饰容貌。
“堂下何人?”
程挚淡声问着。
“连阳城仵作,顾晏之。”
程挚又问:“有何证明?”
顾晏之递上了仵作任命的文书证明,身份文牒,还有一张……
讼师文书?
刘县令偷偷觑了一眼,忍不住上下打量那顾晏之。
顾晏之对上他的视线。
她的眼里,是一片冰凉的杀意,毫不掩饰,直面而来。
刘县令咽了咽口水,慌张地喝了口茶。
“顾晏之,确实是仵作,也是讼师。”
程挚认真地看过文书,才朗声说道。
不少百姓轻声交头接耳起来,是个仵作,还是个讼师,最离谱的,那明明是个女子。
连阳城衙门是个什么情况,竟然任命女子办事?
“此乃吴愁的验尸文书。”
顾晏之递上了一张纸。
“吴愁因中毒而死,身上多处新伤,自她被关入牢房,便在刘县令管辖衙门范围之内,未曾离开。现有牢房衙役为人证,证明吴愁在牢中受过重刑,是被人强迫,才认下那杀夫罪名。”
刘县令想反驳,顾晏之却没急着传人证,继续说道:“对吴愁下毒之人,是外乡人士,名庄大仁,投靠衙门官差吴直而来,进入衙门的时日很短,但也有人证可以证明他的身份。如今,庄大仁的尸首在河里被找到,这是他的验尸文书。他与吴愁,死于同一种毒。”
刘县令抹了抹汗,还好吴直对自己足够忠心。
“吴直已经招供,是他下毒杀死庄大仁,也是他命庄大仁下毒害死吴愁。”
刘县令一抖,怎么可能?
顾晏之冷笑,那吴直确实是个忠心的,不过再忠诚的狗,见了鬼,总还是会怕的。
“而命令吴直之人,正是堂上,刘文昌,刘县令。”
顾晏之声线冰寒,锋利如同一把冰剑,刺入刘县令的胸口,令他无法呼吸。
刘县令甩了甩头,急忙站起身,怒斥:“你竟敢污蔑本官,究竟是何人收买了你?”
他暗指,顾晏之是受了方远崖之意而来。
堂下百姓的讨论声大了起来。
顾晏之没有理会,指向公堂之上。
“吴愁的验尸文书上,清清楚楚写着,她身上,除却近期添的新伤,还有多处旧伤。现有人证,王之然府中旧仆,可以证明王之然经常醉酒发狂,且多次对吴愁进行虐打,最严重的一次,吴愁流了产,右腿骨折,曾在家里养了好久才能出门。”
这一次,顾晏之终于让证人上了堂。
那是一个小丫鬟,她曾是吴愁的贴身丫鬟,吴愁看她可怜,在她卖身葬父的时候买下了她。
那时王家还富裕,买一个小丫鬟,王之然也没反对。
后来王之然生意失败,家中的仆人一个个被遣散,最后只剩下两人。
其中一个,便是自愿留下来的小丫鬟芳林。
芳林这一年十四,因为小时候日子苦,个子很小,看去像个十一、二岁的。
“堂下何人?”
程挚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威严重重。
“奴婢,奴婢芳林,曾是夫人,吴愁的贴身丫鬟,吴忧小姐出事后,王家便将奴婢赶了出去。”
程挚又问:“吴愁生前,是否常遭王之然虐打?”
芳林哆嗦了下:“是,夫人……老爷生意不好后,就开始喝酒,醉了酒常常控制不了自己,便对夫人动手。一开始只是推推搡搡,后来变本加厉,有几次夫人被他打得都起不来。”
吴愁是个温柔的性子,为了王之然的声誉,一直还嘱咐她,不要将此事说出去。
老爷掉下井死了,夫人被判成凶手,她本以为自己可以为夫人作证,可以证明老爷不是外人看到的好人,可以证明老爷才是拳打脚踢的那一个,可是她等啊等,却只等到了夫人被判死刑,她跑到衙门口想为夫人说话,却被官差打了几板子赶走。
她以为,官老爷总是要找王家以前的仆人问案的,柳哥离开了清远县,她便是唯一的证人。
可是没有,官老爷根本没有找过她。
后面百姓的声音嘈杂起来,说着王之然是个温润君子,不可能动手之类的。
顾晏之便问道:“吴愁是四年多,近五年前嫁给王之然的,你进王家是在什么时候?”
芳林:“奴婢是夫人嫁进王家第二年,被买到王家的。”
“那你来说说,王之然其人如何?”
芳林舔了下唇:“刚进府的时候,夫人生完大公子不久,老爷对夫人很好,二人很恩爱。没多久夫人又有了身孕……夫人生下二小姐,也是在那不久,老爷的生意出现问题,欠了很多钱,夫人与老爷的感情好,就拿了自己的嫁妆填补,可是老爷的生意一直没有起色。夫人其实还怀过第三个孩子,是被老爷喝醉酒后打落胎的,当时请得是百草堂的任大夫,他可以作证,夫人当时伤得很重,断了一条腿,又没了孩子,在家里休养了好久。”
王之然生意失利,却不敢跟自家兄长求助,只好拿了吴愁的嫁妆补救,可吴愁越是无私奉献,他心中便更是窝囊,更是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更是忍不住……想拉着吴愁一同堕落。
下面的百姓议论声更响,芳林捏了捏手,忍住紧张。
“这两年,夫人一直忍受着老爷的虐打,她怕传出去老爷难做人,自己都默默忍下了。吴忧小姐到府里的时候,看到老爷酒后发脾气的样子,便想带着夫人回娘家,夫人没有同意。那天老爷又发了酒疯,将我们赶了出去,后来……后来吴忧小姐便被老爷害死了。”
芳林并不知道,推倒吴忧的,不是王之然,她冲进去的时候,吴忧小姐已经躺在夫人的怀里不省人事,而夫人,嘴里喃喃着是老爷推了人。
顾晏之:“那么在你看来,王之然并不是如外人所知那般,是个谦谦君子,对吗?”
“是,老爷人前人后,本来都是温和的,可是开始酗酒后,他便只是个伪君子。他毒打夫人,对两个孩子也不留情面,夫人为了保护公子、小姐,身上有很多的伤。”
顾晏之朗声:“大人,由此可见,人证物证俱在,吴愁遭受王之然虐打,是一早有之,那么王之然的为人,他之后对邻里表现出来的宠爱妻子的态度,就有诸多疑点。”
程挚一脸正气:“继续传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