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还得把红豆也带走。
程挚目露诧异,这祖宗不是刚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自己吗?
难道是他听错了她的意思?
“晏之,你不是说只能管目之所及……”
“当然。”顾晏之打断他,“这案子我若是不知道就算了,你既然说与我听,我便不能坐视不管。这一趟,必须得跟着程大人走啊。”
程挚的眉头挑得高高的,似乎在问,真的吗?
顾晏之扬了扬下巴,点着头。
顾又笙看到二人之间的互动,瞬间猜到了姐姐为什么这么做,她翻了个白眼。
顾晏之也开始热衷于拉媒了吗?
“谢公子?”
顾晏之一脸真挚地看向谢令仪。
谢令仪虽然没有料到,顾晏之会将顾又笙托付于自己,但是他回京之路,本就经过连阳城,带着顾又笙同行,并不算什么事,更何况此次,本就是自己有求于她。
“好,我会护送顾姑娘到连阳城。”
程挚盯着谢令仪看,他认识的谢令仪,可不会应下这种单独护送女眷的事情。
令仪和笙笙,有故事啊。
第122章 回程
红豆果然被顾晏之敷衍地找了个借口带走,她与程挚一行先出发,顾又笙与谢令仪主仆随后。
谢九与谢五跟在谢令仪身边,另外一小队人马自行回京。
驾马车的是谢五,谢九与谢令仪骑马而行。
十二月的天,南边也冷了。
顾又笙便躲在马车里,连帘子都很少去掀。
谢令仪主仆都是习武之人,并不怕冷,但见顾又笙冻得唇色发紫,不由怀疑起来,难道真的已经这么冷了?
谢令仪怕熏坏顾又笙,没敢给她准备暖炉,便买了两床被子放在马车中。
途中要用饭的时候,每每叫她,便能看见她极为痛苦地,从两床被子下缓缓挪出,她身上穿得很厚实,厚实到有点不忍直视。
谢九对顾又笙的恐惧慢慢淡去,实在是……没有见过在主子面前,如此不在乎形象的女子,他敬她是个人物。
谢令仪让她扶着自己的手臂走下马车,并时不时去看她是否走得稳当,毕竟他也少见有人把自己裹得跟个饭桶似的。
顾又笙觑着眼,大半张脸埋在袖子里,另一手扶着谢令仪,笨重地走下来。
她本来想将大氅披在身上的,可是再披上的话,她将寸步难行。
她就知道,冬天这么冷的时候,就应该待在家里不出门的。
实在是太冷了。
冻得胳膊举着举着,好像就要僵了。
顾又笙的四肢,像是被冰块冻住,一板一眼地,咔咔挪动着。
谢令仪等她走到地面上,也还是没有收回自己的手。
就她这移动的幅度,他还是跟着吧。
客栈里的客人,便见一位清冷俊美的贵公子,手上搭着一坨什么,慢慢挪了进来。
“娘咧,那是一个人啊。”
有人忍不住轻呼出声。
“是人吗,不是一个桶?”
“哈,不是一卷厚厚的布吗?”
周围的窃窃私语,只是他们以为的窃窃私语,顾又笙听得很是清楚。
谢令仪主仆也听得很清楚。
谢五在后边憋着笑。
谢九捂住嘴,转身去安置马车。
顾又笙黑着脸,跟着谢令仪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天色暗了,今夜他们就要住在这间客栈里。
顾又笙厚着脸皮,假装没有听到别人的议论。
都怪谢令仪主仆穿得太少,才显得她格外臃肿了些。
顾又笙厚颜无耻地将错,推到别人身上。
怕冷也有错吗?
谁还不是被家里宠爱长大的呢?
客栈的房间里烧了暖炉,比外面热上许多,顾又笙脱了两件外衫,但还是穿得挺厚实。
这一路,并没有姐姐所预想的孤男寡女、干柴烈火,谢令仪是个恪守礼仪的,对她虽然不似对他人冷淡,但也没有多热情。
顾又笙不知道,谢令仪对她,在谢九与谢五看来,已是极其热情。
他们可不曾见过主子主动扶人下马车,还要为她在马车上的消遣煞费苦心,又是买食谱又是买话本,还有各类的小食零嘴,那些都是主子亲自尝过后为她选的。
以前赶路,随便到哪个客栈,就近就住下了,可是现在,却都要选当地最好、最贵的。
顾姑娘怕冷,主子还特意改造了马车,加厚了帘子,以免冬风灌进去,吹坏了她。
总算可以在家里好好窝一段时日。
谢五依依不舍地与她道别:“顾姑娘,下次有什么事记得写信给我,也让我长长见识。”
谢令仪刚刚将顾又笙扶下马车,听到谢五的话,手举着顿了顿。
顾又笙已经自己站好,他才慢慢收回了手臂。
她还是只露出来半张脸:“好的。”
她知道谢五爱看的,是鬼怪。
“顾姑娘保重。”
谢九在一边拱了拱手。
顾又笙乖乖地点了点头。
谢令仪攥紧指尖。
“到时候,我与你同去幽州。”
此话一出,不只顾又笙,谢五与谢九也是一呆。
魍魉城正月十六招人,主子若是要跟着顾姑娘同去的话,便是连年都不能在京城过了。
连阳城到京城一个来回……
这么一算,主子在京城恐怕待不了几日。
“你去做什么?”
顾又笙倒不是拒绝他,只是幽州魍魉城不同于其他地方,正常人都不会想去的。
更何况幽州……
谢令仪面不改色:“一来,顾姑娘此去,必然要隐藏身份,若是没有了通灵术,恐怕会有危险,姑娘对我有恩,我保护姑娘算作报答;二来,徐家符咒若真落到齐家手里,我手上的账本便还得再多留些时日;三来……咳。”
他清了清嗓子。
谢五:编,主子继续编。
“此次我正好去幽州墓凉城祭拜先祖。”
顾又笙将整张脸埋进手臂里,袖子将她的表情遮得严严实实。
幽州墓凉城,是谢无归的埋骨之地。
他战死后,尸骨便埋在那里,一直没有移回京城。
谢令仪要去祭拜自己的前身……
顾又笙眸色深深:“好,初四出发,我等你一起。”
谢令仪袖子下的手有些汗湿。
他一脸平静地回道:“到时见。”
谢令仪主仆走了,顾又笙进了家门。
家里只有一个绿豆,父亲与顾叔都不在。
绿豆听到动静迎了出来。
“二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小姐和红豆呢?”
就顾又笙那副包裹的熊样,绿豆只在自家见过。
哪怕没见到脸,她也很确定,进来那人定是自家二小姐。
“姐姐还要与程叔去办别的案子,她叫了红豆帮手。”
绿豆了然。
小姐此次离开连阳城没有带上自己,一是赶路太急,二是还要留她在这忽悠县令。
顾晏之此次离开,并没有告知连阳城县令,只是说自己受了凉,要在家中歇上几日。
程挚查案,杀得就是一个措手不及,若是消息外漏,难免引得一众地方官员战战兢兢,提前做好准备。
再来,顾晏之是连阳城的仵作,这次等于是接了私活,她也不想被人发现,更是嫌麻烦,怕要多做解释。
绿豆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顾又笙已经使着最大的劲,加快了挪动的步伐。
“快,快去把我房里的暖炉都烧上,哪怕熏死在里面,也别让我再感觉到冷。”
绿豆忍着笑,一手抓剑,一手要去搀扶顾又笙。
顾又笙拒绝:“不用扶我,先去帮我把炉子点了。”
“是。”
绿豆与顾晏之都是习武的,顾叔与顾明又是两个大男人,红豆虽然身子娇小也没那么怕冷,家里每年冬天买的银丝炭,几乎都是被顾又笙用掉的。
绿豆心想,二小姐夏日要用冰,冬日要用炭,家里以后还是得多攒点钱啊。
可惜小姐的情报网烧钱,老爷又是个不计较银钱的,家里全靠着顾叔一人,精打细算、抠抠搜搜,才能勉强维持。
归来时开。
今晚食摊来了一个新客,是个有些胆小的妇人。
红豆不在,绿豆便来帮忙打下手。
只要不是吃到她嘴里,看着二小姐做菜便不算是个苦差。
要是得试吃的话,她是打死不来的。
冬天了,归来时的老客都知道规矩。
顾又笙怕冷,冬天的时候,鬼怪们经常是有了上顿没下顿。
归来时食摊空闲许多,之前幺妹受伤,吓坏了一波鬼怪,很多怕事的都去了地府。
顾又笙没有特地去问那个新来的鬼怪,看她一副茫然受惊的模样,她都怕自己多问一句,那新鬼就会吓到晕厥。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
那妇人连着来了三日,但是,她除了第一日,贪嘴尝了一口,后面两日并没有要菜,只是跟着别的鬼怪坐着。
顾又笙知道,她是在适应鬼怪的生活。
自己做的菜,新鬼是很难下咽的。
顾又笙也是不明白,她看了这么多的食谱,为什么做出来的菜还是这般难吃?
可能也是一种天赋吧,毕竟是连没了味觉的鬼怪都能尝出的味道,那该是怎样的惨绝人寰啊?
顾又笙安心在家里窝了几日,在一日午后,得到了一个坏消息。
那时,她刚吃完午食,难得太阳好,她便裹着大氅在前院晒太阳。
绿豆便是在这个时候,从外面闯进来的。
顾又笙这边,安静祥和的画面被打破。
“二小姐,出事了!”
顾又笙手里的糕点才吃了一半,她有些不舍地放下,坐起来看向绿豆。
难道是父亲出了事?
“二小姐,陈县令让小姐速去衙门。”
顾又笙咀嚼了两下,顾晏之不是出门了吗?
绿豆喘了口气:“小姐跟着那个程大人走了,是没有跟上官告假的。”
顾又笙打了一个嗝。
“小姐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接了私活,也怕坏了程大人的事情,所以只是跟衙门里说,受了些风寒,要在家里养几日。”
“刚才我遇到衙门的官差,他们是来找小姐的,让小姐立刻去衙门,说是有紧急案件。”
顾又笙迟疑地咬了一口糕点,为什么绿豆要用那样亮晶晶的眼神看着自己?
“小姐不在,我推不了,二小姐,你去帮她顶一下吧。”
顾又笙的脖子微微往前伸了伸,似乎没有听清绿豆的话。
“二小姐只要遮了脸上的痣,再穿上增高的靴子,谁能看出来你不是小姐啊?”
顾又笙满脸问号:“啊,我什么时候会验尸啦?”
让顾晏之去衙门,肯定是找她验尸的啊,自己能顶什么用?
绿豆一噎:“二小姐,你就去公堂上应付一下就行了,已经有仵作,做过一次勘验,大人就是不放心,想让小姐再去看看,最好……”
最好就是能发挥一下讼师的作用。
这还是不要说了,免得二小姐更加觉得为难。
“小姐臭名……威名赫赫,远近的罪犯都怕她,二小姐只要冷着一张脸,往公堂上一站,便足够了。”
官差的原话是,顾晏之臭名远扬,罪犯都怕了她的毒舌,只要她去公堂上转一圈,便如同施了一道酷刑。
“绿豆啊,我虽然说出自仵作之家吧,但是你知道的,我一点不会验尸啊……”
“二小姐,若是被大人知道小姐接了私活,还偷偷去了外地,小姐这个月的工钱就不保了啊。”
衙门里的人,要离开本地,是需要先和上官报备的。
顾又笙默默地,将剩下的糕点塞进嘴里。
顾晏之的工钱并不算多,就让它扣了吧。
“二小姐,要过年了,家里开销大,要是还少了小姐的那份,那您房里的炭火,就得减了啊。”
顾又笙瞪大了眼,那可是绝对不行的!
今日查的,是一桩由隔壁县衙移交过来的案件。
死者,是以卖饼为生,一个开早食摊的寡妇,鲁婶。
而嫌犯,是住在她隔壁的老汉章三。
三日前,鲁婶被人发现死于家中,悬梁自尽。
本以为是一个简单的案子,可是仵作勘验后,却发现鲁婶不是自尽,而是死后被人挂到房梁之上。
于是,一一盘查下来,最终只有她隔壁的老汉章三有疑。
章三比鲁婶大十几岁,曾经向鲁婶提过亲,但是鲁婶没有同意。
邻里说,章三因此常常在背后羞辱鲁婶,有一次醉酒,还曾砸过她的早食摊。
鲁婶性情内向,是个胆小怕事的,对于章三,她一直是能避就避。
鲁婶去世前一日,有人看到章三曾找鲁婶说过话。
因此,住得近,又没有人证的章三,成了目前唯一的疑犯。
二人虽然住在隔壁县,但是鲁婶是连阳城人士,因着离得很近,隔壁县令便将此案移交给了连阳城县衙。
顾又笙踩着“高跷”到的时候,章三正跪在下头喊冤枉。
他五十几岁,是个长相憨实的。
公堂之上,还摆着一具白布盖住的尸体,周边有屏风挡着,但是顾又笙是从公堂后边绕过去的,还是一眼就看到了。
顾又笙抖了抖,只觉得身子有些软,不知道是因为衣服穿得太少,还是乍然来到公堂的心虚。
上方的陈县令见到她,眼神一亮。
“顾仵作,你来得晚了,先看看尸体吧。来人,将之前顾明的验尸单拿给顾仵作。”
原来之前勘验的仵作是父亲。
顾又笙一本正经地看了看,那张密密麻麻的验尸单。
不是她不识字,实在是父亲的字太过龙飞凤舞。
她勉强辨认出了大意。
接着,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脸平静地走到屏风里边。
“哇,是顾仵作,她那张毒嘴可厉害了,肯定能审出东西来。”
“审什么审啊,肯定是那章三做的,他求爱不得,因爱生恨呢!”
下面有几个围观的百姓,交头接耳着。
听到顾仵作的称呼,章三擦了把冷汗,他虽然是隔壁县城的,可是连阳城顾仵作、顾讼师的名头他还是听过的。
顾仵作还有几个响亮的别称,分别是顾毒舌、顾毒妇、顾煞星、烹尸怪、骨头汤、顾阎王……
太多了,章三一下子有点记不全乎。
这位顾仵作虽然是女儿身,可是勘验之术非常了得,日常爱好便是烹煮尸骨。
除了勘验厉害,她的嘴皮子更是利索,公堂之上,被她那张毒嘴气得吐血的大有人在。
顾晏之之名,在附近县城,很有些威名。
顾又笙擦了把手心的汗,这么冷的天,愣是把她给急出了汗。
她学着父亲与姐姐的模样,假假地验完了尸。
看到死者的脸,顾又笙微微愣了一下。
陈县令撑着下巴,微微疑惑,顾仵作今日连口鼻都未曾检查,是勘验之术愈发厉害,还是有些潦草?
哎,不可能的,那可是顾晏之啊,一定是勘验之术又精进了。
顾又笙吸了口气,佯装淡定地走出屏风,嘴角带着顾晏之惯有的冷笑。
“启禀大人,死者确实是被人勒死后,再悬挂于梁上伪装成自杀模样。”
顾又笙清了清嗓子,将声音压得低沉了些:“上吊自尽者,索痕八字不交,可是死者颈部有两道索痕,旧痕紫赤有血瘀,另一道白色无血瘀……”
她默默背了几句,父亲验尸文书上所写的。
“可见,死者是被人先勒死,再假作是自缢。”
顾又笙一脸自信。
“那也不能诬赖说我杀了人啊,我虽然心仪那寡妇,但是她没应下,我也就算了啊。我偶尔说上两句出出气,却怎么也没必要杀她啊。”
章三叫冤。
顾又笙凝望着陈县令:“大人,死者有一指甲断裂,想必死前挣扎过。”
而且尸体背后还有拖痕。
不过顾又笙不会验尸,怕多说多错,便只说了指甲的事情。
陈县令摸了摸下巴,怎么今日的顾仵作好似比以往,多了几分娇柔的女人味?
一定是没睡好,看糊涂了吧。
陈县令用力眨了眨眼,打起精神来。
“顾讼师,便由你来盘问疑犯。”
他改了对顾晏之的称呼。
顾又笙攥紧拳头,她哪会盘问啊?
顾又笙垂着头,装模作样地在公堂上慢慢踱了几步。
别人却只觉得她是在酝酿什么大招,屏气凝神地候着。
章三更是紧张地大气不敢出。
公堂上似有冷风灌进来,比之前森冷许多。
外边围观的百姓抱怨了一句。
“怎么一下子这么冷?”
“冬天了,能不冷吗?”
顾又笙却抬起眼来,厉声问道:“章三,你将鲁婶骗到自己家中,将她杀害,可对?”
章三愕然:“我没有啊,大人。”
顾又笙冷冷地嗤笑:“你以要卖房为由,将鲁婶请到自己家中。鲁婶想将你的宅子买下,以后好留给自己的儿子,母子相邻而居,也有个照应,可是你却谎骗了她,其实你根本没有打算卖房。”
章三如鲠在喉,死命摇了摇头。
她怎么会知道?
“哼,鲁婶到了你的屋子,真心诚意地问你价格,你却对她动手动脚,鲁婶气愤之下想要回家,你却拦住了她。”
章三脸色苍白:“冤枉啊,我没有啊,我从来没有想过卖房子。”
“你确实没想过,你只是知道,鲁婶在打听附近有没有要出手的宅子,便以此为由,将她哄骗到了家中。”
章三刚要开口,顾又笙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你欲行不轨,鲁婶不从,你解了自己的腰带,将她活活勒死。”
章三软倒在地:“我冤枉啊,我没有。”
他心惊于这位顾仵作对案情,竟如亲眼所见一般一清二楚,可是杀人重罪,他不能认,更何况……更何况那寡妇的儿子,还是军队里的人。
眼下天高皇帝远倒还好,要是等到她的儿子知道母亲死讯,必然会回来寻仇的。
一定不能认了这罪名。
她的脚步声落在章三的耳朵里,便像是磨刀霍霍。
“你没想到自己竟将人勒死,害怕之下,只能拖着尸身去到她的屋中,将她悬挂在梁上伪装成自尽。”
“我没有,大人,草民真的是冤枉的,我虽然不得那寡妇喜欢,可是也不至于杀人啊,我真的没有,大人,你们衙门里的人不能如此胡说,污蔑我啊。”
出事后,章三很快冷静下来,他将地面冲刷过好多次,也再三确认过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那寡妇的指甲,是在他房里的地面上抠破的,他已经处理过。
章三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这姓顾的,恐怕就是凭着一张利嘴,来哄骗犯人主动认罪。
他一定不能松口。
“顾仵作,你可有证据?”
陈县令在上面,听得也是一头雾水,怎么今日顾晏之不上证人证言,不讲证据,开始编故事唬人了?
顾又笙为难地抚掌。
她又不会断案,哪来的证据啊。
案子既然是由父亲经手,那章三的家中必然勘察过。
应当是没有什么证据留下,否则,一早就该呈给陈县令。
莫不是父亲不知道姐姐出了门,想着姐姐查案厉害,便游说隔壁县令将案子移交过来?
那鲁婶虽然是连阳城人士,但是早就嫁到隔壁县城去了。
这案子,应该由隔壁县衙管才是。
顾又笙咬了咬牙。
没办法,只能使出看家的本事。
可不能让姐姐洞察秋毫、火眼金睛的威名,败在了自己手里。
更不能让姐姐丢了工钱,缺了自己房中的炭火。
章三死不认罪。
他认定官府没有证据在手,便只能下判疑罪从无。
他跪在那里,一副老实敦厚的模样。
这时,他的眼上一凉。
再抬眼。
章三整个人猛然抖了一下,他跌在地上连连后退,面色由白变青。
其余人不明白他是个什么情况。
顾又笙却能看见,那死者鲁婶,正阴沉沉地站在章三的面前。
鲁婶手里还拿着一条腰带,她拽着腰带,正阴森森地靠近章三。
章三护住自己的脖子,摇头后退。
“不,不要杀我,不要……”
鲁婶阴恻恻地笑,那笑容,看得顾又笙都浑身一抖。
看不出来,这看着胆小的妇人,很有几分做鬼的天赋啊。
鲁婶伸出自己的手。
原本正常的手,一点一点地,在章三的眼前,变成了森森白骨。
更要命的是,鲁婶还刻意在上面留了几块破碎的肉。
顾又笙有些不适。
鲁婶拿着那根腰带,作势要套到章三的脖子上。
章三胯下一湿,哆嗦着退了又退。
“不要,不要杀我,不要……我不是故意的,我不小心的……”
顾又笙捂了捂口鼻。
公堂之上,大庭广众之下,他居然随意撒尿!
鲁婶的嘴角咧得更大,如同手一般,从嘴角开始,她的脸慢慢变得血肉模糊,然后只剩下一层白骨。
她朝着章三吹了一口阴气:“你来给我偿命吧……”
说着,她手中的腰带便套住了章三的脖子,一寸一寸,勒紧。
旁人只见,章三突然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抓着自己的脖子死命拉扯。
他满脸涨红,似是喘不上气。
章三只觉得呼吸困难,胸腔一阵一阵的痛意传来。
“章三,你可认罪?”
顾又笙的声音像是从天外传来,章三脖间刹那没了之前的挤压感。
他猛烈地喘了几口粗气。
前边,鲁婶扯着腰带,还在那对他龇牙,她一身白骨,上面斑斑驳驳地挂着一些血肉,恐怖又恶心。
章三呕了几声,才匍匐在地:“我认罪,是我,是我勒死了她。”
场下一片哗然。
怎么就认了罪呢?
陈县令双手交握,没有出声。
今日这案子是个什么情况?
莫不是顾晏之想出来的,新的断案之法?
“你如实招来。”
顾又笙冷淡地说着,还朝着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去看鲁婶。
章三脸部抽搐,这顾仵作果然是个阎王啊,竟然能令死人变鬼……
章三害怕鲁婶勒死自己,赶紧一五一十地交代。
“那天,我约她到我家中看房,说想卖了房子回乡,那寡妇……鲁,鲁婶想要给自己的儿子买个新宅子,我这屋子离她最近,她便来了。”
章三被鲁婶拒绝后,一直没有死心,但是鲁婶的儿子是军队的,他也不敢胡来。
之前听到鲁婶想买宅子,他便想着是个机会。
他跟鲁婶说,若是二人成亲,他的房子便给鲁大宝住,他可以住到鲁婶的小宅子里。
哪知鲁婶一点不给好脸色,不同于人前的胆小怯懦,她还将他狠狠骂了一通。
一气之下,他便想着将她弄晕,生米煮成熟饭。
哪里想到,哪里想到她竟然就这么被他勒死了。
“鲁婶来了以后,我提出与她成亲,我的宅子留给鲁大宝,可是她拒绝了我,我……我也是一时起了色心。大人啊,我没想着杀她的,我只是想将她弄晕了,促成我们的好事……”
“呸,狗他娘的好事,奸污妇人的男人,狗都不如,还好事,好你老子娘的祖宗十八代!”
有一个大婶骂出了声。
别说骂回去,章三连头都不敢回。
“继续说。”陈县令沉着声。
章三:“我不小心将鲁婶勒死,怕她儿子知道了,会回来报仇,就将她拖回家中,装作是悬梁自尽。”
章三低下了头,他已经尽数招供,只求这个可怖的鬼怪,赶紧消失。
顾又笙退到一边,案子已经清晰明了,后面的判案,就是县老爷的事情。
鲁婶对着顾又笙行了礼,离开了公堂。
这个害死自己的王八羔子,她不想再见,哪天若是心情不好,就再跑去吓唬吓唬出气,让他余生不人不鬼地活着。
鲁婶是独自将儿子鲁大宝拉扯大的,她不知自己为何成了鬼怪,虽然害怕,却也跟着学做鬼怪。
她要等,要等儿子回来。
她要跟着顾姑娘,求她让自己与儿子相见。
她要将这些年省下来的银钱,辛辛苦苦攒起来的每一个铜板,都交给大宝,那是她留给他娶媳妇的。
她还有好多好多的话,要交代大宝。
她一定,一定要再见一见自己的孩子。
要过年了,一家人终于团聚在一起。
年三十,顾家人一如以往,去了宫家,热热闹闹地过了除夕。
宫媛与雷家的婚事已经口头定下,年后就要过六礼,因此这一个除夕,可能是宫媛作为宫家小姐的最后一个除夕。
宫媛难得收敛了娇蛮,除夕之夜,安静地像是变了一个人。
顾家姐妹要走的时候,宫媛的丫鬟青鸟追出来,她将一个首饰盒递给顾又笙。
“大小姐,二小姐,这是小姐让我交给你们的年礼。”
顾晏之与顾又笙古怪地对视一眼,宫媛什么时候给她们送过年礼?
青鸟憋红了脸,才学着宫媛的语气说:“小姐说……我就要出嫁了,这些好看的首饰就留给两个……两个还没能嫁出去的姐姐吧。”
宫媛的原话是,本小姐姻缘已定,雷家还会送来更多好看的,这些便施舍给那两个不争气、嫁不出去的外姓人吧。
顾又笙打开盒子看了眼。
这些都是最新的款式,有好几个她都没见宫媛戴过,应该是她自己平日都舍不得用的。
一盒子的首饰,没有一件是便宜货。
顾晏之眉眼冷淡,瞥了眼盒子。
“我们收下了,你回吧。”
“奴婢告退。”
青鸟低着头,转身就跑。
小姐明明是记挂着顾家两位小姐,说起话来却偏要如此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