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的符咒,幺妹应该不会受伤才是。
幺妹抬眼看她:“是徐家的符咒。”
顾又笙微微张大了嘴。
她便是徐家后人。
“我看过这道符,一眼便认了出来。”
幽州魍魉城,历来由徐家人做城主,因为那座城里,养着太多的鬼怪。
他们不容于世,是徐家人给了他们在世间的一席之地。
幺妹便是从魍魉城出来的,若是没有遇到顾又笙,她早就要回去那座城里。
“幽州魍魉城,不但是鬼怪的归途,也是徐家人的牢笼。几十年前,你的曾祖母徐甄便是魍魉城的城主,她与你曾祖父相恋生情,最后自愿被徐家逐出家门,散了一身修为,才到了京城。”
幺妹想不通,为何徐家的符咒,会出现在那样一个七品小官的身上?
徐家,不该有人离开魍魉城才是。
像徐甄这样的,后代本不该再习通灵之术。
顾又笙是个例外,她是天赋才能,天生可通阴阳,那些别人要修习几十年的术法,她生下来就会。
幺妹也是因此才决定留在连阳城,留在顾又笙的身边。
她的强大,会让自己有更大的机缘。
其他的徐家人……
幺妹想到了另一个人。
徐甄之后,她的妹妹徐灵继承城主之位,可是后来她也被逐出徐家,不知下落。
徐氏族人被逐出家门,必然要废去一身修为,徐甄是天生可通阴阳,有些能力再怎么都不会消失。
如此天资卓绝的,徐家过去百年,就只出了她一个。
所以即便徐灵离开魍魉城,废除一身修为之后,照道理也不可能再行通灵之术。
幺妹为此不解,也猜不到那人身上的符咒,究竟从何而来。
那是纸笔书写的,所以她一点都没有怀疑顾又笙,因为顾又笙画符,从来都是凭空而画。
这位天之骄子,甚至不知道徐家其他人,是需要沐浴焚香之后,用上好的符纸与笔墨,才能画出一道有用的符咒。
顾又笙无人教导,修行全凭一本《徐氏古符集》,一开始便是自己比划着练,后来成了符,便也从来没想过,符咒是画在符纸上的。
“或许,是那人有缘得了一张符咒吧。”
原来符咒还能写下送人呢……
顾又笙感觉自己发现了新的赚钱之法,她没有遇到过别的通灵师,与其他玄门中人也不是一路人,因此十几年都只是在自己的圈子里,替鬼怪化怨解难。
事情已说完,幺妹便又闭上眼睛休养。
她出自魍魉城,却不会过多透露魍魉城的事,这是鬼怪之间的约定,也算是对徐家给他们容身之所的报答。
顾又笙褪了大氅,回到床上。
幺妹就坐在床边的地上,溯洄伞扬在空中。
顾又笙没有再看,又进入了梦乡。
明天一定要让顾叔,再做一次今日的糕点。
她舔了舔唇,微笑着睡了。
床上气息平稳,幺妹才微微叹出一口气。
徐家的符咒出世,不知道是一直没被发现,还是刚刚才有。
若是早就有了的话,连那么一个小官都能随身携带,其他还不知有多少人。
鬼怪不易,今后,就更难了。
顾姑娘偏安一隅,从此,恐怕也不得不牵扯其中。
鬼怪们听说了幺妹的事情,全部战战兢兢的。
若是玄门有人冲他们而来,或是他们倒霉遇上那徐家符咒……道行不比幺妹的他们,恐怕下场不妙啊。
一时,有不少潇洒的鬼怪,求着顾又笙将他们送入地府。
他们早已化怨,只是贪恋世间,不愿离去。
这一次却纷纷挤到顾又笙跟前,要求去地府投胎。
顾又笙忙了两日,送走了好些原本乐得自在的鬼怪。
幺妹是连阳城最厉害的鬼怪,她受重伤的消息,对于其他鬼怪来说,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顾又笙没有阻拦,依着他们的意愿,将他们送走。
一时,归来时食摊空闲许多。
三日后,顾晏之与绿豆、顾明与顾叔、顾又笙与红豆,一同背了包袱出门。
顾晏之要去衙门里查案,顾明要去隔壁县里验尸,顾又笙则是要启程去西杭府。
几人没有话别,各自上了马车,出发。
顾叔替顾晏之与顾又笙各自准备了一个食盒,里面装着他今日刚做的糕点。
顾又笙与红豆上了马车没有一刻,便将食盒里的吃食分刮干净。
主仆二人满足地躺在马车上看书。
顾又笙这一回看得是《美食烹调》,红豆看得是《毒王之王》。
她不小心拿错了姐姐的书,身边还摆着一本《尸骨烹蒸煮之法》,那是父亲顾明与姐姐顾晏之共同书写的。
顾又笙没敢扔掉,只好就这么带着。
十一月下旬的天,已经很是冷飕飕。
顾又笙怕热又怕冷,自小也是被父亲与姐姐娇滴滴养大的,若不是此事牵扯出了徐家符咒,还害得幺妹受了伤,她本是想偷懒不去的。
到了西杭府的清远县后,她住在了当地的云来客栈,那是宫家名下的产业。
很快,客栈的一个小二,以送饭的名义进了她的房。
小二将饭菜放到桌上后,才对着顾又笙行礼。
“二小姐,属下收到大小姐的信,便一直留意着牢房的情况。前几日京城来的几位公子进去见过吴愁,分别是方远崖、萧芝铎、谢令仪,方远崖是那吴愁妹妹吴忧的未婚夫,在国子监……”
顾又笙摆了摆手:“我知道这些人。”
她只是不知道姐姐还知会了自己的暗线。
莫不是上次她抱怨过没有人使唤,姐姐听了进去?
那时她在永宁侯府无人可用,只得拜托谢令仪去寻卢宝云的尸骨,回来后曾跟顾晏之抱怨过。
顾又笙嘴角上扬,笑意毫不遮掩。
小二应了声是,继续禀报:“那三人去过两次牢房,不过吴愁疯疯癫癫的,没有怎么说上话。”
吴忧与吴愁的生母早逝,父亲吴老爷之前便因为吴忧的死卧病在床,吴愁出事后,更是病得起不来身,大夫说只吊着一口气,要准备后事了。
那口气,估计是为吴愁吊着。
吴老爷如今不在家乡寥宁县,吴愁被关押之后,他便让人抬着自己,住到了清远县衙门附近。
他无权无势,不过是个普通的商人,疏通无果后,便心如死灰,等着与女儿一同赴死。
萧景仁没有批复吴愁的死刑,寥宁县如今的刘县令也不好私下行刑,便只能一直等着。
“之前王家有人想对吴愁下手,不过……那牢房闹鬼,王家下人没害到人,反而把自己给整疯了,到现在还没好呢。”
再后来,那些狱卒都出了事,王老夫人也昏迷不醒,便彻底无人敢再接近吴愁。
“那王之谦是个什么情况?”
王之谦是隔壁章宁县的县令,之前闭门不出,不知如今怎么样。
“王县令前几日便没事人一般,整日在衙门里忙着,没有什么异常。”
顾又笙努了努嘴。
伤了幺妹,他应该有所察觉,莫不是自认那符咒厉害,便不再畏惧?
小二说起那昏迷的王老夫人:“王县令的母亲王老夫人,本是跟着他住在章宁县的。王之然出事的时候,她正好回了清远县,住在王之然家里。要不是她坚决指认是吴愁推了王之然,也不至于闹出这么个案子。”
吴家是西杭府寥宁县人,吴愁嫁到了清远县的王家,王家大爷王之谦本是清远县的县令,如今虽去了章宁县,但是在清远县,依然势力不小。
“她看见吴愁推人了?不是说没有证据吗?”
“确实没有证据,她说的本就是一家之辞,不过刘县令与王县令有往来,再加上吴忧死后,吴愁发了疯,旁人也见过她对王之然施暴,吴愁便被判了刑。”
顾又笙翻了个白眼。
被判斩首,这么大的罪名,居然不过是听了一个老妇人的一家之言。
呵,官官相护……
萧芝铎是萧景仁的儿子,谢令仪是谢首辅的儿子,方远崖是方大虎的外甥,这么算来,王之谦怎么比,也不比他们几个厉害啊。
官官相护,要是自己这边的官,也是不错的。
顾又笙腹诽。
“谢令仪和萧芝铎他们呢?”
“几位公子如今就住在云来客栈,不过现下不在客栈,在吴老爷的宅子里。吴老爷病得重,几位公子每日都会过去陪上一会。”
方远崖孤儿寡母,吴老爷于他来说,便是另一个父亲。
他与吴忧定下婚事后,两家更加亲近。
他受吴老爷颇多照顾,如今吴家出事,他与吴忧虽未完婚,却将此事当成自家的事看待。
“你下去吧,有事我再找你。”
“是,二小姐快用饭吧。”
小二退出房间后,红豆才从里间走了出来。
“小姐,你是要先去找谢公子他们吗?”
红豆一边问,一边将碗筷摆好。
“明日再说吧。”
顾又笙拿起筷子,这一桌的美味……
她迟疑了下,还是吃了起来。
还是……
明日开始再喝白粥吧。
顾又笙与红豆一觉酣睡,谢令仪等人却一夜没有睡好。
吴愁在牢房里撞头不止,被狱卒救下后奄奄一息。
萧芝铎留下照顾吴老爷,防止消息传入他的耳中。
方远崖与谢令仪等在牢房里,直到吴愁的情况稳定下来,才回了客栈。
那时,天都快亮了。
顾又笙听到这事的时候,正在用早食。
小二:“那吴愁好似愈加疯癫了,突然撞起了头,险些活活撞死,好在这几日萧芝铎与谢令仪特地关照过,那狱卒才及时将人救下。”
顾又笙喝得是白粥,无滋无味的。
红豆在一旁吃着丰盛的早食。
顾又笙时不时偷瞄一眼,自我欺骗。
“谢公子他们如果起来,你再来叫我吧,我就在房里等着。”
她自己进不去牢房,因着徐家符咒,也没有带任何鬼怪帮手,便只能等谢令仪他们睡醒。
小二迟疑了下:“二小姐若是想进牢里,大小姐这边也有得用的人手。”
顾又笙摇了摇头:“姐姐养你们不容易,还是不要暴露,等他们醒来吧。”
既然撞墙被拦下,吴愁那边想必也多了看守的狱卒,暂时应该不会有事。
小二低着头,应了声,退了出去。
顾又笙一口喝完剩下的粥,从包袱里掏出自己的书看起来,拿书的时候,还不小心将那本蒸骨的书带到了地上。
顾又笙捡起来,随意扔在桌案上。
红豆点了两菜一汤,吃得有滋有味。
顾又笙面无表情地喝着白粥,那小二这时才来禀报。
谢令仪与方远崖醒了,在吴老爷家守了一夜的萧芝铎也回来了。
顾又笙三两口喝完,随着小二走出去。
红豆还在吃着,小姐没说,她便没跟上去。
小二带着顾又笙到了方远崖的房里,萧芝铎与谢令仪,此时正在他的房里说话。
小二敲了敲门,然后撒腿就跑,看得顾又笙一头雾水。
不明白这个小二干嘛呢,你是个小二啊。
很快萧芝铎过来开了门。
他以为是送饭的,结果打开门,见到的却是顾又笙。
萧芝铎又惊又喜,令仪说将此事告知了顾姑娘,却不确定她是否会来。
他让开身去:“顾姑娘,快请进。”
里边的方远崖倏然站起身来,他已经听谢令仪与萧芝铎说起过顾又笙的本事,他本是不信这些的,可是吴愁姐姐的事情太过诡异,而且……而且他心中,也总是希望是真的,那么他与吴忧,或许还能相见。
方远崖很是激动,撑在桌上的手有些微微发抖,他却强迫自己忍下,没有冲上去。
他怕冒犯顾姑娘,更怕惹她不快,害得吴忧姐妹的谜团无人可解。
谢令仪替顾又笙倒了一杯茶。
顾又笙自己找了位置坐下。
萧芝铎关上门,快步走回来。
“顾姑娘,这事颇为蹊跷,多亏你来了。”
萧芝铎不知道顾又笙有自己的消息来源,简单把昨夜牢房的事情,还有吴愁的案子说了说。
顾又笙没有制止,静静听着。
谢令仪表情平静,方远崖情绪不稳。
“事情大致就是这样,顾姑娘能去看看吗,是否有鬼怪参与?”
顾又笙摇了摇头:“不用去了。”
萧芝铎不解,方远崖一脸失望。
又听她道:“我已让身边的鬼怪查探过,吴忧化作鬼怪,牢里的异常、狱卒出事、王老夫人昏迷,都是她的手笔。”
萧芝铎恍然。
方远崖听得出神,一时脑子嗡嗡地。
谢令仪:“吴忧想必一直跟在吴愁身边。”
吴愁的状态并不好,吴忧与吴愁姐妹情深,必然是陪在身侧。
方远崖突然笑了。
吴忧还在啊,哈,她还在啊。
他笑着笑着,就流出了泪来。
他与吴忧感情深厚,吴忧意外去世,他为此消沉许久,好不容易好了些,又传来吴愁出事的消息。
知道吴忧成了鬼怪,他有些担心,但是更多的,是开心。
吴忧在牢里为姐姐出头,她是否也来京城看过他呢?
萧芝铎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对着顾又笙道:“顾姑娘,要麻烦你跟我们去趟牢房了。”
“嗯。”
顾又笙本就是要去牢房的。
“你们吃饭了吗?没有的话先用饭吧,我就住在这客栈里,吃完了再让小二叫我便是。”
按照小二说的,萧芝铎回来,谢令仪与方远崖才醒来,他们应该还没用饭。
方远崖心急,但是令仪与芝铎对自己情深义重,帮了太多,总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
况且顾姑娘已来,必然会出手,那就不急在一时。
“多谢顾姑娘。”
萧芝铎温和地笑着。
顾又笙于祖母有恩,于萧家有恩,此次又来相助远崖,萧芝铎心中对她的敬意,愈发深重。
顾又笙点了点头,转身走出去。
她没带溯洄伞,本来也是要回去一趟的。
谢令仪帮着开了门,萧芝铎与方远崖在后面跟着,他们将她送到房门口。
门外,之前那个小二正端着菜要敲门。
见到顾又笙,赧然地垂下头去。
天知道他之前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地逃走,现在想想还有些丢人哩。
顾又笙与他擦肩而过,没有让谢令仪等人再送。
这小二是帮姐姐做了多少偷偷摸摸的事啊。
“你们去吃饭吧。”
她撂下一句,回了自己的房间。
红豆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回来。
“小姐,我还以为你们会直接去牢里呢。”
顾又笙走到溯洄伞边:“他们还没吃饭,我刚好回来拿溯洄伞,以防万一。”
红豆理解地哦了一声。
“小姐,那牢房里比外边阴寒些,你待会披一件大氅吧?”
“算了,别弄脏了。”
她只带了一件大氅,还是姐姐去年送的,新得很,她不想弄脏。
“那……那给小姐带个暖手的。”
红豆翻了翻包袱,拿出一个手炉来。
顾又笙一噎:“不用了,我去一下就出来。”
天冷了,但白天还没那么冷,她带个手炉,多少有些离谱。
红豆看了看自家小姐身上穿的,已经挺厚实得了。
“那好吧,小姐自己注意些。”
红豆歪着脑袋问:“小姐,要我跟着一起吗?”
虽然猜到是不用,但是红豆还是问了声。
果然,顾又笙摇了头。
“你留在客栈,待会让那小二跟你说说吴老爷的情况,等我从牢里出来,我们就去一趟,你替吴老爷看看。”
红豆懂医术,若是有其他法子,能救人一命也是好的。
“我知道了,等下我去找他。”
红豆的医术是家传的,不过长大后,她更热衷于毒物。
除了要为顾又笙养生,研究药膳外,她的时间更多都是花费在制毒、解毒上。
不过即便如此,比起一般的大夫,她的医术还是要好上许多。
牢房阴森破旧,还有股说不出的臭味。
谢令仪跟着狱卒走在最前面,顾又笙在其后,方远崖与萧芝铎在最后。
吴愁被关在最里间的牢房。
自从那些诡异之事发生,吴愁疯得愈发厉害之后,刘县令便让人将她安排到了最里面的位置。
有贵人来,不少牢里关着的人都凑到门前,看着热闹,叫嚷着冤枉,但见这一行人是之前来找吴愁的,又统统缩了回去,甚至还有些囚犯,不停地打着哆嗦。
顾又笙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
这些人离吴愁最近,离吴忧也就最近,想必没少受鬼气的影响。
她幼时受鬼气所侵,也常不自觉地颤栗惶恐,直到修习符咒之后,鬼气对她的影响才渐渐消失。
她的手微微动了动,无人看见的一缕光掠过。
那些慌乱、惧寒的囚犯们,只觉身上轻了些,往日那无端的惶惶与阴森感消失。
吴愁蜷着身子躺在地上,嘴里低低地哼着歌。
那是哄孩子睡觉的歌谣。
她一边拍着身侧的空地,一边柔声唱着。
若不是此时情景不对,原该是温馨的一幕。
狱卒替几人开了锁,便赶紧跑走。
萧芝铎的声线一贯的温柔,还带着怜悯:“吴家姐姐这般,也算是难得的安静。”
他比吴愁还要大上两岁,却习惯跟着方远崖叫吴愁一声姐姐。
他们之前来的时候,吴愁大吼大叫,如痴如狂。
顾又笙的脸色却不好。
他人看不见,她却能看见吴愁的手,不是拍在空地上,而是拍在了一名少女身上,应该就是吴忧。
吴忧的情况很不好,魂灵淡得几乎看不见,应是受了极重的伤。
谢令仪看到她的脸色变化:“是不是有什么不好?”
方远崖一听,便率先冲进了牢房。
他与吴愁最熟,可是吴愁早已不认得人。
有人靠近,吴愁投来了杀人般凶狠的目光。
她的额头包着布,上面还沁着血,整个人面色苍白,骨瘦嶙峋。
她挣扎着坐起来,护在吴忧身前,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声。
方远崖怕惊吓到她,没有再上前,他之前已经被吴愁咬过。
他红着眼,放柔了声音:“吴愁姐姐,是我,是远崖啊。”
他与吴忧青梅竹马,吴愁待他,便如自家弟弟一般。
吴愁未出嫁之时,也好多次偷偷带着他们出去游玩过。
她性情温和,样样都让着他们,是个再好不过的姐姐。
吴愁张大了嘴,龇牙咧嘴地恐吓着。
萧芝铎拉了拉方远崖,将他拉退几步。
吴愁绷紧的身子,这才放松了些。
顾又笙一直在看吴忧。
这么大的动静,她却毫无反应,她的情况,恐怕比自己想得还差。
那魂灵若浅淡到连自己都看不见,距离魂灭恐怕也不久。
她动了动手中的溯洄伞。
溯洄伞以极快的速度飞过去,打开,罩在吴忧的头上。
吴愁这才反应过来,想去抓那把伞,但是她身上有伤,坐起来已经很难,根本无法站立,她够不到那把伞,急切地哀嚎着。
“姐姐……”
吴忧的声音低弱,吴愁却立刻听到了。
她匍匐在地上,爬到吴忧的面前。
吴忧望了眼上面的溯洄伞,那里面正有源源不断的力量传来,让她得以恢复。
谢令仪等人眼上一凉。
这一回,他们看到了吴愁身边的吴忧。
方远崖脚下一软,萧芝铎赶紧伸手扶住。
吴愁正抱着吴忧哭着,嘴里喃喃有词,却听不清楚是什么。
过了好一会,吴忧才在溯洄伞下有了力气。
她坐起来,看向了牢里的其他人。
第一眼,她便看到了一脸泪痕的方远崖,吴忧心里难过,很快移开视线。
离她最近的女子,手心刚刚褪去一抹符咒的金光。
吴忧猜到她的身份,应该是与之前那鬼怪一起的通灵师。
吴忧做了几个月的鬼怪,对通灵师的传闻已经不陌生。
她对着顾又笙磕了一个头。
“请大师救我。”
吴忧是个丰润可爱的长相,很是讨人喜欢。
顾又笙看清她的脸,便想起自己第一次到西杭府时,曾在街上与她们姐妹有过一面之缘。
吴愁已经消瘦地看不出原先的样子,而吴忧,还是当时的模样。
那时,吴忧在街上为吴愁买了一个镯子,她还因此想起了自己的姐姐顾晏之。
“吴忧。”
方远崖在后边痴痴地唤她。
吴忧垂着头,没有看他。
人鬼殊途,他该忘记她的。
他文采出众,该将心思放在学业上。
来年春闱,不仅是他一个人为之努力多年的大事,更是她,更是方姨期盼多年的。
方远崖伤心欲绝,这并不是他想象中,与吴忧的重逢。
顾又笙往前走了两步,吴愁怒吼着要扑过来。
吴忧拦住了她。
“姐姐,她是来救我的。”
吴愁龇着牙,没有再动。
其实她如今这般虚弱狼狈,他们中任何一人有心动手,她都是反抗不了的。
顾又笙感念她们姐妹情深,因着之前的一面之缘,对吴忧伸出了手。
“我姓顾。”
她说着。
吴忧犹豫着,将自己的手放入顾又笙的手中,那手里,闪着光,是她刚写下的符咒。
吴忧被符咒伤过,对于符咒有些本能的畏惧。
顾又笙已经握住了她的手。
吴忧只觉一股强大的力量,传入自己的身体。
她原本浅淡的身子,也变得浓郁起来。
顾又笙松开了手,吴忧又拜了下去。
“多谢大师大恩。”
她知道,她是以自身修为化作鬼气,在为自己养伤。
顾又笙随意地点了点头,没有再废话。
“吴忧,前因后果,我们想听听你的说法。”
究竟王之然之死,是意外还是谋杀?
究竟吴愁,为何会变得如此?
吴忧安抚地朝着吴愁微笑,她笑起来,嘴角有甜甜的酒窝,让本就可爱的容颜更加地亲切讨喜。
吴愁缩在角落里,不再出声。
吴忧这时,才敢看向方远崖。
她意外去世后,方远崖赶回来为自己奔丧,他的失魂落魄、他的痛苦,她都看在眼里。
她垂下了眼,理了理思绪。
“今年六月,我听闻姐姐生病,便去了清远县。”
寥宁县与清远县不远,有同县的乡亲传回了姐姐生病的消息,父亲的店铺离不开人,她便自己偷偷跑去了清远县看望姐姐。
“到了以后,姐姐果然脸色不好,但是她却不肯说自己得了什么病,我怕她病得严重,就赖着不肯走。”
她是姐姐带大的,姐姐对她再好不过,她不可能放下病重的姐姐自己回去,可笑那时她只以为姐姐是生了病。
“后来……后来我才发现,她不是生了病。她的虚弱,是被那畜生活活打出来的……王之然在外人面前是个温柔的性子,喝了酒之后却暴躁野蛮,是他一直在虐待我的姐姐,是他害得姐姐一直身上带伤……”
可怜她的姐姐,受了那么多的虐打,却从不敢回家来说。
“姐姐说他只有喝醉酒的时候才那般,她说孩子还小,说父亲一个人带大了我们,已经很不容易,说远崖读书有望,我嫁去方家,她不能背着被休弃的名头害了我……”
吴愁温柔,事事为他人考虑,她有许多顾虑,她的一子一女,不过两三岁的年纪。
她一次一次,忍下了被打的疼痛,忍下了恐惧,忍下了不安。
“我却无法忍受姐姐被这般对待,我明面上对姐姐说会保密,会乖乖回家,其实早已打算,一回家就与父亲说清此事,让父亲出面来救姐姐。”
她要离开的前一夜,王之然又喝醉了酒,他当着孩子们的面,用鞭子抽打着姐姐。
她忍无可忍,冲了上去。
“走的前一天,他又喝醉动了手,我看不下去,拦了他。”
吴忧看了看在角落里发抖的姐姐吴愁,低着头沉默几息,才继续说道:“他醉得毫无意识,我去拦他,他便更加生气,然后……然后他要打我……”
吴忧有点说不下去。
吴愁还是那痴痴呆呆的模样,在那边蜷缩着,抱着自己。
吴忧抬眼去看顾又笙,她的眼神,淡然,清透。
她顿时生出一种诡异的,被审视的感觉。
明明她对自己不带恶意,可是她站在那,所有的阴暗,似乎无所遁形。
吴忧咬了咬唇,还是说了真话:“他要打我,姐姐为了保护我……姐姐是为了保护我,她将我推开,我撞到了桌角上……”
吴忧呜咽着,没有将话说完。
顾又笙等人却明白了,吴忧不是被王之然推倒摔死,是吴愁。
“我跟姐姐说,让她一定要指证是王之然推得我,这样她和两个孩子才能过得好一些。”
吴愁哭着不同意,吴忧在失去意识前,一直反复与她说着这些。
孩子还小,做不了证,只要姐姐指认王之然,他便逃不掉责罚。
王之然当时醉醺醺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被姐姐抱在怀里的时候,他还在地上摸索着,找自己的鞭子。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要死了,只觉得这伤,一定很重,因为实在是太痛。
“我那时候没想到,自己就那么死了,可能是上天有眼,我放心不下姐姐,放不下父亲,放不下……”
吴忧没有说出方远崖的名字。
“之后,我便成了鬼怪。我魂力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姐姐被那王老夫人欺负辱骂,好在那时王之然被判了流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