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她的死,能换来姐姐一个安稳的后半生。
“姐姐带着孩子们,惴惴不安地过了一个月,她每天夜里做着噩梦,对我愧疚不安,我想和她说没关系,可是她根本听不见……”
她死了一个月,那被判刑流放的王之然,却交了罚金,回了家。
姐姐的噩梦,又开始了。
王之然比之前更甚,即便不喝酒,他也总是控制不住自己,抽打虐待姐姐发泄,姐姐反抗,他便对孩子动手,姐姐心疼两个孩子,便只能默默忍受。
“王之然被放回来以后,变本加厉,我魂力弱,做不了什么,只能偶尔吓吓他。他大概意识到不对,从王之谦那里要来了一个符咒,那符咒好厉害,我只要靠得近一些,便是蚀骨焚烧之痛,我没有办法保护姐姐,只能眼睁睁看着姐姐一日一日孱弱,一日一日失了心智。”
她的姐姐,是被活生生逼疯的。
外人眼中,王之然虽然意外杀了人,却还是那个温和的君子,而她的姐姐,她温良纯善的姐姐,却成了他们口中疯癫狂躁之人。
“那些人都是胡说的,是王之然花钱找人传出去的风声。姐姐虽然疯了,却从没有对孩子下过手,她打王之然,也是王之然逼的,是王之然故意在人前演了这一出。”
“哈,因果报应,王之然自己喝醉酒,掉进井里淹死了。他活该,是他活该……是老天对他的惩罚。”
她近不了王之然的身,更遑论害他。
姐姐被逼得神志不清,连两个孩子都顾不上。
那王之然,是自己摔死的。
“王之然自己淹死了,那王老夫人却将罪,算在我姐姐的头上,他们一家都是蛇蝎心肠,王之谦仗着官威,让刘县令对姐姐动了刑,逼她认了罪。”
姐姐什么都没做,却被判了斩首。
她不放心两个孩子,牢房、王家两边跑,也因此,姐姐被动刑后,她才迟迟赶到。
姐姐失了心智,又受了重伤,却也是那时开始,姐姐竟能看见自己。
只是姐姐恍恍惚惚,只知道护着她,却又认不出她。
吴忧生活的环境没有尔虞我诈,她原以为,王之然那般的,便是极恶之人,她没有想过,为百姓做事的官,也会那般地坏。
“我因为要看顾世延与菀之,没能保护好姐姐,后来才对那些狱卒下了手,还有王老夫人,她污蔑姐姐,对姐姐和孩子们都不好,我也没有放过她。”
可是等她要动手去找王之谦……不同于王老夫人,王之谦身上带着的,是同王之然身上一样的符咒,甚至还更厉害些。
她出手,却遭了反噬,魂力散得七零八落,她还以为,自己就要魂飞魄散。
她放心不下姐姐,便一直没敢离开牢房。
直到前几日远崖来了,她才觉得,姐姐终于有人来救,她的意识,便是那时开始涣散的。
顾又笙出现,才给了她一线生机。
“王之谦身上的符咒厉害,我受了重伤,便成了如今这样。”
她不后悔对那些狱卒,还有王老夫人下手,在王家人一次次的迫害中,在姐姐逐渐失去神智的时候,她便知道,善良并不是一味的忍让。
若不是她魂力不够,她定要将那王之谦拉下。
那般伪君子,那般包庇罪犯的小人,凭什么坐在公堂之上审判他人?
顾又笙走后,红豆便去找那个小二,打听吴老爷的身体情况。
小二简单说了说,然后带她去了一条街开外的药铺,那里的坐堂大夫正是替吴老爷看诊的。
此期间,有在云来客栈蹲守的官兵,偷偷进了红豆与顾又笙的房间。
这两名女子,与方远崖等人相识,想必也是为了吴愁的案子而来,刘县令说了,一定要盯紧这一行人。
官兵名叫庄大仁,刚入衙门不久,是个生面孔,刘县令专程选了他过来。
庄大仁很快撬开锁,溜进了顾又笙主仆的房间。
这对主仆,来的时候只带了一个包袱还有一把伞,那小姐走的时候将伞带走了,丫鬟走的时候什么也没带,她们的身份文牒,必然还在房中。
庄大仁一眼看到了桌案上的包袱,快步走过去。
包袱里是两套衣服,还有几本书。
庄大仁翻了翻,书下,正放着身份文牒。
大楚的身份文牒,也叫路引。
每位大楚子民出生的时候,便由官府出具文牒,上面记着姓名与祖籍,每每通往不同的县城州府,都需要出示。
没有身份证明的,在大楚便是黑户,一旦捉到便会被关入衙门,审查后再行判决。
他打开看了一眼,然后小心地放回原处,将书也按原先的位置摆好。
大楚京城,顾又笙。
大楚京城,赵相思。
毒王之王?
尸骨烹蒸煮之法?
庄大仁的手一抖,险些将书掉到地上。
还有一本《美食烹调》,在他眼里也瞬间变成了《美尸烹调》……
他咽了咽口水,又咽了咽,才哆嗦着将东西恢复成原样,擦了把冷汗,迅速离开这个房间。
难道这两名女子,是那谢家公子养在京城的杀手?
还是喜欢虐待尸体的那种……
庄大仁走着走着,不由有些腿软。
得赶紧将此事汇报给大人。
顾又笙离开牢房的时候,将溯洄伞留给了吴忧。
方远崖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是吴忧一句人鬼殊途,再没搭理他。
方远崖是被萧芝铎拖着离开的。
出了衙门后,几人兵分两路,方远崖与萧芝铎先去吴老爷处,谢令仪与顾又笙回去找红豆。
红豆已经在客栈等着。
顾又笙推开门,却没有打算走进去:“红豆,出门了。”
红豆很快走出来:“小姐,有人偷偷进了咱们房里,不过东西没少。”
出门的时候,她明明在包袱的结上刻意塞了一根头发的。
顾又笙身后的谢令仪也听到了,他从金锣城直接过来,身边只带了一个谢五,现在在章宁县调查王之谦。
因为西杭府是萧景仁管事,萧芝铎与方远崖又是赶路疾行,所以二人都只带了一个随身的仆从。
方远崖身边的张子,留在吴老爷身边,萧芝铎身边的萧家侍卫萧奉,守在衙门那边看着刘县令。
所以,在客栈这边,并没有留下人手。
“让小二去查吧。”
顾又笙知道东西没少,便没有放在心上。
顾又笙与红豆上了马车,谢令仪驾着缰绳,三人前往吴老爷的住所。
吴老爷面色蜡黄,昏昏沉沉地没有醒来。
红豆把完脉之后,就随着退出房间。
几人在大堂坐了下来。
“红豆姑娘,吴老爷的身子可还有救?”
方远崖还没坐稳,已经迫不及待地问出了声。
吴忧姐妹已经那般,若是吴老爷也不好,吴家便无人了。
吴老爷是看着他长大的,方远崖希望,至少他能好好地活着。
红豆看得是顾又笙,她摇了摇头。
“用上好的药材,还能续上一段时日,但是……”
命不久矣。
顾又笙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扇了扇。
吴愁疯了,吴忧死了,吴老爷也活不久了……
方远崖伸手扶住额头,撑住那一阵阵的头晕目眩。
红豆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大夫,只是她是跟着顾又笙来的,他便抱了些希冀。
萧芝铎张了张嘴,斟酌道:“吴家姐姐是不是也不可能恢复了?”
吴愁的情况比吴老爷还严重,身上有伤,精神也不正常,不过她年纪轻,恢复能力要强一些。
顾又笙:“她身上的伤还能养,只是……”
场面一片静默。
顾又笙回想吴愁的情况,她之前受刑的伤就没有养好,之后又添了新伤,加上脑子不清楚,有些自残的行为,她跟吴老爷,都是命悬一线之人。
赵氏针灸或能一试,却不知吴愁的身子,还受不受得住。
她对着谢令仪说:“你待会带着红豆去一趟吧,看看还有没有法子。”
谢令仪应声的同时,她又对红豆道:“带着针。”
红豆:“带着呢。”
红豆习医,最开始便是因为家传,赵家传下来的《赵氏针灸》,总是要有传人的,只是后来她喜欢上了研究毒物,在毒术上一去不返。
先养好吴愁的身子,她的疯病,或可用针灸一试。
谢令仪一开始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复杂,身边也只带了谢五一人,不过之前已经传了信,谢家的侍卫正在赶来的路上。
清远县这边不是没有能用的人,只不过是传递消息的暗桩,也还没到拎到明面上来用的地步。
萧芝铎是萧景仁的儿子,在西杭府治下,并没有人敢给他使绊子,只那清远县的县令是个圆滑的,表面毕恭毕敬,也没阻着他们看吴愁,但是咬死了证据确凿,不肯重审。
他所谓的证据确凿,便是王老夫人的一家之言,还有一些邻里的证词,却还都不是亲眼所见,只是含含糊糊地说,见过吴愁对王之然动手。
王家只有两个下人,在王之然误杀妻妹的时候,就被王老夫人赶了出去,所以王之然究竟是如何掉入井中,其实并没人看见。
刘县令是王之谦提拔的,一直唯其命是从,如今这案子已经判了死刑,他若是改口,便是自打嘴巴,所以他虽不敢得罪这两位公子,却也不曾松口说要重审。
谢令仪等人到来之前,刘县令还命人暗中宣扬了一波吴愁杀夫的丑事,他将吴愁形容成一个苛待子女、不敬婆婆的恶人,将王之然形容成一个温文儒雅,对疯了的发妻,依然不离不弃的深情人。
谢令仪等人到了之后,刘县令又命人添油加醋一番,说吴愁杀夫的恶行本应受到惩治,无奈她的妹妹与国子监一名学子是未婚夫妻,那名学子为报私仇,眼下正在想办法对付王家,而吴愁死刑的判决,也因他在国子监的人脉,久久未曾下判。
他没有说国子监的人脉是何,毕竟还不敢真的得罪知府之子与首辅之子,只是这些传言流传出来,已经够不知情的百姓好一波猜测。
刘县令不算是个多好的官,但在清远县也没犯过什么众怒,所以清远县的百姓还是偏信他多一些。
吴老爷刚到清远县的时候,还被一些百姓砸过臭鸡蛋。
幼女去世后,吴老爷的身子便垮了,长女相继出事,吴老爷的情况愈差,到了如今,已是强弩之末。
只是他不死心,也不放心,他盼着长女的案子有转机,他想着,他们吴家,总有一个人能被上天善待,所以哪怕自知时日不多,他也一直撑着。
等到方远崖从京城赶来,他内疚又欣慰。
方远崖科考在即,可是他为了吴忧、为了吴愁、为了吴家,还是来了。
吴老爷瞎了眼,给长女选了个斯文败类,但是好在,在幼女的婚事上,总是没有看错的。
只是可惜……
可惜吴忧没有那个福分。
吴愁这边的案子暂时是个死胡同,顾又笙便想先去查符咒的事。
她也是为了这个,才不得不来此。
徐家的符咒,出现在一个县令身上,而且不止一个。
是那王县令去过幽州魍魉城,还是另有说法?
徐家,是通灵师的家族,因为可通阴阳,所以为人所避讳。
大楚开国之后,徐家当时的家主便与楚皇有所约定,徐家人不出魍魉城,而魍魉城,也世代受大楚庇佑。
若要离开,便需自断修为。
徐甄当年,是魍魉城的城主,她走的时候,也是断了修为的。
后来才依着记忆写下了《徐氏古符集》。
而溯洄伞,虽是徐家之物,但天生通灵,历来都是自择良主,它是在徐甄走后,自己跟着消失的。
不同于一般的城池,幽州的魍魉城,其实是半鬼半人的城池,全天下的鬼怪,在世间最后的容身之所,便是在那。
不同于曾经,近百年来鬼怪的修行愈发不易,很难成王。
便是存世,都需要自己想尽办法、煞费苦心,或受香火供奉,或自身修行,否则,魂力只会一日一日散去。
待到魂力不足的时候,便直接入地府受刑,受完刑还能魂力不散的,才有机会等待投胎。
经过通灵师入得地府的,受得刑比其他的鬼怪,要轻一些。
顾又笙是野生野长的通灵师,她的符咒学自《徐氏古符集》;她的利器,是徐家的溯洄伞;她的曾祖母,出自徐家。
虽然她不曾去过魍魉城,不曾到过徐家,但对于徐家,还是有着归属感。
徐家的符咒,却伤了自家的鬼,她不能不管。
“王之谦?”
顾又笙蹙眉,怎么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呢,她支着额头,想了好久。
王之谦。
之前便觉得耳熟,可总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到底是哪里?
王之谦,王之谦,王之谦……
“啊。”
顾又笙张大嘴,忍不住叫出声。
想起来了。
王之谦这个名字,她从颜老太爷口中听过。
离开颜府的前两日,她说要祭拜去了地府的颜书衡,其实主要是去给谢无归上香。
那时候,颜老太爷念叨过这个名字。
颜老太爷的房里,铺满了纸,上面画得是谢无归,只能说勉强能看得出是个人。
顾又笙说明来意,颜老太爷便带着她走暗道,去了祠堂。
祠堂的最上面,是谢无归的牌位,而颜书衡那块,虽然没有藏起来,但也只是放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不过颜家是颜老太爷开的家,所以祠堂上的牌位三三两两,颜书衡那块,还是一眼就能看见。
顾又笙跪下,真心实意地给颜书衡上了香,然后又取了香祭拜谢无归。
她知道,他已经不需要祭拜,可是奉上的香火,他的魂灵,还是能收到的,否则他身上的鬼气与功德,不会如此之甚。
“老太爷,是不是不止你一人如此供奉着谢将军?”
颜老太爷有很多年,没有和人说起过自家主子。
年轻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一说再说,逢人就说,等到那些老伙伴们一个个去了,七十余年,主子也未曾现过身,他便渐渐不再说了。
“主子身边有八个得力下属,也是无归军中的副将,有三个去得比主子还早,其他五个……其中雷家堡的开创人雷飞云,与我一般,都是孤儿,被主子捡回家中,才得了这么大的机缘,做了一军之将,雷子与我跟着主子最久,柳梦璃和洛子明都是后来的。”
他们一行人,带着无归军,跟着主子,抗御外敌,九死一生,为大楚鞠躬尽瘁。
颜老太爷冷笑一声:“还有一个披着羊皮的狼,就是齐家老祖宗,齐天寅那个混蛋。主子死后,我们查到他生前中过毒,便退出了军队,不再为楚皇效力。只有他,说着要为主子守住无归军,实则不过是满足自己的野心罢了。”
“不再为楚皇效力……你是说,谢将军的毒是楚皇所下?”
“我不知道,只是猜测罢了,主子身手厉害,脑子又机灵,怎么会中了毒不自知,他一定是早就知道了却不说。谁会对他下手?若是敌国奸细,主子一定会寻医问药。除了当时的楚皇,谁还有可能让主子自愿赴死?他尚未继位时,与主子称兄道弟,等到主子替他守住了江山,便开始磨刀霍霍,他忌惮主子军功……一定是他下的手,主子才没有声张。”
一切却都只是他们的猜测,再无人能告知真相。
“笙笙,你要记住,我们颜家也罢,顾家也罢,都有个共同的仇人,便是齐家。齐天寅原先不过是谢家一个家仆之子,当年上位却如此之快,他是否早就与楚皇勾结我不清楚,但是背叛了主子,他就是罪人。什么守护无归军,那些人,如今都是齐家军了。呵,若是真的,也是可笑,楚皇忌惮主子威势,却自己养出了一条野狗,齐家独大三朝,如今的大楚,早就不是楚家的天下。”
要不是在祠堂,颜老太爷说到齐家,真想吐几口唾沫。
“笙笙啊,你舅公的死,齐家是根源,当年那些帮凶也逃不开,我弄死了两个,还有一个叫王之谦的,你若机会,记得放鬼吓吓他啊。”
他怕引起齐家的注意,没有杀绝,却如何也不会忘记这仇。
齐家手里有玄门中人,还是说,有徐家人?
若是玄门中人,不可能会画徐家符咒,除非与徐家有旧。
一切,似乎都离不开徐家。
幽州魍魉城,不知道冷不冷?
顾又笙拉紧大氅,她已有预感,今年冬天,不能再窝在家里冬眠。
齐家若真的是害死谢无归的人,新仇旧恨,就要一起来算。
烧死颜书衡,迫害父亲,毒杀谢无归,还有红豆一家……
齐家的孽,按理早该有报应的。
那些黑气聚集,却没能动得了齐家人,谁在护着?
齐家手下三十万大军,煞气十足,但也不该丝毫不受损伤,反而如此得势。
有人开了门,走了进来。
是红豆。
她去药铺替吴愁拿了药,亲自熬好,刚让人送过去。
“小姐,你是身子不舒服吗?”
外面天冷,屋里却没那么冷,小姐却在房里裹着大氅发抖?
红豆以为她身子不舒服,便要上前把脉。
顾又笙没有制止,她只是比往年,更怕冷些罢了。
按理说,她长年接触阴物,本不该如此惧寒,但是偏偏,她怕冷,又怕热。
阴灵寒气重,她修习古符之后,却自有符咒护体;天气冷,她却只能加衣加衣再加衣。
“小姐,你脉象正常呢。”
顾又笙:“我没事,只是怕冷。”
许是幼年受了太多鬼怪欺负,她对于阴寒之气,总是有些阴影。
“小姐就是被大小姐和老爷养得娇气了些,你若像大小姐和绿豆那般习点武艺,身子也不会这般弱。”
红豆的吐槽,引来了顾又笙的白眼。
“说得好像你有多勤快似的,我还下厨做菜呢。你除了看书,出诊都少,比我更弱。”
红豆撇了撇嘴:“那我也不像你这般,夏日怕化了,冬日怕冻了。”
“大家都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你就别说我了。”
顾又笙哼了一声。
红豆嘻嘻一笑:“小姐别气,就算你不会武艺,你随便招招手,也比那些绿林好汉厉害多了。”
顾又笙与红豆虽然不会拳脚功夫,但是一个可招鬼怪,一个毒物在手,出门在外,也没有什么惧怕的。
“明日我要去王家看看。”
这里出发过去,到章宁县不算远。
“小姐自己去吗?”
红豆猜想,小姐不会带上自己,毕竟她现在要帮忙看着吴家父女,那小姐是跟……
红豆坏笑:“小姐莫不是要与谢公子孤男寡女,一同上路?”
“上路个鬼,我自己去。”
此事涉及徐家,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哪怕是谢令仪。
不过顾又笙还是没能独自成行,谢令仪知道她的去向后,便要求同行。
他说要去见谢五,谢五受命调查王之谦,对于顾又笙可能会有所帮助。
她没好拒绝,便答应了,不过还是没有跟他提起徐氏符咒的事。
谢令仪带着顾又笙,驾着马车去了章宁县。
方远崖守在吴老爷身边,萧芝铎负责看顾吴愁。
王之谦已经开始正常上下衙,王老夫人依旧未曾醒来。
王家府邸,守卫森严。
谢五见到二人的时候,直接略过了自家主子。
之前金锣城一见,未能见识到这位顾姑娘的通灵之术,实属遗憾。
此次再遇,吴愁的案子又诸多诡异,必然能一见风采。
谢五长得秀气讨喜,谢令仪见他双眼亮得似要射出光来,暗暗啧了一声。
谢九怕鬼,谢五却最是喜欢这些奇异诡怪。
“王之谦如何?”
谢令仪问了一声,谢五却只顾盯着顾又笙,没有听见。
“王之谦如何?”
谢令仪再问,谢五听到声音,却没能听进去。
他啊啊,敷衍地应了两声。
“王,之,谦,如,何?”
谢令仪一字一句。
“哦,哦哦。”
谢五回了神,收回放在顾又笙身上,垂涎三尺的眼光。
顾又笙的手臂上起了些汗毛,这人看自己的眼神,也太过热情似火。
比狗见了骨头,比在沙漠见了水源,还要闪耀。
谢五的眼里,终于映入了自家主子面无表情的脸。
他凛了凛,轻咳一声:“咳,是这样,王之谦一切如常。”
实在是太过平常。
亲娘昏迷,他只是请了大夫看顾,却没有四处寻医,早几日还闭门不出,如今却一切如常。
“王之谦自从开始出门之后,就是正常上下衙,偶尔也和友人或者下属一起饮茶吃饭,家中每日都有大夫上门,为王老夫人诊脉,却没有再请别的大夫。”
谢五一边说着,一边又忍不住去看顾又笙。
该是顾姑娘大显身手的时刻了吧?
听说她是天赋传承,天生可通阴阳,那王之谦有何古怪,定然逃不开顾姑娘的法眼,不,阴阳眼。
“对于吴愁的案子,他也没有再过问。”
谢五添了一句。
弟弟死在井中,所谓“凶手”未曾伏法,牢中怪事横生,母亲又是昏迷不醒,他却过得如此平常,这才是不正常。
红豆照旧替吴愁煎了药,方远崖身边的仆从张子来找,说是吴老爷不好。
红豆没有信得过的人,萧芝铎又去了县衙,她只能将快好的药,交托给了那个替大小姐办事的小二。
小二还算机灵,没敢离开药炉。
等到萧芝铎的人来取药,他才放下心来,将药倒入药盅,放进食盒。
萧奉提着食盒就走,在客栈走道与一个住客撞了下,那住客似是风寒,掩着唇咳嗽了几声,连声道歉。
萧奉见食盒里的药盅没有洒出药汁来,应了声便急急离去。
那与他相撞的住客,掩着面咳嗽着,走回了自己的房里。
那人,正是之前闯入顾又笙主仆房间的庄大仁,他以前是个小偷,到了清远县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投靠了以前的一个兄弟,才有机会进入县衙。
这是刘县令交代给他的第一件差事,他必须得办好。
毒已下。
那吴愁,必须得死。
吴愁死了,王大人的丧弟之痛,才能缓解。
谢令仪这伙人身份高贵,他却从未想过投靠他们。
就他的过往,那些世家子弟,怕是连看他一眼都觉脏污,更别说用他。
刘县令这里,才有自己一口饭吃。
顾又笙决定夜探王府,一看究竟。
可是她不会功夫,身边也没有带鬼怪,所以没办法,只能找谢令仪相助。
谢五倒是兴致勃勃,自告奋勇,但是满腔热情,熄灭在了谢令仪冰冰凉凉的眼神中。
“我……我便守在府外吧。”
谢五摸了摸鼻子,及时改了口。
夜深人静。
谢令仪带着顾又笙,翻过王家的墙,进了王府。
王府外边看着不起眼,里面却布置地很精巧。
顾又笙像个毛贼似的,低着身子,默默跟在谢令仪的身后。
他们避开护卫,先去了王之谦的书房。
翻找一通后,一无所获。
顾又笙福灵心至,想到之前姐姐查过的一个案子,然后开始在墙面、地板上敲打起来。
谢令仪知道她在找暗格,便也跟着轻轻敲打。
最后,他们在书桌下面找到一个暗格。
这个位置,桌布盖着,视线昏暗,即便钻到了底下,也很是不起眼。
暗格里是一本账册。
里面的银钱往来,数字很是惊人。
顾又笙没看出头绪,谢令仪的眼神却一下子变得凌厉。
“怎么了?”
顾又笙极轻地问。
谢令仪将账册合上,收进自己的怀里:“是王之谦敛财的罪证,他居然对救济粮下过手。”
救济粮?
顾又笙立刻想到了老秦,他便是在查救济粮贪污案的时候死的。
只是之后,此案一直没有什么线索,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王之谦是齐慎为杀害颜书衡的帮凶,算是齐家的人手。
那么救济粮贪污案,是不是也和齐家有关?
谢令仪对于颜书衡的事情是不知情的,顾又笙决定晚些告诉他。
万一齐家,也牵扯在老秦的案子里呢?
“我要去见一见王之谦。”
顾又笙开口。
谢令仪不赞同:“没必要冒这个险。”
王之谦他并不放在眼里。
案子到如今,很明显是王之谦与刘县令官官相护,有所勾结。
仅凭他怀中的账本,便可让二人再也无法翻身,顾又笙没有必要去见王之谦。
那王之谦是个会功夫的,顾又笙虽然天赋异能,但毕竟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
顾又笙虽然不能翻墙,但是保护自己的能力还是有的。
“我得去,后面再跟你解释。”
她此来,最重要的,便是亲眼见一见徐家符咒。
所以,王之谦此人,她必须见。
谢令仪只能带着她,去了王之谦的房间。
他的身份,不宜与官员如此见面,更不宜与官员面对面叫板。
因着身份之便,他与芝铎才能保住吴愁,才能进牢房,但是也因着身份的关系,却不好仗势将人救走。
他传信给谢家侍卫的时候,也传信给了一位京中的好友。
他是大理寺卿,近来正奉皇命,清查官员包庇案件,由他来复核此案,替吴愁平反,最是合适。
萧景仁是西杭府的知府,本可过问此案,甚至直接翻案。
只是案子送到他这里的时候,流言已出,他再插手,便更是坐实了方远崖与同窗萧芝铎,包庇吴愁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