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正说着,忽然突发奇想地道:“要不然我把募兵交给舅舅,我们一起去怎么样?”
四路兵马,一个人只能带一路,剩下的只能交给下属,联络起来也不是很方便,如果是两个人带四路,那不仅亲自对上匈奴人的概率更高,策应起来也更灵活。
木兰却摇了摇头,说道:“犯险的事要那么多人去干什么?”
霍去病怎么说木兰都不答应,最后霍去病也不坚持了,但他坚持跟着木兰回到她的营帐里,两个人分了分果脯和蜜糖,卫青带来的腌肉是腌制的鹿肉,两人吃了顿白水煮的腌鹿肉,霍去病又送了木兰一个精制的兜鍪,和其他只露出双眼两条缝隙的遮面兜鍪不同,这是可以将铁遮面往下推开露出半张脸的,方便观察战场情况用。
木兰收下兜鍪,送走霍去病,然后连夜赶制了一批月事带,趁夜还烧了半袋子的草木灰,没办法,她算过日子了,再有三四天就又是一个月信周期。
只盼望不要太倒霉,临战时见血吧。
第二日,木兰整兵待发的时候,就见霍去病带着一支军队赶过来了,他去找了卫青说情,虽然他自己不能跟着一起去,但还是讨价还价让木兰带了三万的兵马,大概还不止三万,原先分出去的一半募兵霍去病是不准备带回去的,也就是一支军队三万五的兵马,去前线探查敌情。
卫青同意之后,连他自己都按了按眉心,大概是九万军队被他一路带领,所有人都忘记了吧,他直属军队人数也就三万啊!
霍去病一路相送,送到都快出高阙塞了,木兰勒住他的战马把他往回送,霍去病实在不想走,他其实还想着,再送送,也许送得远了,舅舅直接让他别回去了呢?
这情形,一个推一个跟,远远看着简直像两个人在搏斗。
期间木兰的马鞍勾了一下,把霍去病战马上的羊皮袋子勾住了,木兰本身战马上就挂着一个羊皮袋子,两人都没注意,陈大连忙上去把霍将军的羊皮袋子给他重新挂回去,没注意分量不同,她本来也没碰过木兰的包裹。
被木兰坚决送走的霍去病有些失落,他骑着战马,带着一袋子月事带返回军营里去了。
木兰接连几日都没注意到自己放月事带的袋子不对,因为羊皮袋子实在长得都差不多,直到一日晚间腹下隐隐有些疼痛,她急忙去翻月事带,羊皮袋子一打开,发现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些桃脯和糖块,再往下是一些散碎银钱和十几块金饼。
木兰看了看自己的战马,战马很通人性地打了个响鼻,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眨巴两下,乖顺地蹭了蹭木兰的手臂。
木兰瞪圆眼睛,这些东西难不成是马偷的?
不是,你偷就就偷好了,那我月事带呐?
第58章
木兰把自己携带的所有包裹都翻了一遍, 什么都没找到,她一时有些茫然,如果是弄丢了, 怎么又把霍去病的东西掺进来的?要是没丢, 那她的袋子又在哪?
木兰确实认识这是霍去病的东西,别的不说,光是桃脯和糖块就能叫人分辨主人家身份了, 更别提还有那么多的金饼, 除了新将,谁家将军在外打仗会携带这么多钱财?
头疼片刻, 木兰把袋子系好,决定先解决眼下的问题, 她找了一件干净衣裳裁剪成月事带,准备找个地方烧些草木灰,忽然闻见些烟气, 走了不多远就看到陈大陈二用石块垒砌小灶,这两兄弟围着小灶在烧火。
她刚一靠近,问了句干什么呢,陈二就啪嗒啪嗒地拍火,把火扑灭, 拉着陈大跪在地上, 小心地道:“将军,我们肚子饿, 想熬点热粥喝。”
木兰起初奇怪, 但听了这话也觉得合理, 毕竟夜里啃干粮就凉水是有些难受,人有时候在夜里就是想吃点热乎的。
她点点头, 说道:“你们继续烧火,我去看看营地。”
陈二还冷静地关心道:“将军不带些亲兵吗?”
木兰摆摆手,军营里能有什么麻烦,她这会儿其实一只手就提着些找到的干草,还拎着装了新月事带的羊皮袋子,她只要避着些人就可以了,毕竟夜里巡逻军营,只有她问别人为什么没睡的份儿。
直到木兰的身影消失,陈大一屁股坐在地上,后怕得哭了起来。
陈二也吓得不轻,但还是拍拍姐姐的脊背安慰道:“将军走了,没事了,我们多烧点灰,争取连下次的都准备好。”
陈大从哭泣变成抽噎,“都是我不好,我的信期不准……”明明是大半个月前刚来过的,可夜里惊醒,轻轻一摸满手是血,竟是信期突至了。
陈二坚定地摇摇头,两人很快互相抚平心情,继续烧起火来。
木兰找了个避风口,烧草木灰烧到一半,忽然有斥候连夜归营,称在距定襄四百里处发现大军踪迹,斥候小队跟了一天一夜,确认这是右贤王本部精锐兵力,因此急忙来报。
木兰此时月事带是空的,草木灰也没来得及收拢,总有种信期将至的预感,但听了斥候的奏报,她立即忘记这事。
斥候称对方人数在五万左右,她如今分散兵员四路,一时无法聚齐,自身所带军队八千人,此时撤退并没有带回很详细的信息,犹豫片刻,木兰道:“先派斥候折返向大军报讯,再传令其他三路军尽快汇合,既然人数差距不大,那就没有逃跑的必要了。”
木兰坐在军帐里一项项传令,很快就到了天亮,她将八千兵马聚齐,抛弃了大部分辎重以确保军队的机动性,抛弃辎重之前,大家都吃了一顿好的,做好了迎战的准备,然后……全军找了一处峡谷抱团,一边等三路军汇合,一边等大军到来。
这处峡谷还处于匈奴精锐前往定襄的必经之路,木兰的三路军离得最近的只有二百里左右,最远的也就六百里,而身后的大军也很近,卫青那边接到消息,立刻命令急行军赶往峡谷,大约是打着劫掠的主意,匈奴精锐行军速度是真不快。木兰这里汇合了两路军共计两万三千兵员,卫青派遣来的先行部队也已经赶至,斥候那边来报,称匈奴军距此二百多里,因天色晚了,还就地扎营准备休息。
先行部队不是探路的赵信领兵,而是李广父子,他们带着一万五千的兵马在前方急行军,李广跑马在前,一日跟丢三波亲兵,他自己都坐着和木兰吃了一顿干巴巴的干粮粥了,李敢才气喘吁吁地赶到,之后陆陆续续的兵马像累死鬼一样扑着爬着进了峡谷,可见这老将军是真不会带兵。
木兰在前夜终于赶制好了月事带,今日是月事第二天,她不大乐意动弹,一动就要流血,脸色也不好。
偏偏今日接二连三有人来汇合,第一批是赵破奴,第二批是周武,第三批李广李敢,汇合人数三万八千人,军营里顿时乱哄哄的,她也不能去休息,因为李广带来一个消息,卫将军连夜行军,大部队就在后面,预计再有一两个时辰就能赶到。
这会儿刚刚入夜,再有一两个时辰和大部队汇合,木兰不由打了个哈欠,她起初还和李广聊着天,聊着聊着就趴在了桌案上,李广正说得高兴呢,被李敢拉了拉袖子,这才发现木兰睡熟了,老将军眉头拧起,习惯性地想教训两句,但很快就闭上了嘴巴。
少年眼下大片都是乌青,脸色很不好,看起来实在疲惫极了。
李广摆摆手,把众人都往外轰,他也往外走,毕竟还有些时间嘛,让年轻人睡一觉又没什么。李敢落在最后面,他半弯腰,歪头看了一眼木兰苍白的脸色,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轻手轻脚地盖在她身上了。
木兰这一觉睡得很安稳,等到深夜时分,后方大部分赶至,外头传来几位将军说话的声响,木兰渐渐清醒了,李广本来还准备叫醒她,一进来就看到木兰揉眼睛,心想小将军倒也有些警觉性。
大帐很快挤进好几位将军,大家分次序而坐,因为都是急行军赶来的,诸将看着都灰头土脸的,木兰反而显得比较干净。
营帐里点了烛台,火光倒映在营帘上,将军们的影子都显得庞大无比,仿佛即将吞噬匈奴的暗影。
卫青带着大军休整了好些时日,这会儿连夜奔袭过来,士卒只是看着累,但没有消耗很大的精力,他准备在这里稍歇片刻,以逸待劳。
木兰还担心霍去病会持不同意见,毕竟他们在转战匈奴腹地的时候,遇到这样的情况从来没有以逸待劳的时候,霍去病总是想要趁夜奔袭,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但霍去病并没有开口,带十几万人的大军和带几万兵马是完全不同的作战方式,他看得出来舅舅的想法没有任何错漏,自然也不会开口。
卫青说完大致作战意图,又分配了一下作战任务,李广与木兰两军合并充作先锋,也加上了霍去病那五千人,算作三军合一,这三军组成军中最强势的一支臂膀,而赵信由领兵带路的将领改为防守后营辎重,这不是不信任,反而是信任极了。
随后骑将军公孙贺与公孙敖带兵护卫左翼,其余将军合兵守卫右侧,同时战时如有必要,左右翼变阵合拢,就是一个大包围圈。
这是一个比较简单的三叉戟式的阵型,适用于人数占很大优势的战事,整体是这么个模样:ψ。
画成阵型图则是这样:
右贤王精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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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公 木兰 诸
孙 联军 将
====
赵信后营
如今的右贤王势力不如罗姑比,他的精锐部队是他从王庭带过来的直属部下,而右贤王封地上的军队大多属于老右贤王罗姑比的遗民,一旦精锐被歼灭,剩下的军队战力会变得很低,而这支精锐部队出来劫掠大汉也是因为新右贤王想要显威,使军心尽快安定。
夜间将士休整,木兰因为睡了一觉反而不大困,她看见霍去病,就给他使了个眼色,两人很快出了大帐,木兰把霍去病带到战马前,把羊皮袋子还给了他,挠挠头说道:“我也不知道这袋子怎么到我这里的,但应该是你的东西。”
别的将军也不会带桃脯和糖块吧?
她不提这个霍去病都想不起来,那日送别回去之后,没多久他就发现袋子不对,因为他的袋子很重,上头是小食下面是金饼,哪是一袋子布条和草木灰的分量可以比的,他倒没猜出来是木兰的东西,在住处找了很久也没找到自己的袋子,以为丢了,心情郁郁了好久。
这会儿失而复得,霍去病的眼睛都亮了,他接过袋子,忽然想到了什么,奇怪地道:“是不是亲兵整理的时候放错了袋子?我那里有一袋草木灰,底下是些布条……”
木兰干巴巴地道:“草木灰止血,布条包扎。”
霍去病恍然大悟,他那天找不到袋子有些难受,但看着那袋子草木灰和布条摆放得整整齐齐,应该是很用心准备的东西,所以也没丢弃,他很快就去找了回来,和木兰完成了交换,就在木兰松了口气的时候,霍去病道:“木兰,能不能把这个给舅舅看看?”
木兰的眼睛一下子变得圆圆的,很惊骇地看着霍去病。
霍去病认真地道:“士卒受伤一般都是绑布条,止血的药很珍贵,有时候也用草木灰止血,但是很难清理,我看那个布条里可以塞草木灰,这样又能包扎伤口,又可以止血,我想让舅舅看看,让全军都学习一下这样的包扎手艺。”
木兰觉得自己脑子嗡嗡的,听了一会儿霍去病的话,她僵硬许久,终于点点头。
啊,好吧,要是可以用在伤兵身上,就不该藏着掖着了。
战后伤兵的处理其实一直都是个问题。
止血的药物确实十分珍贵, 别说军中的士卒,就是中下层军官,大多时候也是不配发药物的, 有的幸运的还能求到主将面前, 最多的还是自己或同袍帮着处理,布条绑紧如果还无法止血,就撒上草木灰, 最狠也最见效的法子是用烧红的兵刃直接烫干伤处, 但往往人也痛苦万分。
超出这个程度的,一般就是没救了, 有良心的将军往上报的战损大多会迟上些时日,等到军中的重伤兵陆续死去, 将他们报在战损里面,这样能够获得朝廷发下去的些许抚恤。
心狠些的将军会在战事结束之后立即上报战损,这样后续的伤兵死亡并不算在战损里, 能让战绩更好看一些,这些死去的伤兵家中就不会得到抚恤了,李广有不少战绩难看,也有一部分是他对伤兵非常好的缘故,他在军中的人品确实算得上不错。
木兰制作的月事带是细长的口袋布条, 可以在里面充填草木灰, 一般伤兵使用草木灰都是撒在伤口上进行止血,对浅一些的伤口有效, 但那种总会渗血的伤口会把草木灰冲刷走, 达不到止血的目的, 这就得烫了,如果烫完还流血, 那就可以放弃了。如果用上可以一直止血的月事带,那伤兵的存活率就可以大大提升了。
霍去病之前没想到这一点,但他看过那布条的制式,这会儿听了一句草木灰止血的提点,两下一个联想,立刻就想到了这个。
他拉着木兰往回走,木兰也僵硬地被拉着走,大帐里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李敢还在卫青边上说着什么,其他人大多都往外走,霍去病兴冲冲地进来,他手里举着个刚填上草木灰的布条,迎面撞上的将军也没什么反应,最多好奇地看一眼,不知道这小将军在闹什么鬼,而李敢无意间瞥一眼,顿时惊骇得瞪大了眼睛。
卫青看到李敢的神情,有些奇怪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了一眼,不大确定,然后又看了一眼。
霍去病一冲进来,开口就道:“舅舅,你看这个布条,里面填上草木灰,再绑到伤口上,可以止血!”
他很高兴地把布条装填草木灰的接缝翻给卫青看,“最重要的是做起来并不难,只需要两根布条接着缝这么一小段,不让草木灰往外漏就可以……”
李敢张大了嘴巴,想说什么,又觉得没什么词可说,偏偏这会儿还有人没走干净,公孙敖就凑过来了。
作为卫青的至交好友,公孙敖曾在卫青建章当差时救过他的性命,几年前卫青初战龙城时公孙敖也带一路兵马,结果大败而归,也是到了如今才被天子起复,还多半是因为卫青求了情,他实在很珍惜这次机会。
公孙敖凑过来看了一下那布条缝合的手艺,感觉确实不难,他对霍去病道:“还是年轻小子有巧思,我回去也让人做几条,以备不时之需。”
卫青欲言又止,看着好友和外甥一起翻看月事带,他犹豫着想说什么,就忽然听霍去病开口道:“这是木兰想出来的法子,我不能居功。”
李敢张着嘴巴,看向木兰,卫青的视线也落在木兰身上,木兰脑瓜子嗡嗡的,觉得所有人都在看自己,她半晌憋出一句:“我也不能居功……这不是我发明的。”
她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干巴巴地解释道:“是我看来的,我看到有人这么止血……”
公孙敖其实也没在意这小玩意儿是谁发明出来的,有用就行,他记住了缝合的位置和装填草木灰的流程,准备回去让亲兵做,他可以在布条里装填止血药,那样效果应该更好。
霍去病可不是为了让本来就有药可以止血的将军备几条急用的,他很快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等大战结束,一定会多出一些伤兵来,如今深秋,烧些草木灰也不靡费,舅舅,我想让全军都学习一下这样的手艺,这样伤兵能够止血,就会活下来很多人。”
他言辞认真,卫青起初觉得胡闹,但想了想,还是接过了霍去病举着的月事带,试着绑了一下,确实要比直接撒草木灰,绑布条要好上许多,这、这个东西沿用时间很长了,只是之前谁也没想过可以用在伤兵身上。
李敢直到开完会回去躺在营帐里,都还张着嘴巴。
他确信卫将军是认识那东西的,卫将军大概也知道当时整个营帐里就他和花将军认识那是月事带,但还是下令明日全军学习这种止血布条的手艺,这……认识的人应该不多吧?
自然是不多的,且不说月事带是女子不外传之秘,就是偶尔被家中男子发现了,也会立刻收起,一说是怕让男子染上污秽,二说是经血不可见人,反正次日李敢看到全军自百夫长以下都在认真学习月事带缝合手艺,而且基本上没人提出异议,也不由得叹口气。
也是有人认识的,并且拒绝学习这东西,还得意洋洋,准备大肆宣扬这止血布条的真相,很快就被卫青提前嘱咐过的军官严厉喝止,这是救命之物,并不污秽。
大军原地休整等待两日,终于等到几路斥候来报,匈奴大军近在眼前几十里处了,卫青不准备在峡谷迎战敌人,他命令军队主动出击。作为合兵人数最多的先锋联军,木兰将千名弓弩手压在先锋营稍后一些的位置,她是用不惯重骑兵的,机动性太差,指挥起来不方便,所以仍旧是李广带轻骑冲杀在前,弓弩压阵在后。
匈奴人最开始毫无防备,被射杀了一轮之后很快也组织起了弓手,匈奴人的箭矢没有汉军精良,但近距离被射中也是会死人的,木兰不等对面弓手聚齐,立刻下令冲阵,周武手持双刀杀进敌营,他带着的士卒都是刀手,混战之下还记得优先砍杀匈奴弓手。
两军打上遭遇战,基本上是人数定输赢,混战一起,原先和木兰并马而行的霍去病就冲出去了,他全副盔甲在身,只要不被砍下马,是不大需要担心安危的,木兰拉下铁遮面,深吸一口气,也冲进了战圈。
骑兵混战是真的混乱,战马嘶鸣,尖叫声,哀嚎声,求饶声,仿佛全都萦绕在耳边,木兰身边有亲兵护从,一般不会被敌人近身,她连续射杀了几个弓手之后,开始游走在混战圈中,时不时发出一箭,主要还是观察战场局势,避免被反扑。
就在这时,前方一片喧哗之声,有匈奴语的尖叫,也有汉家的方言和官话混杂其中,木兰遣两名亲兵去探看,亲兵回来脸色涨红,兴奋而急切地道:“将军,李敢少将军夺匈奴王旗一杆!”
木兰震惊,斩将夺旗,历来都是猛士所为,上次霍去病提点她给韩说一个夺旗之功,就是因为他觉得一般没人能做到这事,李敢居然真的去夺旗了!
李敢夺取的是匈奴一名万骑长的王旗,这名万骑长也正是这次带兵的主将之首,匈奴王爵混乱,万骑长不一定是王爵,但王爵一定是万骑长,匈奴人也不傻,主将身边有重重护卫,竟然会被汉将冲杀进来,夺走王旗?
其实李敢想的是斩主将首级,可他冲进来时一眼看去,没见到主将,只能愤愤一刀斩下王旗夺走,浑然不觉匈奴主将其实就在王旗不远处……谁让他冲进来的时候,那王爵就很机警地扯掉了身上的华贵装饰,一头缩进人群里了呢?
接下来的混战里,李敢扛着王旗到处游走,他所到之处,汉军的士气都是大振,两军厮杀正酣,忽听战鼓阵阵,战场两侧都有喊杀声传来。
卫青带人从后方包抄,两翼汉军合拢成圆,将战场团团包围,木兰呼出一口气,拉下铁遮面,命传令兵打出旗语,全军突进,将本就一团慌乱的匈奴军队分割开几块,使其无法聚拢起来抵抗围剿。
秋季的荒原尘土飞扬,喊杀声渐渐停止,除了一些丢弃了兵刃跪在地上的匈奴俘虏,战场上只剩下了汉军一方,木兰下了战马,感觉兜鍪沉重,腹下冰寒,几乎站立不稳。
她扶着战马,解下水囊喝了几口,不远处李敢顺手把王旗插在地上,掀开衣裳嘶了一声,他身上伤处不多,但腰上被划开一道深深的伤口,血染红了两层衣裳还在往外渗。
公孙敖离得近,他前日让亲兵缝制了很多止血带,这会儿抓起两条向着李敢走来。
李敢一眼就看到公孙敖手里的止血带,公孙敖朝他走一步,他往后退一步,阵前夺旗的猛将此时此刻看起来是那么柔弱无助。
很快,李敢的后背就被一只手按住了,霍去病对公孙敖招手,“公孙叔叔,快来帮李校尉包扎一下。”
公孙敖很快就过来了,他把李敢的衣裳扯开,三下五除二就给他绑好了止血带,还自矜地道:“我的止血带里面填的是正经的止血药,看,这就不流血了。”
李敢露出个要哭不哭的神情,“多谢你们啊。”
第60章
战后一般有很多事情要忙, 并不是立刻就可以休息的,但这次木兰不算主将,她实在疼得难受了, 找了片空地就坐了下来, 几个亲兵连忙过来,就着她休息的空地搭起营帐来。
营帐最重要的作用不是挡风,这营帘不管多厚都挡不住草原上的大风, 主要是挡沙子用的, 人在营帐里也可以防些蛇虫鼠蚁,等到营帐搭起来, 木兰靠着解下来的盔甲就睡熟了过去。
外间其实是很吵闹的,木兰的营帐也没远离战场, 就往外再走几十步,地上还有几具匈奴骑兵的尸体,他们的战马还在附近徘徊, 陈大去接了些水,用石头搭起小灶准备烧水,一个亲兵看了,嗤笑一声走开了。
陈大的行为在亲兵看来就是费事献殷勤,烧那么一点点的水, 也就够喝上一口, 这个天气很快也会凉透,而且在军中不敢动手杀人, 怎么讨好将军也没用的。
军中是时常发生欺凌的地方, 老兵看不起没沾过血的新兵, 资历更老的士卒看不起那些老兵油子……想要得到地位,要么人缘很好, 有许多兄弟结伴,要么本身是个令人钦佩的猛士,以前还有是同乡结党抱团的,但军中近几年都按照卫青统兵的法子来约束士卒,同乡会被打散,减少了很多摩擦。
陈大陈二虽然是木兰从长安带来的仆役,但地位上不如亲兵,还要分去一些亲兵的权柄,本就如同当初卫青看木兰顺眼,把她从军中提拔到身边做亲兵,反而令她受到身边亲兵们的排挤一样,都是不大好过的。
最重要的一点是,陈大陈二至今为止还没有杀过人,见过血。
没见过的士卒在军中属于最底层,大家聚在一起吹牛都不会拉他去听,平日里要帮忙端洗脚水,拉营帐的时候也要使最多的力气,陈大陈二一直跟在木兰身边,没有受过这样的气,但亲兵们会自发排斥“不是自己人”的陈家姐妹,这一点是没法管的。
陈大烧了热水,自己留了一些,其他的都灌进木兰的水囊里去了,自从她侍奉在木兰身边,木兰喝的基本都是她烧开过的水,这不是陈大细心,而是借着给木兰烧水的机会,她自己和妹妹都可以喝一些。
灌完水,还剩下不少,陈大把这些水灌到妹妹的水囊里去,四处找却没找到陈二,陈大立时有些紧张起来,她四处拉人询问,最后还是一个老兵给她指了指,好心地道:“那娃子是头回杀人吧?让他自己待会儿,晚上睡一觉什么都没了。”
陈大愣住了,顺着老兵指的方向看去,陈二抱着膝坐在一处小坡上,把头埋在双膝之间,她身上有些狼狈,衣裳上沾着大片大片的血迹,显然是和人近身搏斗过。
刚才战事起来的时候,两姐妹一直都在一处,都是躲在将军身后,也就是到后来基本上都没什么抵抗了,陈大松了口气,躲着人去小解了一趟,又更换了月事带,回来见将军睡熟,水囊空了扔在一边,才想起去烧热水。
就这么片刻的功夫,她上哪杀了个人去?
陈大连忙走过去拍拍陈二的脊背,陈二瑟缩了一下,不肯抬头,小声地道:“我不是故意的,那个俘虏他忽然跳起来……”
她重复这两句,丝毫看不出性命受到威胁时,提刀连捅几十下的疯狂,起初还没人注意,等到被人发觉把她和尸体拉开,不少人才发现那匈奴人肚子都被陈二捅得烂透了,内脏被扯出来流了一地,陈二这一身的血也来源于此。
陈大才不管妹妹是不是故意杀人的,她急切地去摸陈二身上,哭着问,“你受伤了没有?身上有没有伤口?你告诉我哪儿疼!”
陈二被摸索着渐渐回神,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抱着姐姐呜呜咽咽,说不出个完整句子。
正如老兵说的那样,陈二哭累了就困了,应急的营帐刚拉起来,她就闭上眼睡了过去,第二天醒过来虽然精神还是有些不济,但已经不是昨天刚杀完人时的惊惧惶恐模样了。
更令陈家姐妹没想到的是,陈二杀人的消息很快传开,第二天她走在军营里,众人对她的态度一反常态,很是和善,还有个原先一直看她不顺眼的亲兵教她用热鸡蛋滚滚眼睛,可以去红肿。
陈二有些茫然,为什么他们的态度一下子就变了?
陈大却明白了,因为妹妹终于和他们“一样”了,杀过人的士卒在军营里才算得正常人,她们一直是格格不入的。
木兰也是在吃朝食的时候,听当值的亲兵提起陈二杀人的事,她听了点点头,陈二一直是比较积极想要融入军中的人,只是一直提不起勇气去杀人,木兰也不缺个能杀人的仆役,所以也没当回事,如今陈二动了手,她觉得挺好的。
人各有志,陈二想要建功立业,自然要过这一关,往后的前程也要看他的运气。
吃完朝食,木兰也精神了一些,卫青正好派人来询问她的情况,木兰洗了把脸,跟着人去了军机大帐。
帐中明显已经了一段时间的会议,木兰轻手轻脚地想溜进去,可她才进营帐走了两步,众人都朝她看来,木兰挠挠头,小声地道:“我睡迟了,见到人来问才知道……”
霍去病大声笑道:“舅舅从早上已派人去看了四趟!”
按理在军中,霍去病应该用疏远的尊称来叫卫青,但他从不避讳这一点,他又不是依附卫青而存在的,那又何必去避讳这一层天然的亲缘?
木兰听了霍去病的话,看起来更无措了一些。
卫青道:“只你一个长了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