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桔无语。
从某种程度来说,她家主子一直很专一:只爱新人,不爱旧人。
“奴婢在寺中打听了,圣僧是八岁那年进的达摩寺。说是不记得以前的事,包括父母、姓名这些,于是就在这寺中住下,皈依佛门。不过他悟性极高,非但佛学修为精湛,而且还习得达摩寺的独门武功‘拈花指’,天下无人能敌。”
“您看他今夜,分明不解风情。奴婢知您生气,可他武功高强,咱们也奈他无何啊!”
阿桔说的是心里话。方才月下调情,她一个女的,都被赵如意勾得酥了半边身子。
然而无奈人家圣僧定力十足呐。
“这世上就没有不吃腥的猫。”赵如意单手支颌看她,嗤笑道:“他越是不依,本殿就越是要定了他。”
阿桔:……
瞧瞧,这叫什么?
说好听,是锲而不舍。说难听,就是人性本贱呐!
放着送上门的不要,偏要去惹那位真佛。
阿桔无奈:“可殿下,薛大人那边估计是问不出什么了,估计很快就要下山。”
今日赵如意得知薛青竹亲自来达摩寺查案,倒也没事先预知对方会刁难伽莲,原先是想趁机掺和进来,好接近伽莲。
帮了伽莲是意外之喜,然而方才这出“夜诱”却无疾而终。
下回,伽莲有了警惕之心,要再与他独处怕是难了。
赵如意眸色微沉,脑中忽而灵光一闪,嘴角缓缓勾起:“你说,明日查案得去现场看看吧?”
阿桔顿了顿,忽然间就明白主子的意思。
“您……是想跟圣僧去查案?”
“嗯哼,”隐约的念头开始成形,赵如意无不得意:“明日让薛青竹带着他的人,本殿就跟圣僧单独为一队,在山中搜寻,然后就……”
阿桔听完,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怎么说呢?
她家主子真是——
为了美色锲而不舍。
两个字:拼了!
* * * *
依旧是个睛好的天。正如赵如意所料,薛青竹询问完达摩寺众僧后,亲自带着人勘察现场。
但是不等赵如意开口,他主动以伽莲武艺高强,理当协助大理寺办案为由,一同参与进来。
薛青竹此举,纯纯是不想让伽莲留在寺内,让他与赵如意有相处的机会。却不知,正中长公主下怀。
赵如意不仅要一同查案,还点明要让伽莲护驾。
薛青竹哪里肯允?无奈一番争论下来,大理寺卿不敌长公主权威,败了。
于是,薛青竹领着自己的人,面色如墨走出寺门。而赵如意满面春风,与伽莲二人为一队,负责查探后山。
临行前,伽蓝等人特地拉着伽莲到角落处密语。
“无论如何,你千万要小心。妖女生性狡猾,她处心积虑与你去后山,肯定设有陷阱。倘若她装病或者有任何异样,你断断不能轻信于她。”
经过昨夜,长公主在伽蓝等人心中已与佛经中,魔鬼派来阻拦释迦牟尼悟道的妖女划上等号。
此次伽莲与她同队,无异是羊入虎口,令人担忧呐!
当事人露出无奈的笑,却也不欲再辩解,只念了句“阿弥陀佛”,权当谢过师兄弟的“关怀”。
达摩寺乃大周第一寺,所在的日照山钟灵毓秀,绿木成荫,偶可见灵雀仙鹤降落,遍生祥瑞。
后山北向,山间泉水潺潺。赵如意刻意与伽莲并行,隐隐生出几分踏春的喜悦。
伽莲走路不紧不缓,双目时常注意周遭。他被薛青竹委以“重任”,无论愿不愿,对方以皇命为由,他自然不能拒绝。
无论如何,事情是在达摩寺发生的,达摩寺拥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亦然。
“伽莲,你们这后山的景色也挺漂亮的。”经过昨夜,赵如意索性直接叫上名字,连“圣僧”两个客套字都免了。
“本殿久未领略湖光山色,今日与你出游,当真觉得此地风光无限。”
“喂,与本殿出行,是比跟着你们寺中那些师兄弟有意思吧?”
一路上,除了山间鸟叫虫鸣,便只有赵如意的声音。
伽莲仿佛铁了心,只微笑行佛礼,吱也不吱一声。
消极抵抗?
赵如意嘴角微微勾起,心中隐隐生出狩猎的快感。
无所谓,反正她早已布好局。今日,她定然要这美貌和尚对她“俯首称臣”!
* * *
夕阳将窗棂染成金色,暮鼓响起,山寺时光宛若流淌着慢了些。
可阿桔的担忧又长了些。
其余人都翘首等着伽莲与赵如意归来,唯独她知道,他们大概不会回来了。
她担忧的是主子计划是否得逞。
昨夜,她依着赵如意的吩咐,叫侍卫暗中到后山探明地形。后山半腰处有个山洞,山洞上方恰好有道斜坡,临界处恰好长着小片白桔梗。
侍卫们暗中用树藤系成长绳,暗埋在斜坡花田里,直至山洞上方。
没错,长公主“月下夜诱”不成,打算来剂猛药——
她佯装失足掉落斜坡,引伽莲相救,然后借机二人共在山洞过夜。
到时以查案失足为借口,外人知道也无可指摘。至于山洞内孤男寡女……
圣僧饶是百炼钢,想来也得化成绕指柔了。
阿桔对自家主子的手段不担心,她担心的是,这计划是否能顺利施行……
周围一些僧人已经在提议要去后山找人了,阿桔自然不能让外人坏了主子的“好事”,清了清喉咙,她拿出长公主近侍的威风,狠狠压下:“薛大人未回,殿下早有吩咐,不许其他人轻举妄动。你们若贸然行动,万一后山真有刺客留下的证据,被你们这番行动破坏,又该如何是好?”
简直是强词夺理。
“这后山夜间偶有野兽出没,非常危险——”伽释还想说话,却被阿桔截住。
“不必再说了,总之,我们只等殿下她们回来便是。”
无论如何,也得让主子如愿以偿啊!
阿桔默默在心里为长公主加油。
山间日暖夜凉,日头西斜,晚风渐渐带来寒意。身前的人却丝毫没有停下意思,伽莲不免主动开口,只道天色已晚,请殿下先行回寺。明日再另做打算。
岂料,这位娇生惯养的长公主一反常态,异常执拗,仍要继续。
今日出门前,他们带足了干粮和水。午膳是赵如意特地寻了个风景秀丽的溪边,伴着潺潺流水啃完了馒头和素饼。晚膳自然是准备要回去的。
一日无所获。伽莲望着那快掉落山际的红日,心中打定主意,无论这位殿下心中打的什么主意,都不能由得她任性了。
伽莲隐隐猜到赵如意另有图谋,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赵如意这回是布下“天罗地网”。
绕过错节盘跟的大榕树,眼前视野陡然开阔。赵如意眼前更是一亮,只见成片的白桔梗随风摇曳,夕阳如掉落的黄金,洁白镀上柔金,霎是美丽。
赵如意可没心思欣赏美景,但她仍是露出意外的表情,对着身旁整日正经的和尚笑道:“太漂亮了,本殿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景色,过去看看?”
嘴上说着,脚却快步迈出去。伽莲喊了句“小心”,连忙跟上。
唔,在哪里呢?
赵如意眼光往下瞥,寻着记号,立刻发现自己底下人提前布好的藤索。
这藤索是以备万一。按照她提前写的剧本,这时她应该“不小心”踩空,然后让伽莲来救她,两人滚下山坡,然后她佯装受伤,再“意外”发现有个山洞,再然后嘛……
嘿嘿,孤男寡女共处一夜。
她就不信还“吃”不下他!
天衣无缝的计划,就算伽莲晚了一步,她还有这藤索为后备,准保无虞。
暗暗吸了一口气,赵如意故意往后侧过脸说话,吸引伽莲注意,红裙下右脚往前一迈。刹那间,意想不到的剧痛袭来——
“啊!”
一声痛呼来得猝不及防。
说时迟、那时快,伽莲闻声不作他想,立即飞身而上,抱住那抹红色身影。
白混着红,竟如同折翼的鸟,直勾勾顺着斜坡滚了下去……
痛痛痛!
赵如意浑身都叫嚣着这个字。疼痛化成巨兽,顷刻张开嘴将她猛吞下去,仿佛每根骨头连着血肉,都被撕扯开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吞噬她的巨痛渐渐拉开,和煦如春风的声音一点点挤出来。
“殿下、殿下……”
这一声又一声的轻唤有种神奇的力量,一点点抚平她身上的剧痛。
等她张开眼,就见伽莲正微拢眉,看着自己。
“你……”赵如意下意识要动,结果差点没痛晕过去,全身好像没一处骨头是好的。
伽莲轻叹,“殿下,你踩中陷阱,贫僧为了救您,一起从方才的斜坡上掉下来了。”
赵如意这才意识到,自己疼的最厉害的地方——
不看不打紧,一看她连呼吸都停住。
自己的右脚上,被一个铁做的机关夹住。这机关极为粗糙,两片磨成“山”字型的黑铁,那顶端极为尖锐,就像是老虎张开口,狠狠咬住猎物。
如今,她的右脚踝就被“咬”住,鲜血淋漓。
“这、这是什么?”
“别动,”伽莲阻止她掰动机关的手,“这是捕兽夹。”
什么玩意?捕兽夹?
“入春后,后山野兽也多了起来,特别是野狼。寺里师兄弟偶尔要到后山采药,咱们方才看到的那些白桔梗便可入药。怕野狼袭人,所以每日清晨,都会人在那处放上捕兽夹,等到天黑采完药再拿走。”
寺中僧人慈悲为怀,捕兽夹不放过夜,避免夜里伤了野狼。晨放夕取,只保采药僧人平安。
但偏偏,今日谁也没料到赵如意要带伽莲来后山,采药之事作罢不说,眼下寺里一群人吵得眼红耳赤,自然没人想起这几个捕兽夹。
偏生昨夜她派来的人也没见到这些东西。
赵如意一张绝世容颜青了又白,颤着声:“你们、你们……”
一口恶气堵在胸口。她真想骂底下那些贼王八,好选不选,偏要选了人家的药田。还有达摩寺那些死秃驴!
“殿下,您别动,这捕兽夹切记用力挣脱,越用力越夹得越紧。”
打开这玩意是有技巧的。
伽莲俯下身,双手在两块铁片中摸索。
忽而,只听到“哒”一声,机关应声而开。
他从中轻抬起那只受伤的脚踝。赵如意脚上白袜悉数被鲜血染红,触目惊心。
这场景当场就把长公主吓坏了。
“回、回去,”赵如意颤着声,她从小到大,连擦破皮都被人捧着哄着,哪试过流过这么多的血?现在她已经将什么计划都抛之脑后,脑子里只有一个念书头:
回去找太医!
“伽莲,你立记带本殿回去。太医,本殿要找太医过来,还有院首李太医……”
“殿下,”伽莲看着她,透着几分无奈:“您伤成这样,外头又是天黑,怕是已有野狼出没。如果贫僧带着您出去,待会遇上野狼的话,怕是更加凶险。”
饶是他武功卓绝,也怕带着一直流血的娇弱公主跟野狼搏斗,到时害得她伤势愈重。
赵如意听着这话,整颗心都凉了:“你是说……”
“嗯,且让贫僧先替您止血,然后恐怕只得委屈您,在此等候其他人的救援。或者……屈委下,在这过夜了。”
* * * *
达摩寺内,阿桔正为了主子的“宏图大业”死死拦住薛青竹。
“都已经戌时了,阿桔姑娘,请莫要再阻拦本官。”
薛青竹带着人回来时,已是天黑。他听到赵如意与伽莲竟还未归,当即就要拨点人马前去找人。这个自然也在赵如意的意料之中。
阿桔按着主子先前吩咐的,昂首挺胸,拿出公主府首侍的“威望”,义正严辞道:“薛大人,殿下临行前早就交待,她与圣僧此行事关重大,无关人员不得随意去打扰他们。没有殿下的命令,咱们谁也不能随意去后山。”
这话简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薛青竹脸色变了变,正欲发作,阿桔又狠狠压了句:“薛大人,您素知殿下的性子。若是违背她的意思……您也不想惹恼了殿下,他日连与殿下说句话的机会都没吧?”
霎时,这位清冷俊美的大理寺卿白了脸。
阿桔成竹在胸。她家主子别的不说,在男女这方面拿捏得特稳。当初,是长公主先拂了拂袖,找上那位善箫的无眠公子。
这位薛大人对长公主仍是余情未了。
阿桔这句“敲打”威力过大,大理寺卿瞬间不说话了。
至于其他人?
那就更加得屈服在公主府的“淫威”之下。
总之,今晚谁也不能去打扰长公主与圣僧!
* * *
“人呢?有没有人啊?”
喑哑的女声拼命喊了喊,回应她的,只有洞中回音。
赵如意颓然靠在石壁,泪眼汪汪看着伽莲给自己止血。
形势所迫,伽莲顾不上男女有别。掰开捕兽夹后,他撕下带血的长袜,里头的足踝已是血肉模糊。唯有他手中触感,清晰告诉着这只脚有多纤细。
山洞里啥都没,但好在外头还有汪泉眼。今早出门伽莲准备充足,甚至连火折、药都备上,这会倒全都派上用场。
生了火,他借着火光,替赵如意将脚上的血清洗干净,又抹上药。只是这药毕竟不比皇宫太医院的御药,止血是行,却止不了痛。
赵如意只觉得右脚疼得像要断了一样。
她扒住伽莲的衣袖,连尾音都止不住颤抖:“本殿这脚不会断了吧?会不会留疤?你这破药行不行?本殿身上可是从来都没留过疤的……”
“殿下莫慌。方才贫僧看过,您没伤到筋骨,按理日后行走不会问题。”
“你骗人!本殿的脚好疼啊!”
“您别再动了,越动肯定越疼。”
赵如意折腾了几下,疼痛锥心摧骨,吓得她当下僵住全身,只是瞪着一双泪眼狠狠盯住眼前依旧温和的圣僧。
伽莲似有所感,安慰她:“殿下,您放心吧。咱们此刻还未归,想来薛大人,还有贫僧的师兄弟们肯定会派人来找咱们的。”
赵如意这才想到临行前她交待过阿桔,绝对不能让人来打扰他们。阿桔的办事能力,她向来放心得很。
于是,长公主眼中泪意更加凶猛。
她觉得委屈极了。
“不,他们不会来的。”
伽莲正要反驳,可对上那双泪眼,隐隐又想明白了她的异常。
这都是些什么事呀?
他长叹一声,只道:“阿弥陀佛。殿下,那只能委屈您在此过夜了。”
赵如意当场眼泪就掉了下来,是脚疼的,也是心里委屈的。
霎时间,所有翻涌的情绪都想找个发泄口。长公主任性惯了,从来都不会委屈自己。
“都怪你!”
伽莲难得露出几分怔然。
赵如意狠狠捶了下他肩膀,殊不知这种力度对伽莲而言,跟挠痒痒无差,“你要是肯屈从本殿,本殿用得着跟你来这劳什子后山?还要被你们这些秃驴的捕兽夹给夹的了!”
“万一本殿的腿有个万一,你们拿什么赔!?”
“混账,你们这些秃驴都是混账!”
出言不逊,饶是圣僧也该心生不悦。可眼前的女人哭得梨花带雨,那一句句的骂,倒像是纸糊般的老虎,一戳就破不说,里头还满满都是浆糊。
伽莲无奈,放软声安抚道:“不会有事的。这伤药是寺内所制,止血甚有奇效。您不然就先休息,睡一觉,明日就算没人来,贫僧也能带您回去。”
赵如意哪里肯听?她又痛又怕,一直嚷个不停。直至最后消停下来,是因为她实在累了。
夜风簌簌。伽莲坐在火堆前,偶尔挑动柴火,让火烧得更旺些。
孤男寡女,这情形倒跟赵如意想象中无差。只是她现在凄惨至极,哪里还想到那些绮丽旖旎的风花雪月。
满心的委屈,她咬着唇,不禁又抱紧双臂。
好冷哦。
赵如意忽然嚷了那个温和如水的圣僧:“你过来。”
伽莲:?
赵如意执意要他过去,伽莲放下手里的枯枝,依言坐到她旁边。下一刻,温热幽香的身子便滚进他怀中。
“殿下——”
“不要说话。”赵如意凶巴巴的,全然没了昨夜那般的妖娆媚态,反而讨债似的,“以前我生病时,父皇跟母后都是轮流抱着我睡觉的。”
伽莲:……
“你要是敢推开我,明日我就让人打你三十大板,还有你们寺里那些秃驴。”
伽莲:……
月夜幽幽,洞中火苗偶尔将柴火烧得噼啪作响,映照出两道紧紧相依的身影。
生平第一次,赵如意不是在高床暖枕中睁开眼,而是被疼痛唤醒。
右脚踝隐隐传来灼烧般的感受,赵如意下意识伸手,在半空却被截住。
“不能碰的。”那声音像是山间清风,柔柔的,闯进耳中。
赵如意恍然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躺在宽大温暖的怀抱中,鼻间还有淡淡的,混夹些许莲花与檀香味道。
是伽莲。
果然,抬眸便见那张俊美和煦的面孔。
清早依偎在美男怀中,嗯,这滋味当真不错!
连带着,长公主没有昨夜的暴跳如雷,平静许多,“你……就这么抱着我一夜?”
闻言,伽莲挺直腰杆,扶她坐好,才双手合十,行着佛礼:“阿弥陀佛。殿下,请恕贫僧无礼。只是昨夜殿下一直喊疼,贫僧也是无法。殿下若要怪罪,贫僧自当一力承担,万不会让殿下声名受损。”
坦坦荡荡,圣僧三言两语,便将昨夜之事揽于自己身上。
他没说是赵如意强行要抱。
赵如意双目灼灼盯他,胸口却淌过异样情绪。像是山间一只彩蝶,轻飘飘落在花瓣里。彩蝶又飞走了,只剩花瓣颤了又颤,还渗出蜜液来。
她满心都是甜的。
伽莲太好了。长相是好的,性子也是好的,甚至连一直揽着过错上身的样子也是好的。
他好到……简直是圣人。
赵如意看着他,第一次仿佛要看透这张漂亮的皮囊,看进这底下的灵魂。
这个男人,从里到尾都是清澈澄明,像会发光似的。
她从来没遇过这样的男人。
这一刻,就连赵如意也理不清心中那股甜蜜又奇异的感觉。但她知道,伽莲,她无论如何是不会放手的。
伽莲自然无法得知眼前女人在想什么,“殿下,您既然已醒,贫僧带您回去吧。”
天亮了,山中野狼也不敢轻易出来。
昨夜的赵如意俨然是他的错觉般,眼前的女人,又恢复成那位骄矜的长公主。她张开双臂,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本殿伤成这样,只得有劳伽莲了。”
形势所迫,自然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别了。
伽莲打横将人抱起。与此同时,赵如意的长裙也沾了不少枯叶尘屑,顺带还像是碰到什么硬物。
“是什么?”
伽莲顿了顿,只看见枯叶下头像是掩着一块东西。
是块雕成花状样的木牌。
因赶着带赵如意回去治伤,伽莲也不作他想,只将木牌收起,然后抱着人走出山洞,往上一跃——
这一夜,很多人都没睡。
大雄宝殿内,三拨人马齐齐坐着,谁也不肯走。
薛青竹是不甘、不舍又不敢,不敢逆着赵如意的意。
伽蓝这些人是怒气冲冲,谁都知道,长公主对圣僧虎视眈眈!
阿桔则是带着公主府的侍卫,压着这些人不能去后山。
所以,当伽莲抱着受伤的赵如意回来,殿中所有面孔都愕然愣住。
情况,完全超乎所有人的想像。
长公主受伤了!
这个事远远要比其他事来得重要。霎时间,大理寺和公主府的人立刻备好车马,将人送回去,同时还派人快马报到宫里。
赵如意什么也没说,秋眸只装着伽莲,其余的任由他们张罗。只不过临行前,她特地问了句:“后山桔梗花田的捕兽夹,谁放的?”
伽释头皮发麻,颤巍巍喊了句:“是、是小僧。”
赵如意目光投射过来,吓得他头上直冒汗。末了,却只听得长公主意味深长说道:“很好,本殿记住你了。”
伽释当场就要哭了。
等赵如意被人抬着走后,他泪眼汪汪地望向自己的师兄,却只换来对方摸了摸他的头顶,以及一声叹息。
“真是冤孽。”
这达摩寺,往后怕是不会太平罗。
不得不说,圣僧的预感是准的。
赵如意回去后,太医院院首李太医便急急带着人到公主府来。先是细细查看她的伤势,称赞完“圣僧处理及时”“达摩寺的伤药极好”云云,又替她重新换上御药,正如伽莲所言,捕兽夹只伤着肉,没伤到筋骨,后续只需静养,没有大碍。
太医院研制的药,不仅止血,还止疼。
脚没事了。
长公主的心思又活络起来。
不消说,那个放捕兽夹的小秃驴,她自然不能轻易放过。嗯……师兄弟是吧?拿住那小秃驴,也就拿捏住伽莲了。
要不先把那小秃驴逮回来,打上几个板子,到时伽莲为了救他,说不定愿意从了自己?
正当赵如意想入非非时,府里又迎来一位至尊至贵的客人。
赵墨下了早朝,听到薛青竹上报的消息,当即坐不住了。
“怎么那么任性?”
床上的人右脚用木板夹着,包着一圈又一圈的绷带,看起来触目惊心。
向来儒雅的天子坐到床边,皱紧眉头,“太医怎么说?”
旁边候着的阿桔忙将太医的话报上来,赵墨总算松了口气,可眼中还是隐隐透出心疼,“这山野之地,处处藏着危险,查案之事有薛卿即可,你怎能轻易涉险,与那圣僧出门?”
赵如意别开脸,一脸无趣:“不就是本殿不小心踩中捕兽夹?伤都伤了,你也不必再说什么。”
见状,赵墨沉声道:“知道薛卿跟朕说了什么吗?是圣僧暗中引你去的后山,捕兽夹也是达摩寺的僧人故意放的……”
“你信吗?”赵如意瞥他一眼。
“自然不信。”
赵墨比任何人都清楚赵如意的性子。此事起源必不在伽莲,而是在自家皇姐身上。
可正因为如此,他更加难以平静,“圣僧那边,你别再去找他了。”
赵如意过去诸多荒唐,赵墨权当没看见。可如今她伤成这样,他不能任由她继续纠缠伽莲了。
“那可不行。”
经过后山一夜,她对伽莲更是宝贝。哪怕是皇帝,也别想叫她放手。
姐弟二人互相对峙,谁也不肯后退半步。
阿桔眼见屋内气氛越发凝重,一颗心也提到嗓子眼来。难不成,这回真的要为了伽莲吵起来了?
就在她暗暗准备着由头劝架时,赵墨轻轻移开眼,悄无声息地停止这场无言的斗争。
“你知不知道,你们在山洞里发现的东西是什么?”
那块雕成花形的木牌。
“是什么?”
“那木牌雕的是李花形状,”赵墨对上她,目光忽地变得幽深,“苇绡教的信物。”
这下,连赵如意也愣住。
苇绡教。苇绡,李花别称。这个苇绡教约莫在十多年前出现,以李花为图腾,教众只有一个信仰——
推翻大周,光复端朝。
二十多年前,大周开国皇帝赵春芳率兵攻入神都。端朝覆灭,李氏皇室唯一逃出去的皇子李晋在江北密谋造反,尔后又被赵春芳亲手斩杀。
本来端朝就应就此覆灭,谁料十来年前,民间开始出现一个团伙。他们自称苇绡教,打的济世为怀,光复端朝的旗号。行踪隐秘,多为劫富济贫之事。不知不觉间,这苇绡教也壮大起来,成为朝廷的隐患。
“你们呆的那个山洞,薛卿派人仔细搜过。确实找到有人住过的痕迹,而且除了你们发现的木牌,还有一些被人吃掉的兔骨。”
“那日在达摩寺行刺的几具尸首,经过解剖,他们胃里还有未消化完的兔肉。”
赵如意屏住呼吸。
赵墨直勾勾看她,“所以,意图行刺朕,又挟持了你的,是苇绡教的人。”
赵如意喉头滚了滚,“他们、他们竟敢如此胆大妄为?”
赵墨垂下眸,幽幽说道:“近年来,一直有传闻苇绡教在寻找李氏遗孤。他们此次行事如此乖张,很有可能,那个遗孤已经被他们找到了。”
不然,苇绡教沉寂多年,为何突然间竟敢行刺当今皇帝?就算他们的阴谋得逞,赵墨真的身亡,对苇绡教而言,也没有太大意义。只不过是,换个了赵姓的人来当这天下之主。
若是他们手里有那个李氏遗孤那就不一样了。当今皇帝一死,他们就可揭竿而起,打着恢复李氏皇朝的名义,扶持那个李氏遗孤登上帝位。
赵如意眨了眨眼,错愕过后,她只道:“那你派多点羽林军,小心他们再来行刺。”
很明显,长公主对于这些朝政之事并不关心。
赵墨静静看着她,眸中沉淀着许多令人看不懂的东西。他的皇姐只是回以疑惑的目光。
末了,赵墨重新换上温和的表情,“上回是因为在宫外,才让他们有可趁之机。皇宫守卫森严,区区一群乌合之众,哪有机会伤到朕?”
“倒是你。”
赵如意又眨了眨眼。
“朕就担心,上回他们行刺不成,又挟持过你。现在刺客都死了,万一他们挟怨报复,你这公主府就这些侍卫,到时你可怎么办?”
赵墨是真的担心她,可赵如意听完却眼前一亮——
简直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她正寻思着找借口要让伽莲上门来,这不,理由它就自己送上门来了么!?
赵如意不愿的事,谁也强按不下来。
翌日,公主府的主事太监杨海又领着人来到达摩寺:长公主如今身受重伤,又有苇绡教潜在暗处意欲行刺,特请圣僧伽莲大师前去护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