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摩寺众僧哗然。且不说那些刺客竟然是苇绡教的人,就长公主要伽莲入府一事,伽蓝最先站出来,一句“不”字刚说出口,气定神闲的杨公公又问了谁是伽释?
长公主说了,伽释和尚胆敢在后山放捕兽夹,害得凤驾受损,理应问罪。
众僧的怒焰瞬间萎了,伽释泪眼汪汪地看向自己的师兄们。
不过,杨公公欣赏完这些大师们担忧的面孔,又悠悠然道:“不过呢,若是圣僧愿意到公主府护驾,待到殿下伤势痊愈。这位伽释大师,殿下也不一定非要拿他问罪。”
明摆着,这是赤/裸/裸的“仗势欺人”哇!
伽莲长叹一声,双手合十,行了佛礼:“阿弥陀佛。贫僧,自当遵从殿下旨意。”
杨海满意极了,当下就请圣僧出发。顺道,还捎上那个要去“赎罪”的小和尚伽释。
达摩寺前去公主府不近,需耗费一个时辰。马车上,伽释含着泪对伽莲道:“师兄,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害得你要进虎穴狼窝了。”
不,公主府在达摩寺的僧人们看来,那简直比虎穴狼窝还要可怕!
虎狼只吃人皮肉,那长公主却能将人连骨头都吞没了。
“此事因缘说到底皆由我而起,你不必介怀。进了府,你只需记得谨言慎行,其余的,自有造化。”
伽莲温言安慰他,仿佛进公主府对他来说,也只视若寻常。
伽释无比感动,擦了擦泪,又下了决心:“放心吧,师兄。我会保护好你的,倘若那长公主要对你不轨,我拼死也会挡在你面前,拦住她!”
“……阿弥陀佛。”
伽莲再次告诉自己,这一定是佛祖给予他的磨炼。
悟道之路,道阻且艰呐。
* * *
伽莲等人到了公主府后,阿桔早就带着侍女在门口迎接。
“圣僧,殿下已经备好午膳,请您一同用膳。”
“不必了,贫僧——”
“诶,圣僧莫要推辞。殿下为了您,特地请了城东玉和斋的秦师傅进府。秦师傅的十八罗汉斋可是一绝,就连皇上也是赞不绝口。”
阿桔侧身比了个“请”的动作,俨然没有给伽莲第二个选择。
圣僧行着佛礼,只能顺从主人家的意思。他身后的伽释听着阿桔那番话,早就咽了咽口水,可他才要跟上去,却被其他人拦住。
“殿下只请圣僧一人用膳。”
伽释傻了眼:“那小僧……”
“大师自有别的安排,请吧。”
一名侍女引着伽释来到下人们专用的饭堂,摆上一碗白饭和一碟咸菜,“喏,吃吧。”
伽释:“……”
阿桔引着伽莲来到长公主的寝室。里头早已新布置过,象征富贵荣华的牡丹被换成清水养的睡莲,莲花未开,可满室却沁着莲香。
是方桌上燃起的香料。
幽幽莲香,还有妖娆妩媚的美人早已在等着。
“来,试试这天下闻名的十八罗汉斋。”赵如意示意伽莲坐下。
这雕花圆桌除了她,只摆着一张椅子,还放在她身侧。
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伽莲暗念着“阿弥陀佛”,从善如流坐了下去。
“你们达摩寺的斋饭是好,不过玉和斋这位师傅用的是他独门研制的素高汤,煨着这些鲜笋菇蘑,尤为可口。寻常富人家,要吃上一口还得等上好几个月呢。”
赵如意笑意吟吟看他。
阿桔在旁帮着说道:“是啊,殿下是专程为了圣僧您,才请着秦师傅进府。”
“贫僧谢过殿下好意。不过口腹之欲对贫僧而言,只需粗茶淡饭即可。”伽莲看向她,更关心一件事:“殿下,您的脚伤是否已经好多了?”
赵如意见他关心自己,嘴角笑意更甚。本想说好多了,可又想到还要靠这只伤脚留着人,便故作叹气:“太医说了,多得你当日处理及时,没伤到筋骨。不过嘛,这伤要好,恐怕还要费些时日。”
“当日捕兽夹虽是贫僧师弟所放,可他也是无心之过,并不知殿下会与贫僧到那处,还望殿下高抬贵手,莫要追究他的过错。”
赵如意支着下颌,身子刻意往前倾,声音低了几分,瞬间便将二人周遭的空气染上绮丽,“你那个小师弟,本殿当然可以不追究,但,这就得看你这个师兄……如何做了。”
美眸泛着精光,像等着猎物自动落套的猎人。
那猎物依旧面不改色,只是双手合十,“贫僧自当护殿下周全。”
“那就有劳圣僧了。”
这顿午膳,长公主极为满意。不仅美男相伴,中间免不了又是要他替自己舀汤,又趁机摸了个手的,好不逍遥快活。
苇绡教挟怨报复什么的,长公主自然不怕的。
赵如意的想法是,那些人的目标是要推翻大周,要刺杀的目标是皇帝,杀她一个公主又有什么用?
当务之急,还是得拿下那位不沾尘欲的圣僧。
“这有什么难的?殿下,让我出马,我保证将那和尚绑到您床上。”少女装着打扮与阿桔相同,但比较阿桔娇俏,她多了几分英气。
此时,她弯起手腕,拳头握得紧紧,一副信誓旦旦的姿态。
这是赵如意的另一个心腹,阿栗。
前些时间,阿栗患上风寒,休养了好一阵子。对于伽莲的事,她也只是耳听未见。如今,她信心满满,俨然要帮主子将圣僧拿下。
跟不懂武的阿桔不同,阿栗武艺超群,平时还负责保护长公主的安危。
只是,阿桔摇了摇头:“省省吧。我看你的武功跟圣僧比起来,大概是这样。”
她抬高手,两手拉开三尺的距离,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根本打不赢啊打不赢。
“没试过怎么知道呢?殿下,我……”阿栗不服气,可赵如意却打断她:“行了,要是能靠武力,本殿就不用拖到现在。”
“让你来,不是要你去擒住他,而是这样……”
赵如意压低声音,阿栗越听越是瞪大眼睛。
等主子说完,她猛地一拍手:“殿下您好聪明呀!这样,那和尚肯定就逃不出您的手掌心了!”
赵如意往后倚进贵妃椅,不无得意。
唯有阿桔捂住脸。
为什么,她隐隐有种计划又要失败的预感?
是夜,十五月圆。明月高悬天际,柔和的清辉将天地万物披上浅浅银纱。
伽莲虽是被“请”到公主府护驾,赵如意倒也没有要求他时刻守在寝室外头。只是安排了相邻的院子,以备突发情况。
毕竟,公主府中的侍卫也不是吃素的。
伽释自然嚷着要守住师兄的清白,可进了府,他就被打发去砍柴了,柴房离此处恰是最远的。
这背后用心可见一般。
伽莲知赵如意并无恶意,也知不必再替伽释说话。这夜,他正盘腿打坐诵经。
武学上,修炼到他这种境地的,凝神屏息时,门外有何动静自然也能轻易探知。所以,当听见树枝传来不正常的异动声响时,他猛地睁开眼,刹那间便捕捉到一掠而过的黑影。
苇绡教的刺客?
伽莲心中一沉,不加思索便起身开门,追着那道不明黑影。
黑影如鬼魅般,直接跳上屋顶,随后潜入下方院落——
那是赵如意的!
伽莲随即飞身追上,在同个地点跳下,落在庭院当中。
赵如意居住的寝院分前后两院。中午用膳是在前院,此刻,他依稀见到后院窗纸黑影闪过,当即便破门而入。
门打开的瞬间,满室幽香扑面而来。
顷刻,伽莲也愣在当场。
寝室装潢极为雅致,横梁雕花錾金,红木柱绕上混着金丝的红纱。门口吹进来的风,拂起泛出金光的纱,层层叠叠。那层叠的纱帘后,摆放着巨大的木桶,俨然是有人正在此中沐浴。
明灭中,一道窈窕曲致的曼妙身影就这么映入眼帘。
大概是突如其来的“外人”吓到,她惊呼一声,本欲出浴的身子重心不稳,尤其是右脚行动迟缓,竟失了平衡,整个人要倒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伽莲不作他想,脚下施展步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住她。
霎那间,温香软玉撞满怀。
赵如意反手抱住他,瓮声瓮气说道:“擅闯本殿的寝室,还偷看本殿沐浴,伽莲你好大的胆子。”
伽莲这才意识到,怀里这具胴体……不着片缕。
第1章 侍疾(3)
凝脂般的肤浸满水,水里还沾着些许花瓣。二人紧紧相贴,沁香的水珠妖娆地侵透白色僧衣,还来湿滑的感觉。
夏日衣薄,赵如意的手隔着白衣,已经描摹出底下肌肉倏忽一紧。
“殿下恕罪,贫僧不是有意为之。”
说话的同时,伽莲已将双目紧紧合上。
赵如意轻笑一声,食指沿着他的喉咙,顺着挺阔的胸,停在胸腔处,点了点。话里,是透着幽香的戏谑:“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如今,本殿的身子可是全被你看光了。”
“阿弥陀佛。”饶是素来温和待人的圣僧,此刻也有些不镇定了。察觉到抱住自己的双手有异动,赵如意马上攀紧他。
“本殿的脚可还未好,你不能摔着我!”
那双手滞住,尔后像是僵住般,手的主人也透出无奈:“那殿下,您想怎样?”
赵如意将头贴在他胸口,听着底下沉稳有力的心跳,勾起笑,“去床上。”
“衣服都放在那儿。”
“快点,不然本殿着凉,染了风寒,到时你可赖不掉了。”
伽莲:……
明知对方是故意的,可他仍是无法推脱。闭着双眼,圣僧抱住不着寸缕,浑身还沾着水的长公主行至床边,欲将人放好。
就在这一瞬间,勾在颈后的藕臂骤然发力,伽莲猝不及防,整个人压在赵如意上面,双手撑在她脸边。
“伽莲,本殿的侍女都不在,不如……就由你来替本殿擦干身子,好么?”
灯影绰绰,美人吐气如兰,就连沾湿僧衣的水汽恍惚也滚烫起来。
赵如意伸手,抚上这张令她意乱情迷的脸,可就在指尖触碰到肌肤的刹那——
眼前白影晃动,伽莲伸手便撕下床边红纱,覆上自己双眼,又捞过置于床侧的那堆衣物往床上佳人扔去。
回过神时,那袭红裙已遮住赵如意的身子。
她愣在当场,不敢相信伽莲竟然……
白衣圣僧双眼用红纱绑住,背对着她,声音沉了下来:“殿下,方才贫僧是发现有可疑人物往您此处来,才贸然进屋,惊扰了殿下。您放心,贫僧目不可视,并未窥见您一丝一发。”
“您要人伺候,贫僧自当为您去唤人来。”
他正要往前走,赵如意却急急喊道:“站住,伽莲!”
伽莲停下脚步,却并未转过身看她。
右脚还伤着,赵如意起不了身,胸中骤然炸开的怒意烈烈烧着她。
今夜她大费周折,以自身为饵,这个男人纵然心存佛祖,方才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得到的,他动摇了。
可为什么?
一切又好像回到原点。
从未被拒绝过的赵如意咬紧下唇,愤怒混着不甘,在心田崩裂,嚷着要战斗。
不可原谅!
赵如意索性也把话说开了:“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本殿对你的心意吗?”
“本殿堂堂长公主,为了你,不惜上你们达摩寺,还被你们的捕兽夹伤了脚。现在、现在本殿已经够放低颜面了,你究竟还要践踏本殿的自尊到何时!”
伽莲背对着她,收敛往日的温和,声音平静得叫人听不出喜怒。“殿下,贫僧已说过,感谢您的厚爱。可贫僧此生已皈依我佛,生平所求的,不过是悟道、渡人、自渡。”
“殿下,您又何必苦苦相逼?”
是真心,也有无可奈何。只是在赵如意的人生中,要与不要,从来都是由她来决定。
“伽莲,本殿并非不通情理之人,没有要你还俗。你可以继续当你的圣僧,念你的阿弥陀佛。咱们之间欢好相爱,与你的求道之路并不相悖。”
她自以为足够宽宏,可眼前的男人摇了摇头,轻叹:“殿下,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她偏要让这男人与她同道为谋。
伽莲已不欲再逗留,正要离开之际,忽而就听到赵如意喊了声“拦住他”。
一道黑影顿时从天而降。
是刚才那人!
黑衣人瞬间起掌劈来,步法轻盈如燕,动作却极为迅猛。伽莲双目被红纱绑住,看不见,只能听声辨位。
但与黑衣人交手那一刻,他心中已然明了。对方是个女人,而且是赵如意的人。
今晚完全是这位长公主自导自演的一场好戏。
饶是伽莲佛心坚定,此刻也难以抑制心中刹那间翻腾的情绪,连带着,劈、斩、挑,数招之间下了狠。
黑衣人内力不俗,比起上次在达摩寺那些侍卫有天壤之别。以掌为刀,她使出毕生绝学,瞄准伽莲目不能视,招招往他要害攻去。
谁料,初时她还占着些许便宜。数十招过后,这位天下第一高僧竟习惯了盲战。形势陡然翻转,只见伽莲双手呈拈花之势——
“不好,拈花指!”
黑衣人话音刚落,整个人已然飞出去,撞向赵如意的床边,发出砰然声响。
“伽莲!”赵如意看着自己的得力干将不敌他,恼羞成怒,低声吼道:“你、你不许走!听见没,本殿以长公主的名义,你不准离开这间房!”
白衣僧人依旧红纱覆眼,他看不到眼前美人的曼妙春色,但经过方才的搏斗,罕见的情绪却如潮水褪去。
他长叹一声,“殿下,您所执意的,不过是贫僧皮相。倘若您再相逼,贫僧唯有自毁容貌。届时贫僧相貌丑陋,您还决意不让贫僧走吗?”
赵如意骤然怔住。
“世间情爱不过镜中花、水中月,您又何苦缚人缚己?”
白衣僧人双手合十,对她拜了又拜,脚下步步后退。虽是目不能视,却也如常般走出门口……
“殿下,”阿栗扯下罩巾,露出英气的面孔,喘着粗气道:“不行,他太强了,我打不过他。”
她往后仰头,只见主子拿着衣裳虚掩胸前,露出那截白皙圆润,隐隐还泛起萤光的香肩,嘴角却抿得死紧,阴恻恻盯住大开的中门。
看样子,是要生大气了!
****
伽莲回到房后,只是盘腿、打坐、诵经。
他待人以善,以至诚之心推己度人,却从未想过会遇上赵如意这样的。
初时心中那点愠色,在一遍又一遍的《心经》中,逐渐被抚开了去。
人生在世,本就诸多劫难。这位长公主,自是他悟道之路上的一个劫。
劫难劫难,渡过方可圆满。
今夜彼此将话说得如此明白,想来,这一劫,也应是差不多了。
翌日,早早拍醒伽莲房门的,却不是赵如意的人,而是伽释。
只见小和尚双眼噙泪,抱住他的手哭喊道:“师兄救我哇!”
半柱香后,伽莲出现在长公主的前院厅堂。
依旧绯红长裙的美人斜倚在贵妃椅中,身前摆着冰盆,侍女轻摇锦扇。美人享受着夏日凉风,视线不离手里的话本。
“殿下,请您收回成命,饶过伽释。”
不同于以往的热络,今日赵如意兴致缺缺,俨然不欲打理这位来客。听到对方主动开口,她才懒懒从话本中抬头,“饶过他?圣僧,你倒是说说,本殿是要打他板子,还是要砍他的头呀?”
伽莲知她是故意为之,也只能平静说道:“殿下,出家人不杀生。您要他去杀鸡,岂不是为难他。”
闻言,赵如意嗤笑:“这算什么为难?他放的捕兽夹害得本殿伤成这样,没要他受皮肉之苦。只要他杀只鸡,炖盅汤给本殿补补身子。圣僧,本殿足够宅心仁厚了。”
她顿了顿,又像突然想起来,说道:“上回圣僧为了救本殿,不也杀了个人么?本殿还记得你说过,不能墨守规条戒律。怎么,这话放你身上可以,换你的师弟就不行了,嗯?”
赤/裸/裸的迁怒。
伽莲压下心中沉闷,坦然请求:“殿下,一切罪罚,贫僧愿替伽释受过。”
“有意思,不过呢,本殿最喜欢强人所难,你想要替他受过,本殿就偏不——”
赵如意话还未说完,就有侍女匆匆进来通报。
“启禀殿下,皇后娘娘驾到。”
突如其来的贵客打断了他们对话。赵如意横过他一眼,在侍女的搀扶下,勉强下了贵妃椅,上前接驾。
“参见皇后。”
“长公主莫要多礼。”
年轻的皇后赶忙弯腰扶住她,水灵的眼睛盛满担忧,“听闻长公主伤势未愈,恰适本宫母家送了云疆的秘药,听说对刀剑砍伤甚有奇效。”
“东西呢?”皇后喊了声,身后宫女便呈上手中锦盒,打开后,里头躺着个鎏金瓶子。光看外形,都显得极为珍贵。
“这里头的药粉和了水,早晚抹在伤口处,很快就能活血生肌。”
赵如意命人接下,只是淡淡地说声:“皇后有心了。”
在旁的伽莲不禁看了赵如意一眼。
连日接触,他对这位长公主的性子也知个大概。爱憎分明,实际像个任性、还未长大的孩子般,是个很好懂的人。
皇后热心赠药,她却……
“本来,皇上也想同本宫一起过来看望长公主。可是下个月,番邦使臣就要来朝进贡。听闻此次还有位王子同行,皇上正要此事忙着呢。”
赵如意始终冷冷淡淡的。
皇后见状也再说什么,反而与伽莲说上话。
伽莲与皇后有过数面之缘。而且,皇后信佛,二人谈了些佛偈,尔后,皇后留下大堆的名贵补品,便摆驾回宫。
侍女们扶着赵如意重新躺进贵妃椅,伽莲才想起,昨夜他自绑双眼,并未瞧见她的腿。
那只受伤的腿难不成泡在水里……
“殿下,您的伤,太医应该有嘱咐过不能碰水。”
他这一开口,赵如意面色稍霁。知他是关心自己,她挑了挑眉:“怎么,昨夜没念着本殿的腿,今个儿倒想起来了?”
出口就是连嘲带讽的,伽莲无奈,“贫僧也希望殿下不要拿自己开玩笑。”
赵如意瞅着他说话时眉眼温和,不似客套,倒像是真心话。再加上那张令人心旷神怡的脸……
美色总是有特权的。
赵如意缓了缓声,莫名染上几分委屈:“伤得如何?你不如自己看看。”
说着,她一个眼神,旁边的阿桔便上前替她挽起宽大的裤脚,只见里头的皮肉肿胀发白,当真是泡过水了。
伽莲颇通药理,当下也皱紧眉:“还有药吗?”
“有的,奴婢这就去拿。”阿桔将药散取来,不过里头所剩无几,只抹上薄薄一层,俨然不够。她想了想,又将刚入库的云疆秘药取来。
“皇后娘娘这药送的忒及时,像是知道咱们府里药没了似的。”
阿桔笑着拧开鎏金瓶子的圆盖,倒出里头褐色药粉,又依着方才皇后所说,用清水和匀了,淡淡的药香弥漫在空中。
她正要将药涂在赵如意的伤口上,伸到半空的手却被截住。
“等等。”
赵如意望向伽莲,只见他面色微沉:“这药,有问题。”
阿桔一听,吓到手颤了颤,涂着药糊的棉棒失手掉落,却被伽莲拿住。
他放到鼻间嗅了嗅,眉头拢得愈紧。
“圣僧,这、这药有何问题?”
“这药没问题。”伽莲将东西放回旁边侍女的朱盘中,转而看向怔然的赵如意。
“但是,殿下既已用了太医院的药,便不能再用此云疆秘药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伽莲往前靠近赵如意搁在躺椅的右腿,方才覆上的那层褐色药粉已渗进皮肉。
“太医给您开的药,是普通的金创药,应该还加了不少其他药材。但是金创药的话,里头有一味是石脂。”
他们达摩寺研制的伤药,通常也会加石脂。
赵如意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伽莲指着朱盘里的鎏金瓶子,“这云疆秘药贫僧虽未见过,可方才里头有个味道却极为明显,是官桂。”
“官桂与石脂,这两味药相冲。倘若殿下二者并用,定当产生毒性,非但对伤势无益,还可能伤及殿下凤体。”
闻言,屋内所有人齐齐变了脸色。
尤其是阿桔,她喃喃道:“皇后、皇后她是不是知道 ——”
“闭嘴。”向来乖张的赵如意冷冷截断侍女的话,“东西处理了。管好你们的嘴,今日的事,谁也不许说,知道吗?”
“……是。”
发生这样的事,长公主也没心情见客了。
庭前芍药娇媚,随风摇曳,夏日凉风习□□府内目光所及,每处都是精雕细琢,美不胜收。
伽莲缓缓踱步,思绪沉浸在方才屋内那瓶药中。
赵如意的反应有些奇怪,以她的性子,若发现有人要加害她,必定暴跳如雷。好比那夜意外被捕兽夹误伤,掉落山洞后又哭又闹。
还有,皇后送这瓶药,究竟是无心,还是……
身后传来脚步声,伽莲转头就见阿桔带着两名侍女,她们手里抱着的东西眼熟得很——
是早上皇后送过来的补品。
见到他,阿桔自然是带着人过来行礼。别说伽莲如今是主子的贵客,单凭达摩寺圣僧之名,寻常见到这位身上像带着佛光的大师,总不自觉恭敬几分。
伽莲向这些姑娘行完佛礼,顺口问道:“阿桔姑娘,你们这是……”
阿桔打发了身后的人先去办事,左右见无人,才压低声音说:“圣僧,刚才您也看见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这些东西咱们怎敢让殿下用呢?”
“说来,这次还多亏大师。要不是您精通药理,发现那两味药相冲,说不定殿下又要遭罪了。”
伽莲敏锐捕捉到这个字,“阿桔姑娘的意思,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
“啊……”阿桔揉着鼻子,目光游移开来。
见状,伽莲也知自己冒犯,当场便道:“是贫僧逾越了。这是殿下的私事,贫僧无意窥探,还请见谅。”
“其实,”阿桔犹豫片刻,才下定决心,“圣僧,是您的话,我也就没啥好担心的。”
赵如意喜欢他,而且伽莲的为人行事有目共睹。就算天塌下来,阿桔也相信伽莲不会害人。
她招手,示意伽莲随她到角落处。墙头枝叶茂密,撑出一隅阴凉。两人站在这儿,避开路过侍从的视线。
阿桔问他:“您应该知道,殿下与皇上并非亲姐弟吧?”
伽莲点了点头。
他虽一心向佛,但达摩寺是国寺,与皇室诸多往来。就算他不打听,寺中好事者如伽释这些,也时常闲聊皇家秘闻。
赵如意与赵墨不是亲姐弟,这并非秘闻。不过,真正非先皇所出的,不是赵如意,而是赵墨。
二十多年前,大周开国皇帝永泰帝赵春芳从河东起军,一路攻入神都,结束了端朝李氏的统治。他登基后,只纳了当年被称为李氏皇帝强抢入宫,引得天下大乱的美人乔楚为皇后。
永泰帝与乔皇后只生下一女,就是赵如意。
此后传闻因乔皇后身体抱恙,无法再育,所以永泰帝便过继了已故表兄遗子赵墨为子,三年前,永泰帝将皇位传给赵墨。
“我们殿下与皇上自幼一同上学、一同玩耍,自然亲好。可是,皇后娘娘就看不惯他们这样。”
阿桔叹了口气,将往事娓娓道来。
当今皇后,闺名司徒妙仪,是司徒丞相之女。
三年前,赵墨登基时,朝中大臣便上书理应同时立后。选秀大典上,赵墨一眼便相中司徒妙仪。
司徒妙仪出身世家,身份高贵,容貌端庄,性情淑婉。立她为后,当时朝野内外一片赞同。
可拟封后的圣旨还未盖上章,司徒夫人因病逝世。司徒妙仪事亲至孝,自是守孝三年。直至三年孝期满,三个月前,赵墨才下旨册封她为后,迎入中宫。
“皇上对皇后情意深笃,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可是当年皇后还未入宫时,就……就因为觉得殿下与皇上太过要好,表面上是没说什么,但私底下……”阿桔顿了顿,才压低声音,说道:“皇上跟前的人说,皇后娘娘抱怨过殿下,所以后面为了避嫌,咱们殿下才从宫里搬了出来。”
竟然还有这样的缘由?
伽莲无意窥探宫中秘事,可赵如意搬出皇宫是因为这个,确实是始料未及。
“后面的事您也听说了。”阿桔长叹一声,“殿下从宫里出来,时不时就让些男子入府。日子久了,外头的人怎么看殿下,您也应该知道。我们这些当奴婢的,可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这些年来,皇后娘娘说话都客客气气的,可殿下鲜少入宫。就连皇上的面,也是能少见就少见。我自小跟着殿下,看见她跟皇上生疏至此,心里也难过。”
“可方才您亲眼看见皇后赠药,我也不敢说这背后究竟是巧合还是……唉,总之,这种事确实不是第一次了。”
话峰一转,话题就转到伽莲身上。
“圣僧,往常那些人殿下权当是消遣。但您不同,奴婢觉得殿下对您是真心的。”
阿桔特地后退半步,郑重地福了福身子,“还望圣僧莫要辜负殿下一片心意。”
伽莲:……
他当然不可能接受赵如意的心意。
只不过,今日阿桔这番话,倒教他心生感慨。
一者为赵如意,他从未想过,这般如火张狂的女子,竟也有许多无奈。
二者为皇后,他与皇后已是旧识。那样端庄娴淑的女子,却也会暗生猜疑嫉妒之心。
但皇家内地的勾心斗角,终究不是外人能说三道四的。
伽莲回了屋,不久伽释又找上门来。
“师兄,”他还是泪眼汪汪的,不过,这回倒是高兴不是吓的,“是您跟长公主求的情对吧?她们不要我杀鸡,只要我砍柴就行了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