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沁瓷慌得厉害,也怕得厉害:“不——”她不喜欢、不能接受,哪怕那个推秋千的?人是皇帝。
皇帝绞着她的?手,不顾她的?拒绝抱着她去,短短几?步路却?走?得漫长,萧沁瓷软在他怀里,又不得不攀附他。
她没沾过地,秋千就被推着晃起来了,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仍旧飘飘荡荡的?晃在空中,甚至都没有发出大一点的?声响,只有破风时树叶晃动的?轻声,还有果?木生长成?熟的?春夏繁音。
萧沁瓷讨厌荡秋千是真的?,今夜过后只会更讨厌,她厌恶秋千晃荡时的?失控,这会让她有粉身碎骨的?错觉。因为怕,所以也只能紧紧抱着另一个人。
“别怕,”皇帝哄她,“朕轻轻地推。”
这话?听着耳熟。
萧沁瓷想了半天才想起是上次他们在葡萄架下时皇帝怂恿过她的?话?。可这压根就不是轻重的?问题。
“骗人——”萧沁瓷想说,可话?卡在她喉间,被凉夜的?风吹散了,“都是骗人的?……”
夏天是个潮热的?季节。
秋千的?绳上缠着葡萄藤,叶子都被摘干净了,藤皮上的?疙瘩磨红了萧沁瓷掌心?,她仰头就能看见架上一串串的?葡萄,还没到成?熟的?时候,果?皮泛着青涩的?香。
还是涩的?。
但快熟了快熟了。
萧沁瓷喜欢吃葡萄,尤其爱冰镇过后的?,剥了紫红的?皮便能看见里面汁水丰沛的?果?肉,咬进嘴里是凉丝丝甜津津的?,皇帝告诉她院里这一架葡萄是宫人精心?照料过的?,尤其好吃。
就是熟的?比旁的?品种要晚,萧沁瓷一直在等着它们熟。
萧沁瓷在迷蒙中能嗅见葡萄甜美的?香气,她头顶就有一串葡萄摇晃着,青涩的?果?子已经透着一分紫,又在她迷怔的?目光中变得红艳,她口齿生津,在这一刻对葡萄的?渴望忽然升到了极致。
她想起了葡萄汁水在口中绽放的?滋味,甜津津的?。
“想吃葡萄吗?”皇帝似乎明了她如今的?想法,顺着她目光望过去,轻笑了一声,说,“还没熟呢。”
还没熟呢。
皇帝的?话?回荡在萧沁瓷耳边,她艰难地说:“我知道……”
她仍是看着。她不想闭眼?,闭眼?只会更害怕,但也不想把头埋在皇帝颈间,那是自投罗网。
于是她只能仰头,妄图想成?为秋千上缠绕的?葡萄藤,攀着绳索往上躲,躲进一串串青涩的?葡萄中,装作自己?还是颗未成?熟的?果?子。
都是徒劳。
她失力得很快。
她早就熟了。皇帝盯着这颗熟透的?果?子看了太久,在没有得到主人同意之前不敢轻举妄动,终于有一日他忍不住了,他告诉自己?,熟透的?果?子就是应该被摘下来的?,他不摘也会有别人去摘,就算别人不摘,到了秋冬,果?子要么就掉在地上,要么就烂在枝头。
不要浪费。他是个勤俭的?皇帝,在很多事情上都是如此。
“想尝尝吗?”她又听见他问,“或者阿瓷想吃点别的??”
还没成?熟的?青葡萄被剥皮之后喂了进来,涩得要命,在舌尖留下苦意。萧沁瓷皱着眉推拒,仍是被强迫着吃了下去,直到最?后苦涩才都被卷走?了。
第98章 勉强
那天的事情过后萧沁瓷同皇帝生了好几日的气, 见着他就烦,任他如何?道歉也不松口。
这日皇帝从外头回来时便给她带了一篮子葡萄来赔罪。
外面院子里的葡萄虽然还没熟,但宫里的却?早早就紫红了, 萧沁瓷如今见不得葡萄,原本爱吃的果子如今看着便在舌尖上泛起?苦涩。
葡萄用井水镇过, 是凉的,萧沁瓷靠在榻上看书,眼风也不扫一下,连带着皇帝这个人也只作没看见。皇帝便坐在榻边慢条斯理的撕着葡萄皮,剥完之后叫了萧沁瓷一声?:“阿瓷?”
萧沁瓷没理他。
“阿瓷?”皇帝点点她拿书的手背。
“你——”萧沁瓷一开口,就被塞了颗葡萄进来。
甜的凉的,同那日青涩发苦的滋味截然不同。萧沁瓷不想?和吃的生气,勉强咽下去了, 又忍不住睨他一眼:“你净过手了吗?”
萧沁瓷不喜欢旁人伺候, 也不喜欢别人碰自己的东西,至于剥橘子、葡萄这?类小事更是不会要旁人代?劳, 但凡不是她自己剥干净的,她不会碰。
皇帝原来以为许多事她不肯让宫人做是因?为没有理直气壮使唤他们的底气,后来才发现是她不喜欢宫人接近, 也不喜欢宫人碰她的东西, 熟悉的人还好, 皇帝此前拨给她的几个宫人她到现在都不肯让她们近身伺候。
连皇帝想?要挨她近一些都会被她挑刺。
“干净的。”除了这?点, 萧沁瓷旁的时候都好说话得很, 皇帝从不在这?种事上逗弄她,又剥了一个葡萄塞进她嘴里, 指腹在她下唇上重重按了一下。
萧沁瓷躲了一下,唇瓣微抿。
“不生气了?”皇帝问。
萧沁瓷把核吐出来, 神色冷了点:“气着呢。”她下巴微抬,点了点皇帝手边的葡萄,“你把这?一盘都给我?剥了。”
那一盘其实没几个,皇帝就是怕她多吃,特意只装了一小串,给她剥完了才拿帕子擦了擦手。
萧沁瓷吃完了葡萄,这?才觉得心气顺了些,看他也没有那么不顺眼了:“勉勉强强吧。”
但一想?起?又还是忍不住道:“您太过分?了,”白昼的欢愉尚且让她羞郝,何?况幕天?席地,“被人看见怎么办?”
虽然皇帝的起?居一直都有人伺候,但那到底是不一样的,萧沁瓷这?几日都不敢见人,连带着那架秋千也想?叫人拆了,又觉得是掩耳盗铃,怎么做都不对,纠结了好几日,索性将气都撒在皇帝身上,反正是他惹出来的事。
“朕不是同你说过,”皇帝倒是气定神闲,“没人会看见的吗?”
她确实在推拒之际听到过皇帝说院里无人的回答,只是当时迷迷糊糊的,又怕又难受,哪里分?得出心神去打量四周。
况且情浓时的诱哄之语如何?能当真,萧沁瓷半信半疑。
“就算没人看见也不行。”萧沁瓷还是不甚高?兴的模样,“下次不许再这?样。”
“哦?”皇帝眉眼含笑,“还有下次?”
萧沁瓷:“……”
她装作看书,慢条斯理地翻过一页,耳根的红压不住,面上却?是清冷:“再有下次,陛下就不必来了,”她瞥了皇帝一眼,“太极宫还不够陛下住的吗,我?这?里庙小,容不下您这?位仙人。”
皇帝眼见才哄好的人又被几句逗弄给惹得生气,只好伏低做小,答应的话却?一字没提。
萧沁瓷折腾得差不多了,便想?起?来问:“我?阿姐他们如今走?到哪儿了?”
皇帝看她:“谁告诉你的?”他今日刚收到金吾卫传回来的书信,难怪这?么容易就消气了。
萧沁瓷不说:“您上次让人告诉您我?的行踪,我?不也没问是谁告诉您的吗,这?次您也别问。”萧沁瓷搁下书,“况且我?去问了,他们也只敢说有消息送回来,不知道内容。”
皇帝还是面沉如水,道:“怎么不见你问朕每日做了什么,就只惦记你阿姐。”
萧沁瓷一愣。
她慢吞吞地坐起?来,开始说:“听说陛下今日在两仪殿发了火,骂了好几位大人?”她觑着皇帝神色,便见他挑了一下眉,萧沁瓷笑笑,继续道,“还有人给您新荐了个方士,你骂了他一顿,转头又传了陆奉御来诊脉是不是?”
皇帝没笑,面色淡淡的,又问了一遍:“谁告诉你的?”
“您身体不舒服吗?”萧沁瓷摸了摸他的脸,问。
“没有。”皇帝避开,是不想?多谈的模样。
或许只是一时起?念,在他听过有人给他举荐了一个据说修长生之法的道人之后。十岁的相差总让他耿耿于怀,萧沁瓷的接受是迫不得已,或许她会更喜欢同她年纪相仿的,甚至年纪比她小一些的,就像端阳一样,年轻勇猛的侍卫常换常新。
皇帝正值盛年,但比起?萧沁瓷或许还不算年轻,年龄的缝隙永远无法被追平,他比萧沁瓷成熟,也会先于她老去。
这?是一件连天?子也无能为力的事。
萧沁瓷对他情绪的变化很敏感,轻声?问:“怎么了?”
皇帝亦看着她。
片刻后他蓦地倾身将萧沁瓷的疑问都堵了回去,以凶狠的不容拒绝的力度吻住她。
亲吻是件足够亲密的事,唇齿的相贴能让人明晰另一个人的情绪,凶狠、强势、占有,情和欲都融进唇舌勾缠间。
萧沁瓷习惯了皇帝的温柔,除了极偶尔的几次,皇帝一贯都很注重她的感受,甚于己身。
但这?个吻突然强势得让她招架不住。
她被迫启唇,让皇帝进得更深,在结束的时候仍然缓不过神来,几乎发软。
“朕很好。”他还在回答萧沁瓷方才的问题。
“梁总管说您不喜欢看太医。”萧沁瓷攥着他的衣袖,她软下来时是真的很招人喜欢,皇帝喜欢她这?样。
“不是不喜欢,”皇帝耐心地说,“是他们太谨慎,就算没病都要开一些温补的药方。”
“谨慎些不好吗?”萧沁瓷蹙眉,“难不成您还希望他们不将你的身体放在心上?”
皇帝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正要开口,梁安却?忽然在帘外道:“陛下,温中使来了。”
温言离宫也是因?着收到了皇帝派人去探查的消息,她看了之后觉得还是应该尽快禀报皇帝才是。
果?然这?消息令两人都吃了一惊:“萧滇,也就是夫人的三叔,经查证,已在三月前意外身亡。”
“死了?”萧沁瓷一怔。
温中使将详情呈上,道:“是,说是不小心摔了一跤,人就起?不来了,没两日就去了。”
意外身亡?萧沁瓷沉思,未免太巧合了,一个是她,一个是她三叔,都是幸免遇难的萧家人,是和这?个有关吗?
“确定是意外吗?”皇帝问。
温中使摇头:“时间过去得太久,已经查不到什么消息,不过当时是萧夫人操办的后事,倘若萧大人不是意外身亡的话郡主应该会知道。”
沈菀是沈太妃的幼妹,也是吴王的姨母,萧沁瓷想?到她的身份,隐隐觉得有条线把这?些事串起?来。
“我?三叔去世之后郡主呢?她还在岭南吗?”沈菀不可能为萧滇苦守,最可能的还是会回她的娘家——长安沈府。
“萧夫人已经在返京路上了。”
萧滇的死让萧沁瓷遇袭的事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起?来,倘若这?两件事背后的人是同一个,那为什么萧滇遇害了,而萧沁瓷听见的却?是“不能伤她”的命令呢?而且三个月前萧滇就死了,是因?为他的死才让萧沁瓷被盯上的,还是说背后的人就是冲着萧家人来的?
但如果?这?两件事毫无关联那就更诡异了。
“陛下怎么想?到让人去查我?三叔的消息?”萧沁瓷问。
“只是不放过任何?一个线索而已。”皇帝道,“宫里宫外朕都让人去查了。”
原本皇帝以为是因?着立后的事起?的风波,若真如此,那背后就还牵着朝局。照萧沁瓷所言,好几月之前她就已经被人盯上了,那个时间恰恰是皇帝同她在一起?的时间。
萧沁瓷在御前待过的时间不短,皇帝没有刻意隐瞒过,加上上元节他们又一同出行,如今或许有不少人都知道天?子有了位心上人,立后的事宜皇帝也已经让礼部开始操办了,朝中的风声?传了许久,只是都不能确定皇后到底是谁。
但皇帝也没有一味的将这?件事和立后扯上关系。
“你出事,需要探查的方向无非就是两个,”皇帝道,“要么冲着你来的,要么是冲着朕来的。”
“这?件事的时机也很巧妙,恰恰是在请罪书被呈递到朕面前之后,朕想?这?件事或许是和萧瑜有关系,”皇帝道,“便连她和萧滇也一起?查了。”
没想?到萧滇竟然死得这?么巧。
萧沁瓷听他提起?时间的巧妙,心中短暂地停了一下,面上无甚异常。她出逃的时机也不是随便选的,而是她知道萧瑜的请罪书已经被递到了御前去,这?是皇帝能用来拿捏她的手段。
她与天?子僵持了太久,是时候该更进一步,萧沁瓷给他这?个机会。可没想?到的是在她精心算计的同时也有人在背后算计着她。
萧沁瓷皱眉:“三婶婶似乎没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我?三叔难道真的是意外身亡吗?”
皇帝不信有这?么巧合的事:“等萧夫人回京召她来问问就知道了。”他安抚着萧沁瓷,“你别想?这?么多,近日要出去的话多带些人,朕也会让侍卫暗中保护。”
萧沁瓷突发奇想?,倘若她拿自己当诱饵会不会能把背后的人再钓出来?上次那个人因?着她出逃和程伯他们的关系,她不能留下活口,但若这?次能再抓到一个人审问,是不是就能多知道一些背后之人的消息?
不过这?念头只在她脑中一闪即逝,她没必要拿自己当诱饵,也不会用自己的安危去赌。如今虽然她在明、对方在暗,但她处在严密的保护之下,对方如果?还想?动手自然而然地就会露出痕迹。
等沈菀回京也可以先问一问她萧滇的死到底有没有蹊跷。
萧夫人在几日后返京,皇帝在两仪殿召见她。
她比皇帝大不了几岁,这?个年纪的贵妇人一般都看不出年龄,但她不同,许是在岭南那种瘴热之地待了多年,生活也不比长安城富贵舒心,又或许是丧夫之痛的打击太大,她还未能完全?走?出来,肉眼可见的憔悴。
皇帝仔细问了萧滇的死因?。
时隔多日,再想?起?来恍如隔世,虽不解皇帝为何?专程召见她询问此事,但沈菀还是强忍悲痛回:“我?夫君确实是意外身故的,那日下雨路滑,他回府时在阶上摔了一跤,摔破了头,当晚就有些不好了,勉强撑了两日,最后还是去了。”
倒是同探查得到的消息一致,皇帝道:“夫人节哀,”又问,“萧大人如今葬在何?处?”
“……落叶归根是我?夫的遗愿,臣妇将他葬在长安城外。”沈菀不知道今上对萧氏观感如何?,忐忑道。
皇帝又宽慰了几句,便让人送她去见沈太妃了。
萧沁瓷听完了全?程,从帘后出来,皇帝问她:“你还记得你这?位三婶么?”
“那时我?还年幼,已经没什么印象了,”萧沁瓷摇头,只是她对这?位三婶印象平平,“难道我?三叔真是意外身亡的?”
“或许是她根本没有往有人谋害的方向去想?,只以为是意外。”皇帝道,“朕会让人再仔细查一查。”
沈菀回到了自己未出阁时的闺房,她出身侯府,当初嫁给萧滇固然有两情相悦的缘故,但也是两家家世相当。她原本以为丧夫回家,家中或许会有些微词,毕竟萧氏牵扯谋逆,虽已过去多年又换了新帝,但大多人还是不想?与之扯上关系。
不曾想?家里居然客客气气地迎了她回去,叫人费解,后来她听闻萧瑜在边境立功,不日就要回京受审的消息,近日入宫时又被皇帝召见,便隐约猜到天?子或许是要重用萧瑜,连带着她这?个遗孀也被人看重起?来。她同萧滇还有一子一女,都是萧氏血脉,如今沈家虽然没提,但若日后萧瑜兄妹回来了,应该也是要认下弟妹的。
她随口应付了父亲两句,把皇帝今日的问话敷衍过去,回房之后遣退下人,呆坐了半晌。
后怕、愤恨……万般情绪都上来了。会被发现吗?
她闭了闭眼。在天?子面前被压下的紧张惶恐变本加厉的涌上心头,让她抑制不住地颤抖。
不,别怕,她也没说谎,不算欺君,在她这?里,萧滇确实是意外身亡的。她只是在事后发现了萧滇脑后的伤口有异,没有声?张罢了。
是她放任萧滇去死的。
萧滇出事的?前几日?, 回来时偶尔会说起他总觉得似乎有人在?跟着他?,她不想与萧滇说话,但担心他?会把什么危险带回家中, 便让仆妇们多留意。女人对周围环境的?变化很敏感,稍加留意便能观察到家门外时常出现几个陌生面孔。
她提心吊胆不敢出门, 还为此和萧滇吵过好几次,觉得肯定是他招回来的麻烦,没多久,萧滇就真出了意外。
萧滇被发现时已经不知道在门前晕了多久,阶上全是血迹,已经被雨水冲得稀薄,乍一瞧似乎就是因为雨天路滑不小?心从台阶上摔下来磕破了头?。
可随后?大夫为萧滇瞧伤时却说他?不仅前额有伤,后?脑也有伤, 普通的?跌倒很难会在?这样?完全不同的?几个位置都?有深深的?伤口, 不过大夫也就这样?一提,便被沈菀不动声色地略过了。
只是一个意外, 很难,不代表不可能。大夫也说了,萧滇伤的?是头?, 能不能活下来, 全靠他?的?运气?, 他?只是……运气?不好。
就是他?运气?不好, 随后?那?两?天她也只是对萧滇疏于照顾而已。
太苦了。
沈菀跟去的?一开始还是很好的?。他?们当时感情甚笃, 还有一双儿?女,沈菀为了自己尚在?襁褓的?儿?女也不能抛下他?们离开, 况且她还有嫁妆,即便家财抄没, 衣食无忧还是没问题的?。
但她忘了人心易变。
身份的?一落千丈让萧滇处处受冷眼,他?从前可以是安享富贵的?公?子哥,从云端跌落之后?也没办法迅速振作,自暴自弃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他?开始变得易怒、酗酒,在?官场上曲意逢迎。
真正让她彻底齿冷的?是有一年他?深夜回家,女儿?筠娘当时才八岁,还在?赖着她撒娇,萧滇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莫名说了一句:“还是有些小?了。”
她起?了疑心,去打听才知道那?两?日?从长安来了位督察官,县令把自己的?一个美妾献上去,得到升迁的?允诺。换作从前,萧滇哪里看?得起?这种事,到底人心易变,甚至只在?一瞬。
后?来她又偷偷看?过他?送去长安的?信,信中字字恳切,沈菀却想到萧氏那?个女儿?应当已经长到了十四岁,当年她也曾见?过的?,生的?玉雪可爱,已经能想见?日?后?的?美貌动人。
十四岁,孤女,生得美,苏氏也是出名的?名声不好,左右以后?都?是要做妾,不如来帮一帮他?这个亲叔叔。
他?根本一无所长又性格懦弱,沈菀早该看?清他?的?。她很早之前就想和离,但萧滇不肯放人,她也没办法把儿?女都?带走,只好年复一年都?拖着,拖到忍无可忍的?时候。
如今筠娘也到了出嫁的?年纪,萧滇几次说起?,话里话外都?是待价而沽的?味道。那?是她的?女儿?,要像一件货物一样?被自己的?亲生父亲评估价值,美貌是优势,性情温良也是优势,还孝顺。
她没做错。是天都?在?帮她,不想让她脏了自己的?手。沈菀想,萧滇的?“意外”是他?自作自受,怪不得谁。
她也不想去探究萧滇到底得罪了谁,背后?的?人没有对她们下手,就说明她们是安全的?,知道得多了反而容易招来祸端。但今日?皇帝的?召见?又让她害怕起?来,天子是不是查到了什么?萧滇又到底犯了什么事?会不会连累到她?
沈菀坐了半日?,直到筠娘由丫鬟领着来她这里用晚膳,她才如梦初醒,勉强把诸般心绪都?压下去,开始同女儿?说话。
转眼日?升月落,庭里葡萄熟透,满眼苍翠青浓,萧瑜也快要到长安了,昨夜里皇帝同萧沁瓷说起?,也是同她说,萧瑜返京之后?会先下狱候审,要她不必担心。
萧沁瓷没问他?会如何处置萧瑜,皇帝也没说,他?二人在?达成一致的?事情上有默契,彼此心照不宣地避开这件事。
这两?日?萧沁瓷还在?外面看?宅子,她问过程伯,除了萧瑜,还有萧随瑛也会一起?跟着回来,若住在?萧府被问起?来萧沁瓷还不知道怎么解释,干脆重新找个合适的?宅子,反正他?们人不多,小?宅子也够住。
“你要同你阿姐他?们一起?住?”皇帝挑眉,近来萧沁瓷做的?事总是围着那?对兄妹打转,他?统统忍了,他?体谅萧沁瓷同亲人久别重逢,一时占据她的?注意力也很正常,但不能容忍萧沁瓷居然想要搬去和他?们一起?住。
“不然呢?”萧沁瓷头?也不抬,“我总不能说我还未出嫁便要去同我的?未婚夫婿住在?一起?吧?”
皇帝瞬间就被这一句话哄好了。
他?若无其事地说:“把前面的?未婚两?个字去掉不就好了。”
“哦?”萧沁瓷似笑非笑,“无媒无聘,陛下一句话就想去掉?占便宜也不是您这样?得寸进尺的?吧?”
“谁说无媒无聘?天地为媒,后?位为聘,阿瓷已经应下了,你我就是正经夫妻。”皇帝认真道。
“啧,那?也只能算作定婚,”萧沁瓷摇头?,虚指在?他?心口上点了一点,“我可没听过没有三书?六礼就能做夫妻的?,那?我多不划算呀。我要成亲,不仅礼数一样?都?不能少,还要有亲朋在?座风光大嫁,这才会与你做正经夫妻。”
“太久。”皇帝从后?拥住她,宽大的?袖把她裹进里面,袖中是清幽沉水香,从前萧沁瓷觉得这香强烈、沉冷,一如天子让人不容忽视,也不敢直面,如今却习以为常,“阿瓷不如先给我一个名分?”
“不然我们如今算什么?”他?握着萧沁瓷的?腕,她腕间肌肤细腻柔滑,沾着深夜的?凉意,顷刻便被他?抹开了,“……偷情么?”
最后?几个字被他?衔在?齿间,咬字尤为轻,落下时便叫人一颤。
夜里的?烛燃得暧昧,照出纠缠的?影。
萧沁瓷露出的?肌肤起?了细小?的?战栗,这两?字让她的?反应比其他?时候都?大,竟然真在?这幽谧昏暗的?角落生出点隐秘而不为人知的?快乐。
她慢慢推着皇帝触着她腕的?手,又在?仰头?时故意让他?落下欢愉,眉尖似蹙非蹙,音也说得缓:“陛下……就不能换个好词么?”
“阿瓷想换成什么词?”他?扣住萧沁瓷细白的?手指,看?它们无力蜷曲、指尖粉白,“你不喜欢哪个字?不喜欢吗?”
“是你喜欢吧?”萧沁瓷忍不住,低吟从唇瓣中泄出来,“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我瞧陛下,是乐在?其中。”
“我是喜欢,”皇帝把自己的?恶劣都?坦荡荡地摊开来,“我喜欢算什么,要你喜欢才好。”
他?把呢喃细语都?送进萧沁瓷耳里,留下湿热的?痕迹,从耳垂到颈侧,一寸寸侵占过去。
萧沁瓷还在?强撑。
衣裙掩下并拢双膝,卡住他?两?指,眼却在?看?手上拿着的?房屋图纸,她道:“这处宅子我就挺喜欢的?。”
皇帝往她拿着的?图纸上看?了一眼,一口否决:“我觉得不好。”
“哪里不好?”萧沁瓷深深地喘,腰都?绷紧了。
“这宅子太……小?了,”皇帝话里艰难,“住不下。”他?分明说的?是住不下,听上去却像是在?说“进不去”,含在?喉间挤出的?,很沉。
“挤吗?”萧沁瓷问,似一无所觉,“我却觉得刚刚好。”
她把图纸拿高,对准烛光慢慢细看?:“两?进的?宅子,可以住下我兄长、阿姐,听闻三哥哥娶了亲,那?嫂嫂和侄子侄女也会一起?住进来,”她说得很慢很细,一根根数清楚,“三婶如今是在?沈家,她如果愿意也可以带着筠娘一起?住过来。”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数她话里一共提到了多少人。
夜凉如水,在?沾身后?淋漓。
“你看?,人这样?多,住在?一个宅子里,”皇帝慢慢地往前,轻而易举地拿下萧沁瓷手上的?图,手画着那?上面小?小?的?院落,颈上跳着热汗,青筋明显,“那?可着实……有些挤了。”
衣都?湿透了。
图纸也不能看?了,萧沁瓷随便找了个借口将它烧了,最后?定下的?还是那?一间。皇帝却没让她买。
“让他?们住回这处旧宅不就好了。”皇帝不假思索道。
萧沁瓷皱眉,她何尝没有想过,住回旧宅固然方面,他?们也或许会对从前的?家还有感情,但萧沁瓷要如何说明这分明已被抄没的?家宅是怎样?到她手中的??
她可没想好在?一开始就向兄姐坦白,况且许多年不见?,她也实在?不能确定那?些亲人是否还能是亲人,相处磨合都?需要时间。
“陛下说得轻巧,”萧沁瓷道,“他?们要是问我这宅子是怎么来的?我如何回答?公?府旧宅,有价无市。”
皇帝眼一沉,掐着她腰的?手也紧了,话仍是平静的?:“你不想同他?们说实话吗?”
他?预想的?是萧瑜的?事一解决,最迟在?年前便能举行封后?大典了,但听萧沁瓷话中的?意思,竟似还不想向亲人坦白,那?她到底拿这个当什么?
萧沁瓷瞥他?一眼:“也不能一来就说实话吧,”她忍不住笑了笑,“说阿姐,我要做皇后?了,这旧宅是天子给的?聘礼,我阿姐只会以为我得了失心疯。”
她想想也觉得好笑。
皇帝抱住她,闷声说:“不是聘礼。”
“嗯?”萧沁瓷不明白。
“是礼物,”皇帝道,“只是朕的?心意。”
萧沁瓷一怔。
她柔柔抚过皇帝的?发,忽然说:“我有没有说过谢谢?”
皇帝嘴角轻抿:“没有,你当初并不喜欢这份礼物。”
“是吗?”萧沁瓷已经忘了,“那?我现在?说了,我很喜欢。”
“只说谢谢就够了吗?”皇帝得寸进尺,“朕想要回礼。”
第100章 姐姐
他想了想, 又加了一句:“你的这声谢谢,还?迟了两百多日,得把利息也?还?了。”
萧沁瓷似笑非笑:“我以为, 陛下已经把利息都收够了。”
“有吗?”
“没有吗?”萧沁瓷意味深长地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