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欲燃by观野
观野  发于:2023年0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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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对一个女子一见钟情,那女子还是先帝旧人。
可她不喜欢他,使尽手段也要出宫去。
后来她出逃那夜,天子封锁长安,找到人后看她在自己手下瑟瑟发抖,心中既是痛快也是愉悦:“就这么怕?”
怕才好。
他是天子,他想要她,就能不择手段得到她。
萧沁瓷第一眼见到新帝,就知道这个男人喜欢她。
但她明白男人的劣根性,越是得不到才越上心。
所以她心底有一分不愿,面上就要表现出来十分,她越是拒绝,就要让天子追得愈紧。
帝王的情爱浅薄,得不到才能诱他深陷。
她把人心拿捏得那样准。
果然即便是后来有一日她如愿以偿登上后位,有人向天子揭露她这些年来的筹谋和曾用过的心机与手段,最后化为一句:“陛下,她骗了你,她所求的,是荣华富贵、满门朱紫,陛下的真心又算什么?”
萧沁瓷点点头,觉得那女子说得颇有道理。正想听听天子如何回答,便听见他道:“朕知道,朕可以被她骗一辈子。”
我只怕日后她连骗一骗我也不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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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男主强取豪夺守男德,女主白切黑真凉薄,狗血泼天,甜文不虐;
2.1v1,he。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沁瓷 ┃ 配角:李赢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冷酷帝王x心机美人
立意: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腊月初八,雪浸梅花。
太极宫内已是银装素裹,今上不喜宴饮丝竹,给几位重臣赐了腊八粥,自己便也准备回西苑继续修行。
重拍响过九声,御辇浩浩荡荡行过宫苑,一路寂静无声,惟余宫灯照出银雪红梅,飞檐翠翘遮了浓香。
转过弯有人盈盈拜下去,暖黄纱灯映出曼妙身段,天子以为又是借机媚上邀宠的宫人,不喜地皱起眉,却在瞥见那人发上的桃木乌冠时顿住。
在宫中修行的女冠,只有一人。
皇帝屈指轻叩,车辕上传来不轻不重的一声脆响,随侍的内宦叫了停,天子撩开辇上的明黄锦帐,让他能更清楚的看见那人。
辇下女子伏身半跪,着一领雪色狐裘,肌肤脂光若腻,骨润丰盈,长眸敛睫处缀了抹淡淡的薄红。
玉雕似的一个美人。
“——起来吧,”天子叫了起,顿了顿,唤了她本家姓氏,道:“萧娘子,你怎地在此处?”
萧沁瓷从容起身,双手敛在袖中,垂眸低顺道:“回陛下,今日腊八,太后娘娘怜惜贫道,特叫了贫道去永安殿小叙。”
先帝是今上的叔叔,天子御极后虽也尊了苏皇后为太后,但到底关系冷淡,素无往来。苏太后是萧沁瓷的姨母,天子倒也听闻太后对这个侄女甚为怜惜,时时传唤。
“雪重夜寒,太后竟也没有为你传辇吗?”
皇帝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萧沁瓷低着头也能感受到那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压迫,比这雪夜更为寒重。
她眼睫颤了颤,面上恰到好处地浮出一点难堪之色,又迅速遮掩下去,再开口时声音仍旧不疾不徐、轻缓从容:“贫道卑弱,不敢受辇,太后娘娘怜惜,贫道已是万分感激。”
她话音落下四周便只剩了雪落青竹的簌簌之声。先前婢女为她撑了青竹白伞,但天子面前,连伞也是要收起的。此时雪花落到她发上眉尖,顷刻便只留下了一点晶莹的水迹,叫那宫灯一照好似斑驳泪痕。
良久,皇帝道:“既已是世外之人,何必再将尊卑看得如此重。朕记得你如今是住在清虚观?”
萧沁瓷回:“是。”
“朕也要回西苑,”皇帝淡声道,“梁安,请萧娘子上来,朕送你。”
随侍的总管梁安应声,缓步到了萧沁瓷近前,恭恭敬敬地说:“萧娘子,请。”
他有七窍玲珑心,听皇帝唤她萧娘子,便绝口不提萧沁瓷的道号。
朦胧夜色下,萧娘子雪白面容兀地更白,更添了三分剔透,衬得眼尾薄红愈发灼艳,似尊玉人。
“陛下,万万不可,”果然,她一开口便是拒绝,“贫道怎能登天子御辇?”
“萧娘子,”天子倒也不恼,只音色沉沉,落在寒夜里更显得冷,“你既要分尊卑,那就该知道,天子之言不容违逆。”
皇帝年岁渐长,又久坐至尊高位,身上威势愈隆。
萧沁瓷也听过,今上虽沉迷修道,但于权势也抓得极重,前朝重臣等闲都不敢违逆他的心思,又如何能容她一个女子拒绝?
她默了半晌,只好道:“是。”
她上了辇车,内宦将锦帐都放下隔出一片天地,帐中盈满皇帝衣袖间的沉水香,被炭气一催都征薰出来,清冷飘逸的沉香此时却暖得令人头脑发胀。
天子今日要见前朝重臣,换下粗麻道袍,另着了玄黑常服,袖边花鸟虫兽栩栩如生。他已过而立,眉目英挺,因着长年修道,在寒潭沉渊的天子之势下又另有从容道骨。
皇帝态度看似温和,萧沁瓷却不敢有半分疏忽,规整地坐于一侧,目不斜视,她能察觉到,天子的目光隔着暖融香气落到她身上。
她身上尤带寒气,裸露在外的肌肤在冷暖交替中生出绵密的针扎似的疼痛,那疼痛叫她清醒。
即便天子半是强迫的地邀她上了御辇,她也不敢生出半分妄想。
皇帝求的是问道成仙,修的是内外兼修的道法,讲究笃身自持、立德清正,惯来不近女色,便是连荤腥也不肯轻易沾的。
天子初御极时,宫内还储着先帝的好些美人,又有妙龄的宫女,闹了几场风波出来,天子责令整肃后宫,自己又搬到西苑去修行,这才让禁中都冷了下来。
萧沁瓷知晓自己容色惑人,却也并不敢猜测天子是否看上了她,天子实不像是会被美色所惑的人。
她还记得上一次这样近的见到天子那夜,他一剑斩杀了先帝的宠妃,风华绝代的美人横死在清凉殿内,也不过留了一声哀叫和斑驳血迹。
后来那染血的剑尖又指向她。
那夜下了滂沱大雨,打落了满地海棠。现在的天子那时还是晋阳王,用剑尖撩起烟霞似的轻纱,剑尖上一抹嫣红与薄纱混成绯霞,明丽像是此刻落在他银白盔甲上的棠花。
那目光望过来,却比刀锋更寒凉。
皇帝的问话打断了她的回忆:“萧娘子入宫有几年了?”
“贫道十四岁入的宫,至今五年有余。”萧沁瓷不知他是何意,答得谨慎。
皇帝“唔”了一声,道:“你受箓也有三年了吧,可想还俗返家?”
萧沁瓷一怔,被这帐中暖气一熏,眼底竟涌上一层泪意。她仓促的微微偏头,不敢叫天子看见她御前失仪。
她在太极宫中身份尴尬,众人皆知。
淮阴苏氏向来以美人闻名,而先帝尤重美色。景惠三年,苏氏送了四娘子入宫,现在的先帝、从前的平宗皇帝甚为喜爱,甚至力排众议立她为后,可惜盛宠不过两年,平宗便又有了心爱的贵妃,苏皇后就此失宠。
失宠已要了皇后的半条命,更重要的是皇后还无所出,不得已之下,苏皇后只好又从苏氏选了一个女子入宫,便是萧沁瓷。
她的母亲是苏皇后一母所出的胞妹,萧沁瓷父母去得早,后来萧家失势败落,阖族流放,当时皇后还盛宠,求了恩典让十岁的萧沁瓷得以赦免,由苏家安置。她在苏家长到十四岁,及至皇后看上她的美貌,让她入宫侍疾,实为献美。
苏氏女俱是美人,萧沁瓷容色还要盛上三分,她那时才十四岁,容貌身段还未长开,可已有了惑人的美貌,兼之还有萧氏门阀经年积累下来的风雅清贵,那才是皇后要的能和薛贵妃分庭抗礼的美人。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皇后低估了平宗对贵妃的宠爱,薛贵妃一言便让平宗下旨令她出家做了女冠代皇帝修行,还让先帝亲赐道号“玉真夫人”,把她迁到了西苑的清虚观。
那时先帝虽然崇道,但只把此当作和贵妃嬉戏的乐趣,西苑自然也和冷宫无异。
萧沁瓷在西苑度过了清冷寂寥的两年,反而松了口气,及至宫变那日,天子入宫。
她把眼泪都咽下去,这才敢开口。
“贫道不敢有此奢望。”萧沁瓷颤声说,既说是奢望,那自然是想的。随即她又道,“况且,贫道即便还俗,也无家可归了。”
苏氏从来不是她的家,她的家是曾有赫赫声名的兰陵萧氏,一门三公,满堂朱紫,可都在平帝的昏聩之下顷刻覆灭了。
阖族流放,叔嫂兄姐都死在了流放中途,她从前还能生出奢望,可自进宫之后便连那点奢望都不敢有了。
皇帝直截了当地问:“苏氏待你不好?”
“自然不是,”萧沁瓷低声道,“太后娘娘和舅舅都待我极好,只是贫道总记得出家前的序齿是萧氏四娘,同苏氏女到底是不同的。”
她话说得极诚恳,投来的一眼又轻又缓,末尾梢了点惘然叹息,眼底薄光水色惹人怜爱。
语罢她又极勉强地笑了笑,说:“贫道不该在陛下面前提这些。”
皇帝拇指轻叩,缓声道:“无妨,本就是朕先问你。”
兰陵萧氏是历经百年的士族门阀,他早年也曾见过萧氏那位英国公,挽弓射箭、马上安家,他应是萧沁瓷的伯父。
还有萧家的一门双璧。
皇帝没有什么惋惜的意思,世家和皇权依附而生,开国时的功勋权势天然便能让朝臣聚成门阀,历代皇帝都通过打压臣子来使自己手中的权力握的更紧。
大周开国时的功臣到如今已十不存一,英国公一府存立百年,到平宗朝时还有高位,已算长久。
萧家若留给他,约莫也不会比如今的下场好上多少。
“那嫁人呢?”皇帝又问,“萧娘子若还俗,婚姻嫁娶当由己身。”
他这不轻不重的一句问话却好似深井里坠了颗顽石,“咚”地一声幽响在萧沁瓷心湖撞起涟漪。
萧沁瓷极惊讶地瞥了他一眼,又迅速垂首,身子也滑下来跪在毡毯上:“贫道得先帝亲赐道号,不敢有嫁人的心思。”
她不是自愿出家做的女冠,还俗也由不得自身,玉真夫人是先帝亲赐,她也是先帝的旧人。新帝御极后她本该迁去皇家的方山妙音观,但不知是不是宫人的疏忽,竟似忘了西苑还有这样一个旧人,漏下了她。
皇帝没叫起,居高临下地俯视女子跪伏时腰身折出的曼妙弧度,后颈在灯火辉映下愈发显得洁白如玉,似一瓣纤长的兰花没入雪领。
“是不敢,还是不想?”皇帝问。

第2章 如意
天子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玉如意,轻微的响动重重落在萧沁瓷心头。她恭顺至极,入目只盯着毡毯上勾勒的金红花纹。
“贫道不愿,”她声音低缓,却坚定无比,“贫道愿一生侍奉玄清祖师左右。”
帐中没了声响,连玉如意的敲击声也停了,惟余炭火燃烧时的灼灼之音。
良久,皇帝道:“前些时日太后同朕说起,想为你求个恩典,将你放出宫去,再择个良人嫁了。朕今日见了你便想起此事,如今看来是太后自作主张并未与你商量?”
“贫道不过蒲絮,如何值得两位圣人费心?”萧沁瓷恭敬道,“太后娘娘怜惜贫道,贫道却不敢有损圣人的清名。”
大周建国以来,皇室的荒唐艳事出了不少,兄嫂相亲、叔侄不伦,都不是什么荒唐事,可还没有先帝嫔妃出宫另嫁他人的先例,除非她嫁的是当今天子。
李氏宗亲素来没有什么贞烈守节的好名声,历任皇帝都重欲、好美色,从来不是什么稀奇事,独今上反而是个例外。
高宗时的敬懿皇后做了两朝的皇后,中宗的贵妃也曾是他兄长的侧室,孝宗更是强夺了臣妻。可大周建国以来只有君上强夺臣妻,还没有嫔妃充作人妇的稀奇事。
中宗皇帝行事荒唐不羁,可也在发现后妃和皇子私通时将两人都斩杀了,可见即便是天子在这事上也没有什么容人之量。
萧沁瓷虽不是先帝嫔妃,但也与其无异。
虽则今上对他那位荒唐的叔叔也谈不上什么尊重,但皇帝也不可能为她一个小女子做这等费力不讨好的事。
“萧娘子,如今是朕要赏你恩典,与太后无关。你却口口声声说不想堕太后的清名,难道朕的恩典你就可以如此不当一回事吗?”皇帝淡淡道。
其实此事不过是在皇帝的一念之间,谈不上什么费心费力,也无所谓清誉声名。
说来可笑,这桩事他大可不必拿到萧沁瓷跟前来问,换了他一贯的作风,早在太后同他说起时便干脆利落地下了旨,也不必去问那个被他决定命运的女子的意见。
可他却沉吟了片刻,没有一口答应,也没有回绝。
今夜他同萧沁瓷说起此事,她话里话外都是感激太后对她的怜惜,可太后若当真怜惜她,当年就不会挑了她入宫。
“陛下的恩典,贫道自然感遇,”萧沁瓷并未吓住,仍是平静道,“正是因此贫道更不敢受。”
她抬起头直视天颜,平静道:“陛下方才问贫道是不敢还是不愿,贫道所答不愿乃出自肺腑。陛下修行数年,道心稳固,应当比贫道更为明白,贫道虽资质愚钝,但既离了尘世樊笼投身清静之地,我便不愿再回去了。”
萧沁瓷跪坐于地,鸦青道袍从她氅间泄露一点端倪,那样古正的颜色上了她身也让人觉得媚,像两年前那个雨夜,他挑起绯纱,她也是一身道袍端坐于七弦琴后,寂寥得让人想起棠花静静开落。
她身上有贵族门庭经年熏陶出来的端整雅丽,也有女子特有的柔媚顺从,还有青灯寂寥下的从容平静。无怪乎苏氏那么多美人,太后却独独挑中了她。
皇帝用玉如意挑起她下颌,迫她抬头,那纤长的玉瓣绷得更紧,却紧紧拢住不肯叫人窥见半点风光。
“萧娘子,你不是修道之人。”皇帝平静道。
分明是这样暧昧的姿势,天子的目光却不带半分绮念,只如同赏析一朵鲜花或是一件精美的瓷器。
这样的姿势令萧沁瓷难受,也令她难堪,她不着痕迹地微微侧头,让那光滑的玉如意自她脸侧蹭落,但皇帝陡然幽暗的眼神令她暗自心惊,再不敢有旁的动作。
“是,贫道愚钝,没有修道的天资,也不敢说是心诚之人,”萧沁瓷跪得艰难,她答,“但贫道笃信道法自然,既如此,是不是修道之人又有何分别呢?”
皇帝端详她良久,终于将玉如意收回去,置于掌中轻轻摩挲:“萧娘子于道法上竟有这般精妙见解,看来这些年你确实是潜心修道。”
萧沁瓷松了一口气,微微一笑,道:“不过一家之言,上不得台面,也不及陛下远矣。”
她脸上忽地一热,瞥见皇帝摩挲玉如意的那块正是方才抵在她脸侧的那一面,那玉如意挨了她的脸许久,已被贴得温热,皇帝此时摩挲温玉恰似轻抚萧沁瓷的肌肤,叫她生出许多不自在。
偏偏皇帝似乎并未觉出自己行为的不妥,萧沁瓷只好把诸多纷繁心绪都压下去。
“萧娘子不必妄自菲薄,”皇帝道,“你既不愿便罢了。”
萧沁瓷便又伏下身去:“谢陛下成全。”
“起来吧。”皇帝又道,“你若哪日改了主意朕也是愿意成全你的。”
萧沁瓷一愣,来不及深思天子语中深意便已下意识地朝他看去,见皇帝闭目凝神,眉眼间似有倦意,便垂首静坐不敢再打扰。
今上登基不过两年,勤勉却是有目共睹,不似先帝以政事做儿戏。
萧沁瓷不敢分神,只好凝着眼前一盏琉璃灯,细数灯花跳跃,好在她在清虚观中做惯了此事,倒也不觉难捱。
倘若当年惠安太子不出事,今上早早便登基了。
他是惠安太子的儿子,东宫唯一的嫡子,生来就尊崇无双,得孝宗亲赐名字为赢。
结果惠安太子死得难堪,朝野噤声,不敢议论。东宫一脉就此被厌,李赢也草草封了个郡王被打发去了蒲州。
后来平帝即位,中宫无子。几个已成年的皇子争权夺利得厉害,弑君谋逆之举并不鲜见。
君弱子强是祸端之始,先帝再不信任自己的儿子,便想起几位素有清名的李氏宗亲,把连带今上在内的几位郡王都召回了长安。他在数年时间里拉拢朝臣、经营权势,表面上却仍是那个不沾是非的修道之人。
御辇稳重,行进中如履平地,不知过了多久,帐外梁安轻声道:“陛下,清虚观到了。”
皇帝仍以手撑额,不见动静,似是睡熟了。
梁安不闻帐中声响,唤过那一声后竟也安静下去。
萧沁瓷却坐立难安,未向天子告退,她不敢擅自离去,但若要她惊醒天子,她却又怕雷霆之怒。
她一时竟暗暗期盼帐外的梁安再度出声,但御辇停下之后帐外便迅速安静下去了。
萧沁瓷等了一会儿,见天子端坐于上,眉眼不动,又担心帐内久无动静会引外面宫人猜忌,只好侧身轻轻撩起锦帐,循着梁安方才说话的方位看去:“梁总管,陛下睡熟了,我可否先行离去?”
梁安本就侍于这侧,闻言上前一步往帐内看了一眼,果见天子闭目熟睡,便道:“奴婢不好答应。”又说,“娘子行动若惊扰陛下反而不美,还是请娘子再等等吧。”
萧沁瓷蹙眉,又别无他法,只好继续端坐。帐中没有计时的器具,又眼见夜色深浓,雪云遮了皎月,她无法推测时间,心下暗自着急。
但急也没用,她不可能大胆到去惊醒陛下,也不敢不管不顾独自离去,只好僵坐。
好在越是焦急她越能镇定自若,心下默背清静经,渐渐将起伏的心绪稳定下来,又重新变成一池深潭。
不知过了几时,皇帝总算睁眼,面上倦意散去,神采奕奕。
“唔,萧娘子,”他小憩片刻后竟比方才更为放松,似是感觉到御辇已停,便道,“是到了吗?”
“是,陛下,已经到清虚观了,”萧沁瓷道,“见您熟睡不敢相扰。”
皇帝轻轻笑了一声:“萧娘子,方才倒不见你如此谨慎,朕今日确实有些乏了,你自行离去便是。”
“谢陛下,贫道告退。”萧沁瓷有苦难言,只是屈膝行礼,由宫人扶下去了。
她不知在她走后御辇重又浩浩荡荡地行在宫道上,两面锦帐挂起,驱散了帐中暖气,天子倚靠在案上,看着眼前大雪纷飞如鹅毛,濡湿了近前的一小块毡毯。
他修道多年,体热力强,惯来耐不得热,锦帐是因着看见萧沁瓷容色素白才放下来,此时冷风一吹才叫他身心通畅。
风雪一并卷走的还有帐中若有似无的女儿香,萧沁瓷供奉三清祖师,日日受香火熏陶,竟也遮不住她身上那番寒彻幽谧的香气。
“怎地不叫醒朕?”皇帝与侧旁的梁安闲话。
“陛下因朝事劳累,已两日不得安寝。奴婢见您睡得正熟,便不想打扰。”梁安稳重道,面白无须的脸上隐现老态。
他是皇帝身边的老人,侍奉多年,皇帝看似温和,实则疑心甚重,又行事苛责,身边的宫人常来常换,这么多年能伺候下来的也只有他。
惯会揣摩天子心思,投其所好的也是他。
皇帝知他滑头,却并不恼,若非是他心思外露得厉害,也不会叫梁安看出端倪如此行事,左右不过是上行下效,投其所好。
“你做事倒是仔细。”皇帝道。
梁安仍是滴水不漏:“奴婢只要将陛下伺候得好便是本分。”
皇帝摇摇头,神色渐渐沉寂下去,他轻声呢喃,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萧氏……”

第3章 论道
梁安心头一跳。他虽瞧着上了年纪,但在皇帝身边长年练就下来的耳聪目明,最是心细如尘,如今皇帝声音虽轻,但他也不会错过。
皇帝脱口而出的萧氏指的是萧娘子还是……当年的英国公萧家?
他不敢深思,今上不是先帝,能叫内宦秉笔掌印,若有宫人敢妄议国事陛下是不会轻饶的。
“梁安,你说萧氏是当真不想还俗还是只是推辞?”皇帝忽然问。
梁安便讨饶道:“陛下,您要我猜小娘子的心思可实在是难为奴婢了,这奴婢哪能知道啊?”
“你就随便说说。”皇帝道,“若换了你你是想留在宫中还是出宫去?”
梁安默了半晌,似在斟酌说辞:“奴婢确实说不准,萧娘子的心思可和奴婢不一样。”
“奴婢本就是无根之人,在陛下身边伺候了大半辈子,也只想一直伺候下去,”他穿葫芦补戴八仙帽,皇帝身边最得脸的二十四衙门总管,可远比一些京官来得还要体面,况且他待皇帝,除了主仆之外也确实是有经年的情分,“可萧娘子么,奴婢实在是猜不准她的心思。”
皇帝也不再难为他,连自己都拿捏不准萧沁瓷的真实想法,又如何能指望梁安说出个一二来。
不说萧沁瓷,便连他也有些摸不准自己心里是如何想的了。
眼见御辇进了西苑,紫极观近在眼前,落辇之后皇帝并不要人伺候,自己下来拾级而上。
御道两侧的积雪被洒扫干净,青石白玉光可鉴人,映着观中琼林玉树、雪雾纷纷,倒真有了道家仙观的气蕴。
早年宫中并没有西苑一说,是皇帝择了宫室清修,又命人将这一方宫苑围禁,这才辟出了如今的西苑。
皇帝下来时下意识地将那柄小巧的玉如意也握在了手上,那玉质的如意被寒气一激顷刻便变得冰凉,皇帝今夜还要去静室清修,梁安便想接过皇帝手中的物件,却被他不动声色地避开,将那如意搁在了案上。
梁安不过一怔,瞬息间便面色如常,为皇帝换上深灰道袍,自己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唤来一个机灵的徒弟在殿外守着。
皇帝今夜也是要静心清修一整晚了。
清虚观原本也不叫这个名字。当年先帝要萧沁瓷在宫内修行,既是清修,自然不能锦衣玉食,贵妃精心挑选了靠近南苑一处偏僻荒废的宫舍改作道观,没想到今上登基之后圈了西苑修行,清虚观反而离得近了。
早些时候太后还不敢向皇帝提及,皇帝似乎也忘了比邻处还有另一座道观,竟就一直让萧沁瓷在清虚观中住了下来。
清虚观外遍植疏疏青竹,更显寒肃。她原就是奉旨修行,观中也没有什么伺候的人,除了两个洒扫童子便只有入观时太后赐下来的兰心姑姑。
萧沁瓷进了正殿,屋中没有燃炭,反倒比外面更来得凄冷入骨。萧沁瓷却早已习惯似的,解了氅衣先净手,去供奉祖师的案前换了清水鲜果,用竹枝蘸了水轻拭神像,又敬上三柱清香,一切做好才跪在案前开始今日的晚课。
今夜因着去太后宫中,回来又耽搁了时辰,如今已然有些晚了,等做完只怕要到后半夜。
兰心姑姑捧了热水进来:“夫人,今夜太晚了,便先安寝吧。”
萧沁瓷一顿,便顺从地起身取了热帕拭脸,又说:“今夜姑姑也十分劳累,不必照顾我,自去休息吧。”
兰心姑姑不肯:“奴婢先伺候您安寝。”
兰心姑姑是太后的人,一言一行皆是太后示意。新帝继位后萧沁瓷原本轻松了一段时日,可近一年兰心姑姑许是又得了授意重新悉心教导,晨起暮寝皆有定时,比之过去更为严厉。
此前萧沁瓷还疑心她已是弃子,太后怎还在她身上花费诸多心思,如今才知她是早有盘算。
萧沁瓷一向顺从,便不再多言。
清虚观虽然偏僻贫素,但因为要供奉祖师,殿中特设了小厨房,热水是不缺的。太后也命人时时照拂,倒也衣食无忧。
冬日的新炭味淡烟轻,兰心姑姑烧热了熏笼暖了被褥,又将轩窗敞开一条细缝,服侍萧沁瓷沐浴。
沐浴之后要将养肤的药膏都细细抹过,萧沁瓷披了薄纱,半湿的长发流云似的拢过身侧,整个过程寂静无声。
世家贵女的娇养自然体现在方方面面,从头到脚无不精致,但此刻又有不同,萧沁瓷有自己的傲气,会在被当做取悦男子的物件时天然感到屈辱。
但她绝不能在兰心姑姑面前表露自己的不满,连一丝一毫的异样都不能有。
一切安置妥当兰心姑姑才伺候萧沁瓷安寝。萧沁瓷怕黑,殿中烛火不许全灭,留了一盏明烛。纱帐被放下来隔绝昏昏烛光,萧沁瓷正要闭眼入睡,却听得兰心姑姑在帘外轻声问:“夫人,今夜陛下同您说了什么?”
终于来了。萧沁瓷今夜一直在等这一刻。
她轻轻睁眼,盯着顶上一点黯淡昏光中垂下的银丝镂空葡萄双藤香囊,香气宁神安谧。
“只说太后娘娘为我向陛下讨了恩典,想让我还俗出宫。”萧沁瓷闭了闭眼,声音平静舒缓,听不出半分情绪。
“夫人是如何答的?”兰心姑姑就坐在帘外,昏暗影子被拉得细长。
“太后娘娘未曾对我提及此事,我便按自己的心意答。”萧沁瓷并不看她,道,“我是奉先帝的旨意清修祈福,不敢还俗。”
“夫人答得很好。”
兰心姑姑伸手进来为萧沁瓷掖了掖被角,她并不年轻了,但十指保养得极好,柔皙白嫩。
落在暗夜里却如细长蜘蛛脚,有难言的诡怖。
“太后娘娘也是想先探探陛下的口风,这才没有告诉夫人,万一不成反叫夫人失望。”她语调也十分轻柔,句句为萧沁瓷着想,“娘娘十分怜惜夫人,不肯叫夫人年纪轻轻就在这深宫中寂寥一生的,娘娘会尽力为夫人筹划的。”
“嗯,”萧沁瓷低低应了一声,“我都听姨母的。”
她素来恪守礼数,不管是从前平宗皇帝在位时还是如今,都轻易不肯将太后唤作姨母。今夜四下无人,她同这位太后的心腹女官夜话末了却称太后作姨母,不仅仅是表示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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