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的孩子,她年幼时便失了双亲,去岁又没了兄长,这孩子是这世上?为数不?多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
她想看看这孩子长什么模样,是不?是像她多一点?
站在她榻前那人面色不?改,冷声道:“抱去乳母那里罢。”
嬷嬷闻言,纷纷退出去,姜窈刚生下的孩子也被她们抱走。
她还未来得及看那孩子一眼。
渗着汗水的手颤抖着抓住他衣袖,“让我?看看他,求你了。”
她艰难地抬起头,却未从他那双琥珀色的瞳眸中分辨出任何情绪。
心忽然一沉。
竟然真的有?人冷漠如斯,孩子降生,没有?半点初为人父的喜悦,只有?一成不?变的掌控欲。
姜窈生产时嗓子已经喊哑了,哑着喉咙嘶吼,“让我?看看他!”
裴涉漠然一笑,“乖乖听话,养好身子,我?自会让你们母子相见。”
姜窈蹙眉望着他,两条柳叶细眉微拧着,杏眸中尽是不?解,“裴涉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她身子稍微一挪动,撕裂般的痛楚瞬间漫上?来,犹如被利斧破开孱弱的躯体。
身下染血的被褥都已经被宫婢收拾妥当,换上?了新的,可?血腥气却并未散去。
一次次同他对峙,她终于明白,就算是她死了,裴涉也不?会放过他。
裴涉摁住她乱动的肩膀,“我?这可?都是为了嫂嫂好,婴孩聒噪,会扰了嫂嫂清净。”
姜窈苍白的唇瓣哆嗦着,不?敢相信这世上?有?这般狠毒之人,虎毒尚且不?食子,可?孩子于他而言,不?过是棋子。
“你用这孩子要挟我??他身上?也流着你的血,你竟如此狠心,用他威胁我??”
“嫂嫂好生休养罢,别把生死之事挂在嘴边了,”裴涉身影倾覆下去,从容却又狠毒地说道,“毕竟嫂嫂幼年丧母,吃了不?少?苦,不?想这孩子和嫂嫂一样受苦吧。”
大多数时候,他还是很了解这个皇嫂,知道用什么东西最能拿捏住她。
姜窈脱口而出,“你……禽兽不?如!”
裴涉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被她抓皱了的衣袖,“随嫂嫂怎么骂,朕都替嫂嫂记着呢,等养好了身子都是要偿还的。”
裴涉扔下一句“照顾好皇后, 若有闪失,你们都得给她殉葬”,转身离开。
快入夏了?, 为着前几年战时毁损的黄河河堤,这几日政事堂的灯火彻夜不息。
他离去后,姜窈也几乎彻夜未眠。
鬼门?关走一遭生下来的孩子,她都没看?他一眼,就要骨肉分?离。
身上的疼痛感还未退去, 她躺在榻上,如同?一枝残败的花。
双目空洞无神, 犹如死?灰。
青泥被她这副模样吓着?了?, 一整夜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听见远处一更天的更鼓响起后,姜窈才因为太过疲倦渐渐阖上双眼,睡了?一会儿。
到了?二更天时,裴涉从政事堂出来, 贺阑紧跟在他身后。
见裴涉径直往猗兰殿去, 贺阑问道:“陛下不去看?看?小皇子吗?若是娘娘问起来……”
裴涉站在庑廊下, 瞟了?一眼深沉夜色, 转而往长庆殿的方向走去。
长庆殿里亦是灯火通明?,乳母给小皇子喂了?奶, 他吃饱喝足, 在摇篮里睡得正香。
裴涉一进去, 殿内照顾小皇子的几名嬷嬷和宫女纷纷跪下。
他在摇篮前?驻足, 注视着?摇篮里的小娃娃。
那孩子从熟睡中睁开了?眼, 和他一样的琥珀色眸子里没有畏惧, 目光澄澈。
他指尖在摇篮边轻叩了?一下,唇角微弯, 笑意凉薄。
这孩子是他困住嫂嫂的绳索。
她心肠软,怎么?会舍得抛下自?己?的亲生骨肉?
今日在猗兰殿,他没有从她眼里看?见一丝求生的意志。
她一心想要求死?,他偏不成全她。
心肠这么?软的人,也有如此冷情的时候,他还真是小瞧了?这个娇弱不堪的皇嫂。
姜窈已经睡着?了?,但睡得浅,一听见动静,立刻转醒。
熟悉的沉檀香散开,在殿内暖意中陡然添了?一份寒冽。
姜窈睁开眼,两重?销金帘帐外,落着?一道人影。
裴涉撩开帘帐,她苍白的脸庞缓缓从帐中露出。
那张脸上没有一丝雪色,白得骇人,不知为何,他心里猛地一疼,但那种莫名的刺疼随着?她眼里漫上来的恨意逐渐消失。
姜窈没有力气,却?也扯着?嗓子吼他:“你滚开!别靠近我!”
床榻宽大,裴涉不容她拒绝,在边上坐下,掖好她的被角。
青泥退了?出去,关上了?殿门?。
一时间静寂无声,更漏点滴,敲在无边月色中。
良久,裴涉才道:“嫂嫂不想见孩子了?吗?”
姜窈疲倦的细喘声猝然一凝,藏在锦衾中的手揪紧了?被子。
她没言语,但眸中的恨意明?显消融了?几分?。
怎么?会不想见自?己?的孩子呢?
听见那孩子的哭声时,她的心都要化了?。
孩子出世前?,她时常担忧,怕他残暴,怕他冷血,但生下他的那一瞬间,对他的爱意就抵消所有的忧虑。
顿了?顿,裴涉又道:“他和嫂嫂长得极像。”
以嫂嫂的脾性,到了?这一步,几乎不可能像从前?那样顺从信任他了?。
但是有了?这个孩子做筹码,至少可以让她乖乖听话。
姜窈沉默许久,终究忍不住那股想见孩子的欲望,哽咽着?道:“我……可以见他吗?”
“可以,”裴涉在锦衾下寻到她冰凉的手,握在掌心,“但嫂嫂要乖乖听话。”
姜窈眼里刚燃起的希望骤然熄灭,恢复了?死?水一般的沉寂,所剩无几的生机仿佛顷刻间被尽数剥离,只剩一副死?气沉沉的躯壳。
女人的神情太过憔悴可怜,裴涉少见地生出怜意,揉了?揉她的手,“过些时日,嫂嫂身子好些了?,我会让你见他的。”
姜窈刚生产完,疲惫和疼痛交织着?,像一把刀似的一下下刮着?她脆弱的心脏。
裴涉听见她隐忍的哭泣声,右手僵了?僵,而后五指挤进她指缝,握得更紧,“嫂嫂,给他取个名字罢。”
姜窈收回与他交汇的视线,“就叫‘恪’吧,但愿他日后恪勤恪勉,谨言慎行。”
恪这个字实在算不上好名字,但她怕这孩子日后长大了?,和裴涉一般残忍寡情,杀戮太重?,只盼这孩子能恪守仁义礼法,心存善念。
她手被他捏得生疼,动了?动,想要撤回手,他却?牢牢握住不放。
裴涉道:“是个好名字。”
姜窈有些困了?,也懒得同?他说话,闭上眼睛,不再理他。
五日后,姜窈勉强能下地行走,只是生产那日流了?不少血,连着?喝了?几日的汤药也没补回来,脸色依旧惨白。
孩子没生下来的时候,她有时会嫌弃汤药苦涩,只喝上几口,现在为了?养好身子,见孩子一面,每日的补药再苦,她都能喝得一滴不剩。
未时刚过,暮春时节
,日光温和,春风拂槛,窗外重?檐层叠,琉璃瓦上日辉耀耀,檐下乳燕低飞。
姜窈用?过午膳,披着?外衫,在窗下借着?日光缝制婴孩的衣裳。
她不知尺寸,只是照着?心中猜测缝制衣裳。
猫儿团成一团,在她脚边睡觉。
裴涉来时,她正伏在案上小憩,手中衣裳缝了?一半,放在膝头。
今日午后,工部拟定了?治理黄河河道的法子,交由户部计算开支,他忙里偷闲,来了?猗兰殿。
姜窈这几天夜里睡得不好,白日里总犯困。
裴涉没叫醒她,抱她去了?榻上,将那件尚未缝好的衣裳放在她枕边。
余晖斜照,灯火初上时,姜窈才醒来。
看?见裴涉,她吓了?一跳,碰掉了?枕边那件衣裳。
正要俯身捡起来,那件靛青色的小衣裳已经被裴涉拾起。
她俯着?身子,裴涉正站起来,错身时,她衣领里大片雪白肌肤被他瞧见。
春衫单薄,胸前?一片春光无意间露出,她睡眼惺忪,两只眼里盈着?水光,喝了?几日的汤药,唇瓣也红润了?些。
以往她从不沾荤腥,现在为了?快些养好身子,每日都要喝上两盏乳糜。
姜窈刚醒,睡久了?脑子昏沉,迷离地望着?他。
裴涉目光一紧,眸色中暗含着?些许浑浊欲念。
姜窈身上的香气清淡,但在昏暗锦帐内,比熏炉里的木犀香还要浓,“你来做什么??”
裴涉俯身,将她圈在怀里,“来看?看?嫂嫂。”
姜窈没推开她,像根木头似的,不挣扎,也不动弹,“你我之间,再也没有什么?情分?可言了?,你何必装模作样每日来看?我?”
裴涉笑道:“嫂嫂此言差矣,一日夫妻,百日恩义,我与嫂嫂日日同?榻云雨,早就有了?夫妻之实,怎么?能说没有夫妻情分??”
姜窈不欲与他争辩,问道:“什么?时候能让我见恪儿?”
“那要取决于嫂嫂,嫂嫂听话些,自?然能早日母子相见。”
他身上沉檀香冷冽,那股寒意仿佛钻入她五脏六腑,一阵阵发冷。
无形的压迫感迫使着?她再次挣扎起来,可她似乎早已把所有骂人的话都说尽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嘴唇翕张,“你,你……”
裴涉将她紧紧按在怀里,无意间触碰到了?什么?,软得不像话。
姜窈疼得低哼一声,慌乱地低头去看?自?己?的衣襟。
胸前?涨得难受,夜里也睡不安稳,但孩子被乳母喂着?,她也难以启齿,只好自?己?忍着?,连身边服侍的宫人都不知晓。
“嫂嫂疼吗?”裴涉伸手拨开她衣襟。
姜窈不说话,红着?脸垂下眼睫。
裴涉不等她答话,扶住她腰肢,将她往身前?带了?带,“为何不告诉我?就自?己?一个人忍着?。”
姜窈不愿意让别人知晓,更不想让他知道,嗫嚅道:“不疼,没有的事。”
裴涉眉梢一挑,在她腰上捏了?一下,“怎么?又撒谎?”
姜窈捂住衣领,遮着?胸口,摇头道:“我没有,你别……”
话未说完,腰带已经被他解下,两只手被细长腰带捆缚住,系在床柱上。
“嫂嫂莫慌,我帮嫂嫂。”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他抬起头,擦去唇边的痕渍,神色卑劣而得意,“好些了?吗?嫂嫂。”
姜窈快恨死?他了?,上牙咬着?下唇,苍白的脸色晕染着?薄红。
内殿里灯火暗,光线又被锦帐阻隔了?大半,帐中昏黑。
裴涉在黑暗中注视着?她,“嫂嫂不说话,那我……”
姜窈连忙打断他,“不要,我,我好些了?,你快放开我。”
没等来他解开她手腕上系着?的腰带,两片唇瓣就被吻住。
这一吻绵长,他肆无忌惮地碾磨那两瓣娇嫩的唇,在她口中找寻到颤抖的软舌,勾缠拨弄。
姜窈难以喘息,衣衫半解,只下半身的衣裳还完好。
双手背在身后,被捆得结结实实,腰上一软,连身子都支持不住,上半个身子的重?量全压在他覆在她腰后的那只手上。
她艰难地从唇瓣间挤出声音,“我……身子还没好。”
裴涉抹去她唇瓣上的痕迹,低喘道:“嫂嫂宽心,我不碰你。”
姜窈手腕挣了?挣,那绳结系得巧妙,越挣扎越紧。
“那你快放开我!”
裴涉理好她身上凌乱衣衫,手肘撑在她身侧,缓了?许久,才解开她手上绳结。
姜窈手上绳结一被解开,她就立刻躲到床榻最里边。
她现在不似从前?那般被他哄骗得晕头转向,早认清了?他真面目,不愿意让他在自?己?榻上多?留一刻。
但她又想见自?己?的孩子,不敢明?目张胆赶他走,心里恨透了?他,嘴上却?没说一句话。
他抱着?她睡,她便强忍恨意躺着?。
跟这样心思歹毒的人躺在一张榻上,她连觉也睡不安生。
姜窈每日数着日子, 一天天捱过去,快入夏时,身子便已养得差不多了。
人虽瘦弱, 但脸色终归养得红润了些。
榴花谢尽,一地落红,只剩满树翠色映入帘栊。
姜窈百无聊赖,伏案抄写经书给那个未曾见面的孩子祈福。
一只白羽鸟儿?停在窗台上,她?认出那是岑晏给她?的传信鸟, 取下它?爪子上系着的字条。
字条很?窄,字迹也被人刻意写得?很?小:
“娘娘安心修养, 静待时机, 勿存死志。”
姜窈望向窗外,碧霄无垠,白云舒卷,飞檐上铺着一层金辉。
她?被困在这?一方狭小天地, 永世不得?出。
这?样的日子, 与囚徒何异, 与禁.脔何异。
日光刺眼, 她?眼睛酸疼,溢出些泪水。
她?本来是想求死的, 但现在有了孩子, 她?实在不忍心留他一人在世间。
幼年丧母的痛苦, 她?不想让这?个孩子再尝一遍。
若是她?死了, 不能约束管教这?个孩子, 他在裴涉手底下长大, 将?来难保不会?成个祸害,她?实在不放心。
被关久了, 姜窈有些神思恍惚,没有发觉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闻到熟悉的沉檀香时,为时已晚,她?手中的字条倏而被夺去。
裴涉扫了一眼字条上的寥寥十几字,而后撕得?粉碎,“静待时机?嫂嫂莫不是还想逃走?”
强烈的恐惧感铺天盖地,朝她?袭来,她?一步步后退,直到身子撞到墙上,无路可退。
“没,没有。”
撕碎的纸落在赤棕缂金绒毯上,雪花似的白,在姜窈眸中,与颤动的光芒混作一团,凝结成她?眼底彻骨的恐惧。
那抹娇小人影靠在窗台前,日影落下,洒在她?身上,眼角那颗泪痣浸在流晖中,纵使她?眼中无泪,也仿佛泫然欲泣,楚楚生怜。
她?原先只是顾虑着姜家?人和岑晏的安危,如今又记挂着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一根根软肋被他拿捏着,越发没有反抗的余地。
她?的心事向来藏不住,裴涉不信她?的话?,慢慢逼近她?。
嫂嫂现在恨极了他,岂会?不想逃离这?座金丝笼?
“嫂嫂还想逃?想逃去哪儿??”
姜窈摇头,极力向他解释:“不是的,我没有想要逃走。”
裴涉拎起悬挂在墙上的玄铁弓,他现在夜夜都宿在猗兰殿,所用弓箭佩刀也常常放在此处。
他挽着弓,箭尖上寒光一闪,向那只送信的白鸟射去。
“下不为例,嫂嫂。”
那一箭直接射穿了鸟儿?的喉咙,它?从半空中坠落,抽搐了两下就没了气息。
姜窈伏在窗台边,鸟儿?一身白羽被鲜血然后,也将?她?双眸染得?发红,“不要!”
她?甚至不想回身,不想看见那双一如既往的冷漠的琥珀色眸子。
只想从这?里逃出去,逃得?越远越好,最好跑到天涯海角,此生不再与他相见。
裴涉离她?越近,她?身子抖得?越厉害。
那无助的神色让他心里抽疼了一下。
他是什么厉鬼邪神么?这?般让她?畏惧?
在她?眼里,哪怕是去死,也比跟着他要好。
她?以前似乎并没有这?么怕他,数年前,他偶尔入宫,碰见她?时,恭恭敬敬唤她?一声“皇嫂”,她?还会?从容端庄地颔首微笑。
怎的如今他那些阴暗的心思摆到了明面上,她?就畏惧成这?样。
他也不是今日才想将?嫂嫂囚禁起来,独属于他一人,早在她?刚入宫成了他皇嫂那日,他就这?么想了。
细究起来,其实什么都没变,他的心思还是一如既往的污秽,嫂嫂还是一如既往地心思纯澈,有什么好惧怕他的?
“三日后,恪儿?满月,在长庆殿设宴,届时嫂嫂可以去看他一眼。”
姜窈迷惑地望着他。
这?些天的母子分离,就只用一眼就抵偿了吗?
“他一生下就被抱走,我这?个做母亲的到现在还未见过他,你?就只让我草草见他一面,裴涉,你?好狠的心!”
她?发髻松挽着,发间一根蝶戏海棠金簪,折射着金光,簪子有些松了,快要滑落。
裴涉扶正她?云鬓间那支金簪,安抚道:“等?过几年,嫂嫂安下心来留在皇宫,不再成日里盘算着逃出去,我会?让你?亲自抚养我们的孩子。”
姜窈顿觉心寒齿冷,质问他:“裴涉,你?也知道那是你?的孩子,你?就只拿他当作棋子吗?”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眼里只有欲望、利益,谁都可以算计,谁都可以利用。
裴涉知道,解释也没有用,索性更加放肆地上前揽过她?腰身,“嫂嫂从前不是嫌我们名?不正言不顺么?如今可算名?正言顺?我们的孩子,以后会?是大齐的太子。”
他垂眸,姜窈的脸色好看了许多,总算有了些血色。
为了让她?养好身子,他可是日日割腕取血。
中原人厌恶蛮夷之人,但胡族人的血液,的确有奇效,这?些年来,鬼市上亦有人做起了贩卖胡人奴隶和血液的生意,官府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种生意只要一开张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姜窈心里恨他,脸上又不敢展露,那副隐忍的样子无端惹人怜惜。
嫣红唇瓣落入他眼中,极为诱人。
手里那截细腰摸上去也比往日更柔软,仿佛握着一段青嫩柳条。
她?不出声,他便越发放肆。
起初大手还只是隔着衣襟揉捏,后来大抵是觉得?不尽兴,三下两下将?那一身单薄的春衫剥下来。
地上堆着凌乱衣裳,绿纱窗子被人关上。
帘外春归,殿内春至,一室旖旎光景在落日晖烬下蔓延。
三日后,长庆殿。
姜窈始终迈不过心里那道坎儿?,外人不知内情,只会?说?是她?行为放荡,有失检点,刚丧了夫就勾引小叔子。
再三考虑,她?还是没出席这?次的宫宴,趁着君臣宴饮的空当,跟着嬷嬷一道去了内殿看孩子。
乳母正抱着他,用一只拨浪鼓逗他。
他听见姜窈的脚步声,偏头看向她?。
那双和裴涉一样的琥珀色眼睛让姜窈呼吸凝滞了一瞬。
姜窈疑心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那孩子虽然在咯咯笑,但是眼睛里那层清澈下却暗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恶意。
她?最近总是胡思乱想,见这?孩子眼睛和裴涉一样,难免多想。
但他才一个月大,她?也不忍心这?般揣测自己的孩子,随即笑着从乳母手里接过他,抱在怀里。
这?孩子趴在她?肩头,揪着她?的衣裳,不哭也不闹。
婴孩的身体柔软,姜窈抱着他,小心翼翼,生怕一用力就会?把他折断。
这?孩子眉目间的确与她?相似,只是那眼神,让她?察觉出几分怪异。
大抵是出于母亲的本能,她?没再去怀疑自己的孩子,抱他在怀里,摸着他小小的身子,泪珠子一滴滴滚落下来,滴在他后背上。
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她?怎么看怎么欢喜,哪里还忍心去怀疑他。
他长相乖巧,怎么会?和裴涉那种无恶不作之人一样。
宫宴上,酒席间觥筹交错,乐坊舞姬轻歌曼舞,灯火映得?夜空上漫天星斗失了颜色。
岑晏无心饮酒,时不时抬头,盯着空无一人的皇后坐席。
姜窈在宫里煎熬,他在宫外也不好受。
她?与裴涉,分明有着血海深仇,她?却因为不知情,在万般无奈之下与裴涉行悖伦之事,如今还生下了裴涉的孩子。
如若她?逃不出去,一生被困于此,那恐怕比死还叫她?痛苦。
一场宴席,人心各异,各怀心思。
谢晚月打着入宫探望皇后表姐的名?头,受邀在列,席间瞧着安分,不与其他女眷攀谈,目光却总投向御座上的裴涉。
表姐那身子,指不定活到哪一天就死了,这?偌大的后宫里头还能只有她?一个病怏怏的女人不成?只要她?能入宫,哪怕只是做个位分低些的嫔妃,将?来也能凭着自己的手段在后宫里争个一席之地。
她?颇为自信,不仅仅是因为她?容色艳丽,更多的是因为她?是姜窈的表妹,眉眼与她?表姐还是有些相似的。
宫娥端起琉璃酒壶,清酒缓缓倒入酒樽中。
透明的酒液在灯火映衬下五光十色,酒香浓郁,裴涉却皱了皱眉。
贺阑俯身,低声道:“主子,这?酒里被人加了东西,似乎是……春.药。”
他们这?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对于潜藏的危险总是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
贺阑问道:“主子,要查吗?”
裴涉不显山不露水地放下酒樽,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女眷席间的谢晚月,“不必了,做个顺水人情罢。”
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耍手段的人,本是应当剥皮抽筋的。
但今夜巧了,他更想顺水推舟,祸水东引。
岑晏心中郁结,闷头喝酒,不一会?儿?酒壶中的酒就见了底。
给他送酒的宫娥在半路上被人拦下,再次走向他时,酒壶已经被替换下来。
他酒量并不好,一壶酒下肚,已有些醉了,眼前的人影都在摇摇晃晃,是以宫娥给他倒上新送来的酒时,他并未察觉异常。
但这?壶酒喝到一半,他就发觉不对劲,莫名?的燥热不断涌上来,催得?他额头上一层汗,脸色也红得?不正常。
旁边的同僚见状,揶揄道:“岑长史可是醉了?”
岑晏扶着额头,道:“许是醉了罢,这?酒太烈。”
第44章 质问
谢晚月起身离席, 今日皇子满月的宫宴,她不好穿得太素净,但也有心模仿姜窈, 特地挑了件水蓝色绢褶裙,连鬓边的发簪都与姜窈最喜欢的海棠簪相似。
岑晏捏着酒樽,明明才要入夏,夜凉如?水,他身上却越来越热。
他身旁, 右谏议大夫悄声提醒道:“岑长史?不胜酒力,不若去偏殿里暂歇?”
岑晏身上燥热得厉害, 放下酒樽, 道:“也好。”
偏殿离此处不远,他虽然步子不稳,走了片刻也到了。
进了偏殿,殿内未点灯, 外头的灯火透过窗纱晕开些许光亮。
殿门被人从外面悄悄上了锁, 锁扣“咔哒”一声, 声响很轻, 殿内的人未曾注意到。
他一步步走到里面的那张软榻前。
软榻上垂着纱幔,他的理智被火烧火燎般的燥热燃烧殆尽, 没有发现帐中有人, 直接伸手撩开帐幔。
谢晚月眼帘一抬, 来人并不是她心中所想的那人, 竟是魏国?公嫡子岑晏。
岑晏眼前模糊, 根本看不清帐中人是谁, 恍惚间只觉得这人像极了姜窈。
靠着残存的理智,他努力地分辨, 眼前这个女人并不是姜窈,只是与姜窈有几分相似罢了。
那股火气不断窜上来,烧得他抑制不住地低喘。
谢晚月还?惦记着天家富贵荣华,不想就?这么轻易地断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槅扇前摆着一只错金九桃熏炉,炉上云雾渺渺,但那香气却浓郁甜腻,熏得人身子酥软。
她明明没有在香炉里动手脚,这香气怎么会有暖情助兴的功效?
谢晚月还?未细想,燥热难耐的感觉也同样将她包裹。
外面宴饮作乐的声音仿佛被隔得很遥远,心跳声却一下下清晰地撞击在胸腔中。
不出半刻,极度难耐的燥热便剥夺了她的神志,她忍不住伸出手去勾身前那人的腰带,也不管那人到底是谁了。
岑晏拂开她的手,拔下头上固定发冠的那根玉簪,狠狠扎进大腿上,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踉跄走到门口,殿门已然被人上了锁。
谢晚月实在耐不住那股热意,身上衣衫扯落了一半,热意仍旧散不了。
宴席上少了两?人,并没有人发觉。
裴涉望着那两?个空了的坐席,唇角弯起一抹得意的笑。
今夜过后,嫂嫂的这个旧情人只怕就?要声名尽毁了。
他仰头饮尽杯中烈酒,给贺阑递了个眼神。
“朕的骨韘丢了,派人去找找。”
贺阑不动声色应道:“是。”
两?队禁卫军分头在长?庆殿附近搜寻,长?庆殿不大,很快便翻了个底朝天。
偏殿的门紧闭着,几名禁卫撞开了门。
姜窈在在长?庆殿匆匆见了孩子一面,就?被嬷嬷催促着回到了猗兰殿。
这一夜梦里都是那孩子的模样,她恨不得能一直这样沉睡下去,不要醒来。
第二天一早,许久未曾登门的谢姨母和表妹谢晚月入宫求见。
她不明原委,只听通传的宫人说?她们二人哭哭啼啼的。
两?人一进来,就?扑通跪到地上。
“娘娘,您要给晚月做主啊!”谢姨母将昨夜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姜窈相信岑晏的为?人,料定此事必是有人背后捣鬼。
“那你和岑晏……”
谢晚月哭得眼睛通红,“没有,真的什么都没有,我们是想出去的,可?谁知殿门上了锁,屋子里还?有人点了迷香。”
“表姐,你帮帮我,现在这事闹得尽人皆知,我活不下去了!”
姜窈扶起她,问道:“岑晏不想娶你?还?是你不愿嫁他?”
谢姨母跪在地上哭天抹泪,道:“陛下已经?给他们二人赐了婚,诏书今日一早就?送到了我们谢家,可?是那个岑晏,他竟要辞官离京,晚月怎么能跟着他去外头受苦?他辞了官,以后哪里还?有什么前程?”
姜窈喃喃自语:“竟是这样。”
谢晚月害人不成反害己,因果报应,不足为?惜,但毕竟是她亲表妹,她也无法放任不管。
“姨母,你们先回去,我想想法子。”
如?今她在京城就?剩下姨母这一门亲戚,她秉性善良,姨母家遇着难事,她也不好袖手旁观,况且,这事恐怕也是裴涉顺水推舟所致。
若没有他的推波助澜,又?怎么会弄错了人,平白无故将岑晏牵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