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艾琳娜,请别这样刻薄地评价亲爱的杜德兰先生。”
另一位满身珠光宝气的贵妇轻轻摇头,缓声道:
“这并不是杜德兰先生的错。他还是位相当年轻的先生呢,又一直生活在巴黎,能有多少人生阅历呢?而那位基督山伯爵就要复杂神秘多了,岁月和经历在他的身上沉淀出一种独一无二的复杂气质,再加上他本身就是个美男子……咱们的杜德兰先生自然会被比下去的,谁让他还年轻呢。”
“唔,好吧,我承认你说得有些道理。不过,我还是觉得伯爵先生更优秀。因为并不是所有三四十岁的男子都能把时间的洗礼转变成自身的迷人魅力的,哦,咱们这里就有很多现成的例子……还有,你看,有人已经快六十岁了,竟然还会时常会露出一些滑稽可笑的丑态。”
“你说哪个滑稽可笑……哦,好吧,我知道你的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嫌弃你的丈夫。不过,艾琳娜,你知道基督山伯爵先生的具体年龄吗?他的皮肤很光滑,头发乌黑,眼神明亮锐利,身姿也挺拔矫健,看起来年轻而健康。但他的气质却很成熟内敛,甚至偶尔有些沧桑沉郁。哎,这真奇怪,难道真像G伯爵夫人说的那样,他是一名吸血鬼吗?”
“你问我吗?我么,首先,我不认为他是吸血鬼,然后,我觉得他大概有三十二三岁左右吧,或者再年轻些。”
“可他的气质……”
“哦,要我说,年龄和气质可不一定存在必然联系。有人一把年纪都白活了,有人却是上天的宠儿。”
“你说得对,艾琳娜。不过,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是要打听一下……”
类似于这两位女士的对话还发生在客厅里的另外几处地方。不少人渐渐注意到,基督山伯爵的鲜明个人气质竟然成功压制了杜德兰的美貌,不禁都暗自惊讶。随之而来的,就是对基督山伯爵产生更多的好奇与关注。
虽然大家之前已经在各种社交场合上见过基督山伯爵了,但以往的基督山伯爵是笼罩在巨大财富的金光之下的,人们皆忙着猜测他名下的资产到底有多庞大,几乎都忽略了他本人的一些特质。直到今晚的舞会,许多人才在杜德兰的被动提醒下明明白白地意识到,除了巨额财富外,伯爵本人也是极有吸引力的。
与此同时,裴湘凭借她那异常灵敏的听力,也听到了一些人对伯爵先生外表形象与个人气质的讨论。
她听到有人猜测基督山伯爵的年龄,也跟着凑热闹般地认真瞧了两眼伯爵先生的额头和眼角。随后,她有些感慨地想着,虽然这位先生在几个阴损小人的联手陷害下被剥夺了十多年的自由时光,但他终究还是得到了天主的一丝眷顾,在健康和容貌上得到了应有的补偿。
之前,基督山伯爵被爱洛热娜算计而不小心中药后,她为了尽快给他调配解药,就按照脑海深处的医术记忆给他做了个全身检查。然后发现基督山伯爵的身体十分健康,甚至比许多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还有生机活力。
就好似……基督山伯爵在伊夫堡监狱的十余年时光被偷走了、消失了、停滞了……直到他重获自由的那一秒,时间才再次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迹。
在给基督山伯爵做过身体检查后,裴湘也曾怀疑过自己的医术水平。但是,如果那些记忆只是她自己的凭空妄想的话,那她给基督山伯爵配置的解药就不会那么有效了。
如今几个月过去了,裴湘自然不会再怀疑自己脑子中的那些医药知识,同时也更加深刻地意识到,天主到底给了基督山伯爵一具多么强壮有力的身体!或者说,如果单从健康长寿情况来判断的话,基督山伯爵一定是上天的宠儿,就像一些冒险故事里的永远活蹦乱跳的主角……
“其实,以这位先生的曲折人生经历……完全可以写一本书了,而他就是书中当之无愧的男主人公。”
裴湘见基督山伯爵再次拒绝了侍者端来的冰镇饮料和水果,心中轻叹。
“如果这是一个故事的话,那么此时就是绝地重生后的男主风光归来,正准备向昔日仇人展开报复。他拒绝在仇人家中喝一滴水或吃一口食物,就说明他永远不会原谅那些曾经伤害过他的人。
“然而,这并不是一个文人杜撰出来的虚构故事,而是最真实的生活。所有的苦难与仇恨,都在时时刻刻真真切切地折磨着蒙冤受害之人的心灵。”
这时,裴湘忽然感到一阵清润舒爽的晚风吹拂而来,瞬间缓解了客厅内的闷热干燥,也吹散了她的思绪。
她转头回望,发现大厅四周窗户上的百叶窗帘都被拉了起来,而这里的女主人莫尔塞夫夫人也从外面走了进来。
这位夫人进门之后,先看了基督山伯爵一眼,随后径直走到丈夫莫尔塞夫伯爵身边,语气柔和地建议丈夫领着众位宾客到花园中去转一转。
她说,花园中所有的小路两旁都挂满了彩色小灯,凉棚下的长桌上摆满了美味食物和清凉饮料,此时夜幕深邃,星光灿烂,晚风徐徐,花香袅袅,非常适合让大家透透气散散步,并继续尽情享受这场热闹的夏日舞会。
莫尔塞夫伯爵自然不会拒绝妻子的提议。
而就在男主人点头说好之后,面色有些苍白的女主人莫尔塞夫夫人转身看向不远处的基督山伯爵,以一种极为温和优雅的语调说道:
“伯爵先生,陪我去外面走一走吧。您还没参观过这里吧?我带您去花园那边的暖棚里瞧瞧,今年的麝香葡萄和桃子都已经熟了,也许您愿意亲自摘下一些并尝一尝。”
基督山伯爵下意识转头望向裴湘。
男人并没有留意到, 他的这个小小动作让不远处的梅尔塞苔丝目露惊怔,瘦削的肩膀更是忍不住微微颤抖了一下。仿佛就在这一瞬间,她猛然遭遇了一件意料之外的哀伤之事。
而当基督山伯爵再次回头瞧向面色惨白的莫尔塞夫夫人时, 这位夫人已经飞速地收敛起了眼中的凄楚落寞,重新扬起一抹温婉浅笑, 同时非常认真地看了裴湘一眼。
“能得到夫人您的邀约,我感到不胜荣幸。”
基督山伯爵又看了裴湘一眼, 而后才不紧不慢地走到梅尔塞苔丝身侧。
“我很乐意参观贵府的花园和暖房, 但恕我无法答应夫人您的另一个提议。我今晚不想品尝任何水果,这和我一贯保持的节食习惯有关。”
梅尔塞苔丝听到基督山伯爵拒绝吃东西,眉目间浮现出几许淡淡的忧伤神色。
这位聪敏多才的女性同样听说过一种来自东方的习俗, 就是当两个人在同一个屋檐下分享过食物后, 那他们就是朋友了。
她想起基督山伯爵今晚不曾在莫尔塞夫伯爵府上喝过一滴水或者吃过一口食物,就感到既惊慌又悲切。她清晰地意识到, 爱德蒙·唐泰斯已经回来了, 并且选择了绝不原谅这条路。
梅尔塞苔丝深深地凝视了片刻身边的黑发客人, 面上表情不变,心中却凄然。虽然这人如今看起来这样年轻, 外貌气质也发生了很大变化, 更是换了新的姓名身份……但她怎么会认不出自己深爱过的男人?
往事依旧历历在目,现实却已然物是人非。已经为人妻、为人母的梅尔塞苔丝勉强笑了笑, 用隐藏着苦涩的声音缓缓说道:
“伯爵先生,您和我来吧,也许……在看到那些新鲜甜美的果实后,您就改变主意了。”
说着话, 梅尔塞苔丝就率先往外走去, 不再给黑发客人开口拒绝的机会……
梅尔塞苔丝此时尚且不清楚丈夫费尔南在爱德蒙·唐泰斯蒙冤入狱这件事中扮演了什么卑鄙角色, 不知道那封由唐格拉尔写下的诬告信函就是费尔南亲自投递的。
她只以为昔日的未婚夫在责怪她的懦弱与逃避,责怪她因为恐惧孤独而迅速另嫁他人的薄情行为。
同样,梅尔塞苔丝以为基督山伯爵对费尔南的敌意主要来自他们三人之间的感情纠葛。因为当年的费尔南确实一直在觊觎着爱德蒙·唐泰斯的未婚妻,并在唐泰斯出事后趁虚而入迎娶了梅尔塞苔丝。
所以,此时的梅尔塞苔丝还暗自希望着基督山伯爵能够原谅宽恕他们夫妻,而不是始终耿耿于怀。
然而,令心存幻想的梅尔塞苔丝感到悲哀失落的是,走进暖房后的基督山伯爵依旧态度坚定地拒绝了她亲手采摘的新鲜果实,没有丝毫动容和心软的迹象。
望着基督山伯爵那冷峻苍白的面容,梅尔塞苔丝只觉得一阵恐惧之情骤然席卷心头。哪怕是在温度不低的暖房内,她还是觉得手脚渐渐变得冰凉麻木。
沉默片刻后,梅尔塞苔丝放下手中的麝香葡萄和桃子,不再劝说基督山伯爵品尝。
她一向十分清楚,对方是那种意志极为坚定的男人,一旦真正做出了选择,就很难让他改变想法。而这种品格,正是她所欠缺的,也是她所羡慕的。
“伯爵先生,您之前吃过很多苦吗?”
“您为什么这样问,夫人?”
梅尔塞苔丝怅然轻叹,心中暗道,因为如今的基督山伯爵已经和曾经的爱德蒙·唐泰斯完全不同了,而一个人的身上能发生这样巨大的改变,多半和苦难经历有关。
她这样想,但却无法这样说。
“只是一种感觉。”她语气淡淡地答道。
“您的感觉很准确。”基督山伯爵这次直接给出了答案,“我确实吃过很多苦。”
“那您现在呢?”梅尔塞苔丝有些急切地问道,“您现在拥有自由、健康,还有财富地位,已经无需再吃苦了,您会感到幸福吗?”
“幸福?是的,夫人,既然您这样问了,那我就回答您,我已经感受到幸福的气息了。那气息芬芳馥郁,已经渐渐抚平了我心中那些因苦难而留下的伤痕。是的,我现在感觉到了幸福,并且也找到了追寻幸福的方向。”
“听您这样说,我真是太高兴了。”梅尔塞苔丝的眉目间有着真挚的欢欣,还有一点淡淡的酸涩与惘然,她叹息着轻轻偏过头,不让基督山伯爵瞥见她微红的眼眶,“既然苦难已经过去,请您一定要把握住和保护好现在的幸福。”
基督山点了点头,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裴湘动手揍人时的利落潇洒身姿,他连忙闭了闭眼压下记忆中的鲜活画面,换成心上人穿着洁白的裙子站在满架粉色蔷薇前嫣然浅笑的场景。
“当然,我会保护好的。”伯爵先生异常笃定地答道。
讨论过有关幸福的话题后,在暖房内散步的两人都暂时不再出声。他们沿着铺设在鲜花与果树间的砖石小路走走停停,各自想着心事。
过了好一会儿,眼看就要走到小路尽头了,梅尔塞苔丝才再次出声问道:“伯爵先生,您结婚了吗?”
“没有。”
“那您现在是一个人过吗?”
“我收养了一个女儿,她是希腊人,现在跟我住在巴黎。不过,她一两年内应该就会嫁去英国了,有个不错的小伙子之前来拜访过我。”
“那您身边还有别的亲人陪伴您吗?”
“没有。”
再次听到否定答案,梅尔塞苔丝不由自主地叹息出声。她慢慢停下脚步,有些出神地望着不远处的暖房出口,语带悲伤地问道:
“那您还打算结婚吗?总不能一直一个人生活呀。”
“……我心里有结婚的愿望,或者说是奢望。但这件事……并不是由我一个人说了算的。”基督山伯爵停顿了一下,才坦然说道。
梅尔塞苔丝骤然握紧双手,又渐渐松开。她飞快地瞧了基督山伯爵一眼,那目光中似乎蕴含着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我听得出,您心里已经有爱慕的女子了,但是您对结婚这件事却不是那么乐观肯定。我想问问,是什么原因让您退却了?”
“总得对方点头同意。”
“哦,她不爱您吗?”
基督山伯爵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他继续向前走了一小段路,一直走到暖房出口处,才转身望向静静站在果树下的梅尔塞苔丝,而后如同和一位老朋友倾诉心事那样,语气平和地解释道:
“她允许我追求她。但是,关于她的任何事,我都觉得应该更慎重一些,我怕她以后会后悔,因为她明明值得更好的。”
“如果一个好女人允许您追求她,其实就已经表明她的态度了,您为什么要犹豫呢?”
“我有很多缺点。”
“可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只有最爱的,才是最好的。伯爵先生,请别像我一样,因为懦弱胆怯而错过了真正的幸福,从而一直心存遗憾。”
“心存遗憾?我以为您过得挺好,财富、地位、名声……对了,您还有一个不错的儿子。”
“可能挺好吧。”梅尔塞苔丝的目光有些悠远,“您说得对,我现在拥有许多,我还有阿尔贝。有时候我会想,如果重来一次的话,我会一直等待吗?不,我大概还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因为这就是我的命运。”
“命运……”基督山伯爵微微摇了摇头。
他推开出口处的木门,迎着暖房外的夜风低声自语:
“如果一切都服从命运的安排,没有挣扎、反抗、坚持和冒险,我和她都不会成为现在的样子……那才是真正的遗憾。”
这一刻,基督山伯爵的脑海中忽然划过一丝明悟。他想到裴湘留给他的那个追求机会,原来不一定非得等他复仇成功后才有资格开始。
那个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姑娘,其实早就给了他考验。她要他在感情中不再克制隐忍,不再悲观犹豫,不再动摇迟疑!
她要忠诚坚定的爱情。
她不需要他所谓的“为她好”而退却成全。
因为,她自己就知道什么是对她最好的,她自己就有能力得到她渴望的,她的感情生活无需他人安排。
她是那样自信骄傲,必然在等待一份同样自信骄傲的感情。倘若他一直自卑犹豫,纵然再如何情深真挚,她也必然不会再给他留有机会。
“我险些忘了她骨子里其实有多强势。”自觉差点犯了致命错误的基督山伯爵有些后怕地想着,“她的爱情逻辑其实非常简单直接,就是喜欢就去争取,不喜欢就彻底拒绝,轮不到旁人告诉她应该喜欢谁,或者不应该喜欢谁。”
梅尔塞苔丝没有听清楚基督山伯爵最后的这几句呢喃,但她却看清楚了他的神态变化和灼灼目光。
这让她记起了当年那个年轻的爱德蒙·唐泰斯每次谈起海洋与远航时,脸上总是有着这样热烈坚毅的神采,心底不禁生出了浓厚的好奇之意。
只是,梅尔塞苔丝刚想询问基督山伯爵刚刚在想什么,就被匆匆而来的阿尔贝转移了注意力。
年轻的子爵先生带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就是徳·圣梅朗侯爵在赶来巴黎的路上突然去世了。
“德·圣梅朗侯爵?”基督山伯爵佯做疑惑。
“哦,伯爵先生,那位可怜的老先生是维尔福先生的岳父,是瓦朗蒂娜·德·维尔福小姐的亲外祖父。”
闻言,基督山伯爵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之后不再插话询问,好让阿尔贝尽快向梅尔塞苔丝说明具体情况。
梅尔塞苔丝听到瓦朗蒂娜因为外祖父去世的噩耗而晕倒了,便和基督山伯爵匆忙道别,然后挽着儿子的胳膊向花园凉棚方向赶去。作为今晚舞会的女主人,她需要迅速而周全地处理好这种舞会上的突发事件。
等到那对母子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了,被独自留下的基督山伯爵抬头望向头顶的那片深邃星空,安静地数起星星来。
当他数到第一百五十颗星星时,某位躲在婆娑树影后的年轻姑娘慢吞吞地走了出来,并有些不满地瞪了一眼故意挡路的基督山伯爵。
“你一直站在这里,很快就会把对你非常感兴趣的杜德兰先生吸引过来的,那我就不能继续躲清静了。伯爵先生,劳烦你迈一迈腿,换个地方赏星星吧。”
“这么说,你是为了躲避杜德兰才来暖房这边的?”基督山伯爵含笑问道。
“当然了,不然还有什么原因呢?”
裴湘坚决不提这花园里还有好几个地方可以让她避开积极献殷勤的杜德兰,反正她就这么鬼使神差地拐到了暖房这边。
基督山伯爵微微扬眉,伸手把站在树下花丛中的姑娘拉到自己身边,然后牢牢地握着她的手温声说道:
“我以为你是想见我,才出现在这里的。因为我也想早些见到你,然后和你单独说说话。”
闻言,裴湘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她颇为新奇地扭了扭被握住的手指,没料到她的伯爵先生今晚竟然变得这样直接主动了,明明之前还非常矜持克制的。
“发生了什么?你刚刚在暖房里吃了什么奇怪的果子了吗?”
“你知道我不会在这里吃喝任何东西的。”
“那……”
“卡尔梅拉,分开的这两个月,我渐渐意识到了一个不可更改的事实,就是我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说实话,我完全做不到所谓的成全与放弃。”
“那你也不必一下子就有这么大的改变呀,吓了我一跳。”裴湘佯做不满地轻声抱怨,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翘。
被抱怨的男人垂眸问道:“卡尔梅拉,你之前应允我的追求机会,还算数吗?”
裴湘点了点头,当然算数,她可是给他预留了超长的准备时间,如果他一直犹犹豫豫忧忧郁郁,那她就要主动出击了。
基督山伯爵又问道:“你认为我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
裴湘歪头想了想,秉承着鼓励原则认真回答道:
“肯定比你逃离伊夫堡监狱要容易一些的。另外,你还需要说服我父亲。”
“圣费利切伯爵先生他……”基督山伯爵知道自己的劣势所在,却不再动摇迟疑,而是开始思索如何从其它方面做出弥补,“卡尔梅拉,我比你年长许多,如果他因为这个原因而强烈反对的话……”
“不会,年龄不是问题。”裴湘立刻保证道。
“但我确实已经不年轻了。”
基督山伯爵无奈一笑,他以为心爱的姑娘偏心自己,因而不能理智冷静地看待实际存在的问题。这一刻,他望向裴湘的目光柔和得不可思议。
但是,这里面显然存在一个小小的美妙误会,并且,黑发先生很快就得到了一个很合理的解释。
“年龄确实不是问题。别忘了,我之前给你做过全身检查的。我会告诉爸爸,你在各个方面都不比一个身强力壮、精力充沛的小伙子差,或者说更好更棒!”
灿烂星光下,身体确实非常健康的基督山伯爵回想起做身体检查的那一晚,腾地一下红了脸……
莫尔塞夫伯爵府上的夏日舞会因为圣梅朗侯爵过世的噩耗而蒙上了一层淡淡阴影。
维尔福一家人匆匆离开后, 花园舞会也很快就散场了。
在离开莫尔塞夫伯爵府之前,基督山伯爵借着告别的机会低声告诉裴湘,他的仇人之一——银行家唐格拉尔的经济状况已经非常糟糕了,对方马上就要破产了。
“维尔福、费尔南、唐格拉尔,”伯爵先生忍住了俯身亲吻心爱姑娘额头的冲动, 轻声许诺, “不会超过两个月, 卡尔梅拉, 很快, 我对巴黎这座城市就再没有憎恨与嘲弄这样复杂的感情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马赛转转,好吗?我想给你介绍我的家乡。”
裴湘想,虽然自己要做的事情目前还没有多大的进展,但肯定不会超过两个月, 便浅笑着点了点头,同意了马赛之约。当然, 单单她一人同意并没有用, 基督山伯爵还需要过圣费利切伯爵那一关。
到了第二天, 更多认识德·圣梅朗侯爵的巴黎上流社会人士都听说了老侯爵过世的消息。并且,他们不仅打听到圣梅朗侯爵是在赶来巴黎的路上猝死的, 还听闻了另一件事, 就是悲伤过度的圣梅朗夫人在见到女婿一家后,就强烈要求让她唯一的外孙女瓦朗蒂娜·德·维尔福小姐尽快完婚。
这位固执骄傲了一辈子的老夫人觉得自己也活不长了, 因而万分希望自己可以在生命终结前,亲眼见到爱女留下的唯一骨血顺利嫁入一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带着圣梅朗家的全部财产。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 巴黎城内不少出身不错的单身青年都产生了把检察官维尔福先生变成自己岳父的想法。
在他们看来, 维尔福小姐的各方面条件都相当不错。她美丽、温柔又嫁妆丰厚, 父亲还是司法界的权威人物,绝对是再好不过的妻子人选了。
就连前两天才暗自放弃追求维尔福小姐的杜德兰都再次心生动摇,偷偷琢磨着要不要趁着维尔福家“急着”找女婿的机会多表现一下自己。
这位漂亮又务实的先生十分精明地分析着现状,虽然德·圣费利切小姐的嫁妆更多,但她似乎并不是那种真正柔情似水又贤惠温厚的女子,也没有像一些年轻小姐那样轻易就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再加上圣费利切小姐是意大利人,也许很快就厌倦了巴黎的生活而返回罗马,那他岂不是就白忙一场了?更糟的是,如果在他追求圣费利切小姐的时候,维尔福小姐带着她那笔丰厚的嫁妆和别人结婚了,那他才是真正的“人财两失”!
杜德朗冷静地权衡了一番此时成功迎娶维尔福小姐的可能性,又仔仔细细估算了三遍圣费利切家族的富有程度,渐渐陷入了一种左右为难的困境中。
最后,经过一夜的辗转反侧,担心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杜德兰决定采取一个折中的办法:
在圣梅朗侯爵的葬礼期间,他就暂时不去向圣费利切小姐献殷勤了,而是在圣梅朗侯爵夫人和维尔福先生面前好好表现一下自己,让他们知道自己是一位可靠稳重又有能力的年轻人。如果急着给维尔福小姐找丈夫的话,那他杜德朗就是最佳选择,而不是其他贪得无厌又相貌平平的男人。
等忙完葬礼之后,他再去找圣费利切小姐。如果那位小姐好奇他这几天去了哪里的话,他就可以忧伤又坦然地向她讲述自己是如何同情维尔福家并尽力提供帮助的,期间可以趁机夸夸自己的卓越能力,或者谦虚地讲一讲自己对于维尔福家是如何必不可少的……说不定还能因此获得圣费利切小姐的另眼相待。
裴湘自然不清楚杜德朗先生那丰富曲折的内心世界,如果她“有幸”听到这人的心里想法,那肯定要认真反问一句,对于一场葬礼而言,最必不可少的难道不是躺在棺材里的那位吗?
转天,自认为必不可少的杜德朗没有再出现在圣费利切家,倒是前些天一直假装不知道圣费利切父女来巴黎的基督山伯爵登门拜访了。
圣费利切伯爵暂时还不知道眼前这位讨他喜欢的先生和之前那个不讨他喜欢的杜德朗一样,都想成为圣费利切家的女婿。要是知道的话,黑发先生此时根本就得不到老伯爵的亲切笑脸,更别提分享到老伯爵的独门钓鱼秘技了。
裴湘没怎么参与两位男士之间关于钓鱼、打猎和航海的话题讨论。她今天上午有好几封商务信函要回复,还要审阅一份合同和一份计划书,所以,在和基督山伯爵打过招呼后,她就回书房专心工作去了。
不过,被留下的伯爵先生并没有觉得自己被心上人冷落了,反而心中暗藏甜蜜。他品尝着新端上来的热茶和点心,知道这些符合自己口味的茶点一定是心上人专门为他准备的。
“这个口味的饼干还算不错,就是不太甜。”圣费利切伯爵尝了一口摆在茶几上的零食后,随口评价了一句就不再继续吃了。
他更喜欢那种有着浓郁焦糖香气或者裹满枫糖浆的甜点,可惜女儿最近一直不让他吃太甜的食物。今天就更过分了,点心的味道比平时还清淡。幸好坐在这里的客人是基督山伯爵,要是某位不太熟悉的朋友的话,还以为圣费利切家已经吃不起糖了。
“我倒是挺喜欢这种清淡的奶香味道的,唇齿留香,还不过分甜腻,搭配白桃香气的红茶正好。”基督山伯爵温和笑道。
“咦?卡尔梅拉也这样说……哎,在这方面,你一定和卡尔梅拉更有共同话题,我的朋友。”
老伯爵不甚在意地感叹了一句,随后又继续聊英国人在钓鱼方面的各种发明创造。
而基督山伯爵则表示,在他最近新购置的一幢海湾别墅内,特意留出了一个房间来收集摆放各地的钓鱼用具,其中就有不少英国人的新发明。如果圣费利切伯爵感兴趣的话,随时可以去他的海湾别墅度假。
“那幢别墅就在诺曼底。屋子后面是一片树林花园,可以在里面打猎,前面则是碧蓝海湾。海湾里还停靠着一艘小巧又灵活的双桅帆船,也是新定制的,我们可以在船上垂钓。”
“听起来真不错,既然你有这样舒适的度假地方,干嘛还要留在七月的巴黎?”
“哦,这就和我的旅行观念有关了。我一向以为,要想了解一个地方,一座城市,就得在那个地方好好居住个一两年。四季晨昏的各种变化,总要都亲身感受一遍,所以,我现在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城里了,准备体会体会老巴黎人的生活。不过,倘若您愿意和我搭伴去诺曼底旅行,我可以随时出发。说实话,我现在十分思念碧波荡漾的大海,思念湿润的海风和海鸟的歌唱。”
这番解释让圣费利切伯爵愣了一下,随后笑着说道:
“之前卡尔梅拉张罗来法国度假时,也是这样说的。你们啊,我才发现,倒是有不少一致的看法,要是……”
要是什么?圣费利切伯爵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他眼中划过一抹遗憾,想着要不是基督山伯爵比卡尔梅拉年长许多,他们两个其实挺般配的。最起码,以他对基督山伯爵的了解,这人在生活作风方面是非常正派的,而且品行也很不错——他们初相识的起因经过就证明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