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吗?”裴湘无声自问,“原来我会因为伯爵先生笑得这样开心。”
她目不转睛地瞧着镜中的自己,发现自己的眼角眉梢都晕染了柔情与甜美……
裴湘再次拉铃。三分钟后,管家出现在门口。
“请转告基督山伯爵先生,我已经醒了,一会儿就去见他。另外,我之后会亲自邀请伯爵先生留下用餐,让厨房那边好好准备,不要让客人觉得被慢待了。”
“是,小姐。”管家领命离开。
屋内安静了片刻后,梳妆台前的裴湘再次开口。
“奈莉。”
“什么,小姐?”
“帮我换个发型吧,我今晚要穿那件银白色的束腰宝石绸纱长裙。”
“哎呀,小姐之前试穿那条裙子时,我就说过,您穿上它实在是太美了。”奈莉眉眼弯弯,语气轻快地说道,“偏偏您觉得那条裙子过于华美夺目,试穿过就放在了一边。”
裴湘没法和奈莉详细解释自己的心理变化,便岔开话题问道:“奈莉,那套珍珠首饰在这里吗?我今晚要佩戴。”
“哪套珍珠首饰呀?是那套镶嵌着钻石的蝴蝶造型珍珠首饰吗?”
“不,是那套金色的,我亲自设计的流苏鸢尾款式。”
奈莉面露了然,立刻反应过来小姐说的是那套由三十六颗毫无瑕疵的深海金珠设计而成的首饰。据说那些稀有难得又典雅雍容的珍珠还是威尔莫勋爵的礼物呢。
“那套首饰在这里的,小姐。”奈莉连忙点头,欣然应道。
“那就好。”裴湘嫣然一笑,心道总该让送礼物的人亲眼见到他的礼物是被珍视的。
当裴湘笑意盈盈地出现在会客厅时,正认真倾听贝鲁斯说话的基督山伯爵若有所感地抬起了头。
而后,这位总是从容自若的黑发先生霍然起身。
他顾不上差点儿被撞翻的茶杯,怔忪地望着眼前越走越近的身影,眉目间有着来不及藏好的惊艳与无措,还有容纳不下其他人的专注
“伯爵先生。”很少如此盛装打扮的裴湘优雅浅笑,态度一如既往地温和友善,“让您久等了。”
“……是我冒昧来访。”
“您的来访一直都是受欢迎的,从来和‘冒昧’这个词沾不上边。伯爵先生,这个问题我们之前已经探讨过了,您怎么还如此客气?”
“我原本以为这次……”
“以为什么?”裴湘放柔了语调,用一种充满蛊惑的语气轻声询问。
被蛊惑的人叹息着坦白道:
“当您向我走近时,我以为被神明赐予了一场美丽非凡的梦境。”
“我能把这句话当做是您对我的赞美吗?”
“事实本该如此。”
“您今天倒是格外坦诚,伯爵先生。”
“……”
等基督山伯爵勉强找回了大部分理智后,发现贝鲁斯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客厅内只剩下了他自己和裴湘两个人。
下一瞬,他又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都说了些什么,不由得有些紧张地咳嗽了一声。
“我刚刚,咳,希望没有令贝鲁斯误会,以为我是油嘴滑舌的轻浮之辈。”基督山伯爵始终记得贝鲁斯身上有着向圣费利切伯爵汇报情况的职责。
“贝鲁斯不会误会的。”裴湘轻轻摇头,目光明亮地望着基督山伯爵,“你只是十分诚实地称赞了我的美貌,完全和轻浮无关。难道你现在要告诉我,你刚刚只是在说虚伪的奉承话吗?”
“当然不是!”基督山伯爵否认。
“那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裴湘莞尔一笑。
基督山伯爵望着神采飞扬的好友,忽然觉得当下的氛围不太对劲儿,至少和他之前猜想的完全不同。没有疏远,没有失望,没有遗憾,反而是一如既往地轻松亲近,就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基督山伯爵的心底就仿佛是打翻了各种滋味的香料罐,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是庆幸、遗憾还是苦涩。
“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片刻后,裴湘再次主动出声打断了屋内的短暂沉默,她微微侧头打量着基督山伯爵,目光在对方那张苍白沉郁的英俊面容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关切问道,“身体依旧感觉不舒服吗?”
正在为情所苦的黑发男人先是目露茫然,慢了半拍后,他才反应过来面前这姑娘在询问和关心什么!
而就在他的头脑反应过来之前,他的心跳已经不争气地加速了跳动。同时,一股羞赧热意骤然蹿上脸颊,给他苍白的面容染上了一层艳色。
“卡尔梅拉……”基督山伯爵揉了揉额角,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想严肃地提醒她矜持些,可偏偏语气里又不自觉地添上了几分纵容。
“嗯,你需要我提供药剂的具体配方吗?”
基督山伯爵闭了闭眼,无法和年轻姑娘清亮的目光坦然对视,只得颇为生硬地直接转换了话题:
“卡尔梅拉,我今早返回伦敦旅馆后,答应了阿尔贝·莫尔塞夫子爵的邀约。五月的时候,我会在巴黎和他见面,并通过他重新‘认识’我的那些仇人们。”
裴湘觉得基督山伯爵换话题的速度有些快,但还是顺着他的话问道:
“既然已经得到了莫尔塞夫子爵先生的邀请,那你这次来罗马的最主要目的就算是达成了。那么,在去巴黎之前,你是准备继续待在罗马附近,还是去别的地方转转?”
“我会先在罗马城内停留一段时间,至少要处理好巴罗内团伙的事,然后再看情况吧。”
“那太好了,我原以为你会在狂欢节之后就返回沿海一带呢。这么说,我们最近可以经常见面了。哦,伯爵先生,你一定要经常去圣费利切伯爵府做客,我父亲和我都非常喜欢和你相处。”
主动开启新话题的人是基督山伯爵,可当他发现裴湘待自己是一如既往地亲近友善,丝毫没有渐渐疏远的意思,他又忍不住想把话题重新转回到昨天晚上,想直截了当地问问她的真实想法。
“卡尔梅拉小姐。”
“嗯?”
“好吧,我不准备再逃避了。也许对于任何一个等待宣判的人来说,最可怕的不是判决本事,而是那个充满忐忑与彷徨的等待过程。这个过程哪怕延长了一秒钟,也足可以把人弄得心力交瘁了。”
“唔,听起来很有道理,那么,你不打算继续逃避什么?”
“卡尔梅拉,我想请求你给我一个答案。”
“答案?”
“是的,我想问问,我这样的人,还能够保有你的友谊吗?”
“你这样的人?”裴湘好奇地挑了挑眉,面露不解。
“呵,我这样的人。我去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又经历了许多的苦难,但内心依旧孤寂。我还背负着巨大的仇恨,冷漠、阴郁、偏执!却还贪婪地希望能得到幸福与爱情。卡尔梅拉,我这样的人,能够保有你的友谊吗?”
“为什么不?”裴湘惊讶反问,“你从来没有变过。所以,我和以前的你可以成为朋友,自然能够和现在的你继续交往。如果你格外介意昨晚的事,我也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或者说,我可以一直假装不知道你喜欢我这件事,直到你不再介意或者干脆不喜欢我了。”
“这不可能。”基督山伯爵立刻反驳,暂时顾不少其它的想法。
“你是说不可能不介意吗?”裴湘故作误解。
“不是,我是说不喜欢。”
“哦,原来你已经不喜欢我了。”
“卡尔梅拉,仁慈些,我不可能不喜欢你。”
“那你为什么不表白呢?反而退缩了。”
“……表白?”
“好吧,即使你现在对我表白了,我也不会答应的。”
“我知道,我从未过分奢望幸福。”
“哦,我觉得你其实可以奢望一下的,伯爵先生。”
“……”
“我之所以不答应你,并不是因为你不好或者我对你没有半点儿感觉,而是现在为时过早。伯爵先生,等你在巴黎见过所有故人并确定自己心中只有唯一一份柔情后,再来追求我吧。”
——在此之前,你去解决过去的恩怨情仇,我也要去解开另一个卡尔梅拉留下的种种谜团。
基督山伯爵只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犹如身在美梦当中。
对于这位本来已经有了极为悲观念头的男士而言, 心上人的每一句话都仿佛是一道特赦令,让他从自我囚禁的樊笼里望见了越来越多通往自由的机会。至此,他的漫长黑夜里终于有了明月与星辰,他的阴霾冬日里终于有了阳光和晴空。,
他想, 有这些话就足够了。她对他存有异性之间的特殊好感, 她正视并接受了他的爱慕并心存期待, 这样, 真的足够了!
哪怕她明天天一亮就改主意了, 哪怕她之后会拒绝他的追求, 哪怕她很快就遗憾地告诉他,还是回归朋友的位置才更合适, 他都觉得人生已然不会再有太大的遗憾了。因为,他曾经被她喜欢过,他曾经以情人的形象在她心底留下痕迹,而她也被他吸引过,在偶尔投向他的温柔目光中,一定曾蕴含着那种独属于女人对男人的欣赏……
对于基督山伯爵来说, 在发现自己爱上了好友后, 他想要的, 敢要的,真的不多, 此时甚至都不认为自己将来还有追求裴湘的机会与资格。在他眼中, 裴湘样样都好,都趋于完美, 而他自己则是一个不知未来在何方的复仇者, 并且也不再年轻。
“卡尔梅拉,”基督山伯爵的嗓音低沉而喑哑,“我们现在这样就很好。我从未如此感激天主的安排。”
闻言,裴湘微微扬眉,很轻易就读懂了基督山伯爵眼底的怅惘与挣扎,但并不认同。
不过,她今晚并不准备再多说什么了,既不会逐条列出他的好,也不会坦诚倾诉自己动心的缘由。因为一旦说得详细了,就容易变成她对他的告白,或者变成她手把手教他如何追求自己……
她不要面子的吗?
“所以呀,有些事情总得自己去琢磨去领悟的。”特别要面子的年轻女郎垂眸暗忖,“尤其是追求心上人这种事,不积极主动些,不勇敢自信些,说不定就真的会失去机会了。”
这天之后,裴湘和基督山伯爵一前一后返回罗马城内,继续处理和巴罗内强盗团伙有关的事宜。
裴湘亲自接手了审问调查工作,随后陆陆续续问出了好几个“大客户”的真实姓名与身份。但遗憾的是,这几个人中并没有裴湘要找的那个。
一直到了四月初,强盗雷安在裴湘的逐步误导下对“叛徒”亚昆塔和莫里斯的恨意达到了极点,才在情绪激动之际吐露出了莫拉尼尔公爵的名字。随后,作为巴罗内第一心腹的雷安不情不愿地交代了莫拉尼尔公爵“挑选货物”的条件,就是要求他们尽量寻找和圣费利切伯爵小姐长相相似的年轻女子。
至此,裴湘彻底确定了莫拉尼尔公爵对自己的不良企图与觊觎心思。但可惜的是,除了强盗雷安的指控外,短时间内,她根本找不到其它证明莫拉尼尔公爵犯罪的证据。
哪怕她亲自去调查莫拉尼尔公爵,并且亲眼目睹、亲耳倾听了莫拉尼尔的一些卑劣虚伪行为,但是却始终无法掌握实质性的证据。自然,那个关于莫拉尼尔公爵陷害算计圣费利切家族的猜测就更得不到任何佐证了,就仿佛是裴湘的一场凭空妄想。
“莫拉尼尔这个人……他本就是位高权重的大臣,时常接触各种机要文件,身边自然少不了安全保卫人员。”
书房内,独自一人的裴湘一边翻阅着她自己的调查记录,一边凝神思忖:
“再加上他深知做坏事时留下任何书面痕迹都可能成为敌人的把柄,所以在这方面一向谨慎小心。他还喜欢亲自动手,很少让心腹手下参与,这是在防着有人策反或者收买他身边的人,疑心很重……这个人确实不好查,而且有些事也许此时尚未发生,所以才找不到任何线索……但也不能就此放弃,还是要提前做些准备……”
门外的脚步声打断了裴湘的思绪。当她重新整理好手中的记录册后,就见管家阿尔弗雷德先生托着银质托盘走了进来。
“小姐,邮差送来了今天的一部分信函。另外,基督山伯爵先生来访,是来向大人和小姐道别的。”
“伯爵先生来了,我这就下楼去。”裴湘听到基督山伯爵的来意后,立刻起身,“这些信函先留在这里吧,我晚些时候再读。对了,阿尔弗雷德,爸爸现在在家吗?”
“大人在半个小时前就出门钓鱼去了,小姐。”
想到圣费利切老伯爵每次在钓鱼上花费的时间,裴湘无奈一笑,继而摇头道:
“那好吧,看来他今天注定要错过和基督山伯爵先生道别这件事了,不过,也许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阿尔弗雷德微笑着陪同自家小姐离开了书房,并没有太留心裴湘最后的半句话,只以为是朋友分开前期待重聚的美好愿望。
可唯有裴湘自己清楚,重逢之事并不是她随口一提,而是早就放在她的行程表中了。因为,不仅基督山伯爵需要去巴黎完成他的复仇计划,她也需要到那里却寻找破解谜团的关键线索。
在二楼的会客厅里,裴湘见到了站在窗边的伯爵先生,两人望向对方时,都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
眷恋和不舍在心照不宣的默契间静静流淌,无需说出任何一个亲昵暧昧的词语,两人便已经感觉到了空气中的淡淡甜蜜。
“卡尔梅拉小姐,日安,我是来辞别的。”伯爵先生一如既往地克制着内心深处的炽热感情,彬彬有礼地问好。
“伯爵先生,您要离开罗马了吗?”
“是的,我打算动身去法国了。”
“是旅行吗?”
“算是吧,我计划在巴黎停留半年到一年的时间。”
“那您将来离开巴黎后,还打算返回罗马吗?”
“肯定会的。对我而言,这座古老的城市意义非凡。”
“那这座城里的人们呢?”
“有人会同我渐行渐远,有人却令我终身难忘。”
“那好吧,我知道不该因为不舍就任性地挽留一位旅行家。所以……祝您法国之行一切顺利,得偿所愿。”
“也祝您今后一切顺利,永远快乐健康,卡尔梅拉小姐。”
基督山伯爵这次的拜访时间并不长,看望过这座城里最放不下的人后,他就道别离开了。
圣费利切伯爵府大门之外,基督山伯爵乘坐着旅行马车向城外而去。他怀着一种及其深沉复杂的情感,神色冷峻地奔向了新的目的地。
六月末,巴黎,圣奥雷诺区。
当维尔福夫人和她的继女瓦朗蒂娜·德·维尔福小姐走进邻居德姆维潘家的大客厅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落在了优雅端坐在众人之间的卡尔梅拉·德·圣费利切小姐身上。
当然,此时的维尔福夫人和小姐尚且不知道这位美貌出众的年轻小姐的姓名。不过,经过最初的惊艳之后,两人同时猜出了对方的姓名和身份,就是德姆维潘夫人近来时常提起的那位即将从罗马来巴黎旅居的伯爵千金。
果然,今天的女主人德姆维潘夫人很快证实了维尔福母女的猜测,并把裴湘介绍给了她们。
“卡尔梅拉和她父亲,哦,也就是我表兄圣费利切伯爵,他们昨天才抵达巴黎。哎,他们父女二人本该早一星期到的,但是因为我那位表兄贪看沿途风景,一路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就拖延了行程。”
维尔福夫人笑道:“旅行本该如此,喜欢哪个地方的风景就多看看,不喜欢就转身离开。不过,倘若是我的话,一定还会在外面继续多转转,哎,这个季节的巴黎可是够热的。”
“确实,今年六月末就这样热了,还不知道七月的巴黎会怎么样呢。”另一位夫人立刻附和了一句,又顺着这个话题同裴湘聊起一路上的旅行见闻来。
裴湘则一边和新认识的夫人小姐们聊天说笑,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维尔福夫人和她的继女瓦朗蒂娜。
当她得知父亲的远房表妹德姆维潘夫人一家就住在巴黎有名的富人区圣奥雷诺后,就猜到自己也许很快就会认识基督山伯爵的仇人之一检察官维尔福,以及他的家人们,因为维尔福府就在附近。
“这就是维尔福的第二任妻子爱洛依丝·德·维尔福吗?也就是维尔福幼子爱德华·维尔福的亲生母亲……”裴湘想到调查资料上有关现任维尔福夫人的记录,暗自沉吟,“她嫁妆微薄,爱子如命,想给亲生儿子谋划更多的家产却无能无力,自然就对能够继承大笔财富的继女瓦朗蒂娜看不顺眼,甚至极其不愿意看到继女带着一笔巨大财富嫁人。”
裴湘想到记录中提及的,维尔福夫人对矿物学、植物学和物学都极有研究的这个细节,觉得自己已经嗅到了阴谋渐渐形成的味道。
她又转头看向坐在身边的维尔福小姐。这个秀美高挑的十九岁姑娘有着一双透着忧郁的深蓝色大眼睛,她幼年丧母,将来会继承亲生母亲、外祖父母和祖父的所有财产,但她并不快乐。
又过了一会儿,门口处的仆人大声通报说,埃布尔·杜德兰先生到了。
裴湘此时正在和维尔福小姐讨论客厅墙壁上的某幅油画,并没有立刻看向门口处。不过,她身边夫人小姐们的反应,已经间接说明了这位即将进门的杜德兰先生的不同寻常。
裴湘能够明显感觉到,除了维尔福小姐外,附近的几名夫人小姐都暗自振奋了起来。她们有的略微调整了坐姿,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婀娜娴雅,有的假装正在喝茶,“恰好”露出姣好的侧颜……
几乎是眨眼之间,大客厅里就弥漫了一种饱含期待与兴奋的雀跃气息。
裴湘先是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笑容始终温柔腼腆的维尔福小姐,然后才顺着众人的视线往门口方向望去。
几秒钟之后,有着一张极为漂亮俊俏面孔的杜德兰先生含笑着走进了房间。一露面,这位高大挺拔的青年便和其他宾客一样,下意识就把视线落在了客厅里最光彩夺目的罗马美人身上。
四目相对,天生一双含情眼眸的杜德兰先生在微怔后迅速回神。他朝着裴湘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温柔浅笑后,又状似不经意地移开了目光,并把注意力放在了裴湘身边的瓦朗蒂娜·德·维尔福小姐身上。
与此同时,裴湘脑海中的旁白再次开启。
“在巴黎,哪个女人能逃得开杜兰德的深情凝视呢?我不能,所以当他向我求婚时,我完全忘记了父亲的劝告,迫不及待地答应了他。”
“原来是他!”
裴湘目光闪亮地打量着风度翩翩的埃布尔·杜德兰, 唇边绽放出发自内心的愉悦微笑。她真的非常满意目前的进度,瞧,来巴黎的第二天就让她遇见了此行的关键目标人物——另一个卡尔梅拉的短命前夫。
“但旁白声音这次只提示了一两句,”高兴之余, 裴湘暗忖,“看来, 只见到‘老熟人’是不够的, 要想知道更多细节, 还需要寻找一个特殊些的契机来刺激一下……”
这时,杜德兰已经走到德姆维潘夫人的面前, 浅笑着同这次聚会的女主人寒暄问好。虽然他只是走了短短的一小段距离, 又仅仅说了几句简单俏皮合时宜的恭维话——任何一个巴黎男人都能做到,但是配上他那出色的外表和文雅倜傥的气质, 就显得格外的潇洒迷人和与众不同。
埃布尔·杜德兰是德姆维潘男爵家族那边的亲戚,他是家中幼子,虽然不能继承父亲一方的家产和贵族头衔,但是却可以得到一向疼爱他的母亲的大部分嫁妆。
当然, 在正式继承那笔财富之前, 杜德兰和法国的许多年轻贵族子弟一样, 手中实际上可支配的金钱并不是那么充足。维持日常体面生活尚可, 但倘若有些格外花费金钱的癖好而又不能从父母家族那边得到支持的话, 那就得再琢磨一些其它获得钱财的方式了。
按理说, 裴湘做调查时,不应该忽略杜德兰这样外貌出众的未婚青年, 尤其是他还是德姆维潘夫人家中的亲戚。这样的身份和条件, 应该是极有可能成为另一个卡尔梅拉的丈夫的。
但实际情况却是, 这位杜德兰先生的父亲和德姆维潘男爵先生的关系十分冷淡, 据说年轻时两人还差点儿进行决斗。所以,哪怕两家有着不算远的血缘关系又同住巴黎市内,但是两家人几乎从不私下往来。而在过去的许多年中,作为家中最懂得如何讨父母欢心的幼子,埃布尔·杜德兰自然很少登门拜访德姆维潘男爵夫妇,更是不会参加德姆维潘家举办的各种聚会。
基于这样的理由,之前远在罗马的裴湘在收集巴黎方面的资料时,就把埃布尔·杜德兰此人排除在了重点调查范围之外,并放在了一般待选人员名单中。
“果然,聘请男性私家侦探调查男性,还是有局限性的。”裴湘认真打量着走近了的杜德兰,心中轻叹,“在初步调查报告中,私家侦探先生并没有特别强调杜德兰的外表容貌是如此出色,仅仅是用了英俊一词来形容,导致我忽略了这个英俊是何种程度的英俊。不过现在也不算晚,正好可以就近观察。嗯,首先要解决的问题就是,这位之前几乎不与德姆维潘家来往的漂亮先生,为什么最近突然凑了上来?”
裴湘心知杜德兰这样的俊俏年轻贵族子弟非常容易获得贵妇们的喜爱,所以并没有多花费心思琢磨对方是如何迅速让德姆维潘夫妇接受并喜欢的。她更在意的,是对方突然亲近德姆维潘家的真实意图——尤其是在得知另一个卡尔梅拉嫁给了此人后。
“那么,会是因为我和父亲的到来吗?”预知“未来”的裴湘难免多想了三分,但很快在心里摇了摇头,“不会,虽然时间上颇为巧合,但可能性极小。更合理一些的推测是……”
就在裴湘心底浮现出诸多猜想之际,杜德兰已然巧妙又得体地恭维过在场的几位夫人了,而后,两人在德姆维潘夫人的介绍下正式互相认识。
当年轻男士得知面前这位美丽得极为耀眼的陌生姑娘就是卡尔梅拉·德·圣费利切小姐后,本就含情的目光变得更为柔和专注,险些让裴湘误以为他对自己一见钟情了。
但她很快就察觉到,杜德兰的深情目光其实极具覆盖性,也过于灵活多变,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在场的几位未婚小姐似乎都觉得自己受到了这位先生的青睐。
“这倒是一位游刃有余的撒网高手,不过,总感觉其实我也可以做到……”
欢声笑语与觥筹交错中,聚会时间已然过半。一直在认真观察杜德兰一举一动的裴湘渐渐有所明悟。她觉得自己大约可以弄清楚之前的那个疑问了,就是为什么杜德兰会忽然和德姆维潘家恢复热络往来关系。
“是为了接近德·维尔福小姐吧。”裴湘冷眼瞧着一直在不着痕迹地向瓦朗蒂娜献殷勤的杜德兰,若有所思,“维尔福家和德姆维潘家是关系不错的近邻,想要追求维尔福家的长女,亲近德姆维潘家确实是一个不冒失又有效的手段。至于他追求维尔福小姐的动机,暂时倒是不能武断地从功利角度看待。因为,除了极为丰厚的嫁妆外,维尔福小姐本身也是一位非常温柔美丽的姑娘,杜德兰动真心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
其实,以裴湘自己的观察结论和她从旁白故事里获得的那些线索来判断,杜德兰此人的真心并不太值钱,甚至,他有没有真心还是个问号。
而裴湘之所以还愿意怀着几许善意看待杜德兰追求维尔福小姐这件事,是因为在德姆维潘夫人举办的这次聚会上,杜德兰一直没有过于殷勤地对待裴湘,而是始终都在瓦朗蒂娜身上投以最多的注意力。要知道,身为圣费利切伯爵的女儿,裴湘将来能拥有的财富总数,绝对是远远多于维尔福小姐的。
不过,裴湘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到底还是把杜德兰这样的虚伪自私男人看得过高了。她委实没有料到,这家伙不仅品行不行,还欠缺能力!既然已经打算依靠一张脸来发家致富了,那就“敬业”一些,怎么连最基础的情报工作都做不好?
在三天后的一场小型音乐交流会上,终于彻底打听清楚了圣费利切小姐真实身价的杜德兰并不知道裴湘心里的嫌弃,他迅速抛下了曾绞尽脑汁献殷勤的德·维尔福小姐,毫不犹豫地更换了“真爱”目标。
如今,他那双如同星子般迷人的碧色双眸中全是伯爵小姐的动人风采,他那保养得当的修长手指落在起起伏伏的琴键上,为远道而来的罗马美人献上了六月巴黎最浪漫的乐章。
坐在前排听众席上的裴湘想,如果圣费利切伯爵更加富有一些,俊美的杜德兰先生大约就不只是为她演奏钢琴了,也会还可以来一段刚柔并济的钢管脱衣舞……
“咦,等等,钢管脱衣舞是什么舞?为什么……我会有一种挺久没见过了还有些怀念的感觉?想当年……”
想当年什么?裴湘暂时回忆不起来。
稍稍走神之后,伯爵小姐对恢复“正常”的杜德兰就有些兴趣缺缺了。她一边暗自琢磨着到底什么样的契机能够再次刺激到脑海中的旁白声音,一边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四周的听众和这间音乐厅内的装修风格。
不经意间,裴湘的目光落在了门口处一位迟到了的年轻先生身上。对方此时侧站着,微微向外探身,似乎正在和门外的什么人说话。
从裴湘角度望去,暂时只能看到这位迟到先生的小半张脸,但是裴湘已经能想象到对方整张面孔上的开朗笑容和眉目间的神采飞扬。
就在裴湘想着一会儿要不要去和阿尔贝打声招呼时,台上杜德兰的弹奏结束了,并向她投来深情一瞥。
同时,她身后稍远的地方,某位先生惊讶地低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