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莫尔塞夫子爵先生来了!”
“莫尔塞夫?是他吗?”
“是的,错不了。哦,可算遇到他了,一会儿我一定要去和子爵先生说说话,向他问问关于那位神秘富有的基督山伯爵。你听说过那些有趣的传闻了吗?”
“谁没听说过基督山伯爵呢,如今整个巴黎都在谈论他,那可是个时髦人物。不过,我的朋友,可以请你暂时停止谈论他吗?我就是因为听过太多不知真假的传闻了,才选择来静心聆听一场可以放松身心的高雅音乐会。”
“但是,刚刚在上面弹奏的那家伙并不多专业,还不如一名普通的家庭教师。哦,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安排这个杜德兰上台演奏,真是的,难道才情卓越的德·夏托勒诺男爵夫人也被那个小白脸迷惑了?就像坐在前排的那几位……哎,女人呵!肤浅的只看中男人外表的女人们……”
“嘘!闭嘴吧!得啦,别说那些会得罪一半巴黎女人的话了,我可不乐意被你连累,我还单身呢。”
“呸,胆小鬼。算了,不和你说话了,我要去找莫尔塞夫子爵先生聊聊……诶,他走过来了。”
“是的,他走过来了,并且我认为他今晚都不会有时间和你聊一个男人了,无论他多神秘多富有,都一定比不上子爵先生对面那位小姐的一个浅笑。”
“哦,他认识德·圣费利切小姐!瞧他们说话时的神态,一看就是熟人啦。哎呀,你今晚总算说了一句实在话,如果我是子爵先生的话,面对那样的罗马美人,现在肯定想不起什么基督山伯爵了。”
“嘿,别忘了你正在追求我妹妹!”
“哦,你太大惊小怪了,而且……”
这两人的低声交流内容隐约传入裴湘耳中,让她再一次认识到基督山伯爵如今在巴黎上流社会的名气。
不过,当两人的话题渐渐透露出更多私人内容后,裴湘就起身往外走了几步,避免听到更多旁人的私事。
阿尔贝见裴湘离开了座位,便提出趁着中场休息的时间去外面花园里透透气散散步。裴湘也觉得屋内有些闷热,哪怕这里四面通风,并且到处都是冰镇饮料和水果,可空气还是有些浑浊,于是便点了点头。
只是,不等裴湘和阿尔贝离开客厅,杜德兰就追了过来,而杜德兰身边还有两位裴湘前两天才认识的巴黎淑女。于是,原本的二人散步就变成了五人同行——如果途中不再加人的话。
中场休息的时间并不长,外出散步透气的一行人很快就返回了演奏现场。但是就在这短短的十几分钟里,阿尔贝察觉到了杜德兰对裴湘的追求,杜德兰自然也发现了这位莫尔塞夫子爵对伯爵小姐的隐约情谊。
杜德兰一开始还把年轻俊朗的子爵先生看做是一个劲敌,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个阿尔贝·莫尔塞夫已经订婚了!
虽说双方一直没有举办太过正式的仪式,可是整个巴黎上流社会都知道,大约在七八年前,战功显赫的莫尔塞夫伯爵已经和银行家唐格拉尔男爵商定好了两家的联姻计划。
说起来,杜德兰当初是极其羡慕莫尔塞夫子爵的,毕竟谁都知道百万富翁唐格拉尔先生的女儿的嫁妆一定是非常丰厚的。而最近这一两年,随着唐格拉尔小姐渐渐长成亭亭玉立的美貌少女,杜德兰不是没想过要不要勾引那位骄傲美丽的唐格拉尔小姐。但是他一想到唐格拉尔小姐那并不够尊贵体面的出身,以及唐格拉尔夫人风流放荡的私生活,就迅速打消了迎娶嫁妆丰厚的唐格拉尔小姐的想法。
而正是因为对唐格拉尔小姐的留心关注,杜德兰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了唐格拉尔小姐的朋友——检察官维尔福先生的长女。
随后,杜德兰惊喜地发现,维尔福小姐的条件其实比唐格拉尔小姐好。无论出身、模样、性格还是她将来会继承到的那一笔笔数额不小的遗产,都说明了迎娶维尔福小姐是一个极佳的选择。更妙的是,维尔福小姐一直不曾订婚。
于是,杜德兰展开了对维尔福小姐的追求。
他原以为像维尔福小姐那样腼腆温柔的姑娘肯定很容易深陷情网的,但是令杜德兰感到意外和焦躁的是,无论他如何向维尔福小姐献殷勤,对方一直不为所动,反而越来越忧郁寡言,也越来越无趣了。
杜德兰不喜欢这样不解风情的维尔福小姐,但他深爱维尔福小姐的财产。所以,他眼中的情义一直很浓烈,直到——他又发现了一位条件更好的贵族小姐。
而就在杜德兰辗转反侧地谋划着如何把一位被娇宠溺爱长大的伯爵小姐顺利迎娶回家时,参加完德·夏托勒诺男爵夫人组织筹办的音乐会的阿尔贝·莫尔塞夫子爵先生在次日一早,就来到了基督山伯爵位于香榭丽舍大街30号的住宅里。
一进门,他便兴冲冲地嚷道:
“伯爵先生,您猜猜看,我昨天在夏托勒诺男爵府上遇见了谁?”
摆满枪支和刀剑的客厅里,基督山伯爵一边不紧不慢地擦拭着手中闪着寒光的锋利武器,一边淡淡地说道:
“我已经听到不少关于昨天那场音乐会的消息了,关于一位姓杜德兰的……年轻英俊先生的,还有一位外国来的贵族千金……再看到您这副兴高采烈的模样,不用任何猜想就能知道,您要对我说,您在巴黎遇见了本来以为会一直待在罗马的德·圣费利切小姐,是吗?”
“哦,您说的没错,我确实遇见了圣费利切小姐。”
阿尔贝无意间瞥见伯爵手中的利刃,忽然觉得脖颈有些发凉,他下意识收敛了笑容,嘀嘀咕咕地说道:
“但我并没有觉得圣费利切小姐一定会待在罗马呀,谁告诉您的?哎,要我说,我更希望她一直留在巴黎呢。”
阿尔贝的嘀咕声一字不落地传进了基督山伯爵的耳中。
那句希望能把裴湘一直留在巴黎的话, 让正在摆弄赏玩英式猎刀的黑发男人动作微顿。随即,他扬眉冷冷望向正在好奇打量房间内各种武器的年轻子爵先生,眼底浮现一抹冷厉深沉。
与此同时, 阿尔贝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他觉得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伯爵手中的那把英式猎刀差点儿就出鞘了。对此, 他感到既惊讶又疑惑,以至于有些怀疑自己是因为昨晚没有休息好才产生了这种奇特的幻想。
于是, 他极为认真地瞧向基督山伯爵,企图在他的脸上搜寻到某种不同寻常的迹象,以证明自己没有产生错觉。
然而, 在伯爵先生那张苍白英俊的面孔上, 除了始终让人看不清读不懂的晦涩漠然外, 再无其它鲜明起伏情绪。
“您刚刚令我产生了自己说错了话的幻觉,”阿尔贝很快就挥去了心中的那一点异样感觉, 直爽笑道, “大概是您这里收藏的刀剑枪and械太多了的缘故, 我总觉得这间客厅里杀气腾腾的。”
基督山伯爵抬头看了一眼笑容爽朗纯粹的年轻人,心情颇为复杂。哪怕知道这小子是他仇人的儿子,又一直暗暗喜欢裴湘, 但是,他当真没办法真正憎恨讨厌这样的阿尔贝。
“也许您之前的那种感觉并不是幻觉,子爵先生,因为您确实说错话了。”基督山伯爵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
“哦,不, 肯定是幻觉!”乐观又有些粗神经的子爵先生笑眯眯地摆了摆手, 大声感慨道, “从进门到现在, 我才说了几句话而已,并且那些话都是围绕着一位花朵般美丽优雅的年轻姑娘说的,怎么会说错话呢?哎,这话题好像绕远了,伯爵先生,我刚刚和您提到了圣费利切小姐,是不是?”
“对极了,您还说希望她能够一直留在巴黎。不过,恕我很难赞同这个想法,子爵先生。对于圣费利切小姐来说,罗马才是她的故乡,圣费利切家族的根基在那里,她的亲朋好友也在那里。因此,我想不出有什么绝佳的理由让她一直留在一座陌生的城市里。”
“哦,伯爵先生,原来您竟然也有想不明白的事情呀。”阿尔贝故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打趣说道。
“我想不明白的事情本来就很多,子爵先生,难道我让您误会了我具有智者和先知的非凡本事吗?”
“可您确实就具有非凡本事呀!”
阿尔贝说这话时的语气和神态都是十分诚恳的。因为他非常感激基督山伯爵将他从强盗窝里完完整整地带了出来。
“如果没有您,我的人生说不定已经变得一团糟了,我的母亲肯定会日夜叹息流泪。而现在么,因为您的仗义之举,我们全家依旧生活在幸福欢乐当中。”
闻言,基督山伯爵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想不明白那个卑鄙小人费尔南到底何德何能才会得到了一个好儿子。
当然,他并不想继续听阿尔贝描述仇人费尔南的幸福生活,于是立刻岔开话题道:
“好了,莫尔塞夫子爵先生,您还是回答我之前的那个问题吧。”
“哎呀,您竟然真的想不明白吗?”阿尔贝有些惊讶地问道。
随即,他恍然意识到,无论这位伯爵先生多么神秘不凡,但对方确实一直单身。一个男人没有妻子,也没有情人,自然对一些事就迟钝了些。于是,他连忙解释道:
“您想想,如果圣费利切小姐的丈夫是巴黎人的话,她肯定会长久留在这里的。那样一来,我们这些当朋友的,就能和她经常见面了。哎,真希望圣费利切小姐会喜欢这座城市和……这里的人。”
阿尔贝的话一说完,刚刚还被阿尔贝暗自评价为“迟钝”的基督山伯爵就敏锐地指出了一个真相:
“嫁给巴黎男人?呵,子爵先生,从您的神色和语气中,我察觉到了一种超乎寻常的期待。”
“超乎寻常?”
“是的,不过那大概只是我的错觉。算了,我们没必要继续讨论圣费利切小姐的去留问题了。子爵先生,和我说说昨天的音乐会吧,再说说圣费利切小姐的健康情况。她能适应巴黎的天气吗?她看起来心情如何?她有没有得到友善对待?作为……朋友,我更关心这些问题。”
“哦,圣费利切小姐当然一切都好。”
阿尔贝有些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旋即面露迟疑之色。
在基督山伯爵不再继续追问之后,年轻的子爵先生反倒是被激起了一点轻微的逆反心理。或者说,他其实早就想找个人来倾诉一番自己的缱绻心思了,要不然今天也不会这样急冲冲地过来,还说了那些容易惹人遐想的话。
于是,在沉默了十几秒后,阿尔贝主动向基督山伯爵透露了一个自认为隐藏得很好的秘密,就是他其实是爱慕圣费利切小姐的。
然而,基督山伯爵并没有因为分享了朋友的秘密就面露欣然,反而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他一边咔哒咔哒地检查着手中的枪械,一边尽量用一种冷静平和的语气询问阿尔贝。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您和唐格拉尔小姐是有婚约的,并且就在不久之前,我们还认真讨论过这个问题。”
“哦,是的,您没记错。”阿尔贝有些粗鲁地抓了抓头发,随即神色一正,语气郑重地说道,“但您别忘了,在我们之前讨论我的婚约问题时,您已经告诉过我,唐格拉尔先生他其实早就打算反悔了。嘿,他看不上莫尔塞夫家了,反而觉得另一位身家丰厚的青年更适合做他的女婿。所以,您瞧,我正等着唐格拉尔先生向家父提出解除婚约呢。等我一获得自由身份,我就要光明正大地追求圣费利切小姐!”
“可我记得您还有个情人呢。”基督山伯爵慢条斯理地提醒道,“据我说知,圣费利切小姐对婚姻的忠诚度要求极高。而您呢,您在有婚约的情况下,一直和情人们保持着亲密关系。依我看,您并不是她的理想伴侣。”
阿尔贝立刻辩解道:“那是在婚前!伯爵先生,我同样愿意拥有一段忠诚坚贞的婚姻关系,就像我父母那样,夫妻二人互敬互爱,一心一意地过日子。”
“哦,像莫尔塞夫伯爵夫妇那样?”基督山伯爵垂下眼帘,遮住了眼中浓浓的嘲讽。
“是的,像我父母那样,或者比他们更好。”阿尔贝扬了扬眉,语气骄傲地说道。
他浑然不知上一辈之间的恩怨,更不知道他的父亲费尔南为了得到别人的未婚妻,就陷害了一个无辜之人;同样,他也不知道他的母亲是因为软弱和孤独才答应嫁给了他父亲,并不是因为爱情。
“伯爵先生,您已经见过我父母了,我敢保证,他们是巴黎上流社会中最般配的一对。当然,坦白来说,我更爱我的母亲,她是那么完美,遇到她,是我父亲的幸运。
“之前,我完全没有办法从唐格拉尔小姐身上寻找到未来幸福婚姻生活的可能性,但是既然长辈们已经谈妥了婚约,我还是决定要在婚后尽量做个忠诚的丈夫——只要唐格拉尔小姐不找情人。
“但自从认识了圣费利切小姐后,我的想法就发生了改变,我开始对婚姻抱有期待了。您知道吗,伯爵先生,我觉得如果我能娶到圣费利切小姐,那就完全不必再羡慕我父亲年轻时的好运气了。
“哎呀,我父亲有了我母亲做妻子,而我有了圣费利切小姐做妻子,这一定是天主在眷顾我们父子二人,让莫尔塞夫家族拥有了世界上最好的两名女性。”
阿尔贝兴致高昂地诉说完他的心声后,基督山伯爵的情绪已经变得极为糟糕了。诚然,他和梅尔塞苔丝之间的那段过往已然远去,他再不会因为梅尔塞苔丝的选择与放弃而失落痛苦,可这并不能抹除抵消掉他对费尔南的痛恨与憎恶。
基督山伯爵心底最疼最深的那道伤口,不是曾经的未婚妻转身嫁给仇人,不是他在监狱地牢里暗无天日的十余年磨难,而是他父亲老唐泰斯因为失去儿子而绝望饿死的悲惨结局。
那个阴险的费尔南已经用龌龊歹的手段毁了他的前半生,如今,费尔南的儿子又妄想夺走他珍视挚爱的姑娘。阿尔贝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踩在了一个复仇者的冷静底线上。
基督山伯爵缓缓放下手中的枪支,转手拿起不远处的匕首。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自己曾经亲眼目睹过一种东方酷刑,就是用刀剑等利器将死刑犯千刀万剐了,让该死之人承受着漫长痛苦凄惨死去,而不是一枪或者一刀毙命,极为仁慈地给罪人一个痛快……
“伯爵先生,您在想什么呢?”
一无所知的阿尔贝脸上有着畅想未来的傻笑,也有暗恋的苦恼腼腆。他信赖地望着基督山伯爵,此刻格外渴望从黑发朋友这里得到一些建议。因为在他看来,这位特立独行的先生一定拥有足够的人生智慧来指导他、帮助他。
望了一眼朝气蓬勃的年轻子爵,基督山伯爵深吸了一口气,旋即霍然起身往墙边搁置刀剑的武器架方向走去,好似去挑选他的收藏品。
背对着阿尔贝,表情冷峻异常的基督山伯爵目光沉沉地盯着武器架上长短形状不同的冷兵器,眼底似有火焰在跳动。
“我在想,圣费利切小姐是否察觉到了你的心意?”
“我想应该没有。”这个问题让陷入爱情中的青年沮丧地叹了口气,他给自己倒了杯殷红的葡萄酒,慢吞吞地说道,“说句实话,我今天过来,其实是想和您讨个主意的,或者请您说几句话鼓励鼓励我。要不然,我肯定会继续失眠的。”
“这可就太高看我了。”抬手取下架子最上方的一柄弯刀,基督山伯爵淡声道,“我既没有妻子,也没有情人,又怎么给你出这方面的主意呢?你该选个受欢迎的年轻人来请教这件事。”
阿尔贝忽略了基督山伯爵始终没有鼓励他这件事,一边喝酒一边抱怨道:
“我可不敢找旁人请教,尤其是那种受欢迎的年轻人,他们中有一大半是我的情敌呢。呵,就比如那个最受欢迎的杜德兰,哎,他动作可快了,才和圣费利切小姐见过两次面,他就让她知晓了他的爱慕之情,并且还没有引起圣费利切小姐的反感与疏离。
“可我呢?嗐,我更早就认识她了,但是因为有婚约在身,就一直不敢表露我的感情。伯爵先生,您说唐格拉尔男爵到底什么时候正式宣布解除婚约呀?我真担心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圣费利切小姐已经被杜德兰那个不靠谱的家伙迷惑了,那可就一切都晚了。”
“杜德兰先生很不靠谱吗?能具体说说吗?”背对着阿尔贝的黑发男人仿佛终于对阿尔贝的话产生了真正的兴趣,连藏品也没心思欣赏了,随手提着一柄锋利的弯刀再次返回沙发旁。
阿尔贝没有那么细腻的心思观察基督山伯爵的情绪变化。他见基督山伯爵对杜德兰产生了好奇心,便立刻发表了一通充满着个人主观情绪的刻薄评价。
当然,为了证明自己只是在叙述事实而不是在编造故事,阿尔贝还是举了几个真实存在的事例的。也就是说,纵然他的一些话有失公允,但是总体而言,杜德兰确实算不上是个好丈夫人选。
基督山伯爵听着有关杜德兰的风流韵事,从昨晚开始就始终提着的心终于慢慢放了下来。
他暗道,倘若按照阿尔贝所言,那个杜德兰根本不具备任何威胁性,连个普通情敌都算不上。
只是……阿尔贝对杜德兰的评价会是比较公正准确的吗?
对此,基督山伯爵心中存疑。左思右想之下,稳妥起见,他打算亲自去见见那个杜德兰。
这时候,贬低嘲讽过情敌的阿尔贝终于觉得心里畅快了些。他一口饮尽杯中酒水,又舒服地长呼了一口气,才继续说道:
“伯爵先生,下个周六,我家会举办一场夏日舞会,请您一定要来参加。”
基督山伯爵正忙着盘算最近哪天方便去见杜德兰,再加上他对仇人费尔南家举办的舞会完全不感兴趣,于是摇了摇头婉拒道:
“我周六那天不一定有时间,而且我对跳舞并不感兴趣。”
阿尔贝连忙劝道:“谁说参加舞会就一定要跳舞呢?咱们聚在一起说说话也好,我母亲她一直想见您呢。”
基督山伯爵听到梅尔塞苔丝想见自己,不由得眉心一跳。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异常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其实并没有多少话想和对方说。就像上次见到梅尔塞苔丝时那样,心中只余淡淡怅惘。
况且,比起去和一位渐行渐远的故人见面,他此时更想试探清楚那个杜德兰的深浅。还有就是,他需要找一个不会引起有心人过度关注的公开场所和裴湘见一面,也无需多说什么,就是想靠近她,看看她的笑容,再听听她的声音。
“我很感谢莫尔塞夫夫人的邀请。”基督山伯爵并不觉得参加一场仇人家举办的夏日舞会,会对自己的复仇计划有多少帮助,反而还会让自己感到拘束和不痛快,于是便打算干脆地拒绝,“但是——”
“哦,您真的不能把周六那天空出来参加舞会吗?”
阿尔贝打断了伯爵酝酿好的客套婉拒说辞,语速飞快地请求道:
“帮帮忙吧,伯爵先生,既为了满足莫尔塞夫夫人邀请您参加舞会的愿望,也为了我。圣费利切小姐已经答应出席周六的舞会了,偏偏那个杜德兰也得到了我母亲的邀请。所以,伯爵先生,您一定要去,然后和圣费利切小姐谈谈罗马,谈谈我们今年的狂欢节,谈谈您来巴黎后的感想……你们是老朋友了,一定有更多的话题可以聊的。
“哦,伯爵先生,您一定要帮帮我,在我和唐格拉尔小姐正式解除婚约之前,就靠您了,千万别让杜德兰那家伙占据了圣费利切小姐的全部注意力。”
基督山伯爵微微一怔,旋即彻底咽下了那些未说完的拒绝话语。
他想,偶尔去仇人家参加一场夏日舞会,也不算是浪费时间。东方人有句很有智慧的话是怎么说来着?哦,对了,他们的祖先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见还是要去亲自见见那个杜德兰,以及费尔南。
莫尔塞夫伯爵府选择了七月里一个非常炎热的周六举办舞会。
用阿尔贝的话来说, 这时候还留在巴黎并能够参加莫尔塞夫家舞会的客人,几乎都是有身份的老巴黎人。当然,无论多么有身份的老巴黎人, 此时都不会比“外国富豪”基督山伯爵更受欢迎和关注了。
今年五月以来,这位拥有庞大财富的异国伯爵先生就始终占据着巴黎上流社会话题榜榜首。到了热气腾腾的七月, 随着这位伯爵先生显露出越来越雄厚的身家实力,他的话题热度更是始终居高不下。
于是, 凡是今晚走进莫尔塞夫伯爵府的客人,都忍不住要向主人家打听一些有关基督山伯爵的消息。因为他们之前已经听说了,那位神秘富有的基督山伯爵会在今晚的舞会上出现。
裴湘和德姆维潘夫人走进灯火通明的大客厅后, 就见阿尔贝·德·莫尔塞夫子爵先生快步迎了过来。这位俊朗的年轻先生从容又潇洒地向两位女士鞠躬问好后, 故作夸张地松了一口气道:
“太好了, 作为一位更早认识基督山伯爵的老朋友, 圣费利切小姐肯定不会向我询问同那位伯爵先生有关的问题了。哎呀, 天主可以作证,我今晚被询问的次数绝对不少于二十次。”
闻言,裴湘莞尔道:“子爵先生,我觉得您这口气松得早了些,因为我身边这位亲爱的德姆维潘夫人不会让您如愿的。她从我这里打听不到和基督山伯爵有关的更多消息后,早就把您当做下一个询问目标了。所以, 我现在要去另外几位夫人小姐那里聊天了, 好给您和德姆维潘夫人腾出一个没有干扰的问答空间。”
说着话,裴湘向阿尔贝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随后便从他身边翩然而过,步履轻快地朝着维尔福小姐等人所在的位置走去, 留下微微愕然的子爵先生应对德姆维潘夫人的各种好奇问题。
而就在阿尔贝和德姆维潘夫人讨论基督山伯爵最近一次出手阔绰的惊人表现时, 他们话题中的主人公出现在了客厅里。
这人身上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独特气质, 总是很轻易就能吸引周围人的目光。哪怕这间客厅里的每一位男宾都有身份、有来历,其中还有几位格外年轻俊俏,但是他们此时都不如基督山伯爵那样富有魅力和表现力。
基督山伯爵进门后,目光迅速落在了正站在百叶窗边和人轻声说笑的裴湘身上,而后又在引起旁人疑惑前匆忙移开,就好似他刚刚只是随意打量四周的环境并恰好瞧向裴湘所在的位置。
找到心心念念的姑娘,又瞧见了她明媚动人的笑颜,基督山伯爵心中稍定,这才有心思完成上门做客的礼节。
他先去和举办这场舞会的女主人梅尔塞苔丝打了声招呼,然后优雅欠身离开。紧接着,他和眉开眼笑大步走来的阿尔贝轻声交谈了几句,随即便向他询问起男主人莫尔塞夫伯爵的去向。
——作为客人,他怎么也得过去寒暄几句。
不过,不等基督山伯爵去找这家的男主人,唐格拉尔男爵就凑了过来。于是基督山伯爵立刻“忘了”去找费尔南说虚伪客气话这件事,专心和眼前这位贪婪势力的银行家聊起天来。
不多时,阿尔贝离开基督山伯爵身边去招待其他客人,而唐格拉尔先生在和基督山伯爵说了几句“知心话”后,也乐颠颠地去找他新物色的女婿人选小卡瓦尔坎蒂先生套近乎去了。这样一来,基督山伯爵就独自一人了。
落单的伯爵先生自然没有兴趣去找莫尔塞夫伯爵说话,他的余光从始至终都在留意着这满厅宾客中最让他牵挂的那一位。
如今他有了空闲,自然要去和她说说话。虽然不能表现得过于熟稔和亲近,但还是可以像普通朋友那样讲讲彼此的近况的。
有趣的是,在基督山伯爵没有出现之前,客厅的大部分客人都在谈论这位巴黎红人。可是当话题中心人物真的露面了,这些人反而都变得矜持起来。他们依旧时刻留意着基督山伯爵的一举一动,但却没有谁主动而热情地走上前来和心中好奇的对象多说几句话。
再这样的情形下,基督山伯爵很轻易地就来到了裴湘面前,途中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反而是裴湘这边一直有一位变着花样献殷勤的杜德兰,让基督山伯爵无法和裴湘单独相处并随意交谈。
杜德兰其实也对基督山伯爵非常感兴趣。
对这位出生于纸醉金迷的巴黎上流社会的年轻人而言,一个有钱人,无论男女,都值得他流露出足够的敬意和发自内心的友善。
因此,当裴湘和基督山伯爵简单聊起了罗马方面的一些事情时,尽管两人口中的人名和地点都和杜德兰毫无关系,但他依旧听得津津有味,更没有离开两人去找个熟悉的朋友轻松聊会儿熟悉的话题的念头。
当然,以埃布尔·杜德兰的社交能力,他是绝对不会让自己真正被忽视的,也不会让自己成为一个尴尬存在。
在裴湘和基督山伯爵谈话的每一个空当中,杜德兰总能巧妙地插上几句无关紧要的俏皮话,继而营造出一种他也在参与聊天的轻松氛围。甚至在不知不觉间,杜德兰已经开始自称是基督山伯爵的朋友了。
而裴湘、基督山伯爵和杜兰德这三人站在一处,很难不成为今晚客厅里的绝对焦点,就连舞池里跳舞的男男女女们都会偶尔分心并朝他们这边张望几眼。
与此同时,某些更加“深刻理解”男性魅力的贵夫人们忽然惊讶地发现,和杜兰德站在一起的基督山伯爵竟然没有像其他男士那样,被杜德兰那异常出众的容貌风姿衬托得黯淡平庸,反而……略胜一筹。
“单看五官容貌的俊美程度,基督山伯爵绝对没有杜德兰先生那样得天独厚。”一位体态丰盈的夫人缓缓摇着精致的香扇,微微侧身和闺蜜低声耳语,“可当两人站在一起时,杜德兰他,唔,就突然显得有些廉价浅薄了,就像是……把玻璃和钻石摆放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