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到了次日下午,开封府的一群人就在赵虎的带领下,一路说说笑笑地来到了浴堂巷内一家新开的香水行——一间公共澡堂的大门前。
“就是这里,我上个月发现的。”赵虎咧嘴笑道。
“原来是泡热汤洗尘垢的地方。”徐庆有些失望地看了看四周,对赵虎道,“俺还以为是个新鲜去处呢,原来就是个澡堂子,你不早说哩。”
“新鲜的不一定舒服!”
赵虎扬手招呼大家一同往里走,同时大声解释道:
“我老赵用项上人头保证,这里搓垢的、挠背的、通发的,和修脚的,嘿,个个都有一门好手艺,和旁的香水行不一样。而且,这里面的特制热汤也舒服,你们试一试就知道了。
“来,快来,我已经提前打好招呼了,咱们哥几个今天单独占用一个大池子,旁边还有几个相连的单间,可以边洗澡便聊天。嘿,洗完一全套,包管身心舒畅。”
王朝等人平日里也是喜欢洗澡放松的,一听赵虎说这里好,便有些迫不及待了,于是也不等赵虎再招呼,当即就跟了上去。
卢方等人同样不讨厌沐浴洗澡,因而都笑吟吟地迈步进了正门,打算好好享受放松一番。
于是,众人呼啦啦地走光了。
此时,门前台阶处便只剩下了“展护卫”一人。
裴湘背着手绕着澡堂门口的空地走了两个来回。
她一会儿低头沉思, 一会儿抬头瞧一下这澡堂门前挂着的水壶,偶尔还会摸一下腰间的巨阙剑,看神情, 竟比遇到惊天大案时还要严肃沉重三分。
随大家一起进去?不行。她自己倒是不在意多看看多瞧瞧,但是里面的男人们肯定会介意的。就像展昭, 平时多注意这些呀,每次都严防死守的。
不去回家?那会不会显得“展护卫”不是很合群?而且来都已经来了, 如果突然离开的话,赵虎面上也不好看。
就在裴湘琢磨着如果要个沐浴单间的话,是不是就能避开和其他人“坦诚相对”这种情形时, 属于展昭的心音毫无预兆地传进了她的脑海中。
“湘湘,我醒了。我们现在是在哪里?我现在方便返回身体中吗?”没有灵识且不知外面情况的展昭苏醒后, 欣然又茫然地问道。
裴湘:……
裴湘轻轻眨了眨眼睛,二话不说就登上了台阶,并对门前迎客的店伙计说道:
“我先在前面喝杯茶, 一会儿再去后面寻赵爷他们。之后你帮我备一个单间,用软帘隔着的那种就行。”
“好嘞,展爷里面请。”
跟着领路的伙计来到喝茶的雅座后,便有等候在侧的茶博士上前。
裴湘随手翻了个水牌儿选了一种茶,然后又点了四样茶点。
待到茶博士离开, 裴湘才用心音向展昭不紧不慢地解释了他魂魄离体后都发生了什么。
当得知自己此时所在的地方正是裴湘的巨阙剑小空间后, 展昭立刻对这个萦绕着纯粹剑意的地方充满了亲切感和好奇。
当得知裴湘对三宝动了杀意但又被黑红二判阻止后, 展昭觉得自己仿佛也感受到了裴湘当时的惊怒与恐慌,不由得心中酸软。他有些遗憾,自己一进入这方小空间内便被剑意所迷, 并一直沉浸在某种玄妙境界中, 没能够和裴湘一起面对后续的纷乱。
当得知裴湘放弃了彻底毁掉三宝的念头, 并从黑红二判那里要来了几样好处后,展昭会心一笑。其实不用裴湘多说,了解自己心上人的展昭便已然明了,从二位判官出现的那一刻起,裴湘就不打算抹除三宝的灵智了。否则的话,凭她出剑的速度,她根本不会给黑红二判那么多说话的机会。
当得知裴湘为了保护好他的躯体而“深思熟虑”出来了一个……解决办法后,展昭的思绪有一瞬间是空白的。
“湘湘,你如今……”半晌,勉强回神的展昭语气艰难地问道,“如今在我的躯体里?并且、并且已经两个多月了?”
裴湘立刻笑盈盈地点了点头。她至今仍然觉得能想出这个办法的自己简直机灵极了,所以非常乐意和展昭分享她的成功经验。
就在这时,刚刚离开的茶博士端来了一壶茶和四样茶点,另外还有店家赠送的八碟小菜。摆了满满一桌后,他对裴湘殷切地说道:
“展爷,赵爷刚刚还问起您呢,小的说展爷在前楼喝茶。赵爷便说,他已经让人给您和公孙先生备了单间,又点了咱们店里密制的五色热汤和香肥皂。等您一过去,包管就能舒舒服服地享受了。”
裴湘表示知道了,面色平静又从容,随后又给了赏钱。
“劳烦小哥再去帮我传个话给赵爷,就说我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随后就去后楼沐浴。”
茶博士行了个礼,笑嘻嘻地离开了。
裴湘则继续用心音和展昭聊天:
“多亏你这时候醒了,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该不该和赵虎他们一起沐浴泡澡。去的话,就好像我想偷看占便宜一样,但其实我根本无所谓的,毕竟都看过最好看的了。哎,我反倒是更加好奇这里的布置和服务。不去的话,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好的借口。我看得出,赵虎这次是很热情地想请众兄弟们聚一聚的,所以我总不能连衣服都不脱就提前离开吧?”
展昭:……
展昭头疼。
就在展昭越琢磨就脸越红、头越疼的时候,裴湘已经把桌上的四样茶点挨个尝了一遍了,又喝了半杯茶。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茶不错点心也很用心,只比外面老字号的茶楼差一些。
但考虑到这里其实是洗澡的地方,便又觉得有这样品质的茶水点心已经非常难得了,继而更加期待在这里洗澡沐浴的感受,想来肯定是非常舒服惬意的。
“展昭你说是不是?肯定非常舒适的,要不然赵虎不会这般推荐称赞。”
“……是。”
半刻钟后,展昭回到了自己身体中。
他猛灌了两杯热茶,才勉强冲淡了一点心底的复杂纠结滋味。
虽然展昭才刚刚苏醒没多久,但这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似乎已经经历了许多许多。无奈地揉了揉额角,展昭让自己尽量不要去细想,过去的两个多月里都发生了什么……
等到展昭来到后楼时,返回巨阙剑空间的裴湘非常讲究地收敛了灵识和视线,没有仗着自己的特殊状态而偷看。
她认为自己一直都是非常有原则有礼貌的,之前好奇想看的时候,都会特意询问展昭“可不可以”。
而展昭和赵虎等人打过招呼后,便进入了留给他的沐浴房间。这时,裴湘才不再捂眼睛、收拢灵识,而是开始好奇地观察房间里的各种摆设和之前提到过的密制五色浴汤。
展昭脱去外袍后,挣扎着想了想,到底还是请裴湘像以往那样不要看他。
——不管先前那两个月怎么过的,那毕竟是事出有因且迫不得已。既然他已经回来了,且还没有和裴姑娘成亲,就必须守礼。
裴湘觉得展昭此时有点儿自欺欺人的逃避心态,又觉得他有些固执可爱。尤其是他这般讲究原则,简直和自己太像了,因为她也是如此的正直又纯良。
“对了,展昭。”正在观察别处的裴湘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忽然记起一件小事,便随口提醒道,“你胸口和肋侧有两道旧伤疤。我之前认真研究了一下,发现还是能够祛除的,就调配了一款祛疤膏,并且连续涂抹十二天了。嗯,现在已经能看出效果啦,你低头瞧瞧,是不是淡了许多?”
“……是。”展昭再次告诉自己不要细想,更不要胡思乱想!
裴湘满意地点了点头,她此时已经研究明白这所谓的五色浴汤是怎么调配出来的了,和她给展昭涂抹的药膏并不冲突,便没有阻止展昭入水。
并且,她挺喜欢这家香水行提供的润肤露的,有着一种很清雅的淡淡茉莉茶香,不论男女,用来都很合适,于是又专心猜测起这调香手法和配料来……
这日之后,各归各位。
旁人不知这其中隐秘波澜,裴湘也依旧过得自在随心,唯有展昭觉得生活更加“惊心动魄”了。
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会从某个日常小细节里,不经意间联想到一些让他感到既窘迫又悸动的旖旎画面。
比如那个需要配合内力慢慢按摩涂抹的祛疤痕药膏,比如他发现自己多了一柜子布料柔软轻薄的贴身衣物,比如他闻到了枕头上淡淡的暖香……
展昭觉得再这样下去,终有一天,他的所有克制隐忍都会溃不成军的。
“湘湘,我们早些成亲吧。”
“好。”
“我这就去给母亲写信。”
“在汴京城这边办喜事吗?”
“对,新买的宅子已经布置妥当了,就在开封府府衙附近,那是我们以后的家。”
“展昭,新家也有海棠树吗?”
“有,都是我亲手栽种的,就是树龄比不上小院中的这一棵。”
“不要紧,我们未来还有很多很多时间,足够小海棠树长成大海棠树的。”
“对,我们要一起度过很多年……”
番外片段一·洞房花烛夜
“我之前也触碰过你的嘴唇,是用你的手指触碰的,然后,嗯,除了软就没有别的特殊感觉了……可是为什么贴贴亲吻的时候会感觉很甜?展昭,你刚刚偷吃床上的桂圆和红枣了吗?”
“湘湘,那是你吃的……”
“咦,展昭,你怎么瘦了?就是腰这里,嗯,我感觉到了,肯定不会记错手感的。”
“湘湘……你是不是有一些紧张?”
“胡说!我是在担心你,那个,你腰瘦了,会不会就没有力气了?”
“……我们现在开始不说话,好吗?”
“不说就不说。”
片刻后,鸳鸯红帐内传出男人无奈笑语:“湘湘,也不能用心音的。”
“……好吧,看在你很紧张的份上。”
番外片段二·玉剑侠侣
婚后,展昭依旧在开封府任职。他同包拯、公孙策、四护卫、五义以及许多心怀侠义之士一起匡扶正义,惩恶扬善,几乎每日都有公务要处理,时常忙得废寝忘食。
而裴湘却要自由随意许多。除了不得不待在巨阙剑中的那些天,她每年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外面四处游历,而另一半的时间会待在汴京城内和展昭团聚。
当然,每当展昭离开汴京外出办案的时候,裴湘就会跟着展昭一同出门远行,所以,开封府众人皆知他们的展护卫最爱出远差。
要是为着一个案子在外面奔波个一年半载的,旁人也许会思念京中繁华,会感到旅途劳顿,但展昭一定会非常愉快。因为每当这种时候,他的妻子就会一直和他在一起。
包拯寿终正寝那年,展昭毫不犹豫地辞官归隐了,从而终于过上了他向往了许多年的和裴湘结伴行走江湖的逍遥日子。
至此,展昭和裴湘夫妻二人携手同行,足迹踏遍大江南北。期间,他们又做了许多侠义之举,帮了很多人。不知不觉间,夫妻二人便有了“玉剑侠侣”的称号。
“玉”是因为这夫妻二人多年来一直容貌如玉,丝毫不见苍老之态,且行事品格如玉,从容和煦,温润正直。
“剑”自然是指夫妻二人都使剑,且剑法出神入化,是顶级的用剑高手。
当然,除了“玉剑侠侣”这个在江湖中越来越响亮的称号外,裴湘还得了个御赐的“裴天师”的封号。概因她先后救过两任帝王,之后又在一次有邪祟妖魔作怪的灾祸中挺身而出,力挽狂澜救了一方百姓。
百余年之后,江湖中失去了玉剑侠侣相伴而行的身影,朝堂中也无人再见过风华绝俗的裴天师。
(本小世界完)
展昭去世后, 裴湘便强行脱离了巨阙剑。
在斩断双方牵绊的那一瞬间,她被此方世界不甚耐烦地“送客了”,随后就回归到了混沌珠内的乾坤芥子小空间中。
一进入小空间, 裴湘便再次回归仙泉池内修养凝实身体,但却没有像之前那样陷入沉睡。
随着这一世的感情记忆化作碧色珠子隐藏进识海深处,裴湘渐渐重新回想起了自己第一世的记忆, 以及过往每段人生中获得的知识。
“原来可以这样解决……”裴湘眼中划过一抹明悟。
“解决什么?”混沌珠好奇询问。
它在外域飘荡了千余年,又吸收了不少混沌之力,因而此时还算精力充沛,无需为了节省力量而浅眠休息。
“你大概已经了解到我在之前那个世界中遇到的最大难题是什么了,就是几乎找不到契合的人类躯体,最后不得不一直寄居在一柄宝剑中。”
“嗯,刚刚接你回来的时候,我听到那个世界的天道意识嘟嘟囔囔地提了一两句。”
混沌珠其实并不能知晓裴湘在每个世界中的具体经历, 最多只能从天道意识和裴湘本人这里打听到一些情况。
“那你想到解决办法了吗?”
“差不多吧,”裴湘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之前在那个世界的时候,虽然我忘记了许多事情,但是潜意识还是觉得应该尽快解决灵魂‘重量’和附身的问题。正好, 我和那个世界的阴司地府有所接触, 还和他们做了几笔交易,便得到了一段蕴含着生死道意的玄奥法诀。现在想想,那法诀应当是那个世界的天道意识在设立阴司地府时特意留下的, 倒是让我捡了个便宜。”
“可你的情况比较特殊,那道法诀真能帮你彻底解决问题吗?”混沌珠觉得之前小世界的天道意识并不是特别的慷慨大方。
“自然不能彻底解决, 说实话, 能解决一半就不错了。所以, 我后来就一直在琢磨怎么修改提升那道法诀的阶位。哎,可惜当时见识有限,在几个关键之处一直寻不到头绪。不过现在就好了,记忆回来了,我便又有了新思路。”
“那你还需要琢磨多久?”混沌珠有些关切地问道,同时开始迅速计算空间内的力量储备。
“十年左右吧。”
“十年?那还好!”混沌珠松了一口气,又感叹道,“多亏你这次在里面待的时间比较久,让我多积攒了些混沌之力。好吧,那我现在就开始寻找下一个愿意接纳你的世界了。要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你刚一想出办法来,我们就遇到合适的机会了。”
裴湘轻轻“嗯”了一声,不再和混沌珠聊天。她微阖双目,在神识海中全神贯注地进行着推演计算与分析归纳,任由时间在仙泉池外飞速流逝。
而混沌珠望着空间内那一幢幢再没有引起裴湘额外关注的破败小木屋,悄悄叹了口气,暗道不知何时才能再次见到当年盛景。不过,仙府主人已然回归,一切早晚都会恢复如初的,不,是更盛当初……
回归混沌珠后的第九年,裴湘缓缓睁开双眼,眸底隐隐浮现一丝玄妙道韵。
“混沌珠,我准备好了。之后若是遇到合适的世界,就停下来吧。”
“好。”
裴湘被新世界的法则意识送到卡尔梅拉·德·圣费利切小姐的身体旁边时,这位小姐的灵魂朝着裴湘绽放了一个疲惫而温柔的微笑。裴湘也回以真诚笑容,但是眼中却难掩疑惑。
她低头瞧了一眼正躺在绿茵草地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的年轻姑娘,又抬眸望向面前这个明
显要年长许多的沧桑倦怠灵魂,心底有些猜测,又觉得不太可能。
“假如卡尔梅拉是重生的,她为什么要放弃这个常人难以遇见的稀有机会?甚至宁愿让我这个素不相识之人代替她,也不想亲自重活一场?”
裴湘思绪飞转,她第一反应是卡尔梅拉重生前的生活太苦了,所以在发现自己重生回到二十岁的时候,说什么也不想再来一次。
然而几乎没有多犹豫,裴湘便飞快推翻了心中的这个假设。因为二十岁的卡尔梅拉·德·圣费利切小姐几乎算是个生活在蜜罐里的姑娘。
她是圣费利切伯爵最心爱的女儿,有身份,有财富,还有健康与美貌。就在这天晚上稍早一些时候,圣费利切伯爵为了让女儿开心,还特意在自家这座位于罗马近郊的别墅里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化装舞会。
可以说,哪怕卡尔梅拉很快就要遭遇某种巨大的不幸,但只凭借她此时拥有的各种有利条件,逆风翻盘的机会就非常大。
——本身的优越条件加上重生的奇迹,简直就是未来人生赢家的标配。
“卡尔梅拉,你为什么要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裴湘温声询问面前的苍白灵魂。
卡尔梅拉忧郁一笑。她轻轻抬起纤细的手臂,在裴湘面前摊开手掌,送出了一团透明的花朵性状的记忆魂丝,示意裴湘自己观看。
裴湘伸出手指点了点,便从这团魂丝中最明亮最温暖的地方开始观看起来,随后发现这正是卡尔梅拉未出嫁前的二十年人生片段,也包括今晚发生的一切。
狂欢节的化装舞会结束后,卡尔梅拉在侍女的照顾下洗漱入睡。可在深夜时分,这幢别墅竟失火了,而火光燃起的位置,正好是在卡尔梅拉所住的套间附近。
炽热的火焰和呛鼻的浓烟惊醒了卡尔梅拉,紧接着,她又绝望地发现,外面走廊里也全是火,自己根本逃不出去。于是,她只好先返回火焰还未漫延到的卧室套间里,并开始不停地大声呼救。
就在卡尔梅拉又惊又急的时候,一个年轻男人突然从窗外跳了进来。他二话不说就把卡尔梅拉抱在怀中,然后迅速冲出了火焰的包围,并来到了外面的安全地带。
年轻男人把怀中的卡尔梅拉放在一片松软的草坪上时,惊吓过度的卡尔梅拉已经昏过去了。随后又发生了什么,卡尔梅拉并不清楚。她只知道等自己再醒过来的时候,父亲和仆人们都围着她,而她也彻底安全了。
同时,由于之前一直处于惊恐和慌乱中,再加上光线问题,卡尔梅拉并没有清楚记住那个救了她的年轻农民的样子,只有些隐约印象而已。
回忆到这里,裴湘暂时停下查看魂丝内容的动作,抬头询问年长的卡尔梅拉:
“你真的不记得那个人是谁了吗?我刚才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就只剩下二十岁的你独自一人躺在这片草坪上了。对了,再过一会儿,你父亲他们就该赶来了,你也该醒了。”
卡尔梅拉没有正面回答裴湘的第一个问题。
她充满怀念与眷恋地看着草坪上的年轻自己,轻声道:
“这个时候的我,刚刚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的惊险事故,确实忽略了救我之人的外貌长相,但也不是毫无印象的。如果以后遇见了,也许会慢慢记起来的。”
闻言,裴湘微微挑了挑眉,没有再多问什么,而是继续查看卡尔梅拉的记忆魂丝。
魂丝上的时间继续流动,这晚大火之后,圣费利切伯爵派了不少人去四处询问是谁救了自己的女儿,可惜一直没有结果。
那幢失火的别墅则被烧毁了一半,里面的各种昂贵精美物品自然也都成为了灰烬。但是,富有的圣费利切伯爵对此
并不觉得心疼,反而觉得这是天主降恩,保佑他的心爱女儿平安无事,是个好兆头。
之后,为了让受到惊吓的女儿尽快重新展露无忧笑颜,伯爵便给女儿安排了一次法国之旅。而就是在这次临时增加的旅行中,卡尔梅拉被一位浪漫多情的法国年轻贵族捕获了芳心。并且不等旅行结束,她就答应了对方的求婚。
于是,在二十一岁这一年,卡尔梅拉带着大笔嫁妆嫁到了法国。
新婚生活一开始的时候也许是甜蜜的,但是从这里往后,卡尔梅拉的记忆魂丝就开始变得暗淡冰冷起来。显然,她的法国丈夫并没有让她感到幸福快乐。
其实,无论婚前还是婚后,卡尔梅拉的丈夫都是有情妇的。婚前,他和几名密友一起包养了一名在巴黎很有名气的交际花。而婚后,因为得到了卡尔梅拉的大笔嫁妆,这个身价倍长的男人有了出手阔绰的底气,便独自包养了那名交际花。他甚至还将那名交际花邀请到家中来,丝毫不在意妻子的心情和颜面。
不过,他很快就厌倦了那名交际花,转头就有了新的目标,并且依旧用那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去追逐对方,用妻子的嫁妆给情人购买了大量的奢侈品……
裴湘飞速查看着卡尔梅拉的婚后憋屈生活,正捉摸着卡尔梅拉会不会一直这样忍受下去时,意外发生了。
卡尔梅拉的丈夫在一次争风吃醋中,被人一刀捅死了。于是,卡尔梅拉成了一个还算富有的寡妇。
成为寡妇后,也许是出于报复的心理,也许只是因为寂寞和渴望爱情,卡尔梅拉也找了几个情人。
但没过几年,她的财产就被其中一个让她动了真感情的情人给骗走了一多半。与此同时,一直担心女儿的圣费利切伯爵也去世了。
双重打击之下,卡尔梅拉再也不想留在巴黎了,便带着对父亲的怀念和对家乡的思念返回了罗马。
然而返回罗马后没多久,卡尔梅拉便愕然发现,自己剩余的财产已经支撑不了她原本的那种奢侈生活了。可是,她又根本不愿意减少开支——不论是为了颜面还是为了享受。
于是渐渐地,卡尔梅拉就欠下了越来越多的债务。一次,为了躲避债主上门追债,也为了排解心中烦闷,卡尔梅拉不顾那些关于罗马强盗的流言跑到郊外散心。然后,她非常不幸地落入了本地势力最大的一伙儿强盗手中。
一开始,卡尔梅拉感到非常惊慌,但是在意外碰见强盗首领后,卡尔梅拉的危机便幸运地解除了。
这个叫做路易吉·万帕的首领认出了卡尔梅拉,并坦然告诉卡尔梅拉,他年少时一直在圣费利切伯爵的农庄里牧羊,还受邀参加过伯爵府举办的化装舞会。这些年,他一直记得老雇主当初对他的照顾和恩惠。随后,万帕十分关心地询问起卡尔梅拉的近况。
卡尔梅拉一生中最轻松快乐的记忆就是未婚前的那段日子,所以她常常回忆过去的一点一滴,并试图重温昔日的温馨美好。因此,强盗头子万帕一提起往事,她就想起了所有细节,并在不知不觉间露出了温柔笑容。
与此同时,她还萌生了一个惊人的猜想,也是这些年一直藏在心底的疑惑,就是失火的那晚到底是谁救了她,是不是眼前之人?
也许是万帕表现得太过于彬彬有礼,也许是万帕提起圣费利切伯爵时的神情过于温和,反正卡尔梅拉一下子就不觉得害怕了,反而认真又急切地追问万帕,他到底是不是她的救命恩人!
这一刻,卡尔梅拉的目光前所未有地明亮而炙热。而在这样专注眼神的注视下,尤其还是卡尔梅拉这样的优雅美人,万帕到底心软了几分。
他沉默片刻后,轻轻点了点头,同时简单地补充了一句,是
他把她带出了火场。另外,万帕始终没有承认自己就是卡尔梅拉的救命恩人。
然而在激动的卡尔梅拉看来,这样的避而不谈更能展现万帕的谦虚美德。她根本没有深思,也不愿意深思,犹如抓住了昔日所有美好的最后一点余温,恋恋不舍中,她一心一意地感激着路易吉·万帕。
次日,卡尔梅拉毫发无损地离开了强盗窝,还得到了万帕赠送的价值不菲的礼物。并且从那之后,她偶尔还会在罗马城中遇见万帕,以及万帕的情人泰蕾莎。
而自从认识万帕之后,卡尔梅拉便发现,之前每天来找她要债的债主们都消失不见了,她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后来,她之前低价卖出去的珠宝也被一件一件地送了回来。
卡尔梅拉知道,如今能这样帮助她和照顾她的,只能是路易吉·万帕。不知不觉间,卡尔梅拉便觉得自己再次动了真心,而这次,她相信自己不会再看错人了。毕竟,他救过她却从不邀功,而父亲也说过,那晚有天主保佑她,让她死里逃生,让她……遇到了救命恩人。
而卡尔梅拉和万帕的来往次数多了,自然就引起了泰蕾莎的嫉妒。于是,了解真相的泰蕾莎直接让人把卡尔梅拉带到了一间密室中,让卡尔梅拉能够听到她和万帕在外面房间的对话。
卡尔梅拉听泰蕾莎问万帕,为什么对卡尔梅拉那么殷勤慷慨,是想让卡尔梅拉做他的情人吗?
万帕立刻否认。
随后,泰蕾莎就用撒娇的语气说自己嫉妒,并一定要让万帕解释为什么对卡尔梅拉那样特殊。泰蕾莎说,他们之前也不是没有劫掠过以前认识的熟人,可万帕对待那些旧友,却从来没有像对待卡尔梅拉这样细心周到。
为了安抚吃醋的情人,万帕只得吐露实情,承认当初的那场火是他放的。
“为什么?”泰蕾莎软声追问。
“因为你说你喜欢德·圣费利切小姐那晚身上的裙子和珠宝,说愿意用半条命去换;因为我那时候非常嫉妒舞会上那些向你献殷勤的有钱男人,担心你会为了华服珠宝离开我。
“所以舞会一结束,我就去偷了那些衣服和首饰,然后又放火烧毁了一切痕迹。泰蕾莎,我当时只是顺手救人而已,却没料到会得到对方这样真诚的感激之情……”
听到这里,卡尔梅拉已经听不清楚万帕和泰蕾莎后面又说些什么了,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而后便晕了过去。
等到她再次醒过来后,已经被送回到了自己的家中。泰蕾莎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但已经取得了彻底胜利,因为心灰意冷的卡尔梅拉再次离开罗马返回了巴黎。
这次返回巴黎的卡尔梅拉彻底放纵了。为了奢华生活,她成为了有钱老贵族的情妇,同时又偷偷养了几个年轻男人。她每日纵情声色,根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再加上内心抑郁孤寂,没几年就病逝了。
自暴自弃的卡尔梅拉闭眼之前,绝没有想到这世上还有重生之事。如果说不动心,那是假的。可是当她准备融入自己这具年轻纯洁又美好的身体里时,忽然就变得异常平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