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面对失败者的奚落,路易吉·万帕表面上并没有流露出特别激动的情绪。他只是在听到“博盖塞”时微微加重了呼吸,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或者说是要更加冷静沉着。他甚至都没有再去多看挑衅者一眼,只是慢慢摩挲着枪柄上的雕刻花纹。
万帕的漠视与高傲立刻激起了嘲讽者心中的更多不满,他嗤笑着继续说道:
“万帕,我要是你,现在可不会关心泰蕾莎在做什么,反正她肯定已经不会属于你了。嘿,等你去坐牢了,她就会嫁给更有钱更有社会地位的男人。她不会等你,并且会彻底忘记你。所以,万帕,给你一个忠告,还是好好想想待会儿见到伯爵大人后,该怎么回答昨晚……”
“好了,鲁索,你已经说得够多的了,别再刺激亲爱的万帕先生了。”安德烈亚队长突然出声打断了鲁索接下来的话。
他这样做,自然不是出于对万帕的同情或者怜悯,否则之前也不会任由手下鲁索对万帕冷嘲热讽了。他是不愿意让口无遮拦的鲁索透露出更具体的细节,因而才出声阻止的。
不过,对于万帕和一旁的旅人来说,鲁索话中透露出的信息已经足够他们做出一些基本判断了。
对于万帕来说,他此时几乎已经肯定,宪兵们抓他去见圣费利切伯爵的原因,应该和昨晚放火烧别墅有关。
意识到这一点后,自觉成功做了一件大事的路易吉·万帕有些不解地抿了抿唇,实在想不出为什么自己会惹来了怀疑。不过,一个还算好的消息是,他们并没有因此怀疑泰蕾莎或者迁怒她,否则鲁索等人也不会如此笃定泰蕾莎会离他而去并追求更加富有舒适的生活。
而对于水手辛巴德而言,在听过鲁索的话后,心情一下子就变得有些糟糕起来。先前被误会成嫌疑犯或者同伙帮凶的时候,他都没有多大的情绪起伏波动,不过是随意笑笑。
可如今一听趾高气昂的鲁索用“男人坐牢而未婚妻另外嫁人”这种事嘲笑万帕,心里顿时不舒服起来。
虽然理智告诉他,有些事还需要全面看待具体分析。可是感性上,这位人生经历颇为坎坷的苍白先生已经避免不了地对路易吉·万帕产生了一丝同情。
更何况,他先前还和万帕相处愉快,并得到了对方的小小帮助,这就让这份同病相怜的情感变得更加真切起来。
所以,就在这短暂的几分钟里,化名为水手辛巴德的爱德蒙·唐泰斯便改变了态度。他打算推迟原本的计划并暂停赶路,转而留下来弄清楚路易吉·万帕是不是被冤枉的。
倘若是的话,那他一定要出手相助,不让这样一个聪明沉稳的年轻人蒙受不幸,再去经历爱德蒙·唐泰斯曾经遭受过的苦难。
——蒙冤入狱十四年,父亲饿死,未婚妻另嫁他人,并且是嫁给了陷害他入狱的仇人之一。
于是,当安德烈亚队长沉声表示水手辛巴德也需要和他们走一趟并说明情况的时候,爱德蒙·唐泰斯并没有取出随身携带的由罗马总督亲自签署的通行证,以及罗斯皮里奥西红衣主教亲笔书写的介绍信,而是利落翻身下马并和路易吉·万帕走在了一起。
记他微笑着表示,自己久闻圣费利切家族的高贵声望,如今能够有幸拜访德·圣费利切伯爵,自然没有理由拒绝。
安德烈亚队长瞧了一会儿坦然从容、仿佛是去朋友家做客的陌生旅人,又望向始终表情镇定的路易吉·万帕,竟渐渐心生动摇。
如果说在找到万帕之前,安德烈亚队长对万帕是纵火盗贼这件事有七分怀疑的话,那现在便下降到了五分。
至于另一个突然掺和进来的男人,说实话,安德烈亚队长觉得自己看不明白这位先生。
与此同时,裴湘已经和父亲圣费利切伯爵搬到了农庄主体别墅后方的一幢独立小楼内暂住。等“受惊吓”的她再好好修养一两日,父女二人便会一同返回罗马城内的常住宅邸。
爱德蒙·唐泰斯走进这幢仓促间收拾出来却不失舒适的小楼时,裴湘刚刚离开餐厅。
她此刻比以往二十年的任何时候都耳聪目明。
于是,哪怕隔着一层楼和一条不短的走廊,她依旧能听到一些隐约的、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和开门关门声。拼凑起来后,便是路易吉·万帕和他的一个什么水手朋友被带回来了。
裴湘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奈莉,发现她应该是什么都没有听见。
“奈莉,你去做自己的事情吧。我要去小客厅的书架上找几本书,你不用跟着我了,有事我会摇铃的。”
奈莉行了一个礼,脚步轻快地离开了,从始至终都没有对裴湘要去小客厅这件事做出提醒。
望着奈莉走远了的背影,裴湘眸光微转,确定奈莉确实不能听到刚刚的那些声音,可是裴湘自己却能够捕捉到了大部分动静。就在刚才,安德烈亚队长他们先后进入了小客厅内。他们应该是要在那里处理案件,可是却没有人来通知她参加。
“以前就是这样,特别理所当然。”
裴湘眉头轻蹙,心中暗忖:
“但是,过去的那些事怎么能和这次纵火案相比呢?我都差点儿为此没命了。所以,我现在突然变得关心先生们的各种讨论进展也是应当的。难道真要等先生们处理好一切,然后告诉我一个不知真假、不用烦恼的结果吗?
“哎,虽然爸爸他肯定不会害我,可是却一直把我当成小女孩儿,这可不好。其实,不仅他想好好照顾我,我也希望有能力为他分忧的。可是——如果我直接提出进客厅参与讨论或者旁听案情进展,多半会被拒绝的,所以……”
裴湘一边暗自分析着自己改变想法态度的缘由与契机,一边不失优雅地快步疾走到了小客厅的门外。
紧接着,她不等守在门外的男仆罗西出声提示,便情绪激动地扬声问道:
“罗西,爸爸在客厅里面吗?我找他有急事!”
果然,不等罗西回答,屋内听见女儿惶急声音的圣费利切伯爵便立刻大声回应道:
“卡尔梅拉,请进来吧!我就在这里。”
裴湘看了罗西一眼,罗西立刻给她开门。
而后,裴湘便如同一只惊慌的小鸟一般飞扑到了坐在沙发中间的圣费利切伯爵身前。
因为急速跑动,她有些气喘吁吁的,所以好一会儿都没法开口说清楚有什么急事记。而就在她努力调整呼吸节奏的时候,又猛然注意到原来这间小客厅里还有其他客人,有些她认识,有些她没见过,不禁又吓了一跳。
但不论如何,她刚刚的举动都有些失礼了,于是又连忙和众人微笑致意打招呼。随后,她在圣费利切伯爵身边落座,好奇又迷惑地打量着感觉熟悉却不认识的路易吉·万帕,以及完全陌生的白脸男人爱德蒙·唐泰斯。
而被女儿这一连串的举动弄得有些眼花缭乱的圣费利切伯爵此时也终于缓过神来了。
他缓缓呼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地看着美丽活泼的女儿,心想这孩子已经好久没有这样了,上次如此急切地跑向自己这个当父亲的时候,还是她十二岁的时候。至于今天不寻常的表现,肯定是因为之前吓坏了,所以才格外依赖他。
“同样,我今天也不够稳重。”老伯爵及时自省,“刚刚一听到这孩子在门外说有急事找爸爸,我就连忙喊她进屋来了,竟然忽略了屋内此时的情形。”
此时的圣费利切伯爵依旧没有让女儿留下来旁听或者参与的念头。他打算听完女儿口中的急事并给出解决办法后,就让女儿离开小客厅。
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应该把女儿介绍给一位陌生的客人。
圣费利切伯爵心中认为有必要介绍给女儿认识的客人,当然不是路易吉·万帕。因为在这位老贵族心中,某些等级观念还是非常根深蒂固的。
当然,他也没有觉得自己要介绍的人有多尊贵。毕竟基督山伯爵这样的爵衔名称一听就不是那种传承许久的贵族爵位,大约就是哪个暴发户在某个小国用钱购买而来的。可是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位富裕的、有社会地位的先生,没必要轻慢对待。
于是,裴湘便认识了姓名不详、来历不知的基督山伯爵,恰好就是她一进门就注意到的那个脸色惨白的英俊男人。
基督山伯爵,也就是化名为水手辛巴德的爱德蒙·唐泰斯有着潇洒的举止、文雅的谈吐和谁也挑不出错的礼仪。
作为登门拜访的客人,一见到作为主人家的圣费利切伯爵,他便直接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并拿出了红衣主教的介绍信。于是,基督山伯爵身上的嫌疑瞬间便被洗清了,而这样也更有利于他随时出手帮助路易吉·万帕——如果他是被冤枉的话。
路易吉·万帕没想到自己偶然指路的旅人还是一位伯爵,不过他稍稍惊讶之后,便就恢复了平静。随即,他又意识到,这位偶然相遇的先生对自己抱有几许同情,他极有可能是特意跟来这里的,大约是想提供一些帮助。
路易吉·万帕能意识到这一点,其他人自然也能察觉到,因为这位先生并没有特意隐瞒自己的想法。
但是,哪怕知道这位先生也许是来帮助万帕的,在场的先生们也都对他抱有很大的好感。因为他们纷纷认为基督山伯爵十分具有骑士精神,才会不吝于向一个刚刚认识的牧羊人提供善意。
裴湘却没有被“人美心善”的基督山伯爵感记动到。
她没时间,也没心情。
她对圣费利切伯爵委婉又腼腆地表示过自己的急事并不适合当众述说后,就开始飞速思考如何能赖着不走。
——正面争取或者讲道理只会适得其反,只能以情动人
此时,她的直觉在叫嚣着那晚把她带出火海的人就是路易吉·万帕。可她同样十分清楚,圣费利切伯爵选择在这里见万帕而不是审讯室,就说明他没有十足的证据让万帕认罪,而她自然也没有。
换句话时候,如果万帕足够沉稳大胆又狡猾,今天一定能够顺利脱身的。
“我一定要在旁边看着,尽量找出万帕身上的任何一个小小破绽。”裴湘下定决心要自己努力一把,“哪怕我白忙一场也值了……反正我是绝对不会把和自己相关的重要事情全部委托给旁人的。只是,该找个什么样的借口留下来呢?最好能令万帕放松警惕,这样我才可以出其不意。”
裴湘的目光无意中划过坐在沙发上的基督山伯爵,下意识地想着这人看上去挺健康的,目光也足够敏锐,可是怎么面色如此苍白,连一丝血色也没有,倒像是传说中的吸血鬼……等等,吸血鬼……
“爸爸!”
年轻姑娘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接受了自己容易流眼泪这件事,并开始充分利用。此刻,她泪汪汪地撒娇道:
“我一定要留在您身边,真的。我有些害怕,我怕再有谁忽然从窗户外跳进来吓唬我。爸爸,我记得传说里的吸血鬼总喜欢在夜晚破窗而入,并袭击年轻美丽又纯洁善良的人类少女……
“天主啊,昨天晚上放火的主谋,会不会其实是一只吸血鬼?他从棺材里苏醒过来,便四处作恶,说不定从不洗澡……爸爸,请让我留下来吧,在没有证实凶手是人类前,我是不敢离开您的。爸爸,谁能像您一样全心全意地保护我,即使是面对邪恶的吸血鬼,也绝对不会退缩逃跑?”
面对眼泪朦胧又被一个傻乎乎的幻想而吓到的宝贝女儿,圣费利切伯爵又能怎么办呢?当然是连声答应了。
不过是旁听而已!
他之前之所以不允许,也是担忧之后的谈话内容会加重女儿的心理阴影。但如今看来,还是先化解开那个吸血鬼带来的恐吓更重要。
“好,卡尔梅拉,你就坐在这里吧,放心吧,没有谁能够伤害你。”
闻言,裴湘破涕而笑,同时颇为感激地看了一眼对面提供灵感的先生,并暗自决定,如果一会儿对方帮万帕说话的话,自己就不和他计较了。
与此同时,昨晚被裴湘那一连串的问题弄得哑口无言的安德烈亚队长表情渐渐凝滞。他实在无法把眼前这个哭哭啼啼担心吸血鬼的姑娘,和昨天那个冷静心细的女孩儿看作是同一个人。
倒是路易吉·万帕在无人注意的时候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自信没有留下什么有说服力的物证线索,但却担心自己昨天从火场里救出来的贵族小姐突然记起什么,比如他的一些外貌特征——虽然他当时就做了各种掩饰。
“不过如今看来,应该是我多虑了。”
第110章
接下来的问话果然如同万帕心中预判的那样, 只要他不率先胆怯心虚、惊慌失措,那便有充分的狡辩机会。
并且,以他多年来对雇主圣费利切伯爵的了解来看, 倘若没有足够的、有说服力的证据,伯爵大人是不会随意给人定罪的。这也是路易吉·万帕一直能够镇定自若地待在这里的原因之一。
“万帕先生, 我们在一个山洞里发现了属于德·圣费利切小姐的珠宝衣物,还发现了一张由你亲手制作的木桌。你对此有什么解释吗?”治安官问道。
万帕露出了迷茫的表情。哪怕心里比谁都清楚昨晚发生了什么,可是表面上, 他就是一个突然被一队宪兵用枪指着脑袋“请”来这里的无辜者。虽然在路上听到了一些夹杂着冷嘲热讽的解释, 可从始至终,谁也没有认真而详细地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见状, 治安官皱了皱浓眉。他侧过头和一旁的安德烈亚队长低声交谈了几句,了解了路上的一些情况。
而后,他用一种不疾不徐的冷漠语气简单地描述了一番圣费利切别墅失火以及失窃的大概始末, 算是正式告知了万帕为什么要把他带到这里来问话。
不提万帕听完治安官的解释后如何生动表演,一旁的裴湘倒是心里一松。她注意到治安官在解释原委的时候, 刻意省略了许多细节线索, 只用最简练的语言说明了整件事。
这时,万帕已经按照治安官的指示,去房间的角落处辨认过那张从山洞里搬回来的桌子了。
“先生,那张桌子确实是我制作的, 上面的花纹也是我亲自雕刻描绘的。”
万帕表现出了一种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的坦诚与直率。
“但我要郑重声明, 本人,路易吉·万帕和昨晚的纵火盗窃案全无瓜葛。至于这张桌子为什么会和贼赃混在一起——我只能大胆猜测, 是那个可恶的盗贼偷走了它, 而我这个主人却对此一无所知。”
治安官对万帕给出的理由并不感到新奇。他紧接着询问万帕, 最后一次见到这张桌子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
万帕回答得滴水不漏。
他甚至坦言, 那个藏匿盗窃之物的山洞也许就是他经常出入的,并且连蜡烛也可能是属于他的。因为他一直有在那边做手工木匠活的习惯,然后把成品拿到镇上的商店售卖。
自然,那张桌子就是其中之一。
万帕语气轻松地推测道,或许那个盗贼就是觉得方便,才随手取用了自己刚刚打造好并暂时藏在山洞里的家具。
“先生们,请在农庄附近打听一番吧,你们会听到许多人告诉你,我和泰蕾莎经常在山洞那一带见面。白天,我们的羊混在一起,我和她也在一起谈天说笑。到了傍晚,我们赶着各自雇主的羊群返回羊圈。我送泰蕾莎回家后,时常会返回山洞那边练习枪法或者制作用来售卖的手工艺品。这是我的日常生活,许多年都是如此。”
面对侃侃而谈的万帕,提前准备了不少问题的治安官沉默片刻。他原本假设万帕会说那张桌子是在住处被偷的,并且完全撇清自身和山洞的关系,那么治安官就可以抓住万帕的漏洞了。
因为万帕绝对不可能知道,他家通往山洞的那条小路附近,昨晚正好有一对男女在秘密约会。而这对男女愿意向天主发誓,昨晚绝对没有看到有谁扛着一张桌子路过。
对此,治安官是比较相信的。因为多年来的断案经验告诉治安官,永远不要小瞧一对偷情男女的警觉性和观察力。
治安官和圣费利切伯爵隐蔽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皆知,当万帕成功绕开了前面这个小陷阱后,后面就更难让他认罪了。
接下来,安德烈亚队长沉声问道:
“昨晚化装舞会之后,你没有回到住处,是去哪里了?有人能够帮你证明吗?”
万帕遗憾地耸了耸肩膀,摇头道:
“没有谁能给我做证明。其实,舞会还没结束的时候,我和泰蕾莎就悄悄离开了。我送泰蕾莎回到住处后,便直接去了密林深处,一直到天亮,我才返回农庄这边。哎,所以我根本不清楚圣费利切别墅在后半夜着火了,还被偷了珠宝首饰。”
闻言,治安官目光锐利地盯着万帕,语气开始变得严厉。
“你去密林里做什么?要知道现在可是狂欢节期间。万帕,没有哪个年轻小伙子会在狂欢节的夜晚离开热闹的人群和美丽的情人跑到幽暗危险的林子中去,那太匪夷所思了!你必须要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的话,你的处境就危险了。
“万帕先生,鉴于我们在你经常出入的山洞里发现了贼赃和你亲手打造的木头桌子,再加上没有人能够证明你昨晚的下落,我们完全可以把你投入大牢。相信任何检察官都会同意我的观点的。”
也许是治安官的严厉语气和隐隐恐吓让万帕感到了不安。他这次没有如同之前那样迅速作答,而是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又板着脸思考差不多一分钟,才准备开口解释。
不过,在万帕出声前,安德烈亚队长又发出了警告。他沉声命令万帕必须说实话,而且要给出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信服的理由。否则的话,他就会立刻逮捕他。
闻言,万帕叹了口气,眼中的犹豫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无奈。
“各位大人,我想,我之后给出的理由一定会令人信服的,因为我的所有选择与行动,都是出于我的天性。就像治安官先生刚刚说的那样,我是一个年轻的男人。那么,驱使我做每一件事的最大动力,除了我美丽的情人外,大概就是野心和名利了。而我昨晚去做的那件事,既是为了我的情人,也是为了我自己的抱负。”
一旁的裴湘忍不住在心里悄悄地评价了一句,谁不是呢,年轻女人也爱名利财富和美人的。
圣费利切伯爵温声问道:“我们非常想知道你昨晚的去向和理由,万帕先生。”
万帕深吸了一口气,郑重说道:
“昨晚舞会的时候,泰蕾莎得到了一些年轻而富有的先生们的殷勤暗示。虽然她并没还有答应什么,但是我却感到了威胁。我怕失去她,便迫切希望能做出些成绩来,同时,我也希望自己能让泰蕾莎得到更好的生活。于是,我便想到了关于对强盗头子库库默托的悬赏。
“先生们,我一直记得安德烈亚队长告诉过我的,只要能抓捕到那个作恶多端的库库默托,立功之人就能得到一大笔奖赏。而那笔款项的数额对我和泰蕾莎来说,绝对是非常丰厚的,足够我们举办一场风光的婚礼了。”
说到这里,万帕露出了个“就是如此”的坦然表情,而后在其他人惊讶的目光中扬眉道:
“那么,诸位尊贵的老爷们,我知道你们已经猜想到了我昨晚的去向。对,我昨晚去探查库库默托和他同伙的下落去了。对了,还请大人们为我保密,因为我并不想遭到那些强盗的记恨与报复。”
“你竟然去追查库库默托的行踪了!”
骑兵队队长安德烈亚有些惊讶地重复了一句。随后,他对着另外几名先生轻轻颔首,同时解释道:
“我之前追捕大盗库库默托的时候,碰见过万帕和泰蕾莎,还向他们打听过库库默托的逃跑方向。我当时——确实告诉过他们悬赏的价码,没想到万帕竟然一直记在心里。”
万帕冲着安德烈亚队长笑了笑,不再多说什
么。他想,他今天应该可以平安走出这个房间了。
可就在这时,因为“害怕吸血鬼”而不得不留下旁听的裴湘忽然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道:
“爸爸,也许、也许我有非常重要的发现!我知道真凶是谁。”
“是谁,亲爱的卡尔梅拉?”圣费利切伯爵关切地看着面露惊慌之色的女儿,眼中带着淡淡的鼓励,“想到什么就说出来,这里没有人会嘲笑你的。”
其他人同样被裴湘的话语吸引了注意力。尤其是之前已经领教过这位小姐的厉害之处的治安官和马枪队队长,二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期待之色。
见状,裴湘非常认真地阐述道:
“我认为,一定是吸血鬼在放火偷东西。爸爸,他、他也许是为了和泰蕾莎达成一个关于出卖灵魂的交易。”
圣费利切伯爵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旋即连忙低头喝茶,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什么交易,想来一定非常重要。”之前一直沉默旁听不曾开口的基督山伯爵此时终于出声了。
他的声音很好听,和悦,低沉,还有一点隐约的蛊惑。
与此同时,他换了个微微倾身的坐姿,目光明亮地望着不远处的年轻小姐,眉目间竟然也和裴湘一样盈满了认真。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位伯爵先生到了此时才对房间的内的谈话流露出了真正的兴趣。
裴湘对着基督山伯爵微微点了点头,表示确实非常重要。
随后,她好似没有察觉到其他人脸上一言难尽的复杂表情,继续用一种既害怕又坚强的可敬态度努力分析着:
“我记得……昨晚我们打算再去邀请泰蕾莎参加四对舞的时候,她和万帕先生已经不在舞会现场了。然后、然后好像有谁提过,说泰蕾莎曾经表示,愿意用一半的灵魂换取我身上的珠宝首饰和衣服鞋帽,而山洞里的那些,正巧是我昨晚参加舞会时的穿戴……
“爸爸,你说,会不会是吸血鬼或者恶魔什么的,听到了泰蕾莎的话,继而觉得这样的交易太合算了,就、就蛊惑了泰蕾莎?还有,山洞里的一切布置,嗯,虽然我没有亲眼看见,可是又是蜡烛又是镜子的,也许有人会觉得那是梳妆室。然而换个思路想一想,会不会是某种邪恶的巫术呀?”
听到这里,不提旁人如何反应,万帕则一脸阴沉地瞪向裴湘,心里暗暗咒骂了一声。
他此时已然忘了之前见裴湘“犯傻”时的庆幸,只觉得这种愚蠢的贵族小姐实在碍事。眼见着整件事就要顺利揭过了,她竟然突然说出了这样可笑荒唐的理由,甚至还把泰蕾莎牵扯了进来,简直就是横生枝节。
可不论如何埋怨不满,万帕都没有怀疑裴湘其实是在瞎编。一来是因为在他送泰蕾莎回家时,泰蕾莎确实说过类似的话,所以就下意识地认为未婚妻在舞会中也提起过,又不巧被人听见了。二来则是因为裴湘从进门开始就表现得过于无害单纯和柔弱天真了。
但实际上,这句话只是裴湘根据她了解到的一些情况和山洞里的那些发现而胡诌的,反正此时的万帕也无法向泰蕾莎求证。
不过,无法求证的万帕烦躁归烦躁,倒是没有真正担心什么——虽然这个细节又增加了他的嫌疑。
“那就继续审问吧。”万帕瞥见治安官眼中的怀疑,不太在乎地想着,“不过是一句玩笑而已,难道还能因此给我或者泰蕾莎定罪吗?”
然而,裴湘并没打算给泰蕾莎定罪,她只是……要狠狠地抓住万帕的软肋。
“爸爸,我担心泰蕾莎的安全。她是个可爱快活的俏丽姑娘,不该被邪恶的魔鬼觊觎的。
“所以,为
了她的安全,也为了不让魔鬼的阴谋得逞,我们将泰蕾莎送去教廷吧,送去某位德高望重的红衣主教身边,让她能够沐浴天主的恩赐,在神圣之地获得平安与宁静,怎么样?
“当然,我并不是让泰蕾莎永远待在教廷中。等我们抓住那个邪恶的吸血鬼了,或者过个五六年,再把泰蕾莎接出来,你觉得可以吗?”
可以吗?圣费利切伯爵此时已经被女儿这种天马行空的思路给彻底惊到了,只能干巴巴地重复问道:
“送去教廷?消灭吸血鬼?待个五六年?”
“对。”裴湘眼睛闪亮亮地说道,“泰蕾莎今年才十九岁,她又很聪明,去了教廷之后,她可以认真学习,可以虔诚祈祷,肯定不会虚度时光的。等到我们把她接出来的时候,她也才二十四五岁左右,正好可以和万帕先生结婚。而我相信,那时候的泰蕾莎一定已经彻底摆脱了恶魔的威胁,灵魂也会得到净化。她安全了,之后一定会拥有更加美好的未来的。”
这次,不等圣费利切伯爵再开口,万帕便立刻大声反对道:
“根本没有什么可笑的吸血鬼,整件事都和泰蕾莎无关!圣费利切小姐,泰蕾莎说她愿意用一半灵魂换取华服珠宝,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并不能证明什么。但你却要把她送去教廷,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裴湘被万帕这样一吼,顿时往圣费利切伯爵身边缩了缩,同时红了眼圈,她用有些哽咽的柔弱声音小声辩驳道:
“如果不是吸血鬼作案,难道是人类吗?我不信,我觉得你才荒谬呢,哼!我是为了泰蕾莎的安全着想,也不会让人欺负她的。你放心,我会拜托我的朋友们定期去探望泰蕾莎的。他们都是罗马城中有名望家族的年轻子弟,英俊又有教养,没有人会为难他们探望过的朋友的。”
不提那些年轻子弟还好,一提这个,万帕就不由自主地记起舞会上自己的嫉妒与不甘。
他嘲讽地想着,如果当真让泰蕾莎去了教廷那种地方,那自己肯定就见不到她了。哪怕自己立刻成为盘踞一方的强盗头子,十年之内也别想把手伸到那种地方去。而相对的,那些出身显贵的少爷们则可以随意去探望泰蕾莎,和她说笑,送给她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