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镜清仍旧一点点地擦拭,直到手帕湿透。他才起身准备离开,却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头磕到了对面椅子的角上,顿时鲜血如注。
饭店里的服务员立即跑了过来,问他道:“同志,同志,你还好吧?还能起来吗?”
谢镜清咬牙点头,挣扎着起来,拒绝了服务员送他去医院的好意,自己一个人走回了酒店。
方东来刚好下来吃饭,忽见自家局长捂着额头,脸上身上都是血迹,大吃一惊,忙跑了过来,“局长,这是怎么了?我这就送您去医院。”
谢镜清仍旧摇头,却忽觉眼前一黑,人倒了下去。
幸好方东来手快,将他拉住,立即让酒店的服务员帮忙,将他送去了医院。
后续的事,沈爱立一点不知道,她骂了谢镜清一顿,觉得这人要是要点脸,也不会再来烦她。回去给樊铎匀写了一封信,将这事说了一遍,就抛诸脑后,没有再理。
一心搞她的三刺辊梳棉机来。她最近发现三刺辊可能还要配合尘笼刺辊使用,用尘笼刺辊将纤维喂入锡林。
但是只是有初步的想法,还要多模拟和计算。
周一的组会上,她刚将自己的想法提出来,徐春风就道:“我觉得沈同志的想法可行,可以试一试。”
沈爱立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后者立即就像犯错了一样,忙低了头。
沈爱立觉得这人过于没有主见,前头针对她像个疯子一样,现在说掉转枪口就掉转。她这次的想法很笼统,还比不上上次的,她提出来,只是想集思广益,看看大家有没有完善.补充的方法,不行的话,也是抛砖引玉,给大家多提供一条思路。
果然徐春风说完,周毅就道:“如果加上尘笼刺辊,整个方案的技术问题,就会复杂很多,我建议还是先将三刺辊顺利试制出来,以后再考虑加不加尘笼刺辊。”
许满莉也道:“我也觉得分步骤来,要好一些。不然这一次的任务就会比较繁杂,耽误整体进度。”
黎东生道:“这件事,我个人也觉得可以暂时缓一缓,咱们先解决一个是一个。”
沈爱立对大家的反馈,并不感到意外,点头道:“好,那我先把尘笼刺辊暂时放一放。”
散会以后,黎东生留住了她,和她道:“爱立,我昨天下午接到电话,说谢同志发生了意外,住院了,我准备今天去探问,你过去吗?”
沈爱立心里暗道一声:“活该!”
和黎主任道:“不去,我昨天见过他了,该说的都说了,他以后也不会来见我,没有必要再生波澜。”
黎东生见她态度这样坚决,也没有再劝,点点头道:“好!”
下午,谢镜清躺在病床上出神,听方东来说,有一份黎同志来看他,忙打起了精神,让方东来把人请进来。
黎东生一进来,就见他还盯着他身后看,叹道:“老弟,不用看了,爱立这脾气,你可能也见识到了,她说不来。”
谢镜清点点头,“嗯,是她会说的话。”
黎东生见他这样,就知道昨天估计给爱立骂的不轻,和他苦笑道:“这姑娘,前两天连我都骂,骂完以后,朝我要你的地址,老弟对不住你,我就把你地址给她了。”
“没事,黎兄,我也想和她多见几次。”
就是估计,以后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她比她妈妈性子还烈。要是换作玉兰,今天可能就跟着黎东生过来了。
又打起精神和黎东生道:“对不住,黎兄,这回连累你也跟着难做人,给你添麻烦了。”
黎东生摇头道:“是我自己没处理好。话说回来,也就是被骂两句,老弟你到底是了了一桩心愿吧?”黎东生觉得,早知道爱立这样毫无畏惧,还不如一开始就和她说破,这姑娘的嘴巴可厉害,他到现在还记得当时脸上的热度。
谢镜清苦笑道:“是,算是了了一桩心事,是我自己强求了。”
黎东生拍拍他的胳膊,又问他什么时候回京市。
谢镜清忽然想起来,爱立骂他装糊涂为什么不装一辈子的话,为什么不接着把谢微兰当她?
多认一个女儿,对谢家来说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但是对爱立来说,情感上确然是十分受伤害,毕竟谢微兰进谢家,冒充的是她的身份。谢镜清忽觉得自己先前行事的荒谬来。
问了黎东生几句谢微兰提案剽窃的事,又问他认不认识陈先晖?
沈爱立认为她和谢家的事,就此告一段落,却不想很快收到了谢林森的信,告诉她,谢镜清忽然发狠,在京市告知大家,谢微兰和谢家并无关系。
倒是让申城的谢微兰那边发生了地震。
第146章
谢林森在信里写到:“爱立,这回谢镜清的举动,着实让我意外,先前我那么骂他,他都无动于衷,这回倒像是幡然醒悟一样,愿意彻底将谢粒粒这颗毒瘤切除掉。可真不容易,谢粒粒终于从名义上和我毫无关系了。
想想,我仍旧觉得像吞了只苍蝇一样,希望谢镜清以后不要再犯这种混,就算想认女儿,也起码得找个人品端正的吧?什么蛇鼠都往家里扒拉……”
沈爱立忍不住被他逗笑了,想到了“蛇鼠一窝”这个词,她埋汰谢家就算了,森哥自己埋汰起来,也一点都不客气。
只见后面又写着:“当初藏季海要娶谢微兰,多少有几分是冲着谢家来的,现在谢镜清亲自出面划清干系,藏季海的算盘怕是立即就哑声了。他和谢微兰的婚姻,我看也玄,你等着瞧吧,谢微兰最近肯定会去京市找老太太,等我接到何姐电话,再和你说后续。
另外,告诉你一件高兴的事,你姐夫林以恒马上要去京市进修,等回来应该就能升副营长了,这个名额本来是给安少原的。祝我妹妹心想事成,早日完成试制任务!”
落款是“哥哥林森”。
沈爱立没想到,她骂了谢镜清一顿,他倒想起把谢微兰清理出门户来。她对谢微兰的态度比较复杂,谢家认不认女儿,和她没有关系,但是谢微兰冒充的是她的身份,成了谢家的女儿。
这事她想起来,也觉得够恶心人的。
给谢林森回了一封信,说了她半月前已和谢镜清见过面的事,又告诉他,她的妈妈已经正式组建了新家庭,或许这是谢镜清最近跑来见她的原因。
又写道:“我最近在报纸上看到美帝主义正在越国采取扩大侵略的步骤,边境形势比较紧张,希望森哥加强训练,要是出任务,能够确保自身的安全。我这边目前一切都好,三刺辊研制项目也在有序进行,等有进一步的好消息再给你写信。请千万注意安全,训练的时候不要懈怠。祝好!”
落款是“希望森哥平安的爱立”。
沈爱立写完,就把信寄了出去。
谢林森那边收到,看见谢镜清还跑到京市去了,立时火冒三丈,迫不及待地就打了谢镜清办公室的电话,但是这一次电话并没有到谢镜清手里,在方东来这里就终止了。
方东来客气地道:“谢同志,我们局长最近身体不适,还在静养。您这边要是有什么事,请和我说,我回头转告给他。”
谢林森耐着性子问了一句:“我三叔怎么了?”
方东来道:“局长在青市出差的时候,栽了一个跟头,撞了头。”方东来想起那天血糊糊的场面,还有些惊心。局长那天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流了那么多血都不去医院,他自己就是医学生出身,心里应该知道失血过多可是可大可小的问题。
谢林森还不知道这事,又问了两句他的病情,听在逐步恢复中,就没再说。顿了一下问方东来道:“东来,咱们也算熟人了,你和我说,他这回怎么好端端地栽跟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怀疑是爱立把谢镜清刺激到了。
方东来笑道:“应当是没有,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您回头要不问问局长。”
谢林森知道在方东来这里问不出什么,就挂了电话。
又给家里打过去,这回恰好是何姐接的,一听到他的声音,何姐立即道:“森哥儿,老太太出门找老姐妹聊天了,还没回来,你是问微兰的事吧?你怎么知道她回来了?我和你说,这回你三叔真是下了狠手,压根没给人进大院的门,别说和老太太见面了。”
“我啊?我是出门买菜在门口看见她的,拉着我的手长长短短地说了好些,又哭又笑的,说是藏季海欺负她,日子过不下去,特地到京里来让老太太给她作主。让我喊老太太出来,我口头上应着,回头一个字没和老太太提。听说她那天在外面等到天黑,第二天是没来了。”
“你说她打电话回来啊?不会,老太太耳朵不好,听电话经常听不清楚,都让我接,我都和老太太说,微兰好着呢!”
“哎呦,森哥儿你不用夸我,你何姨明白着呢,你自己好好在那边,吃好喝好,注意安全,家里的事,有何姨给你盯着呢,你尽管放心!”
谢镜清听见谢粒粒倒霉,心里的气稍微顺了点,跑回去给谢镜清写了一封信,嘲讽道:“三叔,你年轻的时候,就只管着自个儿,不管人家母女的死活。现在凑上去,自讨没趣不说,还给人家添堵。你当谁都和谢粒粒一样,把你家看得像个什么香窝窝一样,在我妹眼里,那和贼窝没差,人家躲都躲不及……”
谢林森越写越痛快,洋洋洒洒地写了两页纸,最后落款为“盼你改过自新的侄儿”。他想,等这封信到了京市,他三叔的伤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应该能承受住这么点刺激。
四月二十号,沈爱立终于收到了妈妈的信,说她已经和贺之桢领了结婚证,预备五月的时候,和他一起回一趟老家。
随信还附来两张俩人的合照。照片上的妈妈和贺叔叔坐在一起,面上微微含笑,眉眼明亮,看起来很是般配。
沈爱立高兴地和李婧文道:“婧文,我们周末去宋大姐家加餐,我请客!”
李婧文笑道:“你怎么这么高兴?有什么喜事儿?”
爱立就把照片递给她看,“我妈妈终于和贺叔叔领证了,婧文,你不知道,我盼了好些天了。”直到收到这封信,爱立的心才定了下来,上次见到谢镜清后,她总担心他在这时候捣乱,把这事给搅黄了。
那她真是要跑到京市,把他家砸了!
没想到,这人回去以后,倒没再搞小动作,妈妈和贺叔叔顺利地领了证。第二天一早沈爱立就去供销社,一口气把她这个月的肉票和糖票都花光了,又回宿舍,拿了一些樊铎匀给她寄来的笋干和腊肉。
她们经常周末过来,宋春华现在到了周末就不出门,见到她拎着许多东西过来,有些不赞同地道:“爱立,你怎么又这么破费?你再这样,我们心里怎么过意得去?”沈妹子虽说是工人,但她自己身体也不好,还随身带着药呢,隔三差五就又是肉又是蛋的往这边拎,宋春华都怕她回头自己不够吃。
李婧文在一边笑道:“大姐,今个不说她,她家有喜事,特地拉着我来和你们一起庆祝的。”
一旁的小亚忙问道:“沈姨,是不是你要结婚了啊?”上次爱立姨姨带了香菇和腊肉过来,说是她对象从海南寄来的,小亚就知道爱立姨姨有对象了。
沈爱立笑着摇头,“不,不是我,是我妈妈。”
宋春华倒有些意外,在她的观念里,沈妹子都这么大了,她妈妈得有四五十岁了吧?还再嫁吗?
她们这边,谁家闺女要是二婚,请客吃饭都是悄悄的,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到沈妹子这里,妈妈再嫁,她还高高兴兴.大大方方地要给自个妈妈庆祝。
就听沈爱立笑道:“宋大姐,我看你这表情,就知道你的想法。”
宋春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大妹子,我们农村人,没什么见识,你可不要见怪。”
沈爱立笑道:“我能理解,可现在是新社会了,主席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不兴过去那一套,我妈妈和叔叔情投意合,两家都盼着他们在一起,结婚也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自然是喜事。”沈爱立真是觉得,比她自己处对象还要开心和激动,她隐隐感觉,妈妈也改变了原书里的命运,她的生活还焕发出新的生机。
见宋大姐还盯着她看,笑道:“生活是自己的,外人说一千道一万的,他们能代替咱们受苦受难吗?还不是咱们自己受着!难道为了别人的几句话,咱们放着高兴的日子不过,非要走那苦哈哈的路?只有我们自己能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宋春华听她这么说,心里也好像清明几分,轻声和她道:“爱立,谢谢你和我说这些。”她作为死了两任丈夫的寡妇,这邻里可就没少说她的闲话,所以上次她就是饿晕在自己家,也没朝邻居伸手借一粒米。
中午宋大姐拿出了全部本领,说给她们做一锅腊肉蒸饭尝尝,饭还没好,小亚就靠在锅边,不停地吞口水,一边和妈妈道:“妈妈,真的好香啊,我好饿啊!”
宋春华摸着她头道:“一会就能吃了,”望了一眼在外头洗菜的沈爱立和李婧文,叮嘱女儿道:“小亚,咱们以后可得好好感谢人家。”
小亚点头,乖巧地道:“妈妈,我知道的。除了舅舅家,就沈姨和李姨对我们最好了。”
妈妈和贺之桢的事告一段落以后,沈爱立这边正摩拳擦掌,准备好好地把三刺辊梳棉机研制出来,早点回汉城,和家人团聚。到时候,估计樊铎匀也回来了。
然而到五月中旬,风向忽然变了,黎主任让大家把手头的工作都整理整理,做好汇报的准备,下周一的会议由梅子湘同志主持。
沈爱立不禁有些奇怪。她们的工作一直都是黎主任和梅同志对接,现在又不是项目的什么关键节点,梅同志怎么会过来?
然而,等梅子湘在会议上传达了中央发布的一项决定,大意是目前各行业都要学习解放军,把政治思想工作放在第一位,迟钝如沈爱立,再一次意识到形势越发紧张了。
梅子湘把《决定》转达以后,默了好一会,才又开口道:“接下来,我要告诉大家一个消息,咱们的多刺辊试制任务,得抓紧结束,我和黎主任商量了下,还没有投产的新方案大家抓紧,不排除中止的可能,我们目前的工作重心,主要集中在已投产的项目上,即对大小双刺辊的完善和改进。”
这话一说出来,大家都震惊了。
不说徐春风如遭雷击,他的分梳板刚刚小有进度,就是李婧文也有些讶然,她的斜向双刺辊已经搞出来雏形了,就快交由机械厂试制一台出来,看看效果。
这时候,梅同志说有可能中止进度?
沈爱立也握紧了手,担心自己能不能赶得上?她的三刺辊方案进展很好,她以为怎么样都要到年底,应该能赶得及,没想到这么快。
她能赶超历史的进度吗?
梅子湘看了一眼大家的表情,心情有些沉重地道:“我们的多刺辊试制已然很有成效,已经投产的大小双刺辊效果更为显著,我和咱们领域内的其他同志都交流过,认为大小双刺辊有推广的价值。咱们务必要集中精力,把大小双刺辊的项目给夯实.巩固,确保能够在全国投产,提高我们华国目前已有的梳棉机产量和质量。”
其他的话,梅子湘不便多说,她接手高速梳棉机的研制以来,这是第一次接到通知,说要以思想政治任务为先。即使在1958年,1960年,这些国家比较困难的时间节点,青市和东省.纺织科学院都尽量保证她们团队的正常运行。
但是现在,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散会以后,黎东生留了爱立和李婧文,和她们道:“你们也不要灰心,把正在研制的新方案资料工作做好,说不准咱们能走完这一年,大家的方案都能够得到试验和投产。现在,还是遵循梅同志的意见,集中精力抓大小双刺辊的改进,这是要往全国棉纺厂推广的,不能懈怠。”
又和爱立道:“你的三刺辊方案,也要同步进行!不瞒你们说,我觉得这个方案很好,要是能试制出来,定然能在高速梳棉机研发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沈爱立点点头,“好,主任,我会加快进度!”
她估摸着,可能不到年底,她就能回汉城了。
第147章
五月的最后一天,爱立收到了妈妈的信,“爱立,我已从江省回来,此次见到了贺家婶子,给她敬了一杯茶,时光真是如梭,我上次归家你尚未出生,转眼已过去二十多年的光阴。婶子送了两块玉佩给你和俊平,说是早些时候就给你们准备的。等你回汉城,我再拿给你。”
贺家奶奶连她和哥哥的礼物都想到了,显然是对妈妈很满意,心里也不禁为妈妈感到高兴。
接着往下看,却意外地看到了姜蓉蓉的名字,“最近姜蓉蓉来家里略坐了会,为上次在友谊商场和彭南之发生冲突的事,向我道歉,言辞之间又问了一句你哥哥,我原本以为,这姑娘是还没有放下,不成想,她告诉我家里为她定了亲,即将要订婚。我想,她或许是想来和你哥哥告个别,我已写信将这事告诉了你哥……”
沈爱立微微皱眉,姜家这时候给姜蓉蓉定亲,不知道是不是拿她换资源?
给叶骁华写信的时候,就提了一句这件事。
叶骁华倒是很快给她回了信,“爱立,姜靳川最近赋闲在家,忙着给家中女儿们找对象,不仅是姜蓉蓉,姜瑶也定了下来,姜蓉蓉定下的那家,你可能有些耳熟,正是藏季海的弟弟。你来信以后,我特地去打听了一下,说是藏叔平爱慕姜蓉蓉许久,苦恋无果,这次姜蓉蓉却忽然转了口风,她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大抵不过是‘报恩’两个字。”
后面,叶骁华问了她几句项目的进度和身体情况,又问她道:“你最近是否还常去小亚家,我听你说起这对兄妹,想稍微帮助他们一点,寄了一些学习用具,你随后帮我转交给他们。祝好!”
落款是“你的朋友骁华”。
叶骁华在信里没提的是,不仅是姜家,就是他家,他爸最近也催他快点定下来,担心家里出状况,他以后连媳妇都娶不到。
叶骁华却并不以为意,梗着脖子道:“你四十多岁都能结婚,我二十啷当岁,我急个什么?”
把王学成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盯着儿子的眼睛像要喷火一样,心里倒也明白,他这是没放下爱立,忍着脾气道:“我知道你还没放下,但是我们得向前看,现在的情况你看不明白吗?骁华,爸爸是为你好!”
这是王学成难得和儿子说的一次软话,但是叶骁华照旧不领情,冷声道:“现在更不能找对象,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真有那么个时候,人家要和我们划清界线,那不是在您老心上再撒把盐巴吗?您不得心疼死?岂不是又显得您儿子不孝?”
王学成再也忍不住,吼了一声:“滚!老子不想看见你!”
叶骁华耸耸肩,无所谓地骑着自行车出门,找朋友喝酒去了。
王学成气得抚着胸口,徐学凤过来劝道:“学成,你又不是不知道骁华的脾气,这事等等再说吧!就是有一件事,你知不知道?爱立的妈妈再婚了,男方是上次陪她一起上访的贺之桢?”
“什么?贺之桢?不是你表弟季海的领导吗?”
徐学凤点头,“是,这件事就是季海告诉我的,说女方是汉城的,问我认不认识。”叹了一口气道:“你知道季海,总是在人情上动心思,我猜他这回是想动一动位置,想托我帮帮忙。”
王学成立即明白了妻子的意思,有些警惕地道:“不行,这事他要是有想法,让他自己出面,我们不能插手。”
许是觉得自己语气太生硬了些,放缓了声调和妻子解释道:“我们家原本就欠沈家很多人情,本来就还不清,再麻烦人家,真是说不过去。”
王学成没说的是,他瞧不上藏季海的作风,不愿意和他掺和太多。到底是妻子的表弟,王学成没好说得太露骨。
而且,骁华一直也看不上藏季海,又把沈家看得很重,要是知道,他家为藏季海和沈玉兰开口,怕是回头和学凤关系都要彻底闹僵。
徐学凤听了丈夫的话,面有愧色地道:“他是这么个意思,我就是和你提一句,你放心,我绝不会给你拖后腿。”她尚能分得清轻重,这些亲戚但凡托她办事,她都会先询问丈夫的意见,能帮的就搭个手,不能忙的,她是再不会多动一步。
王学成握着她的手,似有所感地道:“妻贤夫祸少啊!谢谢你,学凤!”
徐学凤不自在地推了他一下,心里的最后一点不痛快也消散掉。心里却忽然琢磨起来,被彭南之坑得被罢免的姜靳川,这次接连嫁出俩个姜家女儿,不知道最后能不能收回点利息。
后面的两三个月,大家都围绕着大小双刺辊进行各种改制,给第一刺辊配上除尘刀.小漏底.分梳板,给第二刺辊加设一块分梳板.两块分梳板,形成两三个落杂区。
大家将各种可能性,都往上面堆,等两块分梳板都提出来以后,沈爱立估摸着,关于大小双刺辊的改进,应该差不多可以结束。
果然在八月中旬,黎东生说大小双刺辊的改进告一段落,等青市棉纺厂试用以后,再考虑推广到全国去。
到八月底,天气已然十分炎热,沈爱立从车间到办公室,都热一身汗。李婧文见她过来,把手里的报纸递了过去,低声和她道:“爱立,你看,领导人接见海外回来的人了,说会‘以礼相待’呢!我家也有亲戚在海外,不知道会不会趁着这次回来。”
沈爱立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个月前主席接见了国党的高级将领。
和婧文笑道:“现在不回,早晚也会回来的。”
正聊着,收发室给她送来两封信,沈爱立接过来一看,一封是樊铎匀的,一封是谢林森的,沈爱立看到信封上的名字,还有些奇怪,他几天前才收到了一封森哥的信,怎么这么快又寄来一封。
想到最近的国内外形势,心里忽然一颤,第一次先拆开了谢林森的信。
信很短,最高指示下面只有三四行字,“妹妹,我近期许要出任务,归期不定,特将一些近期用不到的东西寄给你,包裹随信后到,注意查收。祝我的妹妹永远顺心如意,心想事成!”
落款是“哥哥”。
沈爱立眼皮忽然狂跳,不同于以往,这次的信谢林森明显在称呼上动了点心思。仿佛他们真的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而且,他这几句话,总不免让人往不好的方向想,他定然是感知到,这次的任务可能有些凶险。去年他出任务半年,也没说把什么东西寄给她。
爱立心里涌上来一点不安。这段时间边境一直有摩擦,但是还没到去支援越国的时候,她忽然想起来,这个时候还有支援巴国,难道森哥这次出任务是因为印巴战争?
信是一周前寄的,现在才到,他那边不知道有没有动身,立即起身去拍了一封电报,“哥哥,要好好地回来!等你来汉城看我!”
电报发出去,沈爱立的眼泪就涌了出来,努力忍着,没有哭。她相信森哥这么能干,肯定会平平安安地回来。
好半晌,爱立才平复了心情,接着打开樊铎匀的信。
樊铎匀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他在海南的工作,预估十月左右可以结束,华南工业局那边也已经同意他调到汉城去,对接的单位是北省工业科学研究院。
沈爱立知道这个单位,离甜水巷子有些远,但是好歹每周见面是没问题的。
她自己预估,她差不多也能在十月底左右回汉城。她的三刺辊方案也差不多,黎主任的意思是,最近大小双刺辊的改进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集中小组的资源,以三刺辊方案为重点,争取早些试制出来。
现在已经在完善和改进的阶段,沈爱立预估半个月以后,就可以交由机械厂试制一台。
形势变换的这样快,沈爱立也有些归心似箭。
三天以后,爱立收到了谢林森寄来的包裹,主要是吃的,有鱼罐头.肉罐头.糖果.饼干之类,好几块布料.两双新的女士皮鞋,一个新的军用水壶.一套新的军装和一双军鞋。还有一个小小的铁盒子,沈爱立打开一看,发现里头有一份存折,和叠放整齐的一些票证。
她万想不到,他会把存折也寄给她。
当晚就给樊铎匀写了一封信,“铎匀,收到森哥寄来的信和包裹,我心里很是震惊,他似乎将手头的钱票都寄给我了,他似乎知道这次的任务很危急,甚而做了最坏的准备……”
沈爱立写到这里,眼泪再也忍不住。忙放下了笔,拿手帕捂住了眼睛。
因为谢镜清的事,她对谢林森一直都保持着距离,也就是他和安少原打了一架后,她才改口喊他“森哥”,从头至尾,都是他一直在努力地向她靠近,给她关怀和温暖。
而她,并没有突破心理防备,向前迈进一步。
而如今,很可能他们就再也见不到,沈爱立忽然意识到军人这项职业的残酷,明知道这一去可能不回来,可还是需要义无反顾地往前冲,他们肩负的使命和责任,使得他们很难顾全小我,甚而连告别的话,都来不及说。
要是森哥这次不会回来,沈爱立觉得她心里怕是一辈子都难安。
这瞬间,她发现,谢家给她带来的除了烦扰以外,还有一个很好的哥哥。如果说谢镜清.谢微兰是她人生的祸,那么谢林森就是命运补给她的福气。
等缓了情绪,又继续写信,“铎匀,我大概在十月底也能回汉城,期待我们下一次的见面。剩下的一两个月时间,希望我们都能顺利地完成手头的工作。”
落款是“盼望见到多云的爱立”。今天的信比较短,爱立手绘了大片的云朵,还画了一个扎着两根麻花辫的小人,手里正牵着一根线,线的那头连接着云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