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伽语很快就提着菜篮子回来,不仅有肉,还有鱼。中午做了很丰盛的一桌,萧云觉得和过年也差不多了,轻声问妈妈道:“妈,要不要喊爸爸回来吃饭啊?他还没见过姐姐。”
张伽语忙摇头道:“别耽误你爸爸的工作,下回吧!”
谢微兰略略夹了两筷子,张伽语问她好不好吃的时候,谢微兰摇摇头,“我尝不出来。”
她确实尝不出来,她今天吃什么到嘴里,都像无味一样,就像再见到这个人,也是很无味的一件事。
她现在报复这样的人,太轻而易举了,甚至都不用多动脑子。
张伽语又道:“那你尝尝这鲫鱼汤,妈妈给你舀一碗?”说着,就拿了一个碗舀鱼汤。
谢微兰接过来的时候,手微微松了一下,一碗鱼汤连着碗砸到了一桌的饭菜上,汤汤水水,还夹带着粗瓷碗的碎片。
萧云惊呆了,这一桌子菜可是她们家过年才能吃到的,忙站起来想把碎瓷片收拾起来,谢微兰有些意兴阑珊地道:“你们吃,我先走了。”说着,就起身,拿上了自己的公文包。
张伽语忙起身追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怀薇,你现在住在哪里?”
谢微兰睨了一眼跟前,头上已有一些白霜的妇人,淡道:“在我姆妈家,怕是不方便接待你。”
“是收养你的人家吗?”
谢微兰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没有回答,错身出了门,张伽语在后头追了几步,又不敢再上来拦她,只是试探着问道:“怀薇,你下回还会来吗?”
“怀薇,你是不是恨妈妈?”
谢微兰一个字都没有回,径直走出了这条巷子,站在巷子外的时候,忽然回身,望着她的生母,轻轻笑着道:“当初您送了我一份大礼,我也给您备了一份大礼,希望您会喜欢。”
张伽语心里忽然狂跳不已,大声喊道:“怀薇,对不起!”
谢微兰望着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消退,说了一句真心话,“那年我不过七八岁,你将我推入了地狱,我受过来了,你看我现在像什么?像不像索命的恶鬼?”
她的眼眸瞬时涌上来一片猩红,眼里的滔天恨意,把张伽语吓得面色发白,喃喃道:“怀薇,对不起,我当年不是有意的,我真不是有意的,我只是一时想岔了,你不要恨我,你不要恨我……”
谢微兰走了,离开了青浦路377号,结束了这一趟带着一些荒诞意味的寻求之旅。
她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觉得人生都有些无味起来,唯一让她觉得有趣的是沈爱立,只有想起这个人的时候,她好像能感知到一点色彩来。
她竟然有些想和沈爱立分享,她看到了自己的生母,她对这个人展开了报复。
第二百零一章 新的旅程(二更合一)……
爱立到家的时候,告诉妈妈今天在商场遇到了张伽语,沈玉兰还有些奇怪地问女儿道:“你怎么知道是她?你又没见过。”
爱立回道:“她可能觉得我像你,一打照面,就一个劲地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我看她和谢微兰也挺像的,就猜了出来。”
沈玉兰随口问道:“她一个人吗?”
爱立摇头,“她身边还有个十**岁的姑娘,看起来和她还挺亲近的,挽着她胳膊,是她后头生的女儿吗?”
“不是,是男方这边前头的孩子。我听你小姨说,她对前头的两个孩子还挺好的,还托你贺叔叔给她继子找工作来着。对了,你们今天没起冲突吧?”
“没有,妈妈你别担心,就是我问她认不认识谢微兰,她后面猜出来谢微兰是谁,吓得脸都白了。”
林亚伦在一旁笑道:“舅妈您担心什么?今天我们哥仨陪着爱立呢,就是发生冲突,也不会是表妹吃亏。”
沈玉兰听了这话,有些好笑地道:“你们到底比张伽语小上好些,要是真吵起来,还真不一定闹得过她。”
贺黄氏教训外孙道:“你们年轻人就是气性大,张口闭口‘上手’‘打架’的!没出事还好,万一遇到那脑子不清楚的,下死手的,你们可不得吃亏?”
林亚伦挠挠头:“姥姥,我知道了,我就是随口说说,您看,我也不是那种爱打架的啊!”
贺黄氏仍旧不放心地道:“出门在外的,可不能张扬,就是遇到气不过的事,也得三思而后行,知道吗?”
林亚伦点头,爱立也帮着说话道:“奶奶,表哥很靠谱的,之前还陪着我去海南找铎匀呢,一路上给安排得井井有条的,也就是在家里人跟前,才说话没个把门。”
贺黄氏笑着拍拍爱立的手道:“他是你哥哥,可不得把你给照顾好了,要是这点事都做不好,训他的可不就是我,而是他舅舅了。”
说的大家都笑了起来,沈玉兰又问他们道:“今天你们东西买齐了没有?别是光顾着和人怄气了吧?”
林亚伦道:“齐了,舅妈,你看我们这两手都沉甸甸的,对了,咱们明天有啥活动吗?”
沈玉兰笑道:“你姥姥上午还说呢,明天咱们得去拍张全家福,回头给哲明也寄一张过去,”又和女儿道:“你和铎匀也拍几张合照,回头放在家里相框里。”
贺亦棉在一旁笑道:“玉兰,你还说爱立,你和之桢是不是也没拍?”
“大姐,我和之桢都这个年纪了,哪好还像他们年轻人一样,讲究这些。”
贺黄氏笑道:“都得补上,在我跟前,你们都还是孩子呢!多照几张,回头我也给老家的人看看。”
贺黄氏说到这里,忍不住叹道:“就是哲明这孩子,一个人跑得这样远,我听他在信里说,那边的人洗头发有一点碱面都好得很了,他有一回就用肥皂试了下,一头的腻子,怎么洗都洗不掉。”
贺黄氏说着就笑了起来,又和儿媳道:“那个叫蓉蓉的女同志,不是也要过去了吗?你们回头给她寄东西的时候,可得记着寄一袋洗发水过去,女同志的头发还是要好好洗的。也不能买好的,就一毛三的蛋黄洗发膏就行,免得打眼了。”
爱立把给姜蓉蓉买的卡其布的料子拿给妈妈看,“这是库存堆着的瑕疵布,不用票,价格还算合适。”
沈玉兰笑道:“我先前也给你二哥买的布也是绿色,等做好了,给他们一块儿寄去,也省得俩人多跑一趟。”
贺黄氏也过来看,摸了摸料子道:“是挺结实的。回头我也给这姑娘做个护耳朵的帽子,我去年给哲明做了个,他说比外面买的暖和。”
爱立笑道:“奶奶,你心肠可真好!”
老人家笑道:“不然怎么会和你妈妈投缘?”
贺亦棉笑道:“这才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哎,咱们明天的全家福在哪里拍?我听羡薇说这附近就有一家,摄影师技术挺好的,但是等得久些,要一周才能拿到相片,化工厂那边也有个照相馆,那家快些,四天就可以取相片了。”
几人就商量起去哪里合适来,爱立见妈妈去厨房蒸米饭,立即跟了过去,悄悄和妈妈道:“大哥还给宋岩菲带了一双胶鞋,说是这姑娘雨天里还穿着棉鞋跑。”
沈玉兰舀米的手微微一顿,有些意外,光女儿的这一句话,她脑海里立即就浮现出大雨滂沱中,宋岩菲撑着黄油纸伞在跑,她的衣服和外头的枯树枝是一个颜色,唯一不同的是那张无论在暴雨里还是晴天,都带着几分青涩的脸和明亮的眼睛,雨水浸湿了她脚下那双黑色的棉鞋,进医院大厅的时候,一路上都是深深浅浅的水迹,她脸上的困窘和冷得发抖的小腿,都被人看在了眼里。
为什么会看在眼里,自然是从她进来前,他就注意到了。为什么会注意到?
那自然是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沈玉兰和女儿对视了一眼,就见女儿点了点头,“妈,我猜我哥是有点苗头的。”
沈玉兰没忍住,笑了出来,拍了一下爱立的头,“你这孩子,以前对这些事儿,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现在怎么这么感兴趣来了?”
爱立轻声道:“妈,我上次就看出来了一点,我哥和人家在医院里遇上,借了15块钱给她,那姑娘过了大半年来还钱,又是带红薯,又是给哥做家务的,我总觉得这俩人有那么点意思。”
爱立想了一下,又道:“妈,你想,要是宋岩菲借的是村长家的钱,她去还钱的时候,还会帮人做家务吗?是不是送了一袋红薯就走了?”
“妈,你再想一下,如果我哥看到大院里李婶子家的采芹,穿着棉鞋在雨里跑,他会给她带双胶鞋吗?不会吧?”沈爱立总觉得,人一旦对上自己有好感的人,就会不自觉地做出一些关心对方的举动来,在他自己看来,还以为只是很寻常的一件事。
沈玉兰想想也是,朝儿子的房间看了一眼,和女儿道:“好像是这么一回事,那姑娘你见过,你觉得怎么样啊?”
“还挺好的,我以前听她姑姑说过,读书成绩很好,因为被宋岩生的事连累,就缀学在家了。就是年龄小些,今年才二十一二吧?”
沈玉兰笑道:“你哥要是愿意成家,我心里也定一点。”顿了一下和女儿道:“我听你说,现在杨冬青又回到了宜县来,总担心那边要招惹出什么事儿来,你哥又是什么都瞒在心里的性格,要是成家了,俩个人互相照应着,我心里也放心点。”
沈玉兰把米饭蒸上,又有些担忧地和女儿道:“现在都大中午了,蓉蓉今天也不知道顺利上车没?”
爱立道:“妈,这会儿车肯定都开了,有小李.张扬和金宜福他们几个在,保准把人顺顺利利的送走,他们几个都机灵着呢,胆子也大,就是和姜靳川夫妇俩对上,也不怕的。”
沈爱立知道小李和张扬几人的性格,知道他们对上姜靳川和彭南之问题不大,就是再多个藏叔平,也能靠人多势众把姜蓉蓉送到火车上去。
她没有预料到的是,来的人中还有原本该在宜县的姜斯民。
姜蓉蓉这边,越到出发的日子,她心里越发焦灼。自从住到甜水巷子来,她一次都没有出过门,就连3号去市委门口领物资和火车票,都是金宜福帮她去取的,这些天家里的蔬菜,也是隔壁的小茹早上帮忙给她带些回来。
自从十来岁,从老家西省到汉城以来,这是她生活得最有安全感的几天,接触的人都是满怀善意,世界美好得她都难以理解,竟还有叔婶和姜斯民.藏叔平这样的人。
四号晚上,她一夜没睡着,躺在床上碾转反侧,她知道,如果明天自己能顺利坐上前往边疆的火车,以后的人生中定然还会遇到许多像玉兰婶子.爱立和小茹.金宜福这样的人,但是她要是没能顺利出发,那等待她的大概就会是一团浓稠的化不开的黑雾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早上,她四点就起来检查了下行李,又煮了一点面条和几个鸡蛋。刚刚收拾妥当,小李.张扬和金宜福.孙有良.周小茹几个就过来了。
她今天没有穿自己的衣服,而是和小茹换了一身,头上带着绿色的护耳帽,围巾围住了半张脸,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
他们卡着时间,只提前半小时到车站,预备等姜蓉蓉上车,大概再有个十来分钟,车就会开了。免得和姜家人扯皮太久,徒增风险。
是以,他们一行到的时候,站台上已经围了很多人,基本都是父母亲友一大家子来送行,所以他们几个走在一块也并不显得突兀。
小李和张扬护着姜蓉蓉,小茹和金宜福落后他们一截,希望能靠姜蓉蓉的衣服,转移姜家人的注意力。
果然刚刚进了车站,就有人一把拉住了周小茹的胳膊,姜蓉蓉紧张得头都不敢回,径直往前走。
周小茹抬头望了一眼抓她胳膊的年轻男同志,面上有些疑惑地问道:“同志,请问有什么事吗?”
姜斯民立即放开了手,斯文有礼地道:“不好意思,同志,我把你认成我妹妹了,她有件和你一样的外套。”
周小茹略略点头,“没事。”说着,就跟金宜福往前头走了,姜斯民看着她的背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元旦那天,他一回家,就听爸爸和继母说,大妹从医院里跑走了,找不到了。继母多方打听,才知道支边的名单上有大妹,并且已经报了上去,没法更改了。
爸爸的意思是既然大妹不愿意,不如就取消和藏家的婚约,但是他却是知道,这门婚事从一开始,他们主动和藏叔平提,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现在若是姜家主动取消,那第一个对付姜家和他的,就不是爸爸曾经的政敌,而是藏叔平。
别的不说,姜家的账是最经不起差的,藏叔平随便捏一个举报的理由,都能让姜家至此万劫不复。
他第一时间就稳住了爸爸,避重就轻地和父亲道:“蓉蓉是不是还放不下沈俊平?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就算没有藏家这门婚事,以姜家和沈家的恩怨,大妹也是绝不能嫁给沈俊平的。爸,你以为取消婚约是为大妹好,但是或许只是将她往沈家更推一步而已。”
当时继母也在一旁敲边鼓,爸爸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虑,最后没有再提出反对意见,只是说:“先把蓉蓉找到吧,如果她誓死不愿,也不能硬把她送过去,到底是我们姜家的亲骨血,是你大伯唯一的女儿!”
他也知道过犹不及,当时没有再说,却是打定注意,一定要让大妹和藏叔平顺顺利利地把婚礼办了。
但是他已经在这边等了一个小时,并未见大妹的身影,刚才看到一个和大妹衣服一样的女同志,她还以为是大妹,没想到认错了人。
这时候,姜靳川和彭南之也到了,问他道:“斯民,还没看到蓉蓉吗?”
姜斯民摇头,“还没有。”看了一眼时间,还有十五分钟,这一趟火车就要开了。
彭南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发现很多女同志都用厚围巾把脸捂严实了,想找人也分不清谁是谁。忙和姜斯民道:“看脸是找不到的,只能靠手里的箱子和衣服辨认了,蓉蓉有两个箱子,一个是人造皮的蓝色大箱子,这是我送她的,还有一个她自己买的柳编的小箱子,我去她租住的地方看了,这俩个箱子她都带走了。”
电光火石之间,姜斯民忽然想到,刚才那位女同志似乎也有一个藏蓝色的人造皮箱子,就拎在跟她同行的男同志手里!
姜斯民立即朝前头张望过去,一眼就看到了在13车厢旁边,那位女同志正在把手里的行李箱递给另外一位女同志。
忙指给继母看道:“阿姨,那是不是蓉蓉?穿藏蓝色旧袄子的那一个。”那袄子大了一些,穿在她身上并不是很合身,松松垮垮的不说,还浆洗得有些发白。
他当时瞥了一眼,就没有往蓉蓉身上想。
虽然现在大多数人的衣服都不甚合身,但是这里头并不包括他们姜家的子女。即便蓉蓉只是自己的堂妹,在家里的受宠程度比不上瑶瑶,但是几件合身的衣服而已,彭南之还不至于在这上面苛待她。
特别是最近蓉蓉又和藏叔平订了婚约,别的不说,家里肯定是给她买几身好看的衣服的。
他没有想过,短短一个月蓉蓉会瘦成这样,说一句瘦骨嶙峋都不为过,所以他第一时间没有认出来。
其次,他也没有想过,先前在信里还和他十分亲近的大妹,现在会对他们家提防至此,不仅自己偷偷报名去边疆,还会在出发的这一天做各种伪装。
再者,他也没有想到,会有人这样大费周章地帮助她避开姜家。一直以来在他心里,蓉蓉只是倚靠他们家才得以在汉城生活的孤女。
姜斯民朝这边快速走过来的时候,周小茹正从自己的帆布包里拿了一个油纸包递给姜蓉蓉,和她道:“蓉蓉姐,我给你带了六个馒头,里头夹了点酱菜,听说要十几天才能到目的地呢,你带在路上吃。”又往姜蓉蓉口袋里塞了几颗糖,“嘴巴没味的时候吃一颗。”
姜蓉蓉眼睛微微有湿意,和他们几个道谢。
张扬道:“我们答应了沈同志的,肯定得把你平平安安地送上火车,姜同志你不要怕,我们等车开了再走。”
姜蓉蓉点点头,“非常感谢大家这样热心帮忙,也麻烦你们帮我转告爱立和玉兰婶子,我到了边疆一安定下来,就会给她们写信。”
周小茹应了下来,又和她道:“蓉蓉姐,你以后要在那边有什么困难,也写信回来,我们一起给你帮帮忙,大家认识一场,就是朋友了。”
姜蓉蓉点头,不敢再耽搁,忙和大家挥手作别,临上火车的时候,忍不住望了一眼刚才堂哥站的位置,很不巧的,就是这一眼,对上了姜斯民探询的眼神。
姜蓉蓉立时像被雷劈中了一样,颤着音和周小茹道:“小茹,他看见我了。”
周小茹拍拍她的胳膊,“不怕,你先上去,我们就在这车门口守着你,不会让他过去的。”
姜蓉蓉点了点头,忙往自己的座位上走去。
这边姜斯民确认穿着蓝色旧棉袄就是蓉蓉以后,立即带着爸爸和继母赶了过来,见她上了车,忙和旁边站着的工作人员道:“我是宜县县委的办公室主任,我妹妹因为和家里闹了些矛盾,一意孤行地要去支援边疆建设,但是家里长辈正病重,我们想让她缓半个月,跟下一批志愿者一起出发,麻烦同志你帮忙把她带下来和我们谈谈可以吗?”
边说着,边递上了自己的工作证。
张扬也递了自己的工作证过去,“同志,我是国棉一厂保卫部的,这位同志他说谎,姜蓉蓉同志无父无母,寄居在他们家,他们就给人包办婚姻,把一个十**岁的姑娘,硬许给了一个老头子,姑娘差点跳河,被我们保卫部的同事路过救了下来,我们知道了她的事情,特别同情,所以来护送她前往边疆,开始自己的生活,没想到她的叔婶和堂兄还追到火车站来了。”
金宜福也道:“同志,你可不能信他的,你要是帮了他们就是助纣为孽,活生生地把一个女同志逼向死路啊!”
列车员听得一头雾水的,但是他大体明白了过来,这里头的事情,把工作证都递还了回去,看向姜斯民的眼神,带了点鄙视,“同志,我们列车员没有权利把乘客赶下车,如果里头的乘客是违法了,你可以到公安局报案,让那边的同志来和我们对接工作。”
姜斯民不死心地道:“那我上去和她说两句话行吧?”大妹自来最重视奶奶,他只要说奶奶重病,他不信大妹不跟着他下来。
周小茹忙道:“不行,你不准上去,你们一家人一肚子坏水,你肯定会威胁蓉蓉姐,不然你上去干嘛?你给她钱还是票,你直接给列车员,让他交给蓉蓉姐就行了。”
姜斯民皱眉,想着直接越过周小茹上车去,不想身前又站了三个男同志。
张扬道:“我们都是来送姜同志的。”保护的意思不言而喻。
彭南之听到这里,有些气愤地道:“你们这群年轻人是怎么回事,这是我们姜家的人,要你们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金宜福要笑不笑地道:“大婶,你没听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句话吗?这是新社会了,难道我们还能看着你们把人姑娘逼死?”
张扬也插科打诨地道:“听说你们家还有个女儿,你们要是觉得男方家好,怎么不把自己女儿嫁过去啊?不过就是给人吃了几口饭,人家姑娘的命就是你们的了?地主老财的算盘都没你们打得精,听说一家子还是公职人员呢!”
金宜福接话道:“是啊,要不然我们去市委打探打探,市委里的工作人员都是这思想觉悟吗?”
彭南之气得面色铁青,万想不到,在最后关头会遇到这么一群混不吝来。
两边正僵持着,火车忽然鸣笛了,列车员忙提醒大家快上车,姜斯民不管不顾地就要往里头冲,给李柏瑞和张扬死死地拉住了。
彭南之也要往里头冲,金宜福准备拉人,彭南之立即大喊:“你要耍流氓吗?”
吓得金宜福不敢伸手,周小茹却是直接把人拦住了。
列车员忽然问金宜福道:“那女同志叫什么名字,我帮你们和车长说一声,一路上给帮忙看着。”
金宜福一喜,忙道:“叫姜蓉蓉,同志,这姜同志真是不容易,不是我们伸一把手,现在怕是连口`活气都没有了,你一会看到就知道了,被她叔婶逼得,瘦得跟皮包骨头一样,还真烦请你们路上帮忙看顾一点!”
列车员忙应了下来,关火车门前,还鄙夷地看了一眼姜家三人。
彭南之胸口气得直发抖。
这时候火车缓缓地启动了,姜蓉蓉的座位就在车窗边,这时候也坐了下来,朝小茹和金宜福几个挥手,眼泪不知不觉就滚落了下来。
她终于自由了。
站台上的周小茹也忍不住红了眼睛,一个劲地朝着姜蓉蓉挥手,喊道:“蓉蓉姐,等到了,要给我们写信啊!”
彭南之气愤地道:“姜蓉蓉,你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你怎么对得起叔叔和我这么多年来对你的栽培?你当边疆是什么好地方吗?有你后悔的时候,你看我们……”
姜靳川拉住了妻子,呵斥道:“南之,慎言!”又朝侄女道:“蓉蓉,要是想回来,就给叔叔写信,叔叔给你想法子,你不想嫁就不嫁,叔叔本来就是来和你说这事的,你不要再有心理负担。”
姜蓉蓉已然是一个字都不信的,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叔婶一个字,而是和周小茹几个道:“谢谢你们!我会永远记得你们的帮助!永远……”
伴随着火车的“轰隆轰隆”声,姜蓉蓉的声音被拉得很远,完全听不见了,她也正式踏上了前往边疆的旅程。
第二百零二章
第二天一早,爱立换了一身绿色的羊绒大衣.搭着黑色的裤子,脚上是一双圆头小皮鞋,爱立站在镜子前看了看自己的头发,她记得这一年的夏天,革命还会革到女同志的头发上来,不准超过肩膀,问樊铎匀道:“铎匀,要不然我今天去剪头发吧?”
樊铎匀正在整理这次过来,淘到的几本外文书籍,闻言有些奇怪地问道:“你想剪短发?等夏天吧?现在天气正冷着呢!”
爱立想想也是,“那在端午节前吧,不然到了夏天,剪头发都得排长队了。”
樊铎匀拿书的手微微一顿,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有些惆怅的样子,轻声问道:“头发也不行吗?”
爱立望着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在肩膀上比划了下道:“太长不好,到这里比较合适。”
樊铎匀点点头,“你留短发也好看,要是短发的话,是不是应该多买些发夹?”
爱立有些无奈地摇头道:“不用,黑铁夹子就行。”说着,就在镜子里比划起自己短头发的样子来。
这几句话,樊铎匀就明白过来,环境越发严苛了,握着爱立的手道:“我们今天多拍几张照片吧!”
许是最近没有烦心事,吃得好,睡得也好,爱立的气色也肉眼可见地好了些,近距离看着皮肤就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滑嫩温软,一双眼睛像晨间氤氲着水汽的山间清泉一般莹亮清透,这是26岁,扎着两根麻花辫子的爱立。
虽然他知道,他们还会互相陪伴很多年,但是现在,他希望自己能一直记住这一时候的爱立,在他28岁这一年,这是他最心动的姑娘。
她灵动又有朝气,善良又仍有棱角,对自己.对未来都抱有无限的憧憬和期待。这是26岁这一年的爱立。
爱立对上他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笑道:“行,咱们就当拍结婚照了,你穿那件羊绒毛衣吧?搭蓝色衬衫好看。”不过多看了两眼,她就收回了眼神,对着镜子涂脸起来,心里却忍不住叹息,虽然俩人结婚证都领了,但就是现在,她有时候看着铎匀,仍有心跳加速的感觉。
沈爱立都想不到,竟然真的把这朵高岭之花摘在了手里,自己想着想着,忍不住笑了出来。
樊铎匀有些疑惑地问道:“爱立,怎么了?”
爱立摇摇头,“没事,就是觉得你今天还挺好看的。”忽然认真地问他道:“铎匀,你知道你长得很好看吗?”
樊铎匀望着她笑道:“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长得是爱立喜欢的样子。”
爱立心口一窒,“你怎么知道?”对于自己见色起意这件事,沈爱立一直是有些心虚的。
樊铎匀笑而不语,毕竟她十四岁那年,他们一起放学回家的时候,她就和他说过,“樊铎匀,你如果一直这样好看,以后会有很多姑娘愿意嫁给你的。”
他当时不动声色地问她:“要怎么才能一直长得好看呢?”
“要好好读书,有文化,还得锻炼,保持好的形体吧?”
在申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在没有认出他的情况下,多看了他几眼,他就发现,自己长得还是爱立喜欢的样子。
爱立还追着他问,樊铎匀慢腾腾地回道:“因为以前,你亲口对我说过这句话。”
沈爱立小心翼翼地问道:“哪句?”
樊铎匀淡声道:“你说,‘樊铎匀,你要是一直长得这样好看,我长大以后肯定排着队也要嫁给你!’你还说过,‘你就是按着我的审美长的,完全卡在了人心尖上!’”
沈爱立窒息了,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樊铎匀,她怎么不记得,她十几岁的时候还干过这事?怪不得人家隔了这么多年,还从海南跑到申城来找她!
但是她记得,她小时候确实是很活泼来着,当时也许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就口无遮拦了。
樊铎匀把嘴巴微张,对自己的话有些不敢相信的人儿,揽在了怀里,轻声问道:“爱立,那现在呢,还是卡在心尖上吗?”他的声音极轻,极缓,带着点蛊惑的味道,爱立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樊铎匀一下子把人抱紧了,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爱立你看,你自己都承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