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亚伦从贺家出发的时候,住在四马路167号的成大杰,也收拾着东西,准备出门。
他拿出那块刚买的新手表时,房子秋没有吱声,这本来是她说买来给他做五十一岁生日的礼物的。
但是成大杰又放了回去,而是把家里的存折揣进了口袋里,房子秋忍不住出声道:“大杰哥,你是去见俊平吗?他对你意见深的很,你这样过去,我不是很放心。”
成大杰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房子秋心里一跳,立即噤声。
从上次沈玉兰姐妹俩找来以后,她和丈夫的关系就一直不冷不热的,她听妈妈的话,试着做个好妻子,开始学习做家务,也尝试着去外头找工作,试图挽回丈夫的心来。
但是当初埋下的那根刺,显然并不是那么好拔的。
最近一个月来,大杰哥对她粗鲁很多不说,有时候还会用那种冷冰冰的眼神看着她,常常让她不寒而栗。
昨天大杰哥愿意陪她去办年货,她还以为大杰哥想通了,愿意和她好好过日子了,没想到又遇见了沈玉兰和俊平来。
眼看着丈夫的脚就要迈出房门,房子秋的眼睛不由又瞥向了他装着存折的口袋,那里不仅是他们全家的积蓄,还是他们夫妻俩的养老钱。
而且,今年入冬以来,丈夫的身体就明显差很多,大病虽没有,小病却是一直不断的。房子秋对家里的这笔存款,比先前就看重得多。
此时,看着丈夫的口袋,她私心里是想把这笔钱留作急用的,不然大杰哥要是倒了下来,他们这一家子怕是连温饱都没法保障了。
房子秋抿了抿唇,壮着胆子,委婉地道:“大杰哥,俊平要是不收,你也别意气用事,以后等俊平气消下去了,咱们再给他就是,不然要是他不要,扔掉了,落在别人手里,你这些年的辛苦,可就都付诸流水了。”
成不杰却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别说开口回应了,就是连一个眼神似乎都不屑给她,径直抬脚出了房门。
院子里的房家老太太看见女儿焦急地跟在女婿后头,心里立即了然,面上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和气地笑道:“大杰,我早上买了一条大鱼,中午给你们做鱼头豆腐吃,你可早些回来吃饭。”
对着岳母,成大杰又是一个态度,点了点头,应道:“好的,妈妈!”
等院门关起来,房家老太太脸上的笑意也就收了起来,拍了拍女儿的手道:“没事,中午回来就没事。到底是亲儿子,这乍一见面,肯定是想着见一见,聊一聊的。”
“妈,不是光见面,大杰哥又把家里的存折带走了,你说,这不又是给人家送钱去了吗?家里拢共就这么多钱,一下子全给了,我怕后头咱们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没钱上医院去。”
房家老太太却很是镇定地道:“你放心,他这钱就算出手,那边也不会要的。上次我就看出来了,那沈玉兰骨头硬着呢,前头都没要这钱,这过了大半年了,更不可能要了。”
房子秋却不是很放心,昨天从商场回来,丈夫就一直心事重重的,一晚上都没睡,和妈妈道:“我就怕那边不收,最后拉扯着,别把这存折给甩了,给不相干的人捡去了,而且我也怕他给沈俊平气出好歹来,自从上次破了头以后,他身体每况愈下的。”
老太太见女儿忧心忡忡的,提醒女儿道:“子秋,都道至亲至疏夫妻,前头大杰对你确实没得说,咱们也拿真心换真心,但是现在,大杰明显和你不是一条心,你也要为自己考虑才是。”
房子秋皱眉道:“妈,我心里就大杰哥一个,我才不会离开他。”
老太太叹道:“你想哪去了,我是说大杰和以前不一样了,你怎么也得存点钱防身。妈妈跟着你们过了一十多年的安稳日子,也算值了,就是你自己的日子还长着呢!”
听母亲是这个意思,房子秋点头道:“妈,我知道了!”她自己也知道妈妈说的没错,大杰哥确实对她疏远了很多,她甚至毫不怀疑,有一天大杰哥就像当年在沈玉兰跟前消失一样,也在自己跟前消失了。
她没有沈玉兰的能耐,要是大杰哥不管她,她自己怕是生存都困难。
这时候又后悔起来,这些年一直装病,没有生个娃下来,不然,现在大杰哥就是看在娃的份上,也不会跟她这样生分。
这边林亚伦按照门牌号找到沈青黛家的时候,就见小姨家门口正站着一位大叔,手抬了好几次,像是想敲门,却始终没磕到门板上去。
林亚伦有些奇怪地道:“同志,你找谁?”
那大叔望了一眼林亚伦,摇了摇头,抬脚就走了。
林亚伦微微皱了眉,也没有管他,自顾自地拍着门,朝里头喊道:“小姨,小姨,在家吗?”
一连喊了好几声,里头都没有人应声,林亚伦猜他们可能出门了,想着在门口坐着等一会看看,就见刚才那位同志正回身看着他,见他没敲开门,又走了回来。
问他道:“沈青黛是你小姨?那你妈妈是?”
“我妈妈姓贺,同志您怎么称呼?”
那人顿了一下道:“我姓成。”说着,竟也坐在了门口,“同志,你认识沈俊平吗?”
林亚伦点头,“认识,那是我表哥。”他话音刚落,就见大叔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份存折来,递给他道:“同志,可以麻烦你把这个交给沈俊平吗?”
林亚伦瞄了一眼,就忙摆手道:“这可不行,回头要是掉了,我可说不清,同志你自己再等等吧,他们可能很快就回来了!”这时候,林亚伦心里就隐隐有了猜测,怀疑这人和舅妈可能有些关系,不然不会无缘无故地找到青黛小姨这来,还让他把存折交给俊平大哥。
林亚伦不动声色地问起成大杰的情况来,成大杰倒是乐意说,有些林亚伦没问的问题,他自己也说了出来,比如他的老家是哪里的,以前家里有哪些人,哪一年从东北流亡到申城来。
得知林亚伦在汉城工作,表情有些复杂地道:“我以前也在汉城工作,”顿了一下又问道:“俊平他现在做什么工作?成家了吗?该是有孩子了吧?”
林亚伦摇摇头,“俊平大哥前两三年不是很顺,以前是在北省出版社当编辑的,现在在宜县矿上工作,还没有成家。”
“他这个年纪还没有成家,是家里没有房子住吗?还是成分上的问题?”除了这两个问题,成大杰想不到,俊平至今为什么没有结婚。
不妨却听跟前的小伙子道:“都不是,先前我哥结婚了的,但有次塌矿,他冲下去救人,把自己的腿砸断了,那女同志听到他以后会瘸,就立即离婚改嫁了,还好我哥福大命大,腿到底没有瘸。”
成大杰一惊,“他腿还断过?”
林亚伦点头,“都是前年的事了。”
又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那前头的婚姻里,他们有孩子吗?”
“没有!”说到这里,林亚伦没忍住问道:“这位同志,你是我表哥的什么亲戚啊?”
成大杰低了头,“我,我是他……”
这时候巷子口,忽然传来沈俊平的声音,“亚伦,你也过来了啊!小姨去买菜了,我们刚刚带伊利去供销社买罐头了,你看还有一把小木枪。”
林亚伦应道:“是,哥,这还有一位同志找你呢!”
先前成大杰坐在林亚伦的左手边,沈俊平刚进巷子,并没有看清,这时候林亚伦站了起来,倒把成大杰让了出来,沈俊平看是他,不由皱了眉头。
爱立立即就猜出来人的身份,轻声问铎匀道:“是成大杰吗?”
樊铎匀点点头。
这时候,沈俊平已经到了小姨的家门口,离成大杰不敢一米的距离,成大杰站了起来,将手里的存折递了过去,“俊平,请你收下,是我对不起你和你妈妈。”
沈俊平把两只手举到胸前来,朝他摇手,不以为意地道:“不用道歉,既然当初已经做了决定,选择了那边,现在就没必要后悔。”
他和小妹就是担心成大杰找到贺家去,让妈妈面上不好看,他们一早才到小姨家来,想着提前和小姨打声招呼,要是成大杰找过来,就告诉他,不要再来打扰他们的生活。
没有想到,自己竟会直接和人碰上了。直接把话说清楚道:“您和我一辈子都是陌生人挺好的。在我记忆里,父亲已经过世多年,以后还请不要再来打扰。”
成大杰呐呐道:“俊平,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过得不好,对不起!”
对上成大杰饱含热泪的眼睛,沈俊平竟觉得有些好笑,“成同志,我今年已经三十一岁了,在我前三十年的人生里,从没有过父亲这个概念,而现在我自己都能当父亲了,您觉得,您的出现对我有什么意义吗?”
成大杰羞愧地低下了头,沈俊平自问自答道:“没有,对不对?没有任何意义不说,而且你的出现,还会给我母亲的生活带来困扰,所以我希望,您能克制住自己这一并不理性的行为,不要再出现在我们跟前。”
成大杰点点头,嗫嚅道:“俊平,这折子你拿着,你还没有成家,以后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沈俊平丝毫不为所动,摇头道:“如果我需要帮助,我会找我的亲人和朋友,并不需要一位陌生人的关心,感谢您的好意!您以后不要再过来,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和帮助。”
成大杰伸出去的手,一时僵在了那里。望着对面眼神冰冷的孩子,心里涌上无限的愧疚和痛苦,像有亿万只蚂蚁在啃噬他的心脏。
这样优秀的一个孩子,是他的孩子,此时却连见都不愿意见他一面!而这恶果,正是他自己造成的。
他先前以为,俊平跟着他妈妈会过得很好,衣食无忧.诸事顺遂,但是事实上,他的孩子这些年过得并不好,断过腿.被逼着离婚,从出版社的编辑到矿上的苦力,这中间还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磨难.多少不平,然而在俊平最困难的时候,他这个做父亲的不仅没能给孩子一点实质性的帮助,甚至连安慰都没有做到
对俊平来说,自己死了或是活着,确实没有一点区别。
成大杰到底把存折塞到了沈俊平的大衣口袋里,一句话都没有再说,抬脚就走。
沈俊平却执意不收,仍旧还给了他,道了一句:“父既不慈,子亦不必孝,我们两不相欠。”说着,就拉着林亚伦进了门,关门的时候,又道了一句:“您若是想弥补,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再来打扰我和我家人的生活,沈俊平不甚感激!”
林亚伦先前虽隐约猜出来,但是现在看到这样的场面,仍旧觉得他舅妈和哥哥真是太不容易了。
这个人现在想弥补.想道歉,可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消弭俊平大哥无父的前三十年人生吗?能消弭因他的失踪,而给舅妈带来的厄运和伤害吗?
不说沈俊平,就是旁观者林亚伦都觉得这人的糊涂和搞笑来。
等关了院门,爱立劝道:“哥,你也别气,话说了就好,他以后脸皮再厚也不会过来的。”
林亚伦摸了摸后脑勺道:“这个人是不是昨天商场里摔倒的那个啊?我刚看他的脚,走来还不是很方便的样子。”
樊铎匀点头,“是,昨天怕妈妈看见了心情不好。”
爱立招呼大家先进屋坐,她去给大家倒茶来。没想到等拿了杯子出来,就发现院门底下,似乎有刚才的那张存折,忙喊道:“大哥,他把折子塞进来了!”
沈俊平皱着眉,忙打开院门,拿着存折追了出去。巷子里已然连一个影子都没了,沈俊平望了眼手里的存折,沈青黛买了菜回来,看到他在巷子口四处张望,奇怪道:“俊平,你在找谁呢?”
沈俊平把手里的存折递给她看。
沈青黛一下子就猜出来,挑眉道:“是成大杰?”
见俊平点头,冷哼道:“这人怎么阴魂不散的,还找到我这来了,你别烦这事,东西放我这,我有法子!”说着,就把存折从沈俊平手里拿了过来,和他道:“你今天好好在小姨家玩一天,别操心这些事。”
沈俊平轻声道:“小姨,这事你别和我妈说,我不想她再为这个人,多烦一点点心。”
沈青黛微微笑道:“行,小姨心里有数。”
沈青黛一时琢磨起来,哪天再去成大杰家砸一通合适,这个人怎么这么不长记性,上次都说不要他的钱了,竟然又跑了过来。
然而,这一趟却是不用沈青黛跑的了,当天晚上,她刚送走爱立和铎匀,准备洗漱了就去睡觉了,不想房门被拍得阵阵响,忙道:“来了来了,等一下。”
不想,门外站着的人是房子秋,沈青黛的脸上立即就覆了一层阴霾,有些嫌弃地道:“怎么又是你们啊?有完没完,有完没问啊?我告诉你,你要是再多恶心我一个字,你们成家的存折,我可就给扔到炉子里去烧了!”
房子秋却已然顾不得什么存折不存折了,哭着道:“沈同志,请你告诉我玉兰姐姐和俊平在哪里,大杰,大杰哥他快不行了。”
沈青黛心里一凛,有些怀疑地看了一眼房子秋,见她双眼通红,脚上还穿着居家穿的棉鞋,问道:“怎么了?有事说事,别往我姐身上扯。”
“大杰哥,吃了半包老鼠药,送到了医院,医生说,快,快不行了,我想着,让他走之前看一眼玉兰姐姐和俊平。”
苏瑞庆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和妻子道:“青黛,你看,要不要通知大姐和俊平?”
沈青黛回道:“我姐那边不用,他成大杰是死是活,跟我姐一点关系都没有,瑞庆,你去和俊平说一声吧,至于去不去的,随俊平自己。”
房子秋心里一松,“谢谢,谢谢!”
沈青黛让她留了医院的地址,就和她道:“你先回去吧,至于俊平去不去,我们管不着,反正我们会通知到。”
房子秋有些不敢相信地道:“俊平怎么能不去,他是大杰哥的儿子啊!”
沈青黛冷笑道:“你是不是还想说,你是沈俊平的妈妈?行了,你走吧,我不想跟你多费口舌。”
房子秋到底怕她,不敢多说,心里却是想着,沈俊平就算再生大杰哥的气,现在大杰哥成了这个样子,难道他还真能狠的下心来,连自己的亲爸爸都不管吗?
她正出神,就听沈青黛又喊住了她,“你等下,把你们家的东西拿走!”
房子秋把存折拿在手里,心里稍微定了一下,抹了抹眼泪,轻声问道:“玉兰姐姐,真的不来吗?”
沈青黛不想和她废话,直接把人往门外面推,“走,走吧,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再不走,怕是连成大杰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还有,麻烦记得,以后就是死爹死娘的,也别往我家来报丧,我们可没什么关系,你再来恶心人,我可不会再像现在这么好说话。”
房子秋听她说“死”字,眼泪又掉了下来,想到丈夫的情况,也不敢再耽搁,赶紧回了医院去。
而沈俊平还没上公交车,就被自家小姨父追了上来,听他说成大杰快不行了,沈俊平却异常的平静,和小姨父道:“这个人和我没有关系,他既生而不养,我自然也不用床前尽孝。”
苏瑞庆听他这样说,点头道:“行,这事你自己拿主意就行,你们小姨的意思,不要告诉你妈。”
沈俊平点点头。
爱立望着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才道:“哥,你还有我们!”
沈俊平望着她,笑了一笑,“没事,确实没事。只不过是解了一桩陈年旧案。”
第199章
爱立几个到家的时候,沈玉兰正在客厅里做着针线,笑道:“到底知道回来了,我都以为你们今天晚上住小姨家了呢!”
爱立把围巾解了下来,笑道:“小姨想留我们来着,我们不是怕给她添麻烦吗?这么多人,又得拿两床棉被出来,回头拆拆洗洗的,有的她麻烦。”
沈玉兰正点着头,见儿子面上沉沉的,像不是很高兴一样,笑问道:“俊平,你那眉头怎么皱得这么深啊?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一句话出来,沈爱立吓了一跳,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哥哥,然后挽住妈妈的胳膊道:“妈,是我惹出来的事,今天大哥和小姨父下棋,我一时技痒难耐,在旁边提了几句意见,他不高兴着呢,一路上骂我是个臭棋篓子,净给他捣乱。”
沈玉兰嗔了女儿一眼,“你这孩子,怎么这点规矩都不懂啊,观棋不语真君子!”心里却是不信的,俊平不是这么小气的人,更别说还一路从青黛那边气到家里来。她刚才不过是随口问一句,但是女儿明显是有意隐瞒什么的样子。
孩子们不想说,沈玉兰也没有再问,而是配合着念叨了女儿一句。
沈爱立笑道:“是,妈,我下回就知道了。”又从帆布包里拿出一枚胸针来,“妈,我和你说,今天小姨给了我一枚胸针,你看看,小姨让我办喜酒那天戴上。”
沈玉兰接过来看了一眼,是一串珍珠蝴蝶式样的胸针,并不是很打眼,胜在做工精致和珍珠明亮,往女儿衣服上比划了一下,笑道:“确实还不错,你小姨十来岁的时候,对这些东西最是上心,她给你,你就收着吧!”那时候爸妈都还在世,家里经济条件尚可,并不会缺妹妹买首饰的钱,她倒是攒了一点小东西。
又问铎匀和亚伦道:“你们今天在小姨家吃饱没?今天我跟着你们奶奶学做了套鸭,灶上还留着些,你们要不要再吃一点?”
林亚伦摇头笑道:“舅妈,可不行了,我们在小姨家都吃饱了,姥姥去睡了吗?舅舅还没回来吗?”
“奶奶去睡了,之桢还没回来,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绊住脚了,早上还说今天没有应酬,会回来吃晚饭的,到这个点了,都没见人影。”
正聊着,院门口传来贺之桢的声音,沈玉兰忙去开门,问道:“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啊?”
贺之桢摇摇头,叹了一声道:“一言难尽,进去再说吧!”
一进院子,看到孩子们都在,连亚伦都在,笑道:“呦,怎么都在?也都刚回来吗?”
沈玉兰接过了他的围巾和帽子,笑道:“也就比你早回来个几分钟,今天去他们小姨家玩了,之桢,你吃没?我去给你端点吃的来。”
沈玉兰端了饭菜过来,问他道:“今天是有事吧?”
贺之桢点点头,才说了今天回来迟的原因,是因为藏季海被举报贪污受贿,连受贿明细和日期都一样样地列了出来。
沈玉兰看着他洗了手,递了干净帕子过去,才问道:“谁还天天盯着他不成?不然怎么这么清楚。”
爱立提醒道:“妈,就算天天盯着,也只知道他和谁来往,可不知道藏季海收了些什么东西。”
女儿一提醒,沈玉兰就反应了过来,“是谢微兰吗?”
贺之桢点点头,“谢微兰亲自把材料交到了我手上,前后脚还交了一份到监察委员会去。”可能是怕他们内部包庇或者是拖延,所以做了两手准备。
对这件事,爱立倒不意外,先前谢微兰就说她最近会报复藏季海,问贺叔叔道:“叔叔,这份材料有用吗?”
贺之桢摇头道:“我和副局长查看了一些,大概情况比较属实,傍晚的时候,藏季海就被监察委员会的人喊去调查了。”
他和副局收到这份材料的时候,并没有知会藏季海,所以下午监察委员会的人过来的时候,藏季海还以为是单位谁犯了什么事,没想到最后竟然落到了自己头上去。
贺之桢想到这里,和妻子道:“藏季海先前就包庇谢微兰提案剽窃,我对他一直不是不信任,这两年把他升职的报告一直压着没批,不然这回我大概也要被问责。”
沈玉兰道:“那这回藏季海大概是很难再回到原岗位了吧?”
爱立插话道:“几乎不会,举报的内容都不用全部属实,只要其中有一件查证属实,他不仅回不到原单位,还得坐牢,如果数额巨大,怕是枪毙都有可能。”
而且这件事情从发生到监察委员会出面,不过一天的时间,藏季海完全没有机会找援助,谢微兰这次当真是给人沉重一击。
贺之桢借机教育小辈们道:“你们也得引以为戒,不能接的事.不能碰的东西,可一点点都不能沾手。”顿了一下又道:“对任何违背原则和党性的事情,都不要抱有一点点幻想,你们还年轻着,路还长着呢!”
爱立几个都应了下来,又聊了几句,就各自去洗洗睡了。
等熄了灯,爱立和樊铎匀道:“谢微兰真是说到做到,她前两天才和我说会报复藏季海,没想到动作这么快。”
樊铎匀道:“估计还不止现在这么一点呢,她这次实名举报,自然是经过她干妈林主任同意的,后面申城的报纸估计也会追踪这件时间,藏季海极有可能被树为典型,代价就是藏季海都无法想象的了。”
如果没有特别深的恨意,谢微兰不一定会做到这一步。
夫妻决裂,甚至置之于死地。
爱立就想到叶骁华和她说的,藏季海有病的事来,但是就算这么恨,当初藏季海要离婚的时候,谢微兰还死活不愿意。
她感觉,谢微兰可能把名利这些东西,看得比自己本身还要重要。
正想着,就听樊铎匀又道:“刚刚你诌瞎话的时候,妈妈的眼睛看起来,像是并不相信,但是又没有戳穿你,可能是猜到成大杰来找大哥了。”
爱立叹道:“希望以后别来了,我大哥比我还不容易,这些年,又是成分问题,又是婚姻问题的,现在冒出来一个人塞一张存折给他,就想当他的爸爸?你看我们喊贺叔叔,也不过是叫一声叔叔而已。”
又问铎匀道:“你说,成大杰这回不会真没了吧?”
樊铎匀想了一下道:“说不好,我以前看过报纸,说现在的老鼠药还能用做救命的药,但是要控制好剂量,如果他服用的不是很多的话,应该不至于丧命吧?”
此时隔壁,林亚伦也在问沈俊平,“表哥,我听我妈说,你们以前都以为他死了?他真的这么多年来都没去看过你吗?”
沈俊平摇头道:“其实,我小的时候,他好像来看过我一回,他找我问路,还硬要塞给我十块钱做感谢费,你知道那时候的十块钱,并不是一笔小钱。我就仔细打量了他,发现他很像妈妈给我看过的照片。”
沈俊平说到这里,有些苦笑道:“我以为他是没认出我来,只是以为我和他孩子长得像,才找我搭话,我告诉他,我叫沈俊平,我妈妈是沈玉兰,但是他听了以后,只是笑笑,并没有我期待中的反应,我就想,我可能认错了。”
但是,现在再回想起来,当年来看他的人,明明就是成大杰。他回来过,却并不准备认他,沈俊平一想到这个可能,都觉得匪夷所思,他的生父竟是这样一个毫无担当.毫无责任感的人。
林亚伦沉默了一会,又试探着问道:“大哥,如果他这次没能熬过去,你会不会去看看?”
沈俊平冷静地摇头道:“我跟他说的,并不完全是气话,也是真话。亚伦,我妈妈年轻的时候,因为他的失踪受了很多苦,他明明知道我们在哪里,却没有想过伸一伸援手,对我和我的妈妈来说,他完全是一个抛弃者。如果不是我母亲坚强,他现在未必还能看到我这个儿子。”
“大哥,你也不要多想,既然事情已经这样清楚明了,咱们以后和他接着泾渭分明就行。”
沈俊平点头,“是,不管他是生是死,在我心里,我的父亲早死于十年前。”
林亚伦也就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起他在矿上的生活来。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这时候,房子秋也到了医院里,夜里的寒风把她吹得浑身都像冰块一样,可是她已然顾不得冷不冷,下了公交车就往医院跑。
丈夫倒地的那一瞬间,又在她脑海中回放,本来还好好站在她面前说话的人,忽然就砸在了地面上。
她哭着跑过来看的时候,大杰哥的嘴边竟带了一丝笑意,轻声告诉她:“子秋,是老鼠药!你以后自己照顾自己了!”他的声音一如以前的温柔,如果不是他嘴角挂着解脱般了的笑意,让她觉得恐惧和害怕的话,那么这一瞬间和以往无数个温暖的时刻,并无什么不同。
她甚而怀疑这是他对她的报复!但是当时,她已然顾不得这些,她只想着,大杰哥不能有事,他不能出事!
立即就找了邻居把他送到医院来。
她等在急救室外,慌得六神无主的时候,是妈妈一遍遍地拍着她的背,让她安静了下来,然后和她道:“子秋,你不能急,咱们现在事情还多着呢,大杰这次的情况,怕是得费些钱,存折还在沈家吧?你听妈妈的,你跑一趟沈家,把存折要过来,另外,再问问那边要不要来看一下,情况不妨再说得严重些。”
她本来有些犹疑,是妈妈说:“要是大杰一觉醒来,看见俊平在,心病肯定立即就没了,没了心病,他这病也就好了一大半了。”但是没有想到,沈俊平和沈玉兰这回并不住在沈青黛家,沈青黛说是会转告,但是按照沈青黛的性格,肯定不会说的很严重,沈俊平那边不知道到底会不会来?
房家老太太指使女儿跑这一趟,可不仅仅是希望女儿拿回存折,还希望沈家那边能来个人帮忙。
要是女婿这回真救不过来了,后面可有一系列问题等着人处理呢,她这么大年纪,除了菜市,出门都不认得地儿,子秋又是二十多年没问过事的。老太太不由就把主意打到了沈家人身上,想着那边到底还有一个大杰的亲儿子在。
就是有再大的恨意,想必也不会连老子最后一面都不见吧?
房家老太太完全低估了这些年,她女儿和成大杰,给沈玉兰母子俩带来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