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姒咽了咽口水,轻颤着睁开双眸,铜镜就摆在她眼前,于是她看得清清楚楚,女子肌肤很白,额间点了花钿,只扫了一眼,云姒就稍松了口气,至少不难看。
她这才敢细看,须臾,云姒一怔。
花钿点得很小,不会显得过于突兀,于是让人有点看不清究竟是什么花,但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中,一眼就会认得出的。
他画得很认真,让云姒轻而易举地认出那是一朵红色的山茶花。
她喜欢红色,却又偏爱山茶花,只是心中芥蒂,让她觉得白色山茶花干净。
直到如今,云姒怔怔地看着额间的红色山茶花,才惊觉有些事情其实早就过去了。
他早知道她曾经过往,却从未问过细节,也从不吝啬让她去尝试任何颜色,他的安抚细润无声,直到如今才让云姒隐约窥探到些许痕迹。
她久久没动,有人生出不自在,抵了抵唇:
“很难看?”
云姒蓦然回神,她抬起一双杏眸,从铜镜中看向男子,她摇头:“没有,臣妾很喜欢。”
那人神色恢复如常,惯来的漫不经心,一手搭拢在她肩膀上。
云姒不着痕迹地轻抿唇,她瞥了眼殿内的沙漏,恍然惊觉时间过去了很久,她收敛了情绪,仰头看向谈垣初:
“快到了宫宴时间,您是不是该去接皇后娘娘了?”
谈垣初都等到现在,不紧不慢地平静道:
“皇后应该会去接母后一同前往太和殿,不需要我去接,倒是你身子重,一人不方便。”
云姒愕然。
她这满宫的奴才,怎么就变成她一个人了?
云姒瞥见铜镜中女子额间的花钿,到底什么都没说,他想等她一起去太和殿,人人求而不得的殊荣,她没道理去拒绝。
至于引人瞩目?
难道谈垣初今日不等她,其余人就会放过她了?
不会,那她没必要将谈垣初推远。
*********
太和殿,众人都差不多到齐,如谈垣初所说,皇后娘娘的确是和太后娘娘一起到了太和殿,其中还有静妃娘娘。
有人看了眼空位,殿内只剩下皇上和熙修容未到。
早有人得了消息,皇上午时就去了褚桉宫,至今未出来,不禁抿了抿唇,心底颇有点不是滋味。
皇上该不会去接熙修容一起来吧?
有人觉得不可能,有人却觉得没什么不可能。
祁贵嫔也怔怔地看向殿门,她被众人称冲冠后宫时,皇上也不曾在宫宴时亲自去接过她,他总是最后一个达到宫宴,从不曾给过任何人殊荣。
知道殿外传来通报声,众人起身,看见了停在殿外的銮驾。
男人下了銮驾,自然而然地转身去接了女子,提花帘被掀开,一只纤白的手伸出来,被男人稳稳地握在手心。
等提花帘被掀开,众人终于瞧见女子的容貌,鹤氅裹身,她轻垂眸眼,只露出一截白净的下颌,等她抬起头,众人才见她眉眼姣姣,暖阳洒在她身上,似乎给她镀上一层难以言说的荧光,让人只觉得片刻怔愣。
待二人进了殿内,众人回神,眼底还是残余了些许惊艳。
有些官员早听说了熙修容得宠,却不明所以,直到今日,才觉得明白了什么。
但也有人觉得些许恍惚。
一进殿内,云姒就挣脱了谈垣初的手,没敢和他并肩而行,在皇后娘娘等人服身行礼,她也侧过身,没有一点僭越。
谈垣初若无其事地瞥了她一眼,收回视线,他冲众人颔首:
“免礼。”
等这时,云姒才服身给皇后和太后娘娘行礼,皇后拉起她:“你身子重,不是说了让你不要多礼?”
云姒面上染了点羞窘:
“是臣妾一时忘了。”
她偏过头去看太后娘娘,却见太后娘娘看着她,似乎有点怔愣。
云姒不解,她轻摸了摸脸,不着痕迹地看向谈垣初,谈垣初也有点意外,他若无其事道:
“母后在看什么?她脸皮薄,别吓坏了她。”
话音甫落,四周妃嫔都扯出一抹笑,虽说她们和熙修容乌无冤无仇,但也不免觉得皇上是在睁眼说瞎话。
但凡熙修容脸皮薄,她也不能从一个小宫女爬到今日的位置。
在场妃嫔中也只有静妃在看见姑母神情时,了然姑母想到了什么。
姑母是她姑母,但她爹爹续弦后,也诞下了子女,为何姑母独独对她生有怜惜?
姑母和她生母曾是闺中好友。
或者说,姑母和姨母才曾是闺中好友,也因此,在娘亲嫁入顾府后,姑母和娘亲才会相交甚好,直到姑母进宫参加选秀。
她因姨母得了太多便利。
太后堪堪回神,她握住佛珠,当年卫氏犯错,她恰是因独子被送走而和先帝冷战中,等她从褚桉宫出来,卫氏早成定局,她的好友也下落不明,而后二十年中,她埋怨兄长绝情,她的身份早不需要顾忌人言。
蓉儿是她兄长的嫡女,也是她好友家中仅剩的血脉,两相之下,她对蓉儿自是多了一分特殊的怜惜之情。
于是便有了静妃入宫。
太后早知道熙修容这个人,却是不曾真正见过她,直到如今——
太后深呼吸一口气,她向云姒招手:
“熙修容是么?你过来,来哀家这里。”
云姒有点错愕,谈垣初也看了母后一眼,须臾,谈垣初道:“给熙修容添个位置。”
本来云姒的位置是安排在谈垣初左侧,但太后要和云姒说话,只能在太后身边再添个位置,云姒有点紧张不安地坐下来。
怪不得她会紧张不安。
太后向来不管后宫事宜,最常见的妃嫔也只有静妃娘娘,从不见她对其余妃嫔另眼相待,云姒是头一个。
想到静妃,云姒陡然意识到什么,她隐晦地朝静妃看去。
静妃正在看向她,情绪似乎有点复杂,冲她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云姒咽声,她忽然有点茫然。
当初的娘亲在京城到底是如何的风云人物,才会让这么多人在将近二十年后还不曾忘记她?
案桌都搬到云姒跟前,一盘盘的菜色都格外精致。
太后握紧了佛珠,许久,她问:
“你进宫几年了?”
她是知道熙修容曾只是个奴才的,太后忽然觉得有点难言,如果是好友在,她的孩子怎么会进宫为奴为婢?
那一贯是个有成算的人,在什么地方都该是能够让自己过得如鱼得水。
云姒坐如毛毡,她如实回答:“臣妾是皇上登基后第二年入宫的,至今已整整四年了。”
太后下意识地想问:
“你母亲——”
话说到一半,她意识到什么,想要收回,但没想到女子似乎猜到她要问什么,沉默了片刻,便轻声道:
“臣妾年少时,娘亲就病逝了。”
太后也说不出这个结果是好是坏。
太后察觉到皇儿时不时看过来的视线,乍见好友血脉的动容终于褪去,理智一点点恢复,她看向女子,却又仿佛是在看向另外一个人。
倒真是她的孩子,和她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般。
脾性却是不像,眼前女子要比记性中的好友内敛许多,太后不觉得意外,和好友自幼的养尊处优相比,眼前女子要苦楚得多,容不得她不内敛。
但有一点,她和好友也格外相像——同样地招人喜欢。
云姒有点坐立不安,她对娘亲自是喜爱的,但她不得不承认,她对娘亲的记忆褪去了许多。
或许是觉得过于遥远,娘亲从未和她说过往事,娘亲对她唯一的期盼就是希望她万事顺遂。
云姒轻抿唇。
她其实不想和人过多谈论她娘亲的事宜,父母向来都是她的净土。
而且,她们向她展露的那个人,和她记忆中娘亲似乎相去甚远,她却从未见过娘亲那般耀眼的一面,让她不由自主地会生出遗憾。
有人好像看出了她的不适应,声音不紧不慢地传来:
“母后,儿臣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许久了,您身边笑语晏晏,儿臣却是孤家寡人一个,您也心疼一下儿臣。”
他偏头朝这边看来,眉眼透着些许漫不经心,但谁都听得出他话中意思。
看似不着调,却是一点不掩饰地在找太后娘娘要人。
云姒蓦然涨红了脸。
云姒还是坐回了谈垣初身边。
殿内歌舞环绕, 云姒忽视四周若有似无觑过来的视线,她轻咬着唇,脸颊似有点飘红, 也是这时, 众人才发现她额间的花钿, 灼灼其华, 和她今日这一身的衣裳格外配衬。
这般亮眼的颜色让众人莫名觉得刺眼,但本应该在意这件事的皇后却是仿佛什么都看不见一样。
众人被噎住,但又觉得一点都不意外。
谁还不了解她们这位皇后娘娘的作风?
安才人看得久了,隐隐琢磨出什么, 她这人不聪明, 但有时总会冒出一些莫名的直觉,她看向熙修容的位置,陡然意识到熙修容在宫中的分量,她试探性地出声:
“娘娘额间的花钿真好看, 不知是谁这么手巧,嫔妾也想让宫中奴才跟着学一学。”
云姒抬手轻抚额间, 眉眼透了点笑意,她偏头看向谈垣初:“皇上,安才人夸您手巧呢。”
话音落下, 四周人愕然, 转头看向皇上。
祁贵嫔握住杯盏的手不着痕迹地一抖, 视线落在云姒的额间, 她有点怔然, 居然是皇上亲自替她点的花钿?
安才人倏然噤声, 她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平日就管不住嘴, 今日想拍个马匹却是险些拍在了马蹄上。
懊悔过后,安才人心底也不由得有点酸。
谈垣初掀起眼,觑向安才人,漫不经心地挑眉:“这是天赋。”
学不来。
他什么都没说,却是直接拒绝了安才人话中的提议,让人莫名听出一点隐晦的得意来。
安才人脸上讪讪,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云姒是知道谈垣初有多不着调的,忍不住摇头:“皇上别逗安才人了。”
说实话,安才人有时说话的确让人气得够呛,她却是不讨厌安才人,宫中少有这般乐子了。
宫殿内歌舞升平,云姒也隐约能察觉时不时有人朝她看来,她早预料到这一幕,尚能当作不知,她和秋媛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面上不显,却是一直都在暗暗关注祁贵嫔和苏婕妤。
可直到宫宴结束,苏婕妤和祁贵嫔也没有任何的动作。
云姒不由得意外挑眉,这么好的时机,她们居然什么都没做?
头顶忽然传来谈垣初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走吧,烟花送到了。”
礼部和皇宫有一段距离,哪怕卢冬勋带着禁军和宫人一起去礼部,来回也耗费了将近两个时辰。
直到这时,众人才知道皇上要在宫宴后替熙修容放烟花一事,太后没凑这个热闹,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云姒,才转身离开。
这时,皇后才看向云姒:
“熙修容得皇上恩典,让本宫等人也有眼福了。”
云姒只作羞赧地笑,她心底其实隐隐有些后悔了,这般引人瞩目,她担心会有人借机做手脚。
她被谈垣初牵着去了殿外,满心顾虑,让人一眼就看得出她的心不在焉。
谈垣初握了握她的手,让她不得不回神,他声音平静传来:
“专心一点。”
云姒蓦然回神。
烟花在打更声响起的一刹准时绽放。
即使远远站在殿前,也能听见四面八方传来的惊呼和喧闹,这一刻,不约而同地,众人仰首,每一个宫殿前都拥挤满了人,宫门前人头攒动,立即准备离宫回府的官员也不由得回头。
烟花在夜空中转瞬即逝,但谁都忘不掉那一刹间的璀璨,也不由得烙入了云姒的杏眸中。
她只站在原处仰头看着天空,她其实见过几次烟花的,但从未有一刻,让她这么目不转睛,等烟花将要结束,她察觉到有人靠近她,一只手轻轻揽在她腰肢上,在四周喧闹声中问她:
“喜欢么?”
云姒点头,她回眸看他,杏眸仿佛还残余着璀璨,却是一点点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她毫不掩饰情绪的欢喜:“喜欢。”
声音在喧闹中很轻,却是一点没有障碍地飘入他耳中。
她杏眸灼亮,攥着他的衣袖,她又说了一遍她很喜欢。
谈垣初在她的重复声中渐渐放下心,他拥有的东西很多,能给女子的也不少,但送礼物一事却是不同。
她喜欢位份,他才可以给她位份。
她喜欢烟花,他才能在今日给她放烟花。
谈垣初垂着视线望她,他好像勾了下唇,应她:“喜欢就好。”
和两人隔得不远,皇后视线落在二人身上,在烟花绽放的一瞬间,所有人都在惊呼烟花璀璨时,只有她看向男人。
女子也仰起头,所以她看不见,身后人看向她的眼神专注。
他不曾留意烟花是否好看,他只在意这场烟花能不能讨佳人欢心。
皇后忽然觉得嗓子又有些痒,她压抑住呛咳声,身子却是有些轻微的颤抖,百枝惊恐地扶住她,皇后隐晦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惊呼。
她不想做一个破坏气氛的人。
热闹终有散时。
今日是除夕,按规矩,谈垣初应该是要去坤宁宫的,往年,谈垣初也从不会破例。
皇后一直都知道皇上和她只有相敬如宾,她从未得过他喜欢,自然也不会觉得落差,往日他不破坏规矩,一是敬重她,二是想要个嫡子。
皇后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云姒小腹,如今,他对嫡子的期待应该不再如从前一般强烈了吧。
在众人离开前,皇后终于不压抑着喉间的呛咳,她脸色有点白,在一众人担忧的注视下,她冲谈垣初服了服身子:
“皇上,臣妾身子不适,今日应是无法服侍皇上了。”
谈垣初皱眉,没有一点犹豫:
“你身子要紧,朕让许顺福给你请太医。”
皇后欠身谢恩后,带着百枝转身离开。
四周妃嫔不由得心思活跃起来,大胆者,眼神甚至直勾勾地朝皇上看去,隐有暗送秋波的含义。
云姒不能侍寝,她也懒得在这种场合和其余人争,正准备告退,就被谈垣初牵住了手,对其余人视若罔闻,轻描淡写道:
“朕陪你回去。”
云姒上了一次当,不会上第二次。
她迟疑地看向谈垣初,她有孕还在这种时候占着侍寝的机会,是不是有点不好?
谈垣初在这一刻其实没想那么多,人是他接来的,他总得将人安安全全地送回去。
皇后也就罢了,毕竟规矩摆在那,现在没了皇后,他见不得他领着别人离去,让她孤零零一人回宫的场景。
四周妃嫔倏然哑声。
銮驾都抬了过来,谈垣初没给女子纠结的时间,直接拉着人离开。
太和殿前一片寂静,诸位妃嫔恭敬地服身送离銮驾,等銮驾离得远了,安静的人群中忽然有人怔然地问了句:
“熙修容有孕后,这是皇上第几次夜宿褚桉宫了?”
没人能回答她。
饶是熙修容自请闭宫休养时,皇上都会一而再地去褚桉宫看熙修容,谁数得清呢。
众人无言渐散,与此同时,皇后的仪仗已经回到了坤宁宫。
百枝立即让人去煎药,她闷头忙了许久,头都不抬。
她这么安静,让皇后有点不适应,她叹了口气,抬起头:
“你怎么了?”
百枝抹了一把脸,声音中有哭腔:“奴婢不懂……”
不懂娘娘才是中宫,为什么要一让再让?
不懂娘娘这么好的人,为什么皇上就是看不见娘娘?
明明娘娘才是皇上明媒正娶的嫡妻。
皇后听她孩子气的话,忍不住低笑,一边笑一边咳,她低声:“怎么这么傻。”
她和皇上是先帝赐婚。
在赐婚前,她和皇上只见过两面,哪里来得彼此情谊?
在她和皇上成亲前,皇上已经有侧妃,能在让她入府前,没在府中诞下长子,已经是皇上格外敬重她了。
成亲后,皇上将后院事宜全数交付她手,不曾对她有过一丝猜疑,皇上待她已经是仁至义尽。
他只是不喜欢她而已。
算得上什么错呢?
她又何曾一颗心全部欢喜过皇上?
他给她敬重和权势,给她高位和富贵,她替他管理后宫后院,人人求而不得的位置,她一坐就是数年,纵使她多年不曾诞下嫡子,皇上也不曾有过让别人动摇她位置的念头。
皇后摇头:
“本宫这一生,父母疼爱,夫君敬重,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大仇也终得报,和别人比,本宫一生都称得上顺遂。”
这后宫,甚至高门后宅,苦楚的人还少么?
皇后温和轻声:“百枝,人不能贪心,不是么?”
百枝鼻尖发酸,眼泪止不住地掉,娘娘说人不能贪心,但这世间人大多都是贪心的。
她哭着摇头,却是说不出反驳娘娘的话。
许久,她说:“那您也没必要将侍寝的机会都让出去。”
皇后在听见她的时却是有些怔然,她转头看向楹窗,外间一片吞人的暗色,她声音有点飘远:
“百枝,你知道么,今日看见皇上和熙修容站在一起时,本宫居然觉得有点安心。”
百枝抬头,眼底都是茫然。
皇后轻咳了一声,她闭上眼,轻扯唇:
“百枝,本宫对皇上心底有愧。”
她当年小产坏了身子,一直未给皇室诞下嫡子,明知皇上想要嫡子,却不愿让德妃得势,而一直隐瞒情况,让皇上始终存着期待。
她身子不好,未免耗费心神,对后宫妃嫔只顺着皇上心意赏罚,何尝不是另一种不上心?
愧疚如影随形,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如今皇上对嫡子执念渐消,她才能从中窥得一丝喘息。
许久,皇后深呼吸了一口气,她不再提起刚才的话题,抬眼问百枝:
“药好了么?本宫有点难受。”
她声音平淡,百枝却是忍不住泪如雨下。
年宴的安然无事让云姒一度怀疑她是不是有点疑神疑鬼了。
祁贵嫔和苏婕妤虽说见面, 但祁贵嫔又不傻,怎么会挑上苏婕妤这个盟友?
总归小心无大错,云姒到底不敢掉以轻心。
但云姒也没有太过纠结这件事, 年后, 她腹部就日渐一日地鼓了起来, 不似往日, 她只穿些宽松的衣裳就能遮挡住,肉眼可见她有孕姿态。
她低头看去时,已经有点看不见脚尖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 惹得后宫诸位妃嫔都心不在焉, 没人能觉得事不关己。
年后刚恢复早朝,催促皇上选秀的声音就如潮水般涌来,哪怕云姒身处后宫,都听闻了风声。
选秀是要皇室开枝散叶, 但三年前选秀后,后宫一位皇嗣都未多。
储君未定, 皇长子恩宠有变,让朝中官员各个都不由得动起了心思,选秀的声音在朝中空前盛大。
正月时一场雪洒遍京城, 推开楹窗, 只觉得厚重, 再抬眼, 入目之处皆是白皑皑一片, 慈宁宫的红梅盛开, 挂在枝头仿佛成了天地间唯一的颜色。
没人看得见慈宁宫的一片红梅。
但山茶花花期还未过, 只要路过褚桉宫都可得见, 盛大的洁白色花瓣和白皑皑的雪色仿佛融为一体,让人离远看去,一时分不清究竟是花还是雪。
褚桉宫内没有再点熏香,秋媛时不时采摘点不同的花装饰宫殿,唯独那片山茶花,她一次都没摘过。
辰时过半,床幔内传来些许动静,秋媛上前掀开帘幔,娘娘肚子大了起来后,起身艰难,褚桉宫的宫人都提着一颗心伺候。
云姒困得迷瞪,手臂伸出被窝,就被空中的冷意冻了个哆嗦,她直接清醒过来:
“怎么这么冷?”
秋媛:“是外面下雪了。”
闻言,云姒扭头透过楹窗看去,只见白皑皑的一片,树冠挂银色,宫人正在艰难地扫出一条道路来,云姒抬头看向秋媛,眼神有询问。
秋媛心领神会:
“娘娘放心,奴婢已经让人去过坤宁宫告假了。”
下雪后路滑,不需要娘娘吩咐,秋媛也知道这种情况,娘娘最好是不要外出。
磨蹭了一刻钟后,云姒才下了床榻,等她洗漱梳妆好,松福才进来告诉早膳摆好了。
云姒吃早膳时,就见松福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她有点好奇:
“怎么了?”
松福低声恭敬:“今日请安散后,苏婕妤又在坤宁宫中待了半个时辰。”
利益相悖,松福自然是不喜欢苏婕妤的,对于苏婕妤紧紧巴结皇后一事,他心底反感,却是没有半点办法。
云姒咽下口中的粥。
松福声音还在继续,他皱了皱眉:
“中省殿那边也不敢再有什么动作。”
云姒将碗放下,轻声道:“那便算了,让他什么都别做了。”
省得暴露了自己。
松福恭敬应下。
大雪消融整整耗费了三日,这三日,云姒闭门不出,等天空放晴那一日,她才又恢复了去坤宁宫请安。
正月二十八,是皇后娘娘的生辰。
宫中妃嫔都喜欢将生辰宴过得盛大,唯独皇后娘娘,每年的生辰都过得悄无声息,她只道年宴刚过,不宜再耗费财力。
云姒挑好了生辰贺礼,是一条玛瑙珠串,她向谈垣初求来玛瑙珠,闲来无事时一个个磨串起来,在暖阳下,玛瑙珠串泛着殷红的颜色。
云姒对皇后的感观其实挺复杂的,但不可否认,她心底对皇后是存了些许感激的。
感激皇后娘娘对她不吝教导,宫务、中馈、御下,皇后娘娘都不曾私藏,仿若只要她想学,皇后就会将她所学尽数教给她。
瞧着轻飘飘的好像没有落到实际好处,但云姒心底清楚,这是一份沉甸甸的恩情。
偏偏出现在这人心叵测的宫廷中,云姒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云姒是带着贺礼去坤宁宫的,不仅是她,所有妃嫔都是如此,贺礼被一个个送上,云姒瞥了眼娘娘,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怎么觉得娘娘气色差了好多?
云姒陡然想起曾经娘娘说过她身体不好,云姒瞥了眼殿外刚化的雪,难道是落雪时受了凉?
云姒心底有不解,但见皇后娘娘神色如常,便一点点放下疑虑。
云姒有心提醒一下娘娘请位太医瞧瞧,但余光瞥见苏婕妤仿佛钉在位置上一样,她倏然噤声,云姒还记得皇后娘娘不想让人知道她身体有碍一事。
正月将要过去,选秀的声音越来越大,直传到后宫中。
后雪刚化,云姒没敢坐仪仗,她和秋媛步行回褚桉宫,途中,云姒瞧见了邱宝林。
邱宝林服了服身子,她脸色如常,和云姒空了一点距离并肩而行:
“娘娘听说了选秀一事么?”
云姒轻颔首,三年一次选秀是惯例,云姒早有了心理准备,其实没觉得有什么,但偶尔还是会有点迟疑。
——她这一胎怀得好像不是时候。
邱宝林观察她的神色,见她没有失意,心底才松了口气,她和熙修容的关系谈不上好与不好,只能说心照不宣,邱宝林自然不希望熙修容会失了平常心。
“娘娘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腹中皇嗣,”邱宝林忽然底下声,“耽误不了多长时间的。”
依着往年选秀,三月份左右圣旨布告天下,待一切筹备妥当,诸位秀女进宫,都要六月份,在经过初选、殿选等一系列流程,最终确定位份时,已经是七月。
邱宝林觑了眼娘娘隆起的小腹。
到时,娘娘已经平安诞下皇嗣了,凭借皇上对娘娘和皇嗣的看重,根本不需要担心新入宫的妃嫔分宠。
云姒意识到她在说什么,有点讶然,她其实没细算过预产期,也不曾将这个时间和选秀联系在一起,没想到邱宝林却是已经想到这一层。
云姒承她的好意,轻声道:
“你放心,本宫不会因小失大。”
***********
二月中旬,谈垣初来褚桉宫越来越勤了,惹得云姒和后宫众人都觉得见怪不怪,云姒也不想初始时惊心胆颤。
夜深人静时,云姒忽然被一阵抽筋疼醒,她脸色陡然一白,痛苦地睁开眼,她的腿不自然地曲着,忍不住去拽身边人,低低抽噎:
“皇上……”
她夜中常会觉口渴,起身又艰难,谈垣初睡前将茶水放在案桌上,也不敢睡深,只听见细微的声音,他立即惊醒。
谈垣初坐起来,低声:
“怎么了?”
云姒疼得皱着一张脸,她倒抽着冷气:“腿……疼……”
谈垣初想起太医交代过的话,意识到什么,扣在女子腰间的手立即顺着她的腿摸去,女子窝在他怀中低低抽泣着,谈垣初不由自主地皱紧眉。
“抽筋了?”
她含糊不清地应声。
谈垣初按住她抽筋的地方,一点点替她揉按,刚碰上时,女子哭声呜咽传来,不知多了多久,她抽筋的情况才渐渐褪去,女子吸了吸鼻子,窝在他怀中半睡半醒,谈垣初没敢弄醒她。
一睁眼,谈垣初都没怎么睡得着,天际将要晓亮时,他眉眼肉眼可见的疲惫。
不等他休息,一声哭喊响彻宫廷,褚桉宫的殿门被从外敲响,谈垣初皱眉睁开眼,许顺福焦急的声音传来:
“皇上,坤宁宫传来消息,皇后娘娘吐血昏迷了!”
噩耗如同当头捧喝,谈垣初陡然睁开眼,眸底冷冽一片,让人望而生寒。
云姒被这动静惊醒,她本来窝在谈垣初怀中,在听见这道消息时,立即懂事地从谈垣初怀中退出来。
谈垣初起身的动作一顿,垂眸看向她。
云姒一边艰难地坐起身,黛眉轻蹙,她仰头对谈垣初道:
“皇上不必顾忌臣妾,娘娘忽然昏迷,坤宁宫一定乱成一片,娘娘需要您前去安稳人心,臣妾随后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