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垣初也知道轻重缓急,他没有迟疑,声音低哑:
“你不要急,慢慢来,出行都要带着秋媛和宫人。”
撂下一句嘱咐,谈垣初没有耽误,转身出了褚桉宫,云姒看见了许顺福一脸的惊慌,她不由得呼出一口气。
御前的人都这么慌乱,云姒不敢想,后宫中会乱成什么样。
坐起来的一瞬间,腿根处忽然传来一阵疼痛,疼得她险些直接栽在床上,秋媛一声惊呼,云姒抬头看她,黛眉紧蹙着冲她摇头。
谈垣初刚走不远,殿内有动静,会立即传到谈垣初耳中。
皇后病危,她这个时候任何会拦住皇上的举止,都可能会成为别人指摘她的把柄。
云姒咬紧唇,额头疼得溢出汵汵冷汗,她一手按住腿根抽筋的地方,迫使抽筋的地方尽快恢复,咬声艰难地吩咐:
“……替我更衣。”
秋媛担心地看向她,知道没时间耽误,咬唇去拿宫装,整个褚桉宫有条不紊地忙着,云姒却是抬起头看向坤宁宫的方向,不知为何,她心底居然会有点不安。
其实说实话,皇后若真有难,对她来说不是一件坏事。
她如今有孕在身,又深得皇上看重,一旦皇后真的有难,那个位置,她不是没有一搏之力。
云姒脑海中闪过往日和皇后相处的点点滴滴,她闭了闭眼,低声催促:
“快点。”
等云姒缓过来,再换好衣物,时间都快过了两刻钟,她没再耽误,深夜露重,云姒心底忧虑今日一事并非意外,她到底没敢乘坐仪仗,被秋媛扶着一步步地往坤宁宫走去。
冷风呼啸,饶是云姒披着厚重的鹤氅,也被刮得脸颊生疼。
但这一切都抵不过踏入坤宁宫时,里面传来的一声:
“皇上,是熙修容送给娘娘的玛瑙珠上染了毒药,谋害中宫乃罪不可恕,请皇上万万不要姑息凶手!”
殿内安静,这一声如同惊雷一般炸入众人耳中。
云姒的脚步也仿佛被钉在了原处,恰好珠帘被掀开,众人听见动静,回头就看见了熙修容被风霜吹得脸色苍白,她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跪在地上的人。
坤宁宫中都是人,唯独不见皇后和百枝,数人跪在地上,有太医有宫人,适才说话的恰是苏婕妤。
谈垣初一见她这模样,下意识地要上前。
苏婕妤脸上有泪,仿佛对暗害皇后的凶手格外痛恨,她见皇上举动,忍不住提醒:
“皇上,娘娘还躺在里面呢!”
抽筋来得猝不及防,云姒腿一软就要倒地,秋媛惊呼着扶住她,谈垣初脸色一变,顾不得苏婕妤的话,手疾眼快地跨步上前,在女子跌地前将人揽在怀中,他声音惊怒:
“哪里疼?”
女子在他怀中,眼睫一颤,泪水就如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掉下来,她拉紧了他的衣襟,明明疼得脸色发白,却一字不说,只仰头一错不错地看向他:
“臣妾没有害皇后娘娘,皇上,您信臣妾么?”
她不是个好人。
但她对皇后娘娘的确不曾有过一丝坏心。
她这一生遇到对她存有善意的人太少太少,没有人知晓,她对这些仅存的善意的珍重。
她眸底殷红,疼得身子不断打颤,却在问着和身体无关紧要的问题,谈垣初心尖泛着一点难以言说的疼意,女子在他面前从不遮掩,她何时对皇后有过恶意?
谈垣初从一开始就不曾怀疑过她。
他眉目冷沉,斩钉截铁:
“朕信。”
殿内倏然噤若寒蝉,云姒也有些怔然。
她只是下意识地抓住一切对她有利的时机,但云姒也没想到谈垣初会一点犹豫都没有地说相信她。
云姒咬唇,她杏眸中落了泪,堪声说:
“有人陷害臣妾。”
秋媛在一旁哭着说娘娘一路上来的艰辛,女子也委屈得要命。
谈垣初挽过她额间被汗水打湿的乌发,许顺福有眼力劲地搬来椅子,谈垣初将人安放在椅子上,才低声和她保证:
“朕知道。”
“朕会查清真相,不会叫你蒙冤。”
苏婕妤没想到证据确凿,皇上却是一点都不怀疑云姒,不敢置信地失声:
“皇上!”
谈垣初陡然转头看向苏婕妤,对上他漆黑的眸子,苏婕妤有片刻骨子生寒,但她看见云姒高高隆起的腹部,和皇上下意识对云姒的维护时,她心底仿佛有一把火在烧,烧得她心肺都疼。
凭什么?
她嫉恨云姒,嫉恨得要命!
她的孩子不见天日,云姒却能安安稳稳地有孕。
人人都说她被皇后庇护,但实际上呢?明明是皇后利用她!见她身子破败再也争宠希望,才对她存了些许怜惜!
皇后本身就是欠她的!
但云姒呢?云姒什么都没有付出,却能得到皇后另眼相待。
她求而不得的圣宠,甚至不惜喝下偏方,只想让皇上多看她一眼,偏偏云姒轻而易举地就得到了。
她想要的,最终都是云姒得到的。
她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落差,几乎要把她逼疯,哪怕、哪怕只给她一样也好啊。
但是什么都没有!
苏婕妤掐紧手心,她直起腰杆,抬起头看向皇上:
“娘娘吐血昏迷,太医从熙修容送给娘娘的玛瑙珠串上发现毒药,正是导致娘娘昏迷的原因,证据确凿之下,皇上却偏心得置若罔闻,如此偏颇、不明是非,恐令天下人寒心!”
众人惊骇,恨不得当场聋了去。
苏婕妤居然当面斥责皇上不明是非?这和指着皇上鼻子骂有什么区别?
她是疯了不成?!
云姒忍着疼,也不由得愕然地看向苏婕妤。
她会在听见她送的玛瑙珠串上有毒后,仍能保持镇定冷静,不是她笃定谈垣初会信她,而是她知道只要皇后醒来,自能证明她的清白。
但她的反应好像刺激到了苏婕妤。
云姒瞥了眼谈垣初的脸色,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许顺福骇然得忙忙摇头。
谈垣初又看向殿内跪的宫人身上,诸位宫人头摇得仿佛拨浪鼓一样, 最终, 他视线落在众位妃嫔身上:
“那就是你们寒心了。”
众妃嫔忙忙摇头, 撇清干系, 安才人吓得一个哆嗦,直觉应下这句话会有不好,她惯来嘴快:
“皇上明鉴,熙修容娘娘心善, 嫔妾们都觉得这件事和熙修容无关, 必是遭人陷害,皇上明辨是非,嫔妾只觉得皇上圣明,岂会寒心?”
苏婕妤断没有想到所有人都是这番反应, 骤然抬头直直地看向安才人。
安才人被吓得一跳。
下一刻,她陡然反应过来, 不着痕迹地瞪了回去,居然还敢看她,苏婕妤差点把她们都害死!
祁贵嫔见形势不对, 面上染了点犹豫, 迟疑道:
“皇上, 苏婕妤言语有失, 但根据太医查出来的线索, 熙修容的确有嫌疑。”
没想到又冒出一个祁贵嫔, 殿内一刹间陷入死寂, 安才人小心翼翼地觑着殿内情况, 被桂春拉了一把,没敢再露头。
谈垣初看向苏婕妤和祁贵嫔,他眼底仿若平静,却是让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蓦然,他挺冷淡地短促笑了声。
祁贵嫔心底忽然涌上一抹不安。
谈垣初招手:
“后妃苏氏、祁氏,殿前失言顶撞,即日起,贬为庶人。”
苏婕妤和祁贵嫔惊愕抬头,不敢置信地出声:“皇上?!”
所有人噤若寒蝉,整个殿内落针可闻,谁都没想到谈垣初会来这么一出,云姒也被惊呆。
谈垣初只是平静地看着苏婕妤和祁贵嫔,他勾着唇,语气中透着些许嘲讽:
“二位爱妃不谢恩么?”
他气定神闲地站在殿内,未站高台,眼神却是居高临下。
云姒一点点握紧了手帕,心底情绪不断汹涌,她忍不住轻颤了下眼睑。
谈垣初脸上甚至看不出怒意,他只是轻描淡写地降下了惩罚,让苏婕妤和祁贵嫔谢恩。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容得她们觉得寒心么?
殿内众人噤若寒蝉,苏婕妤比祁贵嫔要先回过神来,她哭着说:“皇上不公!”
祁贵嫔怔怔地抬头看向皇上,对上他眼底的冷意,她陡然打了个寒颤,仿若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她心底忽然升起一个念头——他知道了!
他知道是她和苏婕妤做的手脚了!
祁贵嫔浑身瘫软地倒在地上,但她不解,这件事中,她从未出过头,皇上怎么会察觉出她来?
祁贵嫔想起德妃的计划,从一开始,德妃就意识到皇上会将褚桉宫护得严严实实,她从未考虑过从褚桉宫动手。
德妃的计划一直都是利用苏婕妤接近皇后,从而嫁祸云姒。
谋害中宫,即使云姒怀着身孕,也逃脱不了死罪一条。
宫中没了德妃,最有希望登上那个位置的人就是云姒,她有宠有子,再有野心也是情理之中,不是么?
身为最大得利者,别人没有理由不怀疑云姒。
但德妃没有算到的是,即使有证据指向云姒,皇上依旧不信是云姒害了皇后。
这份信任让祁贵嫔觉得胆寒。
甚至,她分不清,谈垣初到底是信任云姒,还是哪怕这件事就是云姒所做,他也会替云姒遮掩过去?
祁贵嫔分不清,所以这一刻,她终于觉得害怕。
经过降位和德妃身死一事,祁贵嫔早就清楚,皇嗣不会是她的免死金牌,一旦她真的触碰到皇上的底线,皇上绝不会容忍她。
云姒扫了眼殿内,苏婕妤接受不了事实地哭喊,祁贵嫔却是瘫软了身体,脸色一片惨白。
两人反应截然不同,鲜明对比。
白芍惊惧地拉住主子,她哭着冲主子摇头,想求主子别说了,唯恐她再叫嚣下去,会牵连府中。
苏婕妤却是推开她,她眸底殷红,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拔高声质问谈垣初:
“皇后是您明媒正娶的妻子,她躺在里面生死未卜,皇上却偏袒凶手,不肯替娘娘做主,皇上您能心安么?”
“纵使您今日处死嫔妾,令众人不敢言!您堵得住这宫中悠悠众口,但堵得住她们心底的猜疑么?!”
满宫的人背后陡然都出生出一片冷汗,安才人一众人更是在心底把苏婕妤骂了个底朝天,这人非得拖她们下水,害死她们么?!
谈垣初垂下视线看向苏婕妤。
这是他第二次将苏婕妤看在眼中,第一次是苏婕妤小产,一身白衣跪在坤宁宫前。
有一刹间,谈垣初的确想顺着她的意思处死她。
他要真的铁了心做一个昏君,又岂在乎众人心底猜疑?
但谈垣初没有,他不得不考虑女子的处境,他不能再把女子架在火上炙烤,众人不敢妄议他,却不代表也会轻易放过女子。
云姒也蹙紧黛眉。
苏婕妤要真的死都不怕了,的确会留下麻烦。
云姒到现在都没弄清楚情况,她朝许顺福看了一眼,许顺福低声和她解释。
原来谈垣初一来,在知道皇后娘娘是中毒昏迷后,就立即让太医检查宫中物件,最终在皇后娘娘贴身戴着的玛瑙珠串上发现了不对劲,苏婕妤当即指出这玛瑙珠串是她所送,恳请皇上给她治罪。
随后,就是她见到的一幕了。
云姒手撑着案桌起身,秋媛和曲嬷嬷忙忙扶住她,云姒走到谈垣初跟前,拉了他一下,低声:
“皇上……”
谈垣初转头看向她。
云姒脸还是白的,却是眉眼轻垂,她的声音轻细:“今日您不查臣妾,怕是难以服众,臣妾没做过的事,也不惧调查,请皇上下旨,让许公公搜查褚桉宫上下。”
褚桉宫每日都会由太医检查,不会出现一点对她身体不好的东西,松福整日看守殿内,生怕会出现纰漏。
苏婕妤和祁贵嫔既然出手,甚至还是针对皇后,绝不会没有后手。
让云姒觉得不安的是,如果褚桉宫没有纰漏,那么苏婕妤和祁贵嫔闹这么一出,是要准备做什么?
苏婕妤却是陡然出声:
“熙修容既然胆敢谋害皇后娘娘,自然不会在褚桉宫中留下痕迹!”
云姒对上苏婕妤的视线,看清苏婕妤眼底的冷意,她脑海中倏然闪过什么,不等她抓住,就被苏婕妤打断:
“既然娘娘是中毒,宫中一定有毒药来路,查清毒药从而何来,是谁谋害了皇后娘娘,便一目了然!”
云姒蓦然意识到什么,她心底咯噔了一声。
中省殿!
褚桉宫被护得严严实实,苏婕妤和祁贵嫔无从下手,她们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褚桉宫!
云姒眸底骤然冷凉下来!
注意道她神情变化,苏婕妤心底的憋闷终于松散了点,她畅快地笑出声:
“熙修容,您是觉得慌了么?”
云姒厌恶地看向苏婕妤,这般让人猝不及防又阴狠的手段,让云姒瞬间想起一个人——德妃。
苏婕妤简直是疯了,她居然会和德妃合作?!
谈垣初垂眸看向女子,他察觉到女子拽着他衣袖的手在轻微颤抖,她在害怕。
谈垣初忍不住皱眉。
她在害怕什么?
苏婕妤见皇上久久没有动作,她咬牙:“皇上是不敢查下去么?害怕到时查出真相,会护不住您的熙修容?”
云姒陡然松手上前。
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殿内骤然响起一声清脆的掌掴声,众人惊愕地朝云姒看去,苏婕妤被扇了一巴掌,忍不住崩溃地哭喊,云姒却一点没有动容,她脸上有薄怒,声音冷寒:
“苏氏,今日一旦查出本宫无辜,你临死前,本宫一定会让皇上拔了你的舌头!”
她声音极冷,谁都看得出她的认真。
苏婕妤对上她的视线时,身子蓦然一僵,舌根仿佛都在隐晦地疼,下一刻,她回过神来,捂住火辣辣的脸颊,抬头问:
“熙修容是心虚了么?”
云姒冷笑:“依你所言,皇上偏心本宫,许顺福去调查,是不是也会偏袒本宫?”
苏婕妤到底被她那句拔舌吓住,她只扫一眼许顺福,咬声道:
“嫔妾不敢。”
云姒扯唇,话中有道不尽的讽刺:
“你有什么不敢的。”
她转身,不再搭理苏婕妤,她忽然屈膝朝谈垣初跪下,她动作太快,让谈垣初想拦都没拦住,他瞧着女子艰难地护着腹部跪下,闷响传来,谈垣初眼底神色倏然冷了下来。
女子曾经昏迷不醒,疼得牙齿打颤的一幕忽然闪过他的脑海。
谈垣初越发清晰地认识到一点——人人视她为眼中钉,都容不下她!
女子跪地,她仰头堪声:
“皇上,今日若不查清真相,臣妾恐怕余生都要背负谋害中宫的罪名,请皇上下旨,让禁军调查此事,还臣妾一个清白。”
安才人心底摇头,熙修容是不是傻,干嘛和苏婕妤堵这个气?
所有人都觉得熙修容不该负气,祁贵嫔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只有苏婕妤:
“皇上,熙修容都这么说了,难道您还有顾虑么?”
谈垣初声音冷寒,仿佛透着冰渣一样:
“闭、嘴!”
“起来。”他握住女子的手,将人硬生生拉起来,云姒身子一歪倒在他怀中,谈垣初看向苏婕妤的眼神冷淡得近乎漠然:“你最好祈祷真的能查出什么。”
禁军领命退下。
白芍浑身瘫软地跪在主子身后,低着头,眼泪止不住掉。
这世间,谁敢逼皇上做事?
主子到底在做什么啊!
云姒靠在谈垣初怀中,视线却是越过谈垣初的肩膀,朝禁军中的某人看去。
中省殿惊闻坤宁宫动乱时, 禁军已经开始行动。
小融子意识到什么,他立即拿出卷宗,一点点查看这段时间给褚桉宫送的份例, 看不出什么错处。
彼时, 刘安顺也在殿内, 他脸色冷沉地冲小融子摇了摇头, 声音中听不出情绪:
“要是奔着中省殿来的,岂能让你轻易查出不对来?”
刘安顺抬头望天,心底不由得叹了口气。
一旦被查出中省殿和褚桉宫勾结,刘安顺可以想象到时会是什么结果。
历来中省殿都只会效忠于皇上。
刘安顺眼底不动声色地闪过寒意, 半点不曾张扬, 他低声狠辣:“搜查殿内各个角落,一旦发现不对,立即处理了。”
人证?物证?
刘安顺心底清楚,凭一个苏婕妤想插手中省殿根本不可能, 必然有人在暗中协助。
这般手段,岂止云姒一人觉得眼熟。
那位娘娘一贯的手段不是死无对证么?
小融子眸中藏着阴冷, 他面无表情地点头,无声地退下去。
苏婕妤设局,想要让中省殿和褚桉宫栽跟头, 就不会一点痕迹都不露出来, 否则怎么让皇上查出中省殿和褚桉宫有联系?
小融子动作很快, 他不敢耽误时间, 带着几个亲信立即搜查整个中省殿。
他必须要抢在禁军前面!
坤宁宫中皇后还昏迷不醒, 太医全力抢救, 而坤宁宫外暗流汹涌, 空气中都仿佛透着凛然。
卢冬勋带着禁军退下, 以防万一,他让禁军搜查所有宫殿,才集中调查毒药的来处,宫中药材的来处只有那几个地方。
太医院,药物都记载在案,一目了然。
宫门采购,经上次熙修容差点小产后,宫人被整顿过后,没人敢这么快就作奸犯科,任何东西被运送进宫都会经过严密检查。
卢冬勋顺着调查一路到了中省殿。
除了太医院,也只有中省殿能有药物来源,毕竟这宫中大大小小的事都是经过中省殿统一调配。
在踏入中省殿时,卢冬勋眼神稍暗,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临走前女子望过来的眼神。
她脸那么惨白,杏眸噙着泪,含着期许和不安看过来时,卢冬勋想,这世间没人能拒绝她。
中省殿得了消息,不是很安静,刘安顺带着宫人守在殿门口,见到卢冬勋,客客气气地服身:
“卢大人。”
卢冬勋拱手:“刘公公,皇上命臣调查皇后娘娘昏迷一案,请刘公公行个方便。”
刘安顺直接让开身:
“应该的。”
卢冬勋扫了一圈殿内的人,只见满宫的人都低眉顺眼的,但细看的话,看得出有人在探头看过来,有紧张却是不多,更多的是旁观心态,半点不觉得坤宁宫一事会和他们有关。
卢冬勋问:“所有人都在这里了么?”
话音甫落,从游廊转角处快步走来几人,小融子带着几个公公快步走来,小融子脸色不好看,一走近,就忙忙道:
“公公,奴才来晚了,这蠢货忽然闹了肚子疼,奴才等人找了一圈才找到他。”
他看似在和刘安顺说话,实则是在解释自己为何来晚。
刘安顺和小融子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他眼皮子都没掀起一下,叹了口气,堆着客气的语气:“卢大人,中省殿的人都在这里了,卢大人有任何需要,中省殿一定全力配合!”
卢冬勋却是没在听这句话,在看见小融子的那一刹,他陡然意识到了什么。
别人可能不认识小融子,但卢冬勋却是在妹妹身边见过小融子。
卢冬勋的呼吸不着痕迹地紧了紧。
怪不得女子会紧张。
原来她在中省殿真的有人。
小融子和女子在和宜殿共事过,如今二人身份有别,彼此却不可能放弃这份人脉。
身边禁军低声:“大人,要搜么?”
卢冬勋回神,他眼神不着痕迹地闪了闪,他声音没有一点停顿和缓慢:
“搜。”
他说:“你带人搜东边,西边我亲自带人搜。”
没人有意见。
卢冬勋深深地看了一眼小融子,他口中的西边,正是小融子刚刚游廊拐角处过来的方向,在搜查前,他看向刘安顺:
“请刘公公把最近几个月宫中各殿的卷宗找出来。”
刘安顺一脸忧虑,但也不紧张,只点头:“大人放心,奴才这就让人去拿。”
卢冬勋带着两名禁军直接去了游廊,周围厢房也都一一搜查,等过了游廊,卢冬勋和另外两个禁军都不由得捂住鼻子,其中一人黑着脸道:
“这什么味?夜壶洒了不成?”
卢冬勋也紧皱眉头。
这游廊后,一片空地,四周是海棠树和草丛花木,不远处应该就是净房,也不知是谁打翻了净桶,卢冬勋等人一过来,就仿佛踏入屎坑中,异味不断涌来,让人脸色泛白,忍不住想要作呕。
卢冬勋眼神不断扫向四周,泥土湿润,好像真的是净桶夜壶打翻,但卢冬勋总觉得不对。
其中一人:“快查,我要忍不住了!”
能在殿前当近侍的,无一不是家境出众之辈,他们能见血,却受不了一点污秽,只待了片刻,脸色就青了白白了青的。
卢冬勋点头,余光忽然觑见泥土中似乎有点异样,他细看后,才发现那点是异样是因为泥土里冒出了一截衣袖,卢冬勋呼吸倏然一轻,他扫向四周湿润的泥土,脑海中灵光闪现,终于知道这片地为何是湿的。
也终于知道四周为何是一片粪土污秽味。
若不然,他们一进来怕是闻见的就是血腥味了!
卢冬勋袖子中的手不着痕迹地一动,他握住刀柄,在另外两人要走近时,他不动声色地上前踩住了那截衣袖。
这一刹间,卢冬勋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砰砰作响。
让他几欲要握不住手中的刀柄,有人碰了碰他肩膀,卢冬勋浑身紧绷:
“大人,那边什么都没有,这边呢?”
卢冬勋抬眼,语气四稳八方:“没有。”
那人捏着鼻子,一脸晦气:
“既然没有,咱们快走吧。”
卢冬勋低低地应了声,他落后了一步,脚下轻动,碾动泥土盖住了那一截冒出来的衣袖,才跟着同僚一起离开。
在离开前,他回头看了一眼,游廊后依旧一片静好,满地花木盛开,除了四周异味,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卢冬勋一颗心却不断往下沉。
他一直都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却不知这宫廷竟是如此吃人的地方。
他妹妹死在这宫廷隐晦中,她呢?
处处招人嫉恨,阴谋手段接踵而至,她又能顺遂多久?
卢冬勋不知道,他无意识地握紧了刀柄,他甚至至今他都不知他对女子究竟是什么情绪。
是因妹妹而觉得她不同,还是初见时印象太深,才让他一直念念不忘。
回了殿前,卢冬勋接过刘安顺送来的卷宗,他将此当做证据准备带回坤宁宫,在带回去前,他先检查了一遍,没有看出任何不对劲。
卢冬勋抬起头,眼神也不知是看向刘安顺,还是看向小融子:
“后院的味道太冲,再急,也不能打翻净桶啊。”
他仿佛是没查出什么,放松地开了个玩笑。
小融子却是呼吸一顿,他差点要忍不住抬头去看卢冬勋的表情,是刘公公忽然出声,让他冷静下来,刘公公悻悻道:
“底下人不经事,让卢大人见笑了。”
卢冬勋什么都没再说,转身离开了中省殿。
搜查各个宫殿的禁军也回来了,褚桉宫什么都没查出来,不看坤宁宫那条玛瑙珠串,不论从何处看,都只能说明褚桉宫清清白白。
卢冬勋握住卷宗的手有点发紧,青筋凸起。
禁军离开后,中省殿内,有个宫人左右瞧了瞧,冲刘安顺低声:
“公公,小宋子没在。”
刘安顺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他皱了皱眉,语气不好:“没在?等找到他,让他来见我!”
小融子埋头不语。
他知道,这宫中的人是不可能再找到小宋子了。
宫人见他脸色冷了下来,不敢再言语。
中省殿的门要被关上,刘安顺抬头,看了眼外间仿佛能吞人的黑暗,眼底一片平静。
*******
坤宁宫中,众人在等禁军回来,时间一长,空气中都仿佛有些躁动不安。
云姒仿佛不舒服,她恹恹地蹙眉低头。
只有秋媛看得见,娘娘手中的帕子被握得四处都是褶皱。
不知过了多久,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卢冬勋带着禁军回来,他进来时几不可察地觑了眼女子,她似乎很不舒服,唇色都透着白。
无人发觉,他就收回了视线,没再多瞥熙修容一眼,恭恭敬敬地将卷宗呈上去:
“皇上,这是臣从中省殿带回来的卷宗。”
卷宗被许顺福接过,卢冬勋砰一声跪了下来:“臣无能,没能查出是谁害了皇后娘娘。”
闻言,众人还未有反应,苏婕妤登时脱口而出:
“不可能!”
众人被她这厉声吓到,心有余悸地看向她,苏婕妤没管任何人,她怒而看向卢冬勋:
“你从中省殿回来,怎么可能会什么都没查到?!”
中省殿是什么地方,刘安顺是伺候过先帝的老人,想要抓他把柄简直难如登天,从一开始,她们就设好了局,抓不到把柄,就制造一个把柄出来!
苏婕妤想起在中省殿的人手是祁贵嫔安排的,她陡然看向祁贵嫔。
却没料到祁贵嫔一脸死气沉沉地埋着头,她不知在想什么,半点不在乎坤宁宫中的形势转变。
云姒在听见卢冬勋的话后,一直紧攥着帕子终于松开,闻言,她倏然抬头看向苏婕妤:
“苏婕妤好像很笃定中省殿一定能查出什么?”
苏婕妤心底忍不住恐慌,禁军怎么会没查到小宋子?
不应该是小宋子被查出来,然后捅出云姒和中省殿勾结,暗害皇后娘娘么?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苏婕妤意识到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在看向她,似乎都因云姒的话对她产生了怀疑,苏婕妤脑海中的那根弦忽然崩了,她顾不得什么证据不证据,她拔高声道:
“熙修容装什么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