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康帝实在想不明白,他看人鲜少有错眼的时候。以自己对林修撰的了解,应该不至于发生这样的事才对。
可景康帝也知道,石洲知府不会无缘无故递了加急奏报过来,会这样说,此事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否则就是欺君之罪了。
景康帝不解,难道林修撰先前的举止言行都是为着沽名钓誉?才使得自己高估了他的能力,从而错委了重任?
再想到前几日户部呈了账目上来时,自己还特地翻看了今年永宁州和定胡县上缴国库的税赋,虽与旁的县城比起来不算多,可也算不得少了。
当时景康帝还在庆幸自己用对了人,忍不住有些自得呢。
现下再想起这件事,景康帝觉得,这林修撰怕是急于表功,特地向百姓们多征了税赋吧。
越想越觉得这样的可能性很大,景康帝不禁皱起了眉。
可以说,此时的他,当初对林远秋有多器重,那么这会儿就有多失望了,甚至还可以说是气愤。
此事若查明属实,绝不轻饶!
三皇子也在御书房,他是过来禀报祭祀事宜的。
再有几天便是过年,而每到正月初一这日,景康帝都会去城郊阐福寺祭祀,再登上大佛楼进香为大景朝敛福。
这样的仪式,提前准备是必须的。自几位皇子成年后,景康帝就让他们和礼部官员一起参与筹办了。
而去年操办此事的是二皇子,依着顺序今年自然就轮到三皇子了。
听父皇提起林修撰,李祯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心想着如今翰林院里好像并无姓林的修撰啊。
可很快,他就听父皇说起了定胡县的事,李祯这才记起,还有一个外放到永宁州当知州的林修撰呢。
没想到父皇如今还称着人家修撰,由此可见,当初林修撰进讲经史时,有多让父皇满意了。
不过这会儿倒不是琢磨这些的时候。
在听父皇说了奏折上的事,三皇子也有着同样的想法,那就是百姓们定然是因为日子过不下去,才会选择背井离乡的。
而让他们过不下去的根源,自然与父母官的治理有着密切关系了。
比如,就像父皇所说的乱征税赋,不然谁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离乡背井跑到外头去呢。
事关百姓,自然拖延不得。
景康帝准备立马派人过去定胡县核实,若事情真如罗知府所说无异,必当严惩犯事官员。
看到父皇有派人去定胡县的打算,李祯心中很快生出了想法。
大景朝幅员辽阔、地大物博,作为皇室子弟,李祯从小就有走遍自家江山的梦想。
这几年李祯确实也是这样做的,每回父皇有外遣的事务时,主动请缨次数最多的人就是他,几年下来,也算去了不少的地方。
而塞北边境,李祯知道,若无意外,自己这辈子都不大有机会踏足,所以何不趁着这次,过去看一看呢。
还有就是杜知县遇匪身亡的事,李祯心里一直都有着疑惑。
这些年四海升平,百姓们日子安居,匪盗之事并不多见,更何况还是这种截杀朝廷命官的。
所以李祯很想去一趟塞北,想看看那边实际情况到底如何。
想到这里,李祯几步上前,躬身与景康帝主动请命道,“父皇,不如就让儿臣去一趟定胡县吧。”
“你去?”
景康帝诧异,倒没想三皇子会请命前往。
儿子能帮着分忧朝中事务,景康帝自是欣慰。若照以往,他肯定会很快应承了下来。只是想到此次去的可是塞北边境,景康帝心里就有些犹豫。
不过,景康帝很快记起先帝曾与他说过的话,先帝说,人只有多了历练才能生出远见。
这样想着,景康帝便没再阻拦,想着到时大不了多派些人手跟随就成。
拿定主意后,景康帝没再犹豫,点头道,“也好,此次朕就派你去定胡县一趟,若情况与罗知府所言无差,朕命你即刻免去林修撰永宁知州以及定胡知县一职,押解回京!”
“是,儿臣领命!”
林远秋自然不知自己被罗知府告了一状的事,更不知道对方早已对他心生了不满。
自兼任定胡知县以来,因着有两处的事务要忙,加之永宁州并不属石州府下辖,所以林远秋不觉得自己有与罗知府打照面的必要。
可林远秋不知道的是,正因为他的不照面,才让罗知府有了被怠慢之感,在他看来,哪有属县官员不来拜见一府之长的道理。
再想到先前的杜知县,不说一年四时的节礼,单是上他那儿恳请兵卫支援,一年到头都要跑上好几趟呢。
如此一对比,就更显出现下林知县对自己的轻慢来。
说是林知县,其实罗文庆也知道这只是暂代而已,人家真正的官阶是与石州府衙并无政务往来的永宁知州。
所以自己想找对方的茬,还真没这个权利。
每个月,知县都必须将自己的工作整理成册,上报到府城,也就是林远秋必须把自己的工作报告上报到罗知府那里。
《景朝官制》明文:革月报为季报,以季报之数,凡府、州、县轻重狱囚即依律断决,不须转发。果有违枉,从御史按察司斛劾。令出,天下便之。
也就是说,地方官员每月只需上报治地的司法案件即可,这也可以理解,毕竟这关乎着百姓的身家性命,肯定是最重要的。
所以,每个月罗知府都会收到林远秋派人送来的大小案件汇报,罗知府仔细看过了,不论案件大小,都处置的中规中矩,并无可指摘的地方。
至于定胡县的其他事务,就这样一个税赋不丰的辖县,罗知府根本不愿多去过问。别问的多了,到时人家各种诉苦,还巴望着府衙帮衬上一把,自己岂不是没事找事干。
所以,除了案律,定胡县的其他政务,罗知府绝对做到了不过问不参与。反正他已经想好了,既然你不尊重本官,那好,往后定胡县有什么事可别求到本官头上来。
要知道,那定胡县离秃子峡可是最近的,哪回山戎人过来不是先光顾他们那儿的,不然杜知县是怎样送了命的。
而鸿虎营与定胡县相隔了六十多里地呢,罗文庆确信,那什么林知州,迟早会有求到他的时候。
此时气愤不已的罗知府却是忘了永宁知州也掌着兵卫的,或者可以说,罗知府压根就没想到,人家会把州府兵卫用到定胡县的防护上来。
所以在临近年关,其他辖县都送来年礼而定胡知县依旧没有表示时,罗知府才惊觉定胡县一次都没上门恳请过兵卫。
正当他心里疑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时,却有衙差来报,说是有百姓路过大崖村时,发现一整个村都是空着的,且村里有好多民房被火烧了屋顶。
一听这话,罗知府顿时心惊不已,那大崖村可不正是离秃子峡最近的村子吗。
此时罗知府想的是,这林知县怕是啥都没顾上管,所以被山戎人屠了村子都不知晓吧。
想到这里,他也顾不上外头冰天雪地了,忙派人快去大崖村查看。
结果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不但大崖村没看到一个村民,就连紧挨着的河尾村也不见人影,且河尾村也有不少房子遭了火烧。
而这种烧房子的行径,恐怕也只有山戎人会干。
不知这是啥时候发生的事,因着大雪覆盖,去打探的人也分辨不出村里到底添了多少新坟,反正死了很多是肯定的,不然村子里也不会一个人都不见,想来村民们实在害怕,纷纷逃难去了吧。
这样的认知,让罗知府忍不住脊背冒汗,作为一府之长,自然有掌一方安宁的职责,否则朝廷让他掌着四千兵卫做啥。
可如今自己下辖之地却出了这样的事。罗知府知道,若被圣上知晓,林知县被问罪事小,到时说不定还要捎带上他。
真要是这样的话,那自己可就太冤枉了。
不过,罗知府可不会就这样干等着圣上治罪,想到自己在杜知县一事上的做法,他立马收了上门质问的心思,而是很快给圣上写了奏折。
至于奏折上的内容,罗知府肯定不会提半句山戎人,只把大崖村和河尾村的情况如实做了上报,准备给人扣上一口治理不利的大锅。
等奏折写好后,罗知府就立马让人快马加鞭送去了京城。
而让罗知府万万没想到的是,在奏折送出去的第二日,就有人跟他说了定胡县的“小县大城”之策。罗知府这才明白,原来村民们不是逃难去了,而是统统住到了城里。
写文书告知此事的正是青安知县高成,青安县就在定胡县的隔壁,当初村民们盖房子时,就有人去隔壁县买过瓦片,不过高成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此事。
按理来说,石州府与定胡县离得远,没听过“小县大城”还说得过去,可青安县就在隔壁,到现在才知晓此事就有些不应该了。
可事实确实如此,离得近并不代表就能先知道。
原来,不管分到屋基也好,还是开始建造房宅,村民们基本都没对外声张过。毕竟像这种白白得城里宅基地的事就跟天上掉馅饼似的,很难保证不会有眼红的人,别到时闹僵起来,让官府把他们的宅基地统统收了回去,届时可就见鬼了。
于是,村民们都不约而同的有了默契,并未对外多说此事。
其实村民们不知道,哪怕他们告诉别人,别人也不见得会相信。就像在买瓦时,也有村民一高兴不小心说漏嘴的,可当时瓦坊的掌柜只当人家说的玩笑话,官府白给宅基地,怕不是在做梦吧。
而高知县,也是县里传此事的百姓越来越多,县丞听到之后告诉他的。
原来前些时日,定胡县所有村民往城里一起搬家的事,可有不少人看到了,大家才知道,原来隔壁知县给村民们划宅基地盖房的事是真的。
看着高知县的文书,罗知府一时难以相信,这可是好几万的村民呢,所以,到底是什么样的脑袋瓜子,才想出这样的法子来。
不得不说,这实在是个好主意来着。
“哎呦,我的奏折!”罗知府一拍脑门,他得快些让人把奏报给追回来才行。
只是,已快马加鞭了一日,想再追回,怎么可能。
这几日,永宁城和定胡县的百姓们都有一种被护在掌心里的感觉,特别是第一次住在城里过冬的村民们。
因为比起以往的提心吊胆,这几日的他们实在过得太自在了。
只要不往城门外去,想做啥都行。
这不,有提着篮子置办年货的,有领着孩子们上街买布匹准备做新袄子的,也有提着手炉结伴去茶楼喝茶的老农们。
虽地上积雪不少,天上还飘着雪花,可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
话说,不用担心被山戎人抢了粮食以及伤了性命的日子,实在太爽了。
此时,城南的一条小巷子里,两名妇人提着篮子正往巷口走去。
只见个子略高些的妇人对身后的矮个妇人说道,“我说王大家的,你动作快点,听贵子说今日衙署一共送五百幅春联呢。”
“啥,才五百幅,我家可有十多扇门要贴哩,哎呦,那咱们还真得跑快点。”矮个妇人边说边加快了脚步。
早在前几日,衙署就说了要给百姓们送春联的事,且说好连送三天,每天五百幅。
至于写春联的人,自然是不缺的,林远秋,严同知,贺通判,以及二十多名书吏,每人只需写上二十来副,就能轻轻松松把五百副完成了。
几十个衙役们,分出一半帮着裁红纸,另一半则把写好的联对摊到内堂,那儿有好几个炭盆摆着,温度高了,墨汁自然很快收了水分,然后衙差们再把晾干的春联一一送到百姓们的手中。
衙署门口早有老长的队伍排着,说实话,直到此刻,还有好些觉得难以置信的百姓。
他们是怎么都没想到,有朝一日,官老爷居然会写了春联送给他们。
不说百姓们了,就是严同知和贺通判,也觉得这样的体验相当的新奇。
还有,当看到百姓们接过春联时,那满心满眼的笑,两人也情不自禁笑容满脸了起来。
而林远秋,手中的笔虽行云流水、力透纸背,可这会儿的他,心思并不在春联上。早上岳父差人来报,说昨晚又有村子遭了火,烧了好几间房子,等兵卫们赶到时,那些山戎人早没影了。
说实话,尽管房子遭了殃,可林远秋还是忍不住的庆幸,庆幸村里并没人住着,否则这几天定会有不少的村民伤亡。
话说,这些山戎人实在太可恶了。
想到山戎人的可恶,林远秋越发觉得自己的打算合乎情理了。
说实话,先前林远秋在江州府的四方茶馆,听那些商贾说起山戎人常扰民抢粮时,心里虽气愤,可在感受上,却是觉得边境之地不安稳也属正常。
可自从来到塞北身临其境后,林远秋心里除了恨就再没其他了。
特别在看到那些被烧毁了的房子,以及想起往年死伤在山戎人刀下的村民,林远秋发誓,自己绝对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
这些人不是动不动就喜欢点火烧房子吗,那自己就让他们尝尝火烧的滋味好了。
至于该怎样操作,林远秋早已经想好了,过程并不复杂,也无多大技巧,反正三个字,那就是“直接烧”。
林远秋想的正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请君入瓮,也就是把山戎人引进农家小院里,然后关门放火,直接烧他个稀巴烂。
虽方法老套,可林远秋可以肯定成功率极高。
至于原因,那还用说吗,自然是攻其不备了,因为山戎人压根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
你想啊,以往村民们可都在屋子里住着呢,那时候山戎人过来时,村民们别说自己点火烧房子了,就是被人家放了火,都恨不得快快扑灭。
所以,山戎人是绝对想不到,这边会主动点火烧自己的房子。
林远秋也是前几日突然想出这个法子的,想到如今村民们都住进了城里,此时村里房子都空着,不正是大干一场的好时机吗。
林远秋想的是,与其让山戎人时不时过来烧上一把,还不如他这边大烧上一回,直接让恶人消失在大火里好了。
而行动的时间,他准备就选在除夕夜。
之所以挑在这个时候动手,林远秋并不盲目,而是根据自己的前任,也就是杜知县身前留下的手札得出的结论。
说来,杜知县也算是个尽心尽责的好官。虽林远秋并不认识对方,也从未与人谋面过,可单从杜知县所记的手札上,林远秋就能得出一二。
杜知县的手札上,不但记录了自己任期中每一次山戎人的突袭,还详细写下了每次突袭的时间、地点,以及村民们的伤亡人数。
林远秋算了算,六年时间,死伤村民共计九百七十二人,其中死亡人数一百一十三人。
看到这个数字时,林远秋几乎是咬着牙的,这些人抢走粮食还不算,居然还要杀戮,所以这帮山戎贼绝对该死。
等林远秋把时间一一列出来后,发现山戎人的突袭并无规律,只要入了冬,特别是下雪过后,他们随时都会过来。只不过林远秋注意到,六年当中的五个除夕夜,山戎人都有来过。而另一个除夕为何没来,大概就是杜知县得出的原因,因为这日,杜知县在手札上写着:戊戌年,腊月三十,暴雪。
想来正因为大暴雪,才让山戎人歇了翻过秃子峡的心思吧。
林远秋猜测了山戎人之所以每个除夕夜都会过来的原因,想必是觉得这一日大景朝百姓们都在过年,肯定最没防备吧。
所以这次自己也来个攻其不备好了。
对于女婿的临时起意,起初钟荣是不赞成的,觉得这样的火攻实在太过简单,山戎人怕是不会上当。
可后来听女婿一分析,觉得很有道理,这世上越是简单的事就越会让人大意,就像女婿说的,山戎人还从来没有这样被收拾过呢,绝对想不到这一遭。
“就用猛火油吧,这东西易烧,遇水也不怕,咱们把火油用陶瓶装着,再往瓶口处塞上布绳做引信,点着之后直接往里一扔就成。”
火攻上的事,钟荣自是精通的,陶罐易碎,到时着了的火油肯定四处飞溅,很快就能把整个院子都烧起来。
林远秋点头,准备马上就去置办火油和陶瓶。
不过为了稳妥起见,林远秋觉得还有必要再加把柴,不过还没等他开口提出,就听钟荣说道,“明日我就安排兵卫们去把那些芒草墩子拉到毛沿村去。”
话说,那些干芒草自割下来后,还堆在军营草棚里呢,原本是想添到马料里喂马的,可马儿并不爱吃,所以就一直堆放着,这会儿用来引火实在太合适不过。
而毛沿村,正是林远秋和钟荣商议过后,定下的火攻场地,也是目前为止还没受到山戎人突袭的村庄之一。两人会选定在这个村子动手,除了毛沿村的屋宅集中,还有最大一个原因,那就是那边家家户户都有院子建着。
原来毛沿村背靠大山,山上时常会有野物下来寻食,担心会伤到人,特别是家中孩子,所以这边的房子都是打了围墙的。
也正因为临着山,毛沿村就多了小树林和沟岔壕坡,更方便了兵卫们的藏身。
至于大冬日在雪地里该怎样藏身,林远秋心里很快就有了打算。
于是第二日,永州城的百姓就看到衙差们敲着锣,走街串巷的收被子,对,你没听错,就是收被子来着。且给出的要求足以让人惊掉了下巴,那什么越旧越好,一床被子两百文,不过被子外头必须套上白布,至于白布的料子,随便怎样都成,破的旧的带补丁的最佳。
好多百姓以为自己听错了话,悄悄跟着衙差走了好几条街,等听清确实是这样后,就撒开脚丫子往家里跑。
这年头谁家没几条旧棉被啊,特别是刚搬进城的村民们,家里坨成团的破被子就有好几床呢。
这不,家住熊子巷的张大娘,在听到衙差嚷着收被子后,简直乐的飞起,一个劲的对自家老头子说道,“没想到城里这般好,连破被子都有人要。”
说罢,张大娘招呼着几个儿媳忙活开了。家中破的里衣不知凡几,原本是想存着给家里娃儿做尿布的,这下统统找了出来,全缝在了棉被外头。
都说人多口杂,关于要收拾山戎人的事,除了家里人,林远秋对谁都没说。
是以,严同知和贺通判,以及衙署里的书吏和衙差们,都不知道他们的知州大人收这么多破被子准备做啥。
有心想打听一下,可看到林大人不苟言笑的模样,严同知和贺通判立马把到嘴的话收了回去,心想着,反正大人花的是自家的银子,他们还是少多事吧。
是的,收被子的银子是林远秋先掏的腰包,自己虽是一州老大,可若是用账上的银子买破被子,肯定会惹来非议。所以林远秋准备自己先垫着,等收拾山戎人的事结束后,自己再与衙署结算买被子的银钱。
自己虽不差这点银子,可林远秋知道自掏腰包的事不能成了习惯,不然会让人觉得理所应当。
再有,自己当官是为百姓们做事不假,可也不会傻到把家底全都贴了出去。
原本觉得肯定花不了多少银子,怎知城里破被子实在太多,最后百姓们你一条我三条的,足足送了一千多条旧棉被过来。
一手交货一手交钱,待回去时,就没有一个百姓不是喜笑颜开的。
当日下午,钟荣就领着兵卫运走了被子。看到被子外头包裹着的白布,钟锦安和钟锦华不得不佩服妹夫的机智,披上这样的被子蹲在雪地里,真可谓又安全又保暖了。
一连三日的送春联,如同一场盛大的集会,让百姓们都喜气洋洋的。
拿到春联后,大家都迫不及待地张贴到了大门上。这可是官老爷写的字,有它贴着,想来新的一年定能万事顺心,百邪不侵。
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
到了腊月二十九这日,出门的百姓就少了许多,既然已置办好了年货,那么这会儿的他们,自然是安安稳稳在家等过年了。
相比起城中百姓们的心情愉悦,此时衙署后宅的气氛就要紧张了许多。
正屋里,除了林家人,钟荣父子三人也在。
而吴氏,看到身材修长且瘦的小孙子,很想说上一句“远秋,要不咱们还是算了吧”的话,可看到小孙子坚定的目光,便知道自己说啥也没用,就像自家老头说的,这弓都拉开了,哪有不射箭的道理。
看到吴氏和老林头眼里的担忧,林远秋开口说道,“爷,奶,你们放心吧,孙儿会尽量小心些的。”
“五弟,要不明日大哥也跟你一道去吧。”想到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山戎人,林远枫总觉得不放心。
林远松也忍不住说道,“五弟,明日二哥也和你一起去吧。”
“还有我们!”
“对,还有我们!”
林远槐和林远柏齐齐表态。
明日一战,可出不得一点纰漏,钟荣可不觉得林远枫他们跟着就能人多力量大。相反,届时说不定还会成为负担,所以钟荣是绝对不会答应让林远枫他们一起跟着的。
是以,没等林远秋开口,他就摇头拒绝了,“此次行动非同小可,为安全和顺利起见,几位亲家伯哥还是不要跟着了吧。”
说实话,要不是此次的行动是女婿提的议,有好些地方还得女婿来安排,钟荣就连林远秋都不准备让他跟着。
“远秋,记得千万不要逞强,打不过咱就跑,听到了吗?”
冯氏的说话声听着有些哽咽,当官有啥好的,每天忙忙碌碌不说,还动不动让人提心吊胆的。
周氏一听妯娌的话,连连点头,“远秋,你娘说的对,咱们打不过就跑,没啥可丢人的,命保住才是最最重要的。”
“对对对!”林大柱也忍不住说道:“你娘和伯娘都没说错,老辈人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咱们这回收拾不了山戎人,下回再收拾也不迟。”
老林头也是这个意思,他深吸了一口旱烟,随后开口道,“远秋,听你娘,还有你大伯大伯娘的。”
“嗯!”林远秋点头,“孙儿知晓了。”
林远秋可以确定,若是打不过,自己是绝对会跑的。话说,要不是山戎人实在可恶,他也犯不着冒着危险去收拾他们。
等林远秋回到房里后,才想起今晚自己爹好像啥话都没说。
见相公回来,钟钰柔一把抱起正躺在床上咿咿呀呀的儿子,然后往林远秋怀里一塞,“相公,你可要记得家里还有未满周岁的宝儿呢。”
说罢,钟钰柔忍不住呜咽了起来。
林远秋还是第一次看到妻子掉眼泪,一时竟不知该怎样安慰,他能理解妻子的担心,毕竟明日要去面对山戎人的不止是他,还有岳父和两个舅子,一下子四个最亲的人要去冒险,妻子怎么可能不着急。
可山戎人这个祸害不除,不说百姓们生活得不到安宁,就是自己,有这个阻碍在,想把永宁州和定胡县治理好很难。
所以如今这样天时地利的好时机,林远秋肯定不会错过。
“钰柔放心,明日我和爹他们肯定都会平安回来的。”
说着,林远秋伸手搂过妻子,亲吻了她的额头,“咱家宝儿还等着爹教他识字呢。”
因着一早就要出发,怕吵到妻儿,昨晚林远秋是在书房睡的。
才睁开眼,林远秋就翻身下了床,待看到外头并没下雪,天也并非是下雪前的灰蒙蒙时,林远秋当即就放下了心。
看来,今晚山戎人过来的可能性很大。
钟荣和钟锦安、钟锦华也早早起了床,同样,在看过天色之后,父子三人也对今晚山戎人会过来充满了信心。
和家里大多人一样,周氏昨晚基本没睡,再想到小侄子举试时都是自己做的饭,所以天还未亮,她就一个骨碌起了床。
周氏想的是,自己做的饭肯定对小侄子的胃口,你看,当初小侄子吃了自己做的饭就中了榜,那么今天吃了她的饭,肯定也能打胜山戎贼人的。
结果等她到了灶房时,看到冯氏和刘氏已经在揉面了,而婆婆吴氏,正拿着火镰,准备点火煮粥。
看到大嫂过来,冯氏立马把粘在手上的面粉搓了搓,“娘,儿媳去抓一条鱼过来,大嫂烧鱼好吃,我家远秋就爱吃鱼。”
吴氏本想说哪有大早上就吃鱼的,可一想,今日可是除夕,再说鱼就是年年有余的意思,自家远秋吃了鱼,不就代表能把命余到明年嘛,这实在是太吉利了。
想到这里,吴氏忙大手一挥,“抓,快去多抓几条,还有亲家姥爷和亲家俩舅舅呢!”
于是,林远秋和钟荣,还有钟锦安钟锦华,四个人十分难得的在年三十的这天清晨,吃了一顿味美的全鱼宴。
等吃好了早饭,也才卯时三刻。平安牵来了红豆,平实则抱着自家公子的弓和箭囊。
钟荣与两个儿子很快也牵了自己的坐骑出来。
今日他们之所以要早早过去军营,除了要与兵卫们做一番战前演练外。最主要的还是州府兵营离毛沿村有三十多里路,而他们过去时只能步行,所以得早点出发,争取在天黑前准备好一切。
时间已是不早,林远秋没再耽搁,与家人告辞后,四人就牵马出了门。待上马后准备策马启程时,林远秋若有所觉,等转过身,果然看到他爹正站在大门外,眼睛红肿的只差成了灯笼。
而林远秋,在看到这双眼睛的刹那,突然有些触动,心中也生出许多莫名的情绪。
来到异世近二十载,要说与自己最最亲的,非眼前人莫属。
林远秋的脑海里很快浮现出一个父亲对儿子的舐犊之情,从衣襟里掏出热乎乎的包子;在私塾门口等待的身影;还有每回自己出考场时那个并不宽大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