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林远秋真相了,一直卖不出去,牙婆肯定不会让她们吃闲饭,所以就干脆让她们打草绳挣银子了,用牙婆的话说,那就是总要把吃的给挣出来吧。
没等林三柱开口询问,牙婆就说了这六个人的情况,两个是主家犯了事,她们被转卖出来的,另外四个都是家里遭了灾,自卖自身的,这几个孩子是她们的孙子、孙女,而孩子的爹娘或不在了,或已经被卖到别家了。
一听其中有个孩子的爹娘已被人另买了去,林三柱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见客人皱眉,牙婆以为是对这种“老拖小”的不满意,忙开口道,“若是客人看中,咱们价钱好商量。”
难得有把这些老妇脱手的时候,牙婆自然不愿错过。
其实她也想把孩子单开来卖,可这几个妇人让她做再累的活都可以,要是把孩子给他们分开了去,这些人绝对会拼命。
其实牙婆也不是没法子治她们,只不过觉得没必要做的这么缺德。
一番开价还价,最后定下,妇人七两银子,那四个小孩,女娃四两,男娃五两,林三柱一共付了六十八两银子。
六个妇人自然不够,接着两人又逛了隔壁几家,最后把十个人凑齐了,而小孩子又多了三个出来。
就这样,出门时父子两个人,这会儿已有十七个人跟着了。
林远秋雇了马车,不然这样一长串在身后跟着,实在太引人注目。
等去衙门办好了身契过户手续,再回到南锣鼓巷时,已差不多到了午时。
让林三柱,还有林大柱林二柱都没想到的是,原本昨日头摇成拨浪鼓的周氏刘氏和冯氏她们,在听到这些仆人要分到各房做活时,都笑着点头,没有一个不情愿的,就连高翠她们也一改先前的态度,没再说出反对的话。
吴氏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过这会儿她最想收拾的还是老三,个糟心玩意,说好了只买两个做饭的就成,结果一转身就带了这么一大群回来。
当不要粮食养的啊!
林三柱只当没察觉到老娘要揍他的眼神,笑道,“娘,具体该怎样安排,您跟大嫂她们商量就行了,儿子得回房换身衣衫去,大热天的,可把儿子累出了一身汗。”
说着,林三柱还拿过老娘手里的扇子朝自己摇了摇,嗯,还挺凉快的,不过说出的话就不是这样的了,“娘,您这把扇子有好几年了吧,你看,扇着也不解热,娘,待会儿吃了饭,儿子就上街给您挑把新的去,保证摇着轻巧,扇着凉快。”
一听这样的贴心话,吴氏哪里还记得方才自己的咬牙切齿,再看到三儿子额头上全是汗,心疼道,“买啥买,你当这日头是唬人玩的啊,娘的扇子不是还能使吗,再用上一年肯定没问题,哎哟,你看你,后背都湿透了,快快快,快先去把衣裳换了,今日娘让张妈煮了绿豆汤,你换了衣裳就过来,娘待会儿给你盛一碗去!”
“诶诶,儿子这就去换。”林三柱提脚就准备往外走,似想到了什么,忙转身补了一句,“娘,您对儿子可真好!”
“臭小子,啥好不好的,我可是你娘!”嘴上虽这样说,可吴氏的嘴角已咧到了耳朵根。
这母慈子孝的场景,哪怕早已见惯不怪的林大柱和林二柱,此时也对三弟佩服的五体投地。
换作是他们,不说会不会挨揍,被大骂一顿是肯定的。
有人帮着做活,果然要轻省了不少。两天过去,周氏刘氏和冯氏,还有高翠她们,都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可以说,这两日她们除了一日三顿,其他时候基本都是顾着绣活居多。
像分到高翠和秦荷花,还有王云香和丁菊房里的婆子,忙好了活计后,还常会帮着带小公子小小姐,这下就连吴氏也都觉得这银子花的值了。
那日十个仆妇,吴氏挑了两个做饭手艺好的分到灶间,其他的每房分了一个。
而仆妇们睡觉的地方,院子最后头可有一大排后罩房呢,住下她们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不过,考虑到往后可能还会有新的奴仆添进来,林三柱并没有把十几间罩房全都安排出去,只让她们两个人住一个房间。
至于那几个孩子,现下都还小呢,等岁数大一些,再安排差事也不迟。
接下来的几日,林三柱先领着家里人去看了自家的两间店铺,然后又去了庄子上一趟。
去庄子的时候,林远秋并没跟着,正值老师的休沐,他去了一趟秦府。
一晃两个多月,秦遇觉得今日再看自己的弟子,好像比上次更持重了些。
想到上次,秦遇很快记起那日远秋告诉自己亲事已定的事,说实话,当时听到说亲的对象是忠勇伯的侄女时,秦遇还是有些吃惊的。
因着钟家也住在金雀胡同,秦遇自然清楚忠勇伯府家的事。老忠勇伯共有两个嫡子四个庶子,早些年,他就把偏房的几个庶子全给分了出去。
而前年老忠勇伯离世,其长子袭爵,如今伯府的当家人正是钟策。
严格来说,分家出去的钟姑娘已算不得伯府家的小姐了,所以远秋与钟家结亲,往后基本不太可能得到忠勇伯府的帮扶,想来远秋也是明白这点的。
不过,以远秋的性子,应该也不会看重这些,不然先前唐大人想说亲刘尚书家的女儿时,远秋也就不会想法子婉拒了。
秦遇不准备再分心到弟子的亲事上,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之后姻缘的如何,以及往后日子会咋样,都不是自己所能操心的。
想到远秋很快就要去翰林院当值,所以自己还是多叮嘱叮嘱为官上的事吧。
秦遇把这许多年自己积累的为官之道说了,“远秋,身处官场,切记要谨言慎行,常言道,祸从口出、直言贾祸,官场中,人际复杂,记住勿管他人之事,更不可随意评人长短,也不要轻信于人,可知?”
林远秋躬身,“多谢老师教导,弟子定铭记在心!”
翰林院在东安街上,与鸿胪寺只隔着一道墙。和六部同在一条街上。
朝中规定,凡无须早朝之官员,只需卯时末到达衙署便可。听着好像挺松泛,其实不然,卯时末就是早上七点,而这个时间,若除去起床洗漱的用时,还有吃早饭以及路上的,那么自己每日五点钟就必须起床了。
想到往后每天都必须如此,别说还挺可怕的。
昨日林远秋特地去了一趟李牙侩那儿,让对方帮自己留意马匹的事,林远秋准备买一匹马。
从南锣鼓巷到翰林院,走路过去得花半个多时辰,可若是骑马,最起码能省下三分之二路上的用时。如此,在时间上就不会很赶了。
风路过鸿胪寺时,林远秋特地朝门里望了望,发现院内已有人走动了。
两间衙署隔墙相邻,才过了鸿胪寺大门,很快林远秋就到了翰林院这边。
第159章 翰林院
先前与掌院学士请祭祖假时,林远秋就来过翰林院,是以才跨进大门,门房里的韩守卫已把他认了出来。
其实要认出林修撰并不难,毕竟这样高的个子,在整个翰林院怕是再难寻第二个出来。还有就是林修撰的长相,韩守卫自认在翰林院守门近二十年,今年的状元是他看到过最年轻、最俊秀的一个了。
见对方与自己行礼,林远秋点头做了回应,韩守卫把手中毛笔递上,然后再捧出一本大册子,林远秋知道这是让他签到的意思,是以也没耽搁,提笔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朝廷对官员的职守有明文规定,林远秋记得第一条就是“无故不得缺勤”,要是本该当值的时候却不上值,那么都会有相应的处罚。
就比如缺勤一天会处笞十小板,若缺勤达到三天,那么处笞翻上一倍,也就是二十下。
而要是缺勤满一个月的话,那么等待他的将是脱裤子打大板了。
所以,就算是为了自己这张脸皮,也没有官员敢无故缺勤或是迟到的。
看到掌院厅堂的门开着,想来方掌院已经过来了。林远秋转身先去了方掌院那儿。自己既已上值,自然要把假给销了,不然届时人家说你缺勤,就会多了没必要的麻烦。
其实销假手续非常简单,林远秋先躬身与方掌院行礼,而后告知对方自己已经来上值的事,这就可以了。
林远秋肯定没想到,在自己转身离开时,方掌院却看着他的背影忍俊不禁了起来。
只不过,方掌院笑的是自己的判断错误。
此次新进翰林院的,除了状元、榜眼、探花三人,再有就是十二位庶吉士了。方掌院是怎么都没想到,在这些人当中,岁数最小的林修撰,却是最沉得住气的那个。
可不就是沉得住气嘛,对苦读数载的学子来说,如今终于步入仕途,哪个不是心情激动,都想一展抱负,好早日扶摇直上的。
方掌院之所以会这样认为,那也是有根据的,此次回乡祭祖虽给每人批了至少两个月的假期,可和以往任何一次一样,许多人都会选择提早结束假期,开始过来当值。就连家离京城最远的顾平,人家也提早了半个多月过来销假。
这样做的目的,自然是想给上官留下一个积极上进的好印象。
可林修撰倒好,两个半月的假期,他倒是一天不落的全给休完了。
如此与众不同的做法,让方掌院惊诧不已。
这几日方掌院一直都在想,难道林修撰是个做事懒散、性子温吞的?
否则也解释不通此人不思进取的行径啊。
同年都在上进,你却人影都不见,这不是不思进取还会是啥。
方掌院虽是猜想,可在心里,已觉得林修撰就是这样的人了。
可就在刚刚,当方掌院看到林远秋说话时的不疾不徐,以及清明的目光时,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这人一看就是四平八稳的性子,怎可能会是个散慢的。
方掌院在脑海里回想着自己十九岁时的样子,虽早已模糊不清,可绝对做不到林修撰的大方持重。
想到这里,方掌院忍不住心中感叹,如今的青年才俊,很是不一般啊。
在出了掌院厅堂后,便有一位沈姓侍诏过来为林远秋引路,翰林院侍诏官阶从九品,算是末尾小官了,其职要,掌应对,也就是应接翰林院各种琐碎。
沿着游廊,林远秋和沈侍诏一直往内院走,第四进院落有间坐北朝南的大通间,正是修史馆所在。
说来,翰林院的院内结构与普通民居没多大区别,唯一不同的是,翰林院共有五进院落,而京城民宅,最大一般也只有四进。
之所以会把修史馆设在第四进,正是为了取资料方便的缘故,因为再往后面,就是整个大景朝藏书最多的地方——翰林院藏书阁了。
大通间里摆满了桌椅,此时这些桌椅上,已有好多人坐着了。
林远秋在他们当中看到了好几张熟悉的面孔,韩士成,丁德进,张清远,王顺知,还有顾平。
咦,顾平?
这人不是有三个月的假期吗?
林远秋纳闷,他这个两个半月的才过来报到呢,怎么顾平比他还早?
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人家这是提早销假了吧。
林远秋突然觉得,他们这群同年当中,自己怕是最迟过来报到的那一个了。
不过也无妨,只要没延迟来上值就成。
自那日在唐大人家见过之后,林远秋便未再见过他们,这会儿看到,难免要热聊上几句。
至于丁德进,林远秋还跟先前一样的做法,你敬我一尺,我也敬你一尺,一切以对方的言行举止而定,绝不做热脸往上贴的事。
早来了半个多月,顾平自然要比林远秋知道的多一些,“咱们修史馆共有同僚十四人,哦,不对,再算上林大人,如今已有十五人了。这几日,我与丁大人正校对《大景史册》,其他事项倒还未有接触。林大人你主管修史,不如直接去藏书阁,问阁主拿修史资料就成。”
话语中的丁大人就是丁德进,而林大人自然就是林远秋了,顾平一改先前“林兄”“丁兄”的叫法,如今大家都步入官场,自不好再跟念书那会儿,称兄道弟的了。
有了顾平的告知,林远秋上手就要容易了许多。去藏书阁领了修史材料后,他便开始研读和整理起实录中的内容来。
翰林院修撰其实就是史官,以掌修实录为主要职责,包括文史档案的收集,比如皇帝起居注这些。
一句话,修撰就是一份整天埋进书堆里的差事。
其实除了每日和实录打交道,修撰还有给皇帝讲经史的职责。景康帝就时常会召人过去与他讲经解惑。
不过,这样的肥差,像林远秋这种刚进翰林院的新手,肯定是轮不到的。
忙碌中,时间总是不知不觉,林远秋感觉自己才坐下来没多久,就已到了吃中饭的时候。
因着院内有藏书的缘故,翰林院并未像其他署衙那样设有官厨。
可吃饭的地方总得有一个,不然大家都回去吃,家离得近一些的官员还好,要是太远的话,下午的当值肯定得迟到。
如此,便有户部官员给出了翰林院与隔壁鸿胪寺共用一个官厨的建议,也很快得到了圣上的恩准。
不过每次翰林院官员的饭食,都会有专门安排的人从隔壁官厨提过来,免得这边的人日日过去打搅,总归不是同一个部门,该有的谨慎还是得有的。
“今日的荷叶鸡很是入味,吃着咸淡也正正好。”张清远忍不住开口,大家都是同年,说起话来自然要随意一些,张清远觉得,要不是怕有碍观瞻,此时他的手,早就抚上吃的饱饱的肚子了。
一旁的顾平也有些意犹未尽,这还真不是他嘴馋,官厨里的几个做菜厨子,手艺确实不错,这荷叶鸡,以前他也吃到过,可味道太淡,加之鸡选的太肥,吃着有些油腻,与今日官厨做的根本没法比。
还有,顾平觉得,就照现下这个吃法,他若不管住自己嘴的话,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能胖出一圈来。
想到这里,顾平忍不住看了看走在身侧的林远秋,挺拔修长,体型匀称,没见有一丝长胖的地方。刚刚他看林远秋吃了两碗饭,想来也是个胃口好的,可人家看着还是瘦瘦的,你说气人不气人。
林远秋并不知晓同僚在羡慕他吃不胖的体质,这会儿的他正拿了银两给方才抬饭过来的小吏,想让他帮自己去官厨买几只荷叶鸡过来。
这可是他爹的最爱,自从来京城吃上过几回后,林三柱就喜欢上了这道菜。林远秋也品尝过,所以在吃了今日的荷叶鸡后,他也和顾平有着一样的想法,也觉得官厨做的,比原先自己吃过的味道都要好。
所以就有了想买回去给爹尝一尝的打算。
这样的操作,是被允许的,林远秋也正是看到有同僚如此,他才拿出银子也让小吏帮着买。
除了可另外从官厨买菜带回家,林远秋还看到有不少官员会把自己没吃完的那份饭菜,装进餐盒打包回去。
林远秋能理解这样的做法,毕竟不是所有官员都家中富有。加之官厨的饭菜份量给的足,吃着也不错,所以想带回去给家中妻儿尝尝也属正常。
何况,如此节俭的做法一直都是景康帝最为赞赏和推崇的。
毕竟任何时候,浪费粮食都是一件可耻的事。
林远秋决定从明日开始,他也带个餐盒放在衙署里,这样若自己也有吃不完的时候,就可以打包带回家了。
每日中饭后都会有半个多时辰的休憩时间,这会儿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未免下午上值时犯困,中午睡上一觉是很有必要的。
修史馆的西隔间摆放了十来张方竹床,正是给史官们午休用的。
不过这会儿林远秋并未午睡,而是跟着也买了荷叶鸡的同僚,一起往典簿厅去。
典簿厅边上有口水井,两人准备把荷叶鸡用竹篮装着,然后吊到阴凉的水井里,否则这么热的天,很容易坏。
等到了那儿时,林远秋看到已有人在井边站着了,沈侍诏也在,再看几人手里,有的拿着餐盒,也有拿着和他一样的油纸包,看来大家都准备把吃食吊在井里,以防坏了。
不知怎滴,林远秋突然有种浓浓的生活感,而这浓浓的生活感,居然与清贵之地的翰林院并不违和,反而给人相得益彰之味。
申时三刻下值,林远秋先去藏书阁把早上领的几本史料书全给还了。
当日领出去的书必须当日归还,这是藏书阁的规矩。
等林远秋再过去典簿厅那边的水井时,发现篮子里只他一只荷叶鸡在孤零零的装着了。
摸了摸,冰冰凉凉的,可见井下的温度确实要凉快许多。
家里人多,这荷叶鸡原本林远秋是想买上三只的,可因着天热,官厨那边并未多做,所以轮到林远秋时,只剩下最后一只了。
也所以,林远秋在想,待会儿这只鸡该怎么分。
没等他想明白,出了翰林院没走上几步的林远秋,很快看到他爹就站在路对面朝着自己笑。
“爹,您怎么过来了?”
这边街面上连棵能遮阴的树都没有,看到林三柱晒得通红的脸,林远秋皱眉。
林三柱却不以为意,“爹才来了没一会儿,方才从咱家铺子出来后,想着反正时间还早,就顺便过来看看了,咋样,还适应吧?”
林三柱哪是顺便过来的啊,今日可是自家狗子的第一天上值,他怎可能放心的了,所以就借着去铺子的由头,从家里直接过来这边了。
想到刚才好几位官员可是有专门的马车来接回家的,林三柱心里便想起自家马车的事,也不知道啥时候能送到京城来。
林远秋掏出布帕递了过去,示意林三柱把额头的汗擦一擦,“爹您放心吧,儿子今日只做了修史的活儿,做这事只要心细一点就不难,儿子没觉得有啥不适应的地方。”
只除了大热天的官袍穿着实在有些热,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林三柱听后心下稍安,“没不适应就好没不适应就好。”
想了想他又开口,“远秋,要不明日就让平安跟着你过来?”
林远秋摇头,“不用,过来也只能在门口等着,还是让他在家里帮着做活吧。”
这几日林大柱他们又开始做起了书签木片,平安手脚是个利索的,每次都能帮着磨不少木片出来。
“爹,这个给您。”林远秋把手里的油纸包递了过去。
“这是啥?”林三柱接过。
“荷叶鸡,官厨里做的,儿子吃着味道不错,就想买给爹您尝尝。”
想了想林远秋又说道,“原本儿子想多买几只,也好给娘和爷奶都尝一尝的,可惜只有这么多了。”
而林三柱,在听到是荷叶鸡后,忍不住眉开眼笑了起来,他就知道他的狗子是个顶顶孝顺的,自己才说了一回荷叶鸡好吃,没想到儿子就给记在心里了。
林三柱把油纸包放近鼻尖闻了闻,嗯,香气四溢,且还有股淡淡的咸香,该是十分美味才是。
“没事,等回家后,爹跟你娘还有你爷奶分着吃就成。”
翰林院是个可清闲又可忙碌的地方,反正修史并不是件一蹴而就的事,慢斯条理是一天,雷厉风行也是一天,主要看你自己怎样安排。
林远秋没让自己雷厉风行,更没像其他人那样今日之事推至明日,因为他知道,人如果有“明日复明日”的念头存在,那么你的所有期待和成功,也将永远在离你一日之遥的明日。
所以,自进入翰林院当值的那天,林远秋从未在修史上有过偷懒,研读文献、摘抄誊录,每日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忙碌中,时间总是过得飞快,感觉才眨眼的功夫,就已是小半年之后了。
在这小半年里,林远秋的修史步骤,已从先前的编写丛目和标出事目,以及选出史料附注于事目之下,到如今的组织长编、开始依照丛目撰写出正文了。其实这还算不得正文,严谨的说,这应该就是书的草稿才对,只有等笔削定稿,再给方掌院过目之后,才能定出最终的文稿。
过去的这段时间里,每次一有同僚应诏进宫去给圣上讲经时,大家都会流露出极为羡慕的目光。
而这样的目光,却从未在林远秋脸上出现过。
林远秋之所以不羡慕,并不是认为羡慕没用,而是觉得真没啥可羡慕的。
都说伴君如伴虎,虽离圣上近了,容易让他看到你的长处,能得到的晋升机会也多。可若行差踏错了一步,那么等待你的,很可能就是满盘皆输了。哪怕只是被简单的惩罚,也等于在皇帝心里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再想挽回,基本不太可能。
所以,像这种“危墙之下”,尽量远离才是明智。
林远秋一直都是个很现实的人,在他看来,自己考中进士不容易,所以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该怎样好好守住这个“铁饭碗”了。
也所以好好当值,努力修好史书,才是他接下来该做的事。
至于晋升什么的奋斗之路,基本不会去开启。
在翰林院这小半年,林远秋才知道,在这里修史多年的“前状元”就有好几个。看着他们每日准点上值,然后定点下值,在修史的间隙,还常常会逮空泡上茶一壶,慢慢品茗茶香,虽不是什么上好的茶叶,可那惬意的神情却是做不得假的。
所以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呢。
再有,当初自己之所以念书,为得就是不用日日忙于田间和有服不完的徭役,更不用因为身份低下而身不由己。
如今这些目标都已实现,他还有啥不满足的,接下来,林远秋认为,自己只要经营好生活就可以了。
所以那给圣上讲经史什么的,他是真的一点都不羡慕,也从未有想去的时候。
只是,有些事情不是你想避免就能避免的了的,林远秋是怎么都没想到,很快自己就要老老实实去面对那道“危墙”了。
这日,圣上又让身边的吴公公传了口谕到翰林院,让掌院学士安排了人进宫讲经史。
方掌院自然没有耽搁,很快派了侍讲学士杨砚前往。翰林院侍讲学士,从四品官阶,掌为皇帝进读书史,讲解经史,备顾问应对之职。
而翰林院有侍讲学士两人,一般在圣上没指名的情况下,方掌院安排的基本都是杨砚,毕竟汪阁老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而杨砚出发时也是神清气爽、春风得意的。
好些人的羡慕,很快又开始了。
庶吉士自不必说,一个个眼睛一直追随着杨学士的身影,直到出了翰林院大门。
不过他们的羡慕没有丝毫的掺杂,主要他们与杨学士之间产生不了利益冲突,庶吉士没有品阶,给的也只是七品俸禄,说白了就是在翰林院里打杂的。
等三年后散馆,若有能力,才能成为真正的翰林,其他的只能被分派出去。
除了庶吉士们纯粹的羡慕,还有一部分人则是羡慕中还夹杂着嫉妒了,比如另一个侍讲学士胡诚涣,还有两个侍讲和两个侍读,以及好几个与林远秋一样的修撰。
翰林院修撰没有定数,算上林远秋,如今共有七人。之所以在翰林院一待就是七八年,除了几个安于现状的,剩下的就是又没门路又不想外放小县城的了,所以一直都等着能在圣上面前一展才华的机会呢。
可除了当初考中进士金殿传胪的那会儿,这几年他们就没有过进宫的机会,更别谈在圣上面前如何表现了。
所以能不羡慕嫉妒嘛。
至于丁德进和顾平他们这些编修,则是暗中观察的居多,毕竟他们的职责中可不包括给皇上讲经史。
而这会儿提笔奋书的林远秋,压根没去关注圣上传召的事。
这几日林远秋都在誊抄着先前自己整理出来的文稿,可不敢有一丁点分心的时候。
要知道,这可是要流传后世的史书,若哪里出了错,到时岂不贻笑大方。
本以为过不了多久,杨学士又将如前几回那样,满面风光的回来。谁知道,过了没一会儿,吴公公又过来了,此时的他,一改方才的笑脸,而是略带急色的传口谕过来了,依旧是进宫给圣上讲经史。
方掌院没敢耽搁,忙让人去喊了胡侍讲去。
而后又迎着吴公公进厅堂看茶。
吴公公哪还有吃茶的心思啊,皇上还等着呢,是以,进屋之后并未坐下,只等胡侍讲到了,两人就好往宫里赶。
看到吴公公满脸的肃色,方掌院心里如同猫挠。
虽他们做臣子的不好询问圣上的事,可打听一下自己的下属总该可以的吧,如此,他也能从侧面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想到这里,方掌院便从衣袋里摸了一张银票出来,而后用衣袖挡着给吴公公塞了过去。
吴公公并没接,不过在离开时,还是轻声丢了一句话下来,“杨大人在御书房门口跪着呢。”
跪跪跪着?
方掌院眼睛睁的溜圆,为何会跪着?
难道说错话了?
可是不应该啊,杨大人进宫讲经史又不是第一次了,哪些话该讲哪些不该讲定是知道的,所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没等方掌院想出个所以然来,宫里又有人来了。
这次过来的并不是吴公公,而是在御书房侍候笔墨的姜公公。姜公公还是传圣上口谕来的,依旧让掌院大人快快安排进宫讲经史之人。
方掌院的心怦怦直跳,自己这边的两个侍讲学士都已安排进宫了,居然还要继续安排?
圣上今日是非听经史不可了?
还有,胡大人呢,总不会也挨罚了吧?
心里被疑问装满的方掌院,只得又实行了“行贿”策略。
好在比起吴公公的谨慎,姜公公倒是容易通融了些,不过也只说了杨大人和胡大人的事,“咱家出宫时,两位大人还在御书房门口的台阶跪着呢。”
一听这话,露月的天,方掌院居然感觉后背生出一层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