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隶属于礼部,而礼部掌着文教礼仪。
是以,每隔上一段时日,就会有本部官员过来给六堂学子讲学。
至于讲课的人选,有时是礼部尚书,有时是左右侍郎,还有时候是郎中和员外郎。
而今日过来给广业堂讲学的,正是礼部侍郎秦遇。
第111章 秦遇
秦遇还跟以往一样,从不做拖泥带水之事。这不,走进辟雍堂后,他并未像其他礼部官员似的,先来个激励人心的开场白过渡,而是直接进入主题,说起了今日的讲学内容来。
于是,为了抢到靠前的座位,连早饭都未来得及吃的林远秋和周子旭,立马被眼前这个年约五十二、三,一身鸦青色交领长袍的肃脸长者给惊呆了。
也可以说是实在太出乎两人的意料了。
其实,昨日他俩就听好些广业堂的同窗说过秦大人的讲学风格,总结下来四个字,那就是“干净利落”。
当时两人以为是讲学内容上的简略快速,还真没想过,这“干净利落”是体现在行为举止上的。
对于秦遇秦大人,林远秋自然深有印象,他们这些举试学子,怎可能会忘记给自己当过主考的官员。
林远秋记得自己考秀才的那会儿,秦大人还是礼部郎中来着,没想到几年过去,如今他已是礼部侍郎了。
虽是自己院试的主考官,可林远秋还是第一次看清秦大人的长相,当初院试廪生唱保那会儿,因着光线太暗,他根本没看清楚堂上之人。至于考官巡视考场的时候,林远秋的心思全在考题上,没注意上这些。
还有,按理说,每次院试放榜之后,主考官都会组织一场簪花宴,好与新科秀才们见见面,然后在学问上指点几句,算是与新科秀才定下座师关系的意思。
这样的做法,很多主考官都会去做,毕竟这可是名正言顺扩充人脉的机会。
谁知道这群新科秀才中会不会有将来的一品大员,若是真有,怎么说自己都是沾了点“师”的名分的,到时总能得到些便利。
虽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只要有,就必须不能错过。
而秦大人,当时并未让衙门通知举办簪花宴的事。
那会儿林远秋还有些奇怪呢,现下看来应该就是秦大人的性格使然了。
不过,这样的处事作风,林远秋非常喜欢。
就拿此刻的讲学来说吧,照着秦大人的节奏,今日的这堂课,肯定能做到有始有终。
想到这里,林远秋不禁想起前不久的两堂讲学课来。
那两个礼部官员,都是先侃侃而谈了一大堆题外话,等到正式授课时,这还没把内容说到一半呢,就已经到了一节课结束的时间,然后人家笑容可亲的留下一句“咱们下节课继续”,就迤迤然而去了。
要知道这个“下节课”并不是一刻钟后的下一节,而是得等下回再轮到他们过来讲学的时候。
每个新进入国子监的学子,斋长都会给他们发一张排课表。
林远秋可是仔细看过了,再轮到那两位官员过来授课,最起码得等到两个月之后。
所以,并不是林远秋太过挑剔,在他看来,这样不上不下的讲学,讲跟没讲基本没啥区别,因为两节课相隔时间过长,等开讲第二节 课时,前一节课讲的内容都忘的差不多了。
在辟雍堂这边,除了祭酒的“法令课”众学子须得站着聆听外,其他时候都是有桌椅坐着的。
所以今日这堂课,林远秋是带了笔墨纸砚过来的,这样就可以把秦大人说的内容都给记录下来。
多年的课堂笔记习惯,让林远秋写字的速度快了不少,加之今日他又坐在离讲台最近的位置,倒让秦遇很快就留意到了低着头,正奋笔疾书的林远秋。
秦遇虽有些好奇,可他并未停下讲课内容,等把《敬姜论劳逸》通篇释义说完,便让在座学子以文中的“择瘠土而处之,劳其民而用之,故长王天下。”这句话为题,写出一篇八百字的策文来。
“写好之后,可拿与本官一看,今日酉时之前,本官都会在德辉堂静候。”
说罢,秦遇行至林远秋面前,等他搁下笔之后,便伸手拿过册子看了起来,只见笔走龙蛇、力透纸背,再看书写的字体,是行书。
而写着的,正是方才自己的讲课内容,且对方差不多把他说的话都给记录下来了。
想起刚刚这人秉笔直书的样子,秦遇忍不住心想,这小子的写字速度倒可以与陈大人相比了。
陈大人身为史官,其职责就是记录景康帝在朝堂上的言行,秦遇可是看到过陈大人的书写速度的,说是笔走如飞都不为过。
许是前世读书时养成的习惯,不管是书本,还是册子,林远秋都会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上面。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等秦遇把笔记还给林远秋,并夸赞了一句字写得不错后,不经意间就看到了写在封皮上的三个字。
林远秋?
这名字怎么看着有些眼熟,自己好像在哪儿听到过。
秦遇边走边心中思忖,等他出了辟雍堂,快行至德辉堂时,突然想起八年前自己在江州府主考的院试来,对了,那篇用惩罚小偷扫大街来抑制偷盗之事的策文,不正是出自一个叫林远秋的考生之手吗。
想到这里,秦遇很快又记起当初自己为了惜才,还压了林远秋名次的事。
难道刚刚那名青年举子,就是当年自己担心会伤仲永的九岁孩童?
秦遇摇头,觉得应该没这么巧的事,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多的去了,想来是别处相同姓名的人吧。
如此,秦遇便没再多想,翻着手中的书册后,就看起了书来。
而林远秋,上完接下来两节助教的课后,就回到了宿舍。等他简单吃了几块点心后,便开始写起了策文:
“择瘠土而处之,劳其民而用之,故长王天下,夫民劳则思,思则善心生,逸则淫,淫则忘善,忘善则恶心生,沃土之民……”
虽秦大人布置这篇策论时,并未强调一定得完成,可林远秋不想错过任何一个能提升自己的机会。
何况秦大人还是自己曾经的主考官,对着他,林远秋总有种十分亲切的感觉。
有了课堂记录,写起策文来并不难,何况这篇敬姜论劳逸,林远秋在前世时就从古文观止这本书中读到过。
而让林远秋印象最深刻的,正是今日秦大人用作策文题目的这段话。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过去帝王安置百姓时,特地会选了贫瘠土地给百姓,这样百姓们每日都会想着怎样提高地里的收成,自然无心去想旁的,而对君王来说,只要百姓们安心地劳作,不制造事端,那么他就能长久的统治天下了。
当时林远秋读了这篇文章后的第一感受,就是感叹帝王之术中的心机。
等林远秋把策文写完,并加以润色修改后,差不多已到了申时。
想到再有一个时辰就是酉时了,林远秋便加快了速度,把策文仔细誊抄了一遍后,就拿着文章往德辉堂而去。
德辉堂靠着国子监最北的位置,从这边宿舍过去,至少得走上一刻钟。
为了不耽搁时间,出了月洞门后,林远秋就抄了绿树成林的近道。边走边抬头欣赏,只见大槐树的枝头,已有一串串槐花苞结着了,洁白素雅的花苞,让林远秋很快想起小时候姥姥给自己炒的槐花鸡蛋,嫩香可口,非常好吃。
因着槐树有“公卿大夫”之称,所以国子监里种的最多的树就是槐树,而在国子监里种上这么多棵槐树,自然有着祝愿监生们个个榜上有名,都能顺利通达高官仕途之意。
等林远秋到德辉堂时,就看到有好几个学子拿着文章从门里出来。看到他们满脸的郁闷,想来秦大人点评文章时,言词是比较犀利的。
这让林远秋想起先前乌静先生给评的投机取巧的点评。
也不知今日自己会得到怎样的批语。
都是广业堂的同窗,相互之间自然是认识的。与他们打过招呼后,林远秋也没耽搁,几步就进入到了德辉堂之内。
这会儿秦遇正吃着随侍端过来的茶,点评文章可不是件轻松的事,与人说了这么多的话,他早就有些口渴了。
看到林远秋进来,秦遇先是一愣,随后放下茶盏,示意林远秋把文章拿过去。
林远秋几步向前,再双手把策文奉上,而后朝人行了个标准的学子礼,“拜请夫子斧正!”
既然是讨教学问,林远秋觉得称呼对方为夫子更为恰当一些。
而秦遇,在听到这一声夫子的称呼后,倒觉得比方才几名学子喊他大人顺耳多了。本来嘛,这国子监乃是传授学识之处,又不是那升堂断案的衙门,喊啥大人啊。
还有,想到之前自己心中的疑惑,接过文章后,秦遇并未立即翻看,而是先把自己想知道的事问了出来,“不知你是哪里人氏?”
哪里人氏?
林远秋没想到秦大人会问他这些,呆愣片刻后,忙很快做出回答,“禀夫子,学生籍记在江州府横溪镇。”
听到林远秋是江州府的,秦遇忙问,“你可是癸卯年考中的院试。”
“正是癸卯年,”林远秋笑着点头,“那年的院试,夫子您正是学生的主考官。”
一听这话,秦遇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先前看到你的名字时,老夫心想该不会有此巧合之事,这会儿看来,倒是老夫武断了。”
说着,秦遇仔细打量起眼前的青年,身高约摸七尺,穿着国子监监生统一的圆领襕衫,上下通裁的衣衫样式,显得人有些瘦,不过观其红润的脸色,可见身子骨是非常康健的。
秦遇翻开文章看了起来,从论点到论据,再是以据论证,通篇下来,不似旁人的花团锦簇,该篇策文除论据阐述有些不足外,倒不失为一篇言之有序的好文章。
至于阐述上的欠缺,秦遇也可以理解,毕竟他只给了一个多时辰的写文时间,仓促中有些许遗漏,倒也在情理之中。
还有,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摸清整篇文章的脉络,想来当初自己伤仲永的顾虑,怕是想当然了。
看了看眼前的清俊青年,再有手上的文章,以及上头端端正正的馆阁体,秦遇想了想,便开口道,“日后若你有不懂之处,尽管来秦府找我便是。”
说着,秦遇拿过纸笔,把自己府邸的位置写到了纸上。
那吏部侍郎可也姓秦呢,别到时这小子找到人家家里去了。
而此时的林远秋,觉得用天降好运来形容自己一点都不过分,眼中的兴奋和面上的笑容更是怎么都忍不住。等看到秦大人把写了地址的纸递了过来后,他忙双手接过,躬身道,“多谢夫子,小子定会好好珍惜这个机会的!”
秦遇点头,这小子说话实在,倒是有些合他的脾性。
当年抄院试名次的时,秦遇可是仔细看过林远秋的上三代履历的。从高祖到祖父,再到父亲,都是在地里务农的庄家汉子。
所以,这小子能在短短的七年时间内就把乡试给拿下来,可见花在念学上的心力定是不少的。
要知道乡试可不比其他,想要考中并不是件易事,好些士子举试二、三十年,都没迈过乡试这道门槛呢。
何况这还是一个农家娃,不说每年花在举业上的钱银,单看这小子此时的傻笑劲儿,可见平日里定是缺少指点之人的。
这会儿的林远秋,还真如秦遇看到的一副傻模样,除嘴角差点咧到了耳朵根,就连眼睛也快开心成了月芽。
秦遇简直没眼看,见到又有学子过来,便朝林远秋挥挥手道,“你先回去吧,对了,老夫旬休,今日正是休沐后当值的第二日。”
林远秋“嗯嗯嗯”地点着头,待跨出德辉堂,再快步走到槐树林后,立马就一蹦三尺高了起来。
哈哈,他准备回去之后就把秦夫子的休沐时间给算出来,而后再贴到墙上。
大景朝官员的休沐,是每隔十天休息一天,也就是旬休。而刚刚秦大人说今日是自己休沐后的第二日,也就是说,再过八天,就又到了休沐的时候。
所以,这几日,林远秋打算从历年题卷上选出几道策问题目,好好写几篇策文出来,特别是自己论据储备比较薄弱的那些论题,他也都准备写上一写。
林远秋觉得,有些时候趁热打铁是很有必要的。
只有你自己重视了,人家才不会觉得一番好心被人辜负。
否则别人跟你非亲非故的,又没吃你家米饭,也没拿你一文束脩,凭啥白费力气给你指点文章啊。
再回宿舍之前,林远秋转身先往周子旭那儿去,再有半个时辰就到酉时了,也不知他的策文写好了没有。
正这样想着,就看到周子旭飞也似的往院门口这边冲过来,再看他手里拿着的,正是写好的策文。
看到林远秋过来,周子旭便知道定是过来看看他写好策文没,遂说道,“写好了写好了,已经写好了,林兄,我先去德辉堂那儿了,等回来时再过去找你哈。”
说罢,就飞奔而去。
说是飞奔还真一点都不夸张,看到周子旭只差尘土飞扬的爆发力,林远秋不禁想起他爹被奶拿着大扫把追的四处跑的场景。
想到爹,林远秋很快想起自己昨日收到的家书来。
信是大堂哥写来的,厚厚的一封,等拆开一看,发现信封里头,还夹着春燕和春草写给他的信笺。
而家书上写着的话语,很明显能感觉出是他爷的说话口气,想来信中的内容是由他爷口述,大堂哥照着写的。
信中先说了春耕的事。
如今家里除了原先的六亩水田,其他田地都佃了出去。而佃田所得的粮食收成,与佃农们五五开,这样的分成比例,算是非常优待的了。
除了已撒种下的稻谷,今年还在自家山上新种了几棵杨梅,这些树苗还是林三柱去镇上交绣品时,看到后买回家的。
除了这些,大堂哥又在信里提了书签销量的事。出门之前,林远秋可是花了几天时间,好好画了一批花样出来的。
还跟先前一样,全是一个系列一个系列的,且无论是附上诗句的仕女图,还是形色各异的秋菊墨竹,或者青花瓷瓶中插上几株腊梅,都让那些爱好收集的学子们,热情不减。
如今,除了镇上高掌柜的书肆,县城那边也时常催着货。在来京城之前,林远秋特地跟家里叮嘱了做绣品不能太过辛劳的事,不要为了赶绣活而不顾及自己的身体。虽然娘亲和大伯娘她们从不在夜里点着油灯熬眼睛,可一天到晚就这样坐着,时间久了,对身体肯定也有影响。
总之一句话,银钱是挣不完的,身体最重要。
看到当时她奶若有所思的样子,想来等娘亲她们再做绣活时,奶肯定会盯着些点的。
信的末尾处,是让林远秋帮着给新出生的小侄子起名字的事。二月下旬的时候,三嫂顺利产下一子,母子均安。
看到三哥已经当爹的消息,林远秋不禁想起小时候跟着三哥、四哥,三人一起拿着竹杆偷偷打柿子吃的时候。
那时候他们三人,一个七岁,一个六岁,而林远秋自己,才五岁,都还是小屁孩的年纪。
可如今,时光荏苒,十几年的时间,如同眨眼一般,转瞬就过去了。
最后,林远秋又读了春燕和春草的信笺。
姐妹两个在信中问了好些京城的事儿,比如京城大不大?好不好玩?还有京城的衣裙跟头花好看吗?
林远秋准备等有空的时候,就去头花铺子逛逛,届时若看到时兴又好看的头花,就给春燕和春草买些回去,
等周子旭从德辉堂回来时,已差不多到了吃晚饭时间,两人也没往饭堂去,而是直接让书砚去提过来吃。
见周子旭满脸是笑,一副心情极佳的样子,林远秋忍不住问道,“周兄方才得了秦夫子的夸赞了?”
“没没没。”周子旭摇头,“秦大人说我论据太过寻常,须得改进。”
须得改进?
林远秋正想问上一句,既然没得到夸赞,那你还一副心情极好的样子做啥。结果就听周子旭说道,“我才一个错处,其他人可是有好几处呢。”
所以,比起先前,自己也算进步了一些的。
林远秋清了清嗓子,道:“秦大人让我之后有不懂的地方,尽管过去秦府问他便是。”
“什么?”
周子旭有些不可思议,只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忙又复述了一遍,“秦大人让林兄有不懂之处就去秦府问他是吗?”
“是的。”林远秋笑着点头。
“太好了太好了!”周子旭心情激动,一拍双手道:“林兄,你说秦大人会不会想收你为徒啊?”
林远秋摇头,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毕竟收徒可不是一件随便的事。
他和秦大人今日才第一次见面呢,相互都不了解,怎可能冒冒失失就收他为徒。
今晚可能是林远秋来到大景朝后的第一次失眠。
虽心里一直催着自己快些睡觉,否则明早起床肯定会没精神,可他还是控制不住脑细胞的分心。
这不,自躺到床上开始,林远秋的脑袋瓜子就一直在搜肠刮肚,想看看有哪些类型的策文题是自己最不擅长的,准备整理出来后,就按着这些类型,各写出一篇策文来。而后等秦大人休沐时,再拿与对方看。
之所以会有这种打算,也是因为想起了吕府拒绝周子旭再过去请教的事,这让林远秋突然有种自己的这次机遇,恐怕会如烟花一般,璀璨即逝的感觉。
实在担心自己去过一趟秦府后,对方突然会来一句“往后你不用再过来”的话。
所以,此刻林远秋想的是,该怎样趁着这次难得的机会,把自己学识上的短板处,一次性呈现到秦大人的面前,好让他帮自己都给点拨明白了。
这样哪怕下次再没得去了,心里也不会太过遗憾。
其实林远秋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太过精明,可怎么办呢,像他们这些没有门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学子,有些时候也只能靠着脸皮厚一些,才能解惑学识上的不足。
且林远秋觉得,人生在世,哪有从不算计着过日子的道理。所以,只要自己行得正坐得端,从不去做违背良心之事,就无伤大雅。
再说谁不想一辈子风骨清高的过,可清高需要资本做前提,没有尊贵、没有知名身份衬托的清高,在世人眼里怕也只是穷酸而已。不对,普通人还轮不上“世人”这么大的范围,顶多也只有“身边之人”或“周边之人”罢了。
翻来覆去实在难受,林远秋没再继续躺着,坐起身子后就开始穿衣衫。
既然睡不着觉,不如就趁着此刻越来越清晰的大脑,写上一篇策文,对了,就写刚刚自己想到的那些策文题。
宿舍院子里就有水井,每天晚饭过后,林远秋都会去水井打一桶水备在屋里,用做第二日清晨的洗漱。所以这会儿林远秋直接就着面盆里的水洗了一个脸,等让自己更清醒一些后,便开始往砚台里加水磨墨,准备起写策文的事。
因着方才已经理清了文章的思路,这会儿再写起来,倒没觉有卡顿的地方,很快林远秋就洋洋洒洒写出了好几张纸。
然后是修改润文,再是誊抄,等忙完这些,已差不多到了子时。
想到还有三、四个时辰便是晨读课,自己再不睡觉肯定不行,遂林远秋搁下毛笔,去面盆把手指尖上的墨汁洗干净后,就回里间躺到了床上。
许是已把脑中的思绪都转换成了文字的缘故,这次林远秋入睡很快,才半刻钟不到,就沉沉睡了过去。
之后的每日,林远秋都会坚持写上一、二篇策文。
题目从《治安策》到《刑赏忠孝之谨论》,再到《论积贮疏》和《安民强兵之论》,涉及的内容有百姓民生,有治国安邦,还有屯田水利,以及治地等等。
一篇策文五、六张纸,十二篇那就是六、七十张,拿在手上差不多有半指厚了。
看着这些策文,林远秋有些纠结,自己会不会写的太多了,可他把这些文章翻来覆去的读了好几遍,觉得哪一篇他都不想落下。
所以,要不,还是,全都拿过去好了?
八天时间转眼过去,很快就到了秦大人的休沐之日。
因担心临时寻找秦府会耽搁不少时间,是以,早在大前日中午,林远秋就去了一趟城西,再依着秦大人写给自己的地址,先把秦府的具体位置给确定了下来。
既已探好了路,这会儿再到城西时,就不必大街小巷的转了。
过了华锦街,再穿过两条胡同,林远秋很快就到了秦府大门前。
和一路走来看到的其他府宅一样,秦府也有两扇透着古韵的朱红色大门,而门头上端,则挂着一块原木色的匾额,匾额上用厚实的隶书写了“秦府”两个字。
与别家府宅的烫金大字不同,秦家用的则是墨汁,看着朴实无华,格外让人舒服。
离着大门七、八米远的位置,有一单扇小门,这里应该就是府里人平时出入的地方。
今日林远秋并未背书箱,几篇策文被他包到了包袱里,这会儿正提在手上。
在准备敲门之前,林远秋的手习惯性的又隔着包袱皮摸了摸里头的策文。
这个动作在过来秦府的路上,林远秋不知做过了多少次,可哪一次都没此刻的触感强烈。
这会不会太厚了些?
林远秋突然觉得,若自己就这样厚厚一叠捧进秦府,秦大人说不得会把厚脸皮的他直接赶出府来。
毕竟有谁一口气给人送十几篇文章让指点的。
所以,为了保险起见,最后林远秋走到围墙边上,蹲下身子后就把包袱放到膝盖上打开,接着从中数出《刑赏忠孝之谨论》和《论积贮疏》这两篇,而后把剩下的文章全都抿齐,随后整整齐齐放进了衣襟里。
好在今日他穿的是交领长袍,加之衣身宽大,这么一大叠纸塞进去,只除了胸口处微微突出来一些,其他倒没见有不妥的地方。
不过,为了避免掉落下来,最后林远秋又紧了紧腰带。
显然,秦大人已与门房交代过了,所以等林远秋敲开门并报上自己的姓名后,那门房很快喊来一位约摸十二、三岁的小厮,而后直接让他领人往院子里头去。
看着前头带路的小厮,原本担心会被拒之门外的林远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后悔了起来,至于后悔啥,那还用说吗,自然是后悔塞太多文章到衣襟里了。
林远秋觉得,从秦大人特地知会仆人的做法当中,可见对方是把他要过去请教的事记在心上的,所以,再多上一、两篇文章应该问题不大吧?
可惜这会儿自己再往外拿实在太不方便,别到时散落一地,让风吹着满世界的追。
所以,还是忍一忍等下次好了。
转过影壁便是一条回廊,从其长度就可看出秦府应该不小。
不过林远秋并没东张西望,“客不观宅”的规矩他还是懂的。
小半盏茶功夫,林远秋就跟着小厮来到了一个院子里,显然这就是秦大人书房所处的位置了。
林远秋看到,院子里有好几株海棠树种着,时下正是海棠花盛开的季节,一朵朵桃粉色的花苞驻立在枝头,再配上假山石旁修剪的疏密有度的菖蒲,整个庭院显得格外古朴和静谧。
小厮先进书房通报,而后林远秋就听到一声中气十足的嗓音,“快些进来吧!”
听着心情极佳的样子。
来不及多想,林远秋忙提步进了书房,等看清书桌的方位,正准备行礼,就听秦大人朗声笑道:
“自辰时起老夫就在府中等着了,原以为你定是记岔了日子,今日一准不过来了,直至到了午时,老夫才突然想起,上午半日国子监还有课来着,唉,老了老了,居然把这事都给忘了。”
秦遇虽嘴上说着自己老了,可满脸是笑的样子足见这会儿心情极好。
至于原因,自然是觉得自己眼光实在不错的缘故。
可不就是不错嘛,换做旁的学子,这样难得的讨教机会,哪还管上不上课的事,肯定请了假一早就过来了。
可这小子呢,那日看他乐成那副傻样子,结果人家还是好好把半日课上完才过来,这心性,足见是个稳重踏实的。
不得不说,今日林远秋的做法,让秦遇对他又另眼相看了几分。
林远秋哪里会知道这些,只想着不好打搅人家太久,是以再次与人道谢后,就打开包袱把里头的两篇文章拿了出来,而后双手递过,道:“请夫子斧正。”
秦遇可是老成精的人儿,这不,等接过文章后,就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了,就自己手里的十来张纸,只需往衣襟里一塞即可,哪还用包袱皮包着过来啊。
再看眼前的人,因着方才躬身行礼的动作,使得胸口处凸出了一大块,所以,只一想,秦遇就明白了个大概。
这小子怕是还有文章不好意思拿出来吧。
想到这里,秦遇忍不住感慨,这是担心文章太多,怕自己不愿指点吧。
唉,小娃儿求学不易啊。
秦遇觉得,自己有必要让人家放下心来,再说既然决定指点人家了,两篇和三篇也没啥区别,不如让他拿出来一起点评好了。
考虑到小娃儿面皮薄,秦侍郎没直接往对方胸口一指,让他快把文章拿出来,而是举着手上的纸,委婉开口道,“今日只拿来这么些?”
说罢,便满是慈和的看向林远秋,这鼓励明显的眼神,让林远秋情不自禁把手伸进衣襟,而后把怀里藏着的文章都拿了出来,并有些不好意思道,“小子这边还有文章,烦请夫子一起斧正。”
而秦遇,在看到林远秋掏出来的厚厚一大叠文章时,双眼简直看呆了去,这厚度,怕得有十来篇吧?
所以,先前的稳重踏实,还有面皮薄,恐怕全是自己想当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