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空抛物的行为让周时衍皱了眉,他看了眼楼下,看到没有行人后才收回目光:“不是她。”
沈如是冷眼道:“你还是以前那样,但凡涉及到她的事就要维护,她现在又不在这,我不过说她一两句,你就敢给我摆脸色。”
周时衍顿了顿,有些无奈地道:“我没有,妈,抽烟这件事真的跟苏格没关系,你不能因为对她有偏见……”
沈如是冷笑着说:“都有了新的女朋友还整日把苏格挂在嘴边,你这样摇摆不定跟杜宏图当年有什么区别?我费尽心思养你这么多年,教你做人做事,到最后你还是跟杜宏图那个狗贼一个德行……”
周时衍在听到杜宏图这三个字后就沉默了下去,静静地看着沈如是,抿着唇,不再开口说话了。
他有一双很深邃的眼睛,睫毛长且密,跟那个男人如出一辙。
不同的是那个男人年轻时爱笑,那双眼睛就显得迷人而多情。
沈如是就是被那双眼睛骗了,她被多情的假象迷住,却无法承受多情的背后需要她付出的代价。
在她怀孕五个月的时候,杜宏图才有恃无恐地暴露出了自己已婚的身份。
他料定了沈如是性格里的温柔含着软弱,想把她逼成自己在家庭之外的情人。
但沈如是出自书香门第,表面春风一样的温柔下,隐藏着的是宁折不屈的坚韧。
她如他所愿把孩子生了,却又毫不犹豫地在身体刚恢复到能下地程度的时候就把他们分别扔到了两个相隔甚远的孤儿院。
后来周时衍被周教授收养,沈如是从报纸上认出他那双眼睛,立刻就找上了门。
周教授是好人,在她与周时衍做完亲子鉴定后,就把孩子还给了她。
沈如是那时已经跟杜宏图彻底闹翻,最初找到周时衍的时候也是真的后悔了,想要回自己的孩子。
可等他真的回到她身边,她却又不可避免地,把对他父亲的恨带到了他身上。
她努力地想把周时衍教育成一个跟他父亲截然相反的人。
为此她甚至变得有些偏执,但凡周时衍出现一点跟她设想不满的地方,她都会毫不犹豫地惩罚他。
沈如是不会打人,但她喜欢冷暴力。
最严重的一次,原因她已经记不起了。
她把周时衍关起来,她去上班。
临时接到出差任务,她走了十五天。
十五天后才想起来家里还反锁着一个孩子。
那时候是住在附近的苏格,每天想办法从窗户里面给周时衍递一些食物,让他有了活下去的可能。
那次以后,周时衍就有了严重的胃病。
沈如是也很愧疚,对他说:“我想我还是不太适合照顾孩子,要不我还是把你送回孤儿院吧。”
小小的周时衍蜷缩在病房,面色苍白的捂着胃垂眼思考了三个小时。
最后告诉她,他还是想留在她身边。
沈如是便毫不犹豫地,跟他讲了自己跟杜宏图之间的所有恩怨。
沈如是的描述不可避免地带了浓郁的个人情感色彩。
她自认是杜宏图的欺骗毁了她的一生,所以她恨极了杜宏图。
周时衍在聆听的过程很沉默,沈如是便自然以为,是他那时的年纪太小,还不懂大人之间的那些恩怨。
于是她就在教养周时衍的每一年,每一年他过生日的时候,都对他讲一遍她对杜宏图的憎恨。
周时衍在孤儿院时,受到的教育是,什么事都要做到最好,做到最好了才能得到更多更好的资源,才能得到被人收养的机会。
那时候他很羡慕那些生出来就有父母有家庭的小孩子,他们什么都不需要做,他们只需要活着,就能得到家人无条件的爱。
后来他通过努力,终于被人收养,领养人对他的关爱虽然跟正常的家庭不太一样,礼貌中多少带了些疏离,但他还是很开心。
直到他突然被带到医院,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检查,突然就被转手让人,突然就冒出来了一个亲生母亲,突然就不能再回那个花费了很多努力才争取到的被收养的家了。
但他最初还是开心过的,因为带走他的女人,是他的亲生母亲,按照孤儿院对他灌输的概念,亲生母亲会给自己的孩子无条件的爱。
他曾尝试着,在沈如是给与他一些物质上的东西时,像一个正常家庭的孩子那样露出笑容,期待沈如是也能因此而开心,但她没有,她的反应是突然板起脸,告诉他没事不要总笑,他的眼睛笑起来很难看。
沈如是希望她的孩子成绩好,周时衍就努力学习。
她希望她的孩子会做饭,周时衍就在别的小朋友都出去玩的休息日在家钻研厨艺。
她希望她的孩子三观正,根正苗红,同龄人看漫画和武侠的时候,周时衍在家看法制节目读马克思主义。
周时衍是个很听话的孩子,除了在苏格这件事上。
苏格小时候是很好,很可爱的性格,她是周时衍孤寂的童年唯一的玩伴。
直到她父母离异,各自再婚,苏格从小公主变成了没人要的小累赘。
没人会给她无条件的爱了,但苏格却依旧想当公主,可哪有人会像父母那样无条件的偏爱她,捧着她?
她无法接受心理落差,又遇到叛逆期,最终选择了堕落,跟校外一些不读书的孩子混去了一起。
苏格没人要了,却实在漂亮,酒吧、夜店、小混混的街头,各色有着不怀好意目光的男人,倒是还愿意为了摸她两下,说几句不走心的甜言蜜语。
苏格堕落了,她不再愿意去学校,偶尔夜不归宿,成绩一落千丈,行踪神神秘秘。
沈如是有一次看见她,她跟三个男人在街头嬉戏打闹,着装暴露,头发染得五颜六色。
她回家就警告周时衍,以后不准再跟苏格来往。
那是周时衍第一次违背沈如是的要求,他问了她在哪见到的苏格,接着就跑出去找人,最后竟然真的把差点就要因为逃课被劝退的苏格又重新给带回了学校。
那时的沈如是,还没觉得苏格会影响周时衍很久,直到周时衍突然进了少年管教所。
沈如是第一次跟他发生争吵,周时衍沉默着不说话,任她冷言冷语。
最后沈如是也没了力气,冷声问他:“听说她现在花的钱都是你给的,你才多大,你想好以后的路要怎么走了吗?你能养她一时,还能养她一辈子?”
周时衍终于抬头了,定定看向她,目光坚定:“我能。”
沈如是真是被他给气疯了,那是她第一次动手,一耳光打在他脸上。
“我看你是这些年书都白念了,她迟早会把你给毁了!”
周时衍抿着唇偏头任她打,垂眼静静道:“你已经打了我,就不要再去找她了,苏格现在已经很难了,你不要再去找她说那些难听的话,有什么火可以对我发,你别为难她,什么都是我自愿的,不关她的事。”
他的话不重,却已经足够伤人。
沈如是气的当场红了眼睛:“你觉得我在为难你?你就这样想?难道在你眼里,我看你被人带坏了,我恨铁不成钢,我想让你重新回到正轨,我就成了一个坏人吗?”
周时衍淡淡看着她,目光平淡,口吻也是如此,他淡声说:
“苏格是很好的,她只是现在遇到了困境有些想不开,我不觉得她坏,也不觉得她会带坏我,我也不觉得你有错,但是你很生气,你既然生气那自然要发火,我不希望你为难苏格,自然只能让你为难我。”
沈如是再次举起了手,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样子,最后却没打下去。
“你既然这么照顾她,难不成以后还想娶了她?”
周时衍思索片刻,最后竟然真的点头了。
“我会的,妈。”他说:“只要她愿意嫁给我,我一定会娶她。”
苏格这个名字,从此就成了沈如是心口的一个钉子。
她不理解,自己花费那么多心力,培养、教育了那么多年的孩子。
为什么就会栽在那么一个把蠢与坏明明白白,什么都写在脸上的女人身上。
苏格并不聪明,论美貌也不是没有比她更漂亮的小姑娘出现过,论忠诚更是提都不用提。
沈如是曾经在逛楼下超市时,被店员不好意思的提醒,说周时衍来买冈本。
她以为自己家孩子学坏了,回家审问周时衍,又翻箱倒柜的找,最后什么都没找到,周时衍也什么都不肯说。
最后还是苏格打电话过来,被沈如是抢了手机,她才知道,周时衍花钱买那玩意是送给了苏格。
而苏格给他打电话,竟然是来跟他得意洋洋地分享用后感。
沈如是很生气,挂断电话后质问周时衍:“这就是你要娶的女人,你现在还想娶她吗?”
周时衍面无表情地跪着,脊背绷的很直,苏格打电话的过程中他也是这个表情,没什么变化。
“现在不行,但如果以后她跟那个人没结婚,分开了,她想嫁给我,那我就娶。”
沈如是有那么一瞬,真的想掐死他算了。
她成功地让自己的孩子变成了跟杜宏图完全相反的性格。
却又不是很成功,她防止了他滥情,却又把他养成了一个过分专情的怪物。
凡是涉及到苏格的事,周时衍没一次妥协的。
沈如是也不是非要就他抽烟这个事问出个所以然,她只是想从周时衍这得到一个态度。
一个既然已经有了新的女友,新的生活,就彻底把苏格放下的态度。
但他现在的反应,真的让她很失望。
沈如是看着周时衍那双跟过去每次一样,平静又充满了不会向她妥协的眼睛。
最终负气地收拾东西,重新选择了回到医院。
周时衍沉默地看她一阵,没出口挽留,只说:“等窈窈回到A市,我带她去医院见你,她跟苏格不太一样,你会喜欢她的。”
沈如是仍在气头上,冷笑着说:“不用急着带她来见我,等你真的能把人确定下来再说也不迟。”
她之前见过宿窈,也大概知道一些,宿窈对周时衍跟苏格的事不满,因此对他有些看法。
有些东西光用嘴说是没有用的,必须船到桥头真的沉了,才能让他长一次教训。
沈如是有心让周时衍吃一次亏,没说自己跟宿窈早就认识的事,只意味不明地道:
“像你这样张口闭口把苏格挂在嘴上,人家小姑娘能真心跟你好才怪。”
周时衍在送她回医院的一路上,就没再说过话,全程保持着沉默。
回去自己家的路上,头一次开车走神了,不小心发生了点剐蹭,还好新年期间马路上车少,没造成太严重的后果。
但他撞了绿化带,也被吊销了一周驾照。
次日去机场接宿窈的时候,就只能选择打车。
司机很健谈,笑呵呵地问他:“刚过年就往机场跑,去接人啊?”
周时衍淡淡嗯了一声,没有多说的意愿。
司机说:“我猜猜,看你年纪不大,是不是去接女朋友?”
周时衍再次淡淡地嗯了一声。
司机看他情绪不高,慢慢地也不说话了。
再健谈的人,遇到个能冷场的,也聊不出所以然。
漫长的路程,如果只能干开车,也会变得索然无味。
司机是个话痨,见周时衍实在不搭话,他开始自言自语似的讲起了他自己的生活。
他的父母,他的家人,他的老婆孩子,周时衍从头到尾没说话,也没打断,偏头目光淡淡看着窗外。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大衣,冷色调的服装显得本就冷清的面孔更加的不近人情。
人到中年的司机偶尔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在心里感慨,模样很周正的年轻人,就是气质太冷了,一点他那个年纪该有的朝气都没有。
司机看他完全没有搭话的意愿,慢慢也不再开口说话了,周时衍也没主动开过口,直到机场下车的时候,他扫码付款,除了正常的车费外,他额外多付了一百块。
司机震惊住了:“是不是输入错数字了?”
他拿出手机,想给周时衍还回去,周时衍摇摇头,面色淡淡地拒绝了。
“您是一个很好的父亲,这笔钱就当是我敬重您,给孩子发个红包吧。”
司机刚才在路上,笑呵呵说他的孩子打篮球很有天赋,他想给孩子买个好点的球玩,这才在新年这几天也出来跑车。
他说那些的时候,完全是中年人特有的碎叨,他也以为周时衍没听,没想到他不仅听了,还会称赞他是一个很好的父亲。
中年人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说,有点不好意思,等他回过神来,那个冷冰冰的乘客已经不见了,身影消失在了机场。
宿窈的飞机比预计抵达时间晚点了半个多小时,她还庆幸来着,跟周时衍说的是不用他接,等她回去后自己去找他。
结果她从机场出去,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外面的周时衍。
刚看到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因为他身边还有个女孩子。
那女孩打扮的很可爱,白底粉花的绒衣,帽子上拖着两只长长的兔耳朵。
不过很快她就意识到,没认错,那就是周时衍。
因为另外那个女孩子拿着手机,仰着小脸,又是卖萌又是撒娇,活泼可爱的搭讪半天。
周时衍目光一直在他的手机上,冷冷淡淡的眸子,半分都没偏移,完全没有理会人家的打算。
宿窈没在第一时间过去打招呼,好奇地站在原地观察了会儿那两人。
女孩看着有些生气,举起手要碰周时衍袖子。
周时衍却也在同一时间动了,他面无表情地转身去了自动贩水机旁边。
宿窈以为他是要买水,结果周时衍只是换了个地方,接着站着。
另一边,女孩大概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气的直跳脚,怨念地道:
“说了那么久的话都没反应,该不会是个聋子吧?”
宿窈正好走到她旁边,闻言微微一笑:“有没有可能,他只是不喜欢萌妹?”
女孩睁着圆圆的眼睛依旧恋恋不舍地看着周时衍的方向,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身边多了奇怪的人,下意识接话道:“那他会喜欢什么类型啊?”
宿窈思索了阵儿,认真道:“他喜欢离异少妇。”
萌妹:“???”
圆圆的眼睛里,突然装满了大大的疑惑。
下一刻,宿窈手机震动了下,她打开才发现是周时衍给她发的消息。
分别是:
【到了给我发消息。】
【还没到?】
【还没到?】
【还没到?】
时间跨度大概一个多小时吧。
宿窈默默地摸了摸鼻子,看样子周时衍貌似等了她挺久的。
她不再耽误时间,走到了周时衍身边。
周时衍手机上有防窥屏,宿窈看不到他在弄什么,却能观察到他在打字。
薄唇微抿,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应该是在处理什么很严肃的事情。
就在这时,他最后点了一下,然后停了手。
宿窈兜里的手机又振动了下。
她拿出手机:【还没到?】
宿窈默默地收起手机,轻声开口:“到了。”
周时衍倏然抬头,就见宿窈不远不近地站在他身侧,潋滟的眸子静静凝着他,脸上带着清浅的笑。
片刻,他收回目光,把手伸到宿窈手侧,除了她的手什么也没碰到后顿了下,往她身后看:“没行李?”
宿窈嗯了一声,任由他把她的手盖在了掌心:“等了很久?”
周时衍十分坦然的说:“没有,我也刚到。”
宿窈便慢悠悠的,带着笑意的,哦了一声。
刚才那个小萌妹应该也是来机场等人的,搭讪周时衍只是顺便。
这会儿还没走,依旧站在外面,看到宿窈竟然跟周时衍牵上手了,眼睛瞪得溜圆。
在两人路过时,颤巍巍问宿窈:“少少少、少妇?”
周时衍一脸不明所以地看向宿窈:“这是你朋友?”
他这话暴露出一个事实,他刚才是真的完全把这小姑娘当空气,一眼都没看。
宿窈啼笑皆非地看了眼那女孩,摇摇头:“不认识,我们走吧。”
周时衍就没再说话,淡然地带着她出门,打车。
机场外面有不少等活的出租,宿窈跟他上车后才觉得有些违和。
“你没开车?”
周时衍淡淡的垂眼,没有多说:“嗯,没开。”
司机问两人要去哪,宿窈直接说了她在A市的住处。
周时衍下意识看了眼她,皱着眉:“你不跟我回去?”
宿窈愣了下,本能地说:“你妈不是在你家吗?我去不太方便吧。”
周时衍垂下了眼,身体往后侧了侧,才道:“她走了。”
宿窈说:“那也要先回我家,我这几天在老家根本没换过衣服,我要先回家洗澡换衣服。”
周时衍想到自己去过的那个小乡村,完全能理解宿窈这会儿说的话。
想了想,问:“在你舅舅家过年的感觉怎么样?他们对你热情吗?”
宿窈被他给问沉默了,她过年那几天其实过得挺差劲的。
即使努力劝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太在意。
店主人那一家子的和和美美热热闹闹,还是让她产生了无限的羡慕。
她是不太愿意跟周时衍在一处的,之前也想着,过年这几天回A市后先不告诉他,装自己还在老家,但后来还是改了念头,让周时衍来接她了。
就是因为别人都太热闹,太和睦,越发显得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孤单又落寞,她不太想再一个人待着了。
宿窈不太想回答周时衍的这个话题,敷衍地说了句还行吧,就转而反问他。
“你呢?跟你妈妈相处的怎么样?一年也见不了几次,你母亲应该对你很好吧?”
周时衍垂着眼沉默了片刻,再次握住了宿窈的手,将她的小手盖在了掌心。
“还行吧。”
他总是那样,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比起周时衍的住处,宿窈住的地方更偏向于市民的居民区,周围的超市没那么高大上,甚至还有摆地摊的。
宿窈兴致勃勃,路过时看了好几家,最后还挑了挑,买了几袋速食的元宵和年糕。
周时衍在一边陪着她,帮她拿着东西,等手上快拿不下了才开口。
“等下次开庭,我们还要回帝都,你买这么多东西吃不完的。”
他之前就发现了,宿窈买东西,尤其是食物,但凡她喜欢的,她就要一个种类买好多。
宿窈之前都不怎么跟周时衍说实话,这会儿也许是因为被过年那几天的孤独刺激着了,难得毫无芥蒂地对他坦诚一次。
“你就当是一种恶习吧,我小时候总吃不饱,后面对食物方面就有点执念,买的时候总是买很多。”
周时衍微怔,宿窈依旧在买一些速冻食品,他的眼神落在她的侧影上,看着宿窈拿到那些食物后偶尔露出的满足的神情,眼神闪了闪。
她小时候过得很不好,他在第一次去她家乡调查的时候就知道了。
只是听别人讲,跟听宿窈亲口说出来,感觉终究还是不一样。
周时衍再次有些走神,还是宿窈叫了他几声,他才重新目光聚焦,宿窈手里同样抱着一个袋子。
她看着买了很多,但其实也有分寸,他们两个人四只手,刚刚好能拿走所有的东西。
宿窈疑惑地看着周时衍:“你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啊?”
周时衍的确休息的不太好,但又不全是休息,因为跟沈如是吵架的事,他现在整个人都不太好。
他看着宿窈,思索片刻,最终还是说了,排除苏格那部分不谈,他只说梗概。
“跟我母亲起了点争执。”
宿窈愣了下,她其实并不想了解周时衍的家事,也就没接话。
周时衍却自顾自说了下去,咬字有些重的说:“昨天在家的时候,她看见我抽烟,她跟我一样,特别讨厌烟味,所以很生气。”
讲这些的时候,他一直看着宿窈,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
宿窈心思已经到手里的年糕上了,旅馆虽然给她提供了餐食,但坚决不肯收她钱,她哪能好意思多吃。
前两天连饭都没吃饱,她待会儿洗完澡换完衣服一定要好好做一顿饭,慰劳慰劳自己。
成琢磨着是蒸还是炒,忽然注意到周时衍还在盯着她,宿窈愣了下,问他:“怎么了?”
周时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底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你讨厌烟吗?”
宿窈莫名其妙:“不讨厌啊。”
她以为周时衍要抽烟,在进门时对他说:“你要吸烟随时可以,我无所谓,不过尽量不要在沙发上,沙发套染上烟味会很难清理。”
周时衍抿唇,看着宿窈走到冰箱边,把买的东西一点点放进去,又回过身拿下他手里的东西,同样把东西放到冰箱里。
他其实还有话要说,只是刚要开口,宿窈就抱着她的换洗衣物冲进了浴室。
宿窈的房间跟他上次来时差别不大,周时衍在外面等她,无聊地四处看了看。
她房间东西很少,桌子上稀稀落落摆放着些化妆品,还有些夹子一类的小饰品。
有几个很漂亮的小盒子,显然跟那些随意摆放的东西不同,是被主人精心收纳的。
周时衍以为里面是首饰,好奇地打开看了看,然后发现里面全是开心果。
打开一个盒子,是开心果。
又打开一个盒子,又是开心果。
再开一个盒子,是开心果壳。
他默默地把宿窈的盒子们重新归回原位,不看了。
人都是有些怪癖的,他虽然不理解,但尊重。
腿不小心碰到了桌子下的一个箱子,周时衍下意识避开,又低头看了眼。
……满满一箱的开心果。
闲着也是闲着,他看里面干果挺多的,默默地拆了一袋。
加工干果的味道偏甜,周时衍只尝了两颗就没再动。
临近傍晚,几颗干果倒是开了胃,真的让他有些饿了。
宿窈买的速冻食品挺多的,他过去看了看,随手拿了袋年糕和汤圆去处理。
宿窈从浴室里出来时便闻到了年糕的香味,她在空气里嗅了嗅,露出了开心的表情。
家里有人的感觉真好啊,洗完澡就能吃饭,今天她终于能吃饱了。
周时衍还在厨房里忙着,翻炒食物的声响和排油烟机的声响形成天然的乐章。
他放在卧室里的手机却也同一时间响了起来,男人还在专心应对着锅里的食物,显然没注意到。
宿窈看他现在的情况也是脱不开手,主动去卧室帮他取了手机,拿起来时她下意识看了眼备注。
帝都市第三人民监狱……
刚有些愉快的心情,就像是火柴上跳动的那一株小火,都不需要冷水,风一吹自己就灭了。
宿窈抿着唇,拿着手机走到周时衍身边,把手机递给他。
“你的电话。”
周时衍看都没看界面,直接说:“开免提吧。”
宿窈就接听了电话,面无表情地开了免提。
对面是狱警,很是为难的说,苏格在监狱里跟人发生了争斗,造成了比较恶劣的影响,有可能会造成刑期延期,想请周时衍为她做辩护律师。
周时衍原本正在翻炒的动作顿住,锅里的热油受热不匀,终于找到机会,一下子跳了起来。
宿窈举着手机,站的离锅比较近,油花溅到她手上,让她当场倒吸了一口凉气。
周时衍见状,立刻关了火,皱眉从她手中接过手机,抓起宿窈的手带着她到水龙下冲洗起来。
手机里面,狱警的声音还在传出:“周律师,周律师你在听吗?”
宿窈抿唇看着周时衍,他低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似是没有任何触动。
但是他的肢体语言还是出卖了他,他握着她手的力道,一直在不断地收紧。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手上的烫伤只是一小点,甚至没有一个米粒大,也只是轻微发红,并不严重。
但他一直拽着她的手在冷水下,冷水彻底地把她整只手的手背给浇寒了。
宿窈终于明白十指连心这个词的真正含义了,这会儿她的心也跟着一起寒了起来。
“对面还等着你的回答呢,周律师。”
周时衍冲洗的动作顿住,拿着纸巾帮她擦干净手,而后拿起他的手机。
“我去阳台聊。”
宿窈拦住他,厨房的出口就一处,她挡在门口,分毫不让。
“就在这说吧,我很好奇你会怎么处理苏小姐这件事,周律师。”
周时衍面部表情绷紧了些,冷邃的眸子静默地看了她片刻,拿起手机。
“能麻烦您具体说一下到底是什么情况吗?她为什么会在监狱里跟人起冲突,冲突的原因,冲突的方式,冲突的过程,给她自己和另一方具体都造成了什么样的损伤,又给监狱带来了什么程度的恶劣影响……”
宿窈望着周时衍的眼睛,倏然勾起唇角,仰视地看着他,眼底有些发冷,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而后让开了厨房的门,转身离开。
周时衍在她转身时下意识地伸手做了个要扣住她的动作,顿了下又把手停在半空,他沉默地听着另一边狱警的回应,然后任由宿窈走了出去。
厨房里还弥漫着食物的香气,油烟机也依旧在运作着。
周时衍把手机放在一侧,一只手拿着盘子,另一只手拿着勺子,把锅里已经做好的食物一点点盛出来。
他向来喜欢把什么都做到尽善尽美,所以连摆盘都尽量弄得极具卖相。
处理好这些时,预警的话已经差不多到了尾声。
对面问他:“周律师,你还有什么要了解的吗?”
周时衍看着盘子里的食物,淡淡道:“没有了。”
对面松了口气:“那你看什么时候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