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夫妻,我不该那般提要求,所以……”林夫人微微一笑,“今日我希望你们将关系弥合了。”
孟如寄眉梢一挑:“弥合?”
牧随心觉不妙,皱起了眉。
林夫人笑着点点头:“对,孟姑娘之前不是也在向我寻求驭夫之法吗?”
但闻此言,牧随目光扫向孟如寄。
孟如寄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的转向别的地方。
林夫人目光在两人之间打量了片刻,笑道:“我确实也没什么办法,唯一能想到的,能助你一臂之力的方法,那便是让你们办办夫妻之事吧。”
此言一出,孟如寄和牧随都是一怔。
林夫人却说得很坦然:“左右你们也住的是一屋,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这……”林夫人放下了自己的茶杯,眸色变得锋利,“是我得要求。”
音落,迷雾中的院子里寂静一片,就好似院中的三人都变成了来自奈河的幻影。
片刻后,是孟如寄最先反应过来,她一声轻笑,然后看向牧随。
“小随,你看看,这姻缘谁都在撮合。”她语调轻松,带着调笑,“怎么办?不办,可是要死的。”
而牧随在领悟之后,脸色铁青,他看着还笑得出来的孟如寄,更是气得深吸一口气。
孟如寄笑眯眯的继续道:“小随,姐姐也没什么经验,要不你多担待?”
说着,孟如寄向牧随伸出手去,临到半路,她掌风却忽然一转方向!
电光火石间,在牧随和林夫人都没反应过来时,孟如寄一把擒住了林夫人的颈项,径直将林夫人从石桌上摁倒在地。
林夫人摔在地上,似乎吃痛,眉头皱起,她望着控住她的孟如寄,在疼痛隐去后,她神色依旧平淡冷静:
“孟姑娘,我帮你,你为何还如此对我?”
“我是喜欢他。”孟如寄直接认了。
旁边的牧随听得心头一动。
孟如寄又接着道,“但这种事不该由别人强迫我怎么做。我们小随也不喜欢。”
林夫人眉梢一挑:“那你,是要违背我的要求?”
她话音一落,孟如寄忽觉胃中一阵剧痛,胸腔血腥气味翻涌,逼到喉头,她死死咽下血腥气,只在嘴角留下了一点点血迹。
孟如寄没有半点怯懦:“对,我就是要违背你。”
林夫人望着孟如寄,却没有半分生气,眼中甚至更有几分欣赏,她歪着头望着孟如寄:“你不怕死,很好,但你也得有违逆我的本事……”
她话音未落,黑色的戾气便化作一只箭,倏地射向林夫人。
箭尖停顿在林夫人的眉心,仅有一寸,杀气腾腾。
牧随开口:“解了她的咒毒,放她走。你的千金本也不会是她拿到。”
牧随出手救她,孟如寄本是心中感动,但又听他这话,便含着一口血骂他:“谁说我一定拿不到!”
而还被孟如寄遏住咽喉的林夫人看见牧随操控的戾气,双目惊瞠,一直冷淡薄凉的面具好似被撕裂了一样,她不敢置信的盯着牧随:
“戾气?你如何会有神明戾气?”
却是独居在此的林夫人还不知道牧随的身份。
但她的话也让孟如寄和牧随意外,孟如寄直言:“你知道戾气与神明的关系?”
林夫人根本不看孟如寄,只见她眸中露出杀意,抬手掐诀,一记杀招对着牧随便挥了过去!
可是……
风卷着雾气在三人之间飘过,没有任何术法的光芒从林夫人手中露出。
“我的术法……”林夫人错愕的看着自己的指尖,“为何使不出来……”
孟如寄也奇怪的眨巴了一下眼睛。
只有牧随转身看向身后迷蒙的浓雾。
在牧随身侧,戾气形成了保护的结界,护住了孟如寄。结界上尖刺向外,对准迷雾。
雾气之中,来自奈河的人影投射其中,静静矗立,有的随着光影变幻,闪烁着消失。
一个人影缓缓靠近,但孟如寄却听不到她的脚步声。
好似她也是来自奈河的投影,并不真实的存在。
“千山君敏锐。”
雾气里传来的女声微带沙哑,却听得孟如寄一怔,她脑中恍惚间忆起了她那次坠入奈河后,在河水里看见的莫离记忆。
那个叫莫矣的人神,就是这声音,带着低哑,像是混着风声在低吟,不似人间之声。
微风吹拂,迷雾稍散,孟如寄终于看清了来人,身着一身素衣,简单挽着头发,但她周身却微微散发着属于神明才有的辉光。
正是……人神。
“莫矣……”孟如寄呢喃她的名字,像是在回应她,莫矣周身的辉光微微亮了一瞬。
而也就是在这光芒闪烁的瞬间,牧随周身戾气暴涨,将孟如寄护住,但那光芒却携着排山倒海之势,与牧随周身戾气在空中狠狠一撞。
撞击的巨大气浪几乎在这瞬间将濡尾草荫的所有雾气都吹散,本在雾中投射的奈河人影也瞬间消失,就好似一刹那,将这里归于了死寂。
雾气散尽,牧随周身的戾气与莫矣身边的辉光都褪去,他们都立在原地,眸光冷淡的望着彼此。
“千山君,我虽仅以神魂一缕来此,但你此前纳了盏烨的戾气,力量并未完全融合,与我动手,对你无益。”
牧随一声冷笑,似乎并不打算与她多说,掌心一转,又有戾气在他身侧聚拢。
孟如寄被刚才冲击的气浪掀倒在地,刚坐起来,她看见牧随掌中的气息,她知道,莫矣说的话不作假,牧随掌中的戾气像火焰一样跳动,并不稳定。
于是孟如寄撑着胃中的疼痛,爬起来,拽住了牧随:“先看看她要干什么……”
莫矣也将手一转,却不再凝出术法,而是变出了一个青布做成的钱袋。
“林夫人的千金已在我这儿。”莫矣道,“我是来助你回人间的。”
见莫矣手中拿出了这个东西,牧随一怔,孟如寄更是双目一瞠,忍不住望向了林夫人:“你的千金这么好偷?”
而林夫人此时坐在地上,她怔愣的望着莫矣,像失了魂一般,双眸泛红,似要滴出血来。
“林夫人。”牧随唤她,“那是你的钱吗?”
林夫人好似这才回过神来,她伸手去摸自己的后背,竟直接从自己后背摸出来一块石头。
孟如寄看呆了。
林夫人竟然不驼背!
她背上驮的是一块石头,石头大小与莫矣手上的钱袋一样。
“那是我的千金……”林夫人望着莫矣手中的青布袋子,呢喃,“被她换了。”
孟如寄这也才注意到,那青布袋子与林夫人身上的衣裳是用同样的布料做成的。
原来……
林夫人一直将千金藏在自己后背上,从不离身,这也是她胆敢独自面对无留之地其他人的底气,但没想到,这一次却被莫矣神不知鬼不觉的掉包了……
“障眼术。在无留之地这个本是梦境之所的地方,很好用。”莫矣将千金拎在手中,望向地上的林夫人,“我借叶川的身体,来的第一天,便已经拿到千金了。”
她如此说,林夫人脸上也露出恍悟的神色:“难怪……”她苦笑,“难怪,难怪……”
“林夫人。”莫矣说着,淡漠的声音里,却还有几分慨然,“你不似以前敏锐了。”
林夫人倒是也不否认,她点点头,一时之间,神色好似真的苍老了好多岁。
“你长大了。”林夫人苦笑道,“我早就不似从前了。”
听着这话,思及此前的诸多细节,孟如寄脑中忽然穿起了一条神奇的线。
她看向牧随,似想求证。
牧随此时也才反应过来。
“没想到林夫人将孩子教得这般不错。”牧随看着莫矣道,“由人成神,世间仅一人。”
他点了出来,莫矣与林夫人都没有否认,相似的容貌下,莫矣的神色冷淡如霜,而林夫人的平静下,却藏着难言的悲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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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如寄是万万没想到,此前林夫人口中的那个有天赋的女儿竟然有天赋到能飞升为神。
她打量着面前的莫矣,心里也觉奇怪:“你既然早偷得了千金,为何不直接给牧随?”
“孟姑娘。”莫矣看着她,神色间与叶川素日喂羊时一模一样,平静又淡漠,“人间局势已定,我寻千山君,是为寻一个捷径。而我等在这里,是想等一个终局。”
“终局?”
莫矣目光在孟如寄脸上轻轻扫过,而后又落到林夫人身上:
“林夫人,你想寻一个叛逆的人?”莫矣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你做这么多,只为得一场反抗。”
林夫人双目赤红,但却一直未曾落下泪来,她望着莫矣,情绪复杂,似欣慰又似悲伤:“你还是很聪明,总能看出我想要的。”
寻一个叛逆的人,想要一场反抗……
孟如寄几乎立即便懂了,难怪,林夫人总是要为难别人。
林夫人想要的并不是一个言听计从的人,她每一个过分的要求都是在让他人对抗她。
但咒毒是威逼,千金是利诱,在这样的前提下,又有多少人会反抗,又有多少人能成功反抗……
“可是……”孟如寄很不解,“为什么?”
“是因为她曾经养了个言听计从的女儿。”莫矣道,“有所缺憾吧。”
“不是!”难得的,林夫人激动的立即反驳,“不是……”
她的态度似乎让莫矣有些意外。
林夫人垂眸,声音嘶哑:“我的孩子,让我没有缺憾,你很好……你已经很好了。”
莫矣镜湖一样的眸光微动,平静的情绪在这句歉意后,荡出一些波澜。
“许久未见,林夫人倒是与此前,大不同。”莫矣垂眸,似在思索些什么,她语调带了些困惑,“因为……是我杀了你,你才变成如此?”
林夫人一默,神色更加悲伤。
而孟如寄听闻此言,错愕的望向莫矣。
她杀了她?
莫矣……杀了林夫人?
所以林夫人才来了无留之地……
孟如寄立即拽了一把牧随。
此时,牧随目光只望着莫矣手中的千金,神色沉凝。被孟如寄一拽,他好似才回过神,转头看向孟如寄。
孟如寄双眼带着满满的惊诧,跟牧随嘀咕着分享:“这对母女的渊源……真不简单!”
她还看起戏来了……
牧随有些无语。
“林夫人被困在无留之地不会也是因为莫矣吧?”她问。
牧随淡淡瞥了莫矣一眼:“能留住人的执念不多,神明方有此力。当是她了。”
孟如寄听罢心中感慨,但转而又想到:“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她们的关系?”
“知道林夫人被执念留下时,便猜到了她定与人神有关,只是没想到,却是这样的关系。”
而旁边的这一对母女时隔多年相见,林夫人再未将目光落在孟如寄和牧随身上。
莫矣此前表现得并不太在意林夫人,但现在她似乎对林夫人起了好奇:
“我很好……你以前从不说这种话,到底是什么让你变了?”
孟如寄看着莫矣,她很难形容出此时莫矣给她的感觉。
她只觉得面前的人神好似是见惯了世事,所以冷漠到麻木,但在她追问林夫人的时候,又像一个稚子,誓要让世上所有的问题,都给她一个回答。
清醒、薄凉,却也偏执。
和盏烨一样的偏执。
“你很好,我一直以来便是如此想的。”林夫人坐在地上,身形委顿,神情苍老似真的驼了背一般,“只是以前,从未告诉过你。”
但闻林夫人如此说,莫矣似更不解了,她微微歪头,像小动物看见了令自己难以理解的东西。
“是不是时间太久,林夫人将过去都忘却了?我大可帮你回忆回忆……”莫矣挥了挥手,周边气息变幻,被吹散的雾气此时又缓缓凝聚了过来,“你我之间的关系,到如今,实在不该让我从你嘴里,听到刚才的话。”
随着莫矣的话,雾气变幻,就像是在梦境世界里一样,雾气或深或浅的勾勒出场景画面。
孟如寄看见雾气附着在周围的院子上,复刻的场景与这小院几乎一模一样,若非面前出现了雾气勾勒出两个人影,孟如寄都看不出周围有什么变化。
雾气变化出了小小的女孩,女孩练着剑,已然练得嘴唇干裂,她望向身边的妇人,正是年轻时的林夫人。
“娘……渴……”
林夫人却神色严肃,比起此时的老妇,那时的林夫人与现在的莫矣更相似。
林夫人告诉小女孩:“你有天赋,自不可辜负。你与外间之人不同,你没有父母,亦不可有肉身之欲,疲惫不可,饥寒不可,亲缘□□,皆当辟于体外,贪嗔痴忧怖,不许展露一分。”
小女孩极难受的咽了口唾沫。
却只换来林夫人一声淡淡的:“继续。”
小女孩便再也不说话,只麻木的继续挥剑。
而孟如寄看得心惊。
忍不住望向面前的莫矣。
莫矣道:“你让我称呼你林夫人,你说我会是你此生最得意的作品。”
莫矣手一转,面前画面转变,却是空中黑云倾轧,仙神在空中激战,术法翻飞,云雾腾涌,莫矣带着一身的伤,立于血雨之中,她似已经力竭,手中的剑落在了地上,她身形一颤,向后倒去。
但此时一只带血的手却撑住了莫矣的后背,林夫人站在她的身后,她近乎无情的说:“不能退,仙神之战,没有退路了,天神不灭,修仙之人便终将走向灭亡。莫矣,你不能退。”
林夫人将自己的灵力送入莫矣的身体之中。
林夫人近乎无情的告诉她:“你当成神明。”
但在虚弱之时,如此强行接受灵力,几乎让莫矣筋脉寸断,她咬牙忍着痛苦,但还是听着林夫人的话,一步迈上前,半分也未退。
然后在血雨里,在她斩杀了同样奄奄一息的一位坠落下界的神明之后,天光破开重云,照在了莫矣的身上。
这世上第一位由人成神的修仙者,飞升了。
她成了人神,是完全站在人族这边的神明。
世人说的飞升多么光鲜,但在这段回忆的画面里,孟如寄看到的是一个筋骨尽断的人,在血肉模糊之中,在最后一刻,以求生之志,寻最后契机,吸纳所有能吸纳的灵气,完成了身体的重塑。
“这哪里是飞升。”孟如寄低声呢喃,“分明是求生。”
身边的牧随没有回应。
他的目光在画面的云海里停留。
孟如寄侧目看了牧随一眼,恍然想起,他曾说过,他曾是天神,而后被剔去神格,由神成人,堕入下界冰湖沉睡。
此时再见仙神之战的画面,或许在他眼中,又是一番别的滋味。
孟如寄伸手将牧随的掌心握住。
温暖似乎唤醒了牧随,他转头看向身侧的孟如寄。
孟如寄没看他,只轻声道:“可能是我想多了,但我觉得你好像需要安慰。”
牧随一怔。
孟如寄这才回头对他笑了笑,“你放心,不管经历什么事,我也会留一分心关注你。”
应该说“不需要”的。
应该抽走手,冷漠的嗤笑她一声的。
关注他有什么用吗?握住手算安慰吗?
这些伤人的话,他都应该说出口的。
但牧随此时却发现自己竟然臣服于掌心的柔软。
他接受了关注,感到了安慰,好似画面里展现的那尸山血海的过去,真的在此时被她抹掉了几分腥红。
他很清醒,所以他知道孟如寄此时也清醒着。
但他还是回握住了孟如寄的手。
第一次,在她的“撩拨”里,给予了确认的回应。
很可惜,孟如寄并没有重视这一次回应,她只觉得这不过是自然而然。
面前云雾凝聚的画面再次转动,她便再一次被莫矣与林夫人的过去吸引了注意。
云雾勾勒出了与现在莫矣完全相似的人影,她从小院的门口走入。
在院中,石桌边坐着正在喝茶的林夫人。
场景与现在相同,人也与现在相同,若非真实的林夫人与莫矣还站在旁边,孟如寄还以为这就是莫矣和林夫人在她面前演了这一出戏——
莫矣身上带着血污,她走到了林夫人的石桌对面坐下。
林夫人放下茶杯后才抬头看她,母女二人,冷漠相视,就好似从来不相识。
“听说,你杀了好几个修仙门派的主事人。莫矣,你成了人神,便失去了人心了吗?”
“我是否还未与你说过。”莫矣开口,“我成神那日,看见了我自己的命格。六字。”
林夫人有些意外:“天神何来命格?”
“人成神,万物灭。是我的命格。”
林夫人神色微变:“莫矣,你走火入魔了?”
莫矣摇摇头:“我很清醒。”
“仙神之战中,我飞升为神,见了自己的命格。仙神之战中,我带着修仙者,战胜了诸天之神。天神落败,我意与天神和谈。但多数修仙者并不愿意,有人瞒着我,追杀落败的天神。有人是与天神有仇,有人就是为了赶尽杀绝,不叫他们再有复苏可能。还有人……”
莫矣眼眸微垂,似乎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而感到排斥。
“还有人……以为我飞升为神,是因为我杀了一个天神。他们也想飞升,成神。”
孟如寄看到此处,又看了牧随一眼,然后紧紧握住他的手。
牧随却在听到这话时,心绪再无了波澜,这一次倒不是因为孟如寄的安慰,而是因为他对人性本就没抱有多高的期待。
画面中,莫矣继续对林夫人说着:“我自那时,便常常怀疑,修仙者与天神之战,到底为何……”
“莫矣。”林夫人冷硬的告诉她,“你曾是修仙者,无论如何,你该站在人族的立场。”
“我也这般告诉自己。仙神之战结束后,我不愿走向我的宿命,于是我下界,寻找守护世人的缘由。我好像找到了,我交了一个朋友,是一只魇妖。他说,他要一起与我对抗虚无的命运。”
“你之前说的贪嗔痴忧怖,皆该摒弃,但他没有,他有贪嗔痴,有忧怖,会笑,偶尔也难过,我想,若世间有这样的人,那我便不该走向自己的命运,至少不该亲手毁掉这世间。”
“我与他相约,若有朝一日,我终将走向宿命,那他可亲手杀了我。我给了他一个能杀我的力量,我以为我做了完全的准备,于是我回了神域,与自己心生的戾气抗衡。可我……我好不容易压制了戾气,我下界来寻他,我……”
云雾里的莫矣神色间有些癫狂,她周身升腾起了戾气。
黑色的气息飘舞,好似来自地狱的铁链,将她缠绕,要把她拽入深渊。
“我知道他死了。被那几个门派的修仙者,围追堵截,力竭,死在了路上。尸骨也寻不见了。因为……他们……他们知道他拥有了我的力量,他们没得到想要的,便将他的尸骨也磨成了粉,制成了丹药!”
孟如寄心底一寒。
原来……当初在莫离给了她创世内丹之后……
他的结果竟是如此。
听着莫矣的话,孟如寄几乎也能看见那些所谓的修仙门派的大能们瓜分莫离尸骨的模样。
贪婪、愚蠢、丑恶……
世间人好像从未成功将这人性摒弃。
“莫矣。”迷雾画面里勾勒着的林夫人却仍旧冷静:“世间事,世间人,本是如此,你改变不了的。你只能克制自己。你如今模样,便是走火入魔了。”
一番话,似冷静,似理性。
但却更像一簇火,点燃了莫矣心中的荒原。
“对。”莫矣点头,“世间事,世间人,本是如此。克制,是因为改变不了。但若……”莫矣抬头,望向林夫人,黑色的眼瞳里,如死沉的湖水,空洞麻木,毫无波澜,却又泛着寒凉的光。
“但若,我能改呢。”
她站起了身。
“以前我修仙,我很乖,听你的话,成了人神。现在,我该听命运的安排了。”
林夫人错愕的望向莫矣。
莫矣手中一转,屋中,一柄生锈的剑倏地飞出,正是她幼时每日都握着练剑的那一把。
这剑在她掌中,像小孩的玩具,但她手掌摩挲,动作却仍旧熟练。
“人成神,万物灭。”
莫矣轻描淡写的将手中剑送出。
剑去寂静无声,似乎连风也没有割开,但却直接穿透了林夫人的胸膛。
林夫人愕然,她望着莫矣,又看了眼胸膛的剑。想再说什么,一张口却涌出了鲜血。
“你说的,我没有父母,没有亲缘,摒弃□□。我来自人族,却独于世间存在。我为神明时,更与世间无瓜葛。曾经的天神是对的,我的宿命也是对的。我该杀了所有人,而你是后来者当中的,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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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的莫矣挥挥手,将勾勒画面的云雾都挥散开去。
因着那过去的院子与如今的院子布置相同,孟如寄一时都有些迷糊,没有从过去中走出。直到还坐在地上的林夫人低声开口,孟如寄才被她沧桑沙哑的声音唤回现实。
“这些,我都记得。”林夫人望着莫矣,眼瞳里似还残留雾气带来的湿润,“每一句话,每一件事,我都记得。”
“既然如此……”莫矣困惑的问,“你为什么变了?”
“因为……我的孩子从未哭过,却在杀我的那日,见了泪光。”
莫矣微微一怔。
这个回答似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好像,她根本也没有意识到,那时候的自己眼中会有泪光。
“你是很听话,我的严苛要求,你一直都完成得很好。不怯懦,不后退,永远向前,我便也说服自己,心安理得的认为,你就是如此,你是我……最完美的作品。”
林夫人一边轻轻摇头,一边道:“但我错了,大错了……我醒悟晚了,最后那一刻,我才看到,你不是只有天赋,你也有最敏锐的心。所以你才会那么努力,只为不让我有一点点的失望。”
莫矣沉默着,听着林夫人认错,她似有些混乱,神情里又出现了像小动物一样的疑惑。
好似到了现在,林夫人的说法,令她更加不理解。
“我来了无留之地,却也被困在这里,你杀了我,但你的执念却留住了我,不让我彻底离开,也不让我重回人间。时至今日,仍是如此,莫矣,你也仍旧在徘徊之中吧?”
在对人世的绝望中,莫矣杀掉了自己的生母,而内心里,她却仍旧在挽留。
所以林夫人留在了无留之地,纵有千金亦不得出。
这是莫矣作为神明的力量,也是她作为人的“私心”。
孟如寄忍不住看向身边的牧随。
他和莫矣不一样,但也那么相似。要毁掉所有人,是他作为神明延续下来的仇恨,但迷茫踟蹰却是他作为人的留恋。
失去了神格,在人间行了多年,还走过执念深厚的无留之地……
牧随纵使心中无人,却也难免生了人性。
有人性,就会有懦弱,有软肋,会依恋,会不舍。
与贪婪和暴虐一样,这都是人性中,无法剥离的一面。
孟如寄握住牧随的手更收紧了一点。她知道此刻牵住他的手不代表什么,但她希望自己能将他多往人的方向,多拉一点。
因为毁灭,不仅是毁灭了其他人,也会毁了他自己心中的“人”。
外面的世界一片废墟时,牧随里面的世界,恐怕也会只剩下废墟了吧……
孟如寄不希望这世间走到那一步,不管是外面的人,还是牧随自己。
“你说错了,我留下你,是之前的失误。”莫矣却对林夫人冷漠道,“现在,我也可以让你离开了。”
她说着,指尖微微一动,眼看着她借用千金,要施加术法了,但光芒在她指尖一闪,却又隐没下去。
“只是,我现在还有一个疑问……你说你错了,所以,你找人替你回人间,不是为了报仇?你不是让人来杀我的?”
林夫人苦笑:“你以为我会恨你?”
“我杀了你,不该吗?”
林夫人默了一瞬,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看了旁边的孟如寄一眼:“近来,我常常想起你,或许也是因为你真的来了。我常常看着孟姑娘思索,或许再来一次,我会教你,像孟姑娘一样,不用那么完美。”
虽然……但是……
林夫人说得很认真,孟如寄还是撇了撇嘴,抿了抿唇,到底是将一句“谢谢您”咽进了肚子里。
她选择了不打断林夫人。
“这么多年,我寻一个人,想予他千金,让他替我回人间,也仅是想让人帮我带去一句话……我想告诉你,是阿娘错了。”
“仅是如此?”莫矣却点了点孟如寄,又看了眼石桌,“那你为何为难他们?你在选什么人?”
“选一个胆敢对抗我的人。”林夫人语调变得坚定,“一个有勇气对抗命运的人……”
此言一出,孟如寄恍悟。
咒毒是威逼,没错。千金是利诱也没错。但威逼利诱何尝又不是命运逼迫众生臣服的手段。
林夫人是想……
“我想与你道歉,然后再带去一句话,别放弃……”她声音苍老,犹如从历史中来,“别听从他人的安排,纵使是命运如此。”
孟如寄握着牧随的手,所以她明显的感觉到,牧随身体微微怔了一下。她转头看向牧随,但见牧随有些失神,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孟如寄没有问,仍旧选择坚定的握住他的手,与他站在一起。
而前方的莫矣,在听罢林夫人的话后,眸中光芒也微微闪烁,只是在片刻后,她便微微阖眸,将眼中的波澜都尽数清扫。
“林夫人,你让我有些意外。没想到再见你,会听到这样的话。不过……”莫矣还是挥动了自己的指尖,光束在她指尖凝聚,光芒冷冽,像极了她的声音,“我现在只听从自己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