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定远听到梅花酒就皱了眉,也不想跟她多说,挥手道:“嗯。你去忙吧。”
祁冰霜也不想多待,见他神色如常,便告辞离去了。
她出了将军府,面上是带着笑的。
负责监视将军府的人立刻把消息传去了北祁皇宫。
颂德神殿
北祁皇宫内最高的殿宇。
呈放着北祁历任皇帝的牌位。
祁无涯照旧拜祭过先皇,走了出去。
外面阳光灿烂。
但不暖,依旧是寒气凛洌。
他穿着白色的狐狸大氅,带着帽子,一头银发全藏在了里面。
只两鬓各散落一绺银发,随风飘扬。
“带着笑离开的啊……”
他扶着汉白玉石制成的栏杆,俯视着巍峨磅礴的北祁宫殿群,也笑了:“看来长公主得偿所愿,又把霍大将军哄住了。”
韩陌陪同在侧,点头表示认同:“是的。毕竟没有证据。又是这时候曝出流言,霍大将军怕也猜出是您所为。”
他暗示离间之计失败了。
祁无涯不以为然,摇头一笑:“他既知道是我所为,我不再做点什么,岂不辜负了他的心意?”
韩陌听得皱眉:“九爷想怎么做?”
祁无涯笑得玩世不恭:“添把火呀。”
他眼神、语气无辜纯良的很,但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阴狠:“据我所知,霍大将军爱屋及乌,对幺子身边的人都很优待,这么多年了,还好好照顾着呢。你派人去杀几个。总要死点人,他才会上点心,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韩陌明白他还是在嫁祸。
长公主前脚才离开大将军府,后脚霍煜身边的仆人相继去世,像极了杀人灭口。
祁无涯这是让她有口难言。
“是。”
他立刻去安排。
明天国丧罢朝期结束,长公主很可能会上朝带人发难,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霍家庄子
霍煜的两个奶娘就住在这里。
她们都是寡妇,在霍煜死后,就被霍定远安排到这里养老。
其中一个奶娘有一个儿子。
那儿子曾在霍煜身边当贴身小厮。
另一个奶娘则有一个女儿。
那女儿曾在霍煜身边当贴身丫鬟。
小厮、丫鬟在霍煜死后,都被霍煜给了卖身契,得了自由。
这一自由,便各找各娘,也都来了庄子。
两个奶娘相处多年,感情也好,就做主让他们成了亲。
随着成亲,两家四口人过得有滋有味。
但祸福相依。
一个温馨的中午。
一家人正吃着饭。
大门被踹开。
一个蒙面黑衣人持剑闯了进来。
他二话不说,一刺一划,两个奶娘就倒在了地上。
“娘!”
年轻小子痛叫一声,就想去保护年轻美丽的妻子。
可惜,半路被削掉了脑袋。
鲜血溅在了妻子的脸上。
“我怀孕了!”
年轻美丽的妻子惨叫一声。
她看着黑衣人,捂着大肚子,眼泪大颗大颗掉了下来。
她没有躲,也没有求饶,就站在那里,傻了一般不停说着:“我怀孕了!我怀孕了!”
好像怀孕是她的保命符。
黑衣人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而去。
竟是真的没有杀她。
妻子还站在原地,流着泪,傻傻说着:“我怀孕了!我怀孕了!”
怀孕的女人带着一身的血倒在了大将军府。
等醒来后,披头散发,两眼红肿,满脸泪水,像是吓傻了,反反复复说着:“都死了。都死了。小公子来索命了。小公子死的冤啊。”
霍定远看着这一幕,也要疯了。
他踹倒了桌子,砸碎了花瓶,嘶吼着:“查!去查!把照顾小公子的人,全部给我带过来!”
祁冰霜第一时间得知了大将军府的变故。
霍定远开始彻查幺子的死亡,吓坏了她。
她张着嘴,踉跄两步,跌回软塌,手心发凉,浑身发抖:“不可能!不可能!”
碧禾看她吓到了,忙扶着她,安抚着:“公主,公主,冷静,冷静,对,您说的对,不可能的。”
那事她们做的隐秘,绝不可能有人知道。
她摸着长公主冰凉的双手,立刻端来了热茶:“别怕,公主,来,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祁冰霜双手抖得不成样子,根本端不住茶杯。
热茶倾泻,洒在她手上、身上。
她被烫到了,痛叫一声,却也顾不得处理,而是抓着碧禾的手,寻找着力量:“碧禾,你知道的,我是为他好。他活得那么痛苦,我是为他好。”
霍煜本就不是长命之相。
他病恹恹倒在床榻,瘦的皮包骨,早就下不了床。
“我好难受。”
他气息微弱,无数次拉着她的手说:“我要死了。霜儿,你救救我,我要死了。”
她是救他啊!
所以送了他一程。
他走的那么安详。
他应该谢她的。
“我没错。”
她到底还是端住了茶杯。
随后,仰起头,一饮而尽。
热茶灌入喉咙,流入胃里,没一会就暖和了身子。
她也恢复了冷静,染着丹蔻的双手揪紧了裙摆。
她呼出一口气,目光坚定地说:“我是为他好。霍家应该感激我。”
祁无涯品了一口温好的梅花酒,摇了摇头,吐出四个字:“不过如此。”
他不知霍煜为何喜欢喝这种酒。
韩陌坐在他对面,也喝了一口,觉得清冽甘甜,余味醇香,也算好酒。
“还好吧。”
他又喝了一口酒,分析道:“霍小公子身子病弱,性情温和,喜欢喝些爽口绵软的,也很正常。如果是烈酒,怕是身子遭不住。”
祁无涯听了,点了头,也算认可。
但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爽口绵软的酒,多了去了,为什么独独喜欢这种?”
祁无涯又喝了两口梅花酒,品了又品,也没品出个所以然。
于是,他站起来,勾唇一笑:“走吧。去将军府。或许将军府的梅花酒大有不同呢。”
韩陌听此,眼眸一转,猜到了他的心思。
他没说什么,跟他出去了。
外面的天色已近黄昏。
两人坐着马车出了皇宫。
宽阔平坦的主街上
寒风呼啸,行人稀少。
两辆马车朝着对方驶来。
一辆豪华。
一辆简陋。
简陋的那辆马车上
韩沉驾着马车,一手拉着马缰绳,一手拿着羊皮酒袋。
羊皮酒袋里还剩半袋酒。
他咬掉塞口,咕咚咕咚喝起来。
烈酒入喉。
燃烧着肺腑。
激荡着热血。
他兴奋地大叫:“草他奶奶的!我们终于到都城了!”
就这么猝然相逢。
祁无涯掀开车帘,看着简陋马车上熟悉的男人,笑道:“停车!”
豪华马车瞬间停了下来。
韩陌也听出了弟弟的声音,笑着掀开车帘,走了出去。
“哥!九爷!”
韩沉惊喜地跳下马车。
久别重逢。
可喜可贺。
两兄弟重重拥抱了好一会,才松开。
“九爷!”
韩沉松开手,就看向了祁无涯,两眼满溢着喜悦。
他很想上前拥抱他。
但祁无涯容貌俊美,衣着华贵,气质超脱,让他有点不敢靠近了。
这近一个月没见,九爷似乎不是那个九爷了。
哦,对了,他已经代太子执政了。
他身上那是帝王之气。
他今非昔比,高不可攀。
而他这一路艰辛,还好几天没洗澡了,形容实在狼狈。
一股自卑的情绪生了出来。
他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
唯恐身上的臭气污染了他。
“辛苦了。”
祁无涯没他那么多小心思,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就看向了马车。
相比韩沉,他更在意里面的人。
韩沉莫名有些失落。
他离开九爷那么久,很想念他的。
但九爷似乎——
他是主,他是仆,他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九爷,我把何姑娘带了回来,但她身体——”
他有些汗颜,觉得自己没照顾好何红昭。
也不知九爷会不会觉得他无能。
祁无涯没说话,直接上了马车。
厚厚几层被子下,隐隐露出点黑发。
祁无涯看到了,皱起眉,觉得这么厚的被子,能把人闷死。
“红昭?”
他温柔叫了一声。
没有回应。
“何红昭?睡着了?”
他又温柔叫了两声。
还是没有回应。
他眉头紧皱,拉开了被子。
被子里的女人面白如鬼。
她双眼紧闭,没有呼吸。
真闷死了?
他心里一跳,伸手放在她的鼻息间——确实没有鼻息。
怎么办?
他有很多事指望着何红昭呢!
韩沉大费周章给他弄来了一个死人?
他的心情糟糕透顶。
但没有因何红昭的死亡而有什么伤感情绪。
顶多是可惜。
还有些麻烦。
何红昭的死打乱了他的很多计划。
正这么心烦着——
“九爷,何姑娘没事,就是吃了太息丸。那东西能隐匿人的气息,让人呈现一种假死的状态。”
外面传来韩沉解释的声音。
祁无涯听了,心里顿时轻松了些:“哦。”
原来是吃了太息丸。
没死就好。
还可以呈现假死的状态?
她医术果真高超。
不枉他千里迢迢派人带她过来。
“何姑娘身体不好,时常吐血,北祁天寒地冻,她根本吃不消,怕自己死在半路,就吃了太息丸。”
外面的韩沉还在解释。
祁无涯收回手,没再管假死的何红昭,对外面的人说:“我知道了。先回宫吧。”
“好咧。”
韩沉高高兴兴跳上马车,一拽马缰绳,驾马奔去了皇宫。
皇宫大门开着。
守卫们站在两侧,横枪阻拦。
韩沉只得停下马车,对马车里的人说:“九爷,马车进不去。”
他话音落下,马车帘子掀开——
祁无涯露出了脸。
“见过九殿下——”
那些守卫看到他,恭敬行礼,立刻放行。
马车继续前进。
“去泰安殿。”
祁无涯说了地点。
“是。”
韩沉应了声,便驾着马车去了泰安殿。
不多时,到了殿门前。
马车停下来。
祁无涯下了马车,让韩沉抱人出来。
韩沉愣了下,以为他会亲自抱人出来呢。
他不是想这人很久了?
虽然知道是爱才之心,但也不该这么冷淡吧?
祁无涯没在意韩沉的怔愣,转身就朝着泰安殿而去。
韩沉见了,收敛心情,上了马车,用被子裹了何红昭,抱下了马车。
他跟着进了泰安殿。
殿内暖融融的。
祁无涯解开大氅,扔到了软榻上。
随后手一指:“放那里吧。”
他指的是偏殿的房间。
韩沉对他这个举动,没再发愣了。
祁无涯都不愿亲自抱人,又怎会把人安排进自己的寝房?
他莫名觉得何红昭有些可怜——原来她也没那么入九爷的心。
到底谁会入九爷的心?
一个名字从心头闪过。
他的心乱跳了一下,又归于平静。
他进了偏殿,把人放到床上,盖上被子。
偏殿比主殿冷了些。
祁无涯显然也感觉到了,就让人去烧暖些。
随后,看着床上假死的女人:“她何时能醒?”
“很快。”
韩沉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白色瓶子,倒出一粒红色药丸,然后走过去,捏开她的嘴,放了进去。
祁无涯适时地端来了一杯热水。
韩沉接过热水,喂了进去。
他喂完药,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下:“何姑娘的身体真的很弱,九爷一会就知道了。”
他觉得何红昭天生病弱,身体底子亏空的厉害,不是他照顾不周的原因。
他不想再给九爷留下无能的印象。
祁无涯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女人,点了头,没说什么。
他冷心冷情,并不在乎何红昭身体如何,只要她活着,能为他做完几件事,哪怕只活到他登基都行。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何红昭艰难睁开眼,视线还模糊着,隐隐看到不远处站着个熟悉的身影:“九……九爷?”
她咽了下口水,揉了揉眼睛,像是为了确定,猛然坐了起来,伸了手,拼力想去抓那抹幻影:“九、九爷?”
也如韩沉所说,咳出了鲜红的血。
祁无涯见过太多人的血,甚至以他人鲜血为乐,但这种咳出的血,就让他厌恶了。
不过,他面上不显,甚至满眼温柔走过去,还握住了她冰凉的手:“你竟然病成这样。早知你这样,我便不让他带你来了。我害你受苦了。”
他眼神懊恼,露出自责的神色。
何红昭看他这么关心自己,顿觉浑身的疼痛都没了。
她摇头一笑:“九爷别这么说。我、我咳咳咳——”
她咳个没完没了。
大概也知道自己咳血讨人厌,便挣脱他的手,捏袖捂住了嘴。
“去端些参茶过来。”
祁无涯吩咐旁边的宫人。
随后拿出帕子,递了过去。
何红昭接了帕子,捂住嘴,又咳了一会。
鲜血喷在帕子上。
帕子雪白,没一会,便浸满了鲜红。
“咳咳咳——”
她似乎要把肺咳出来。
“九殿下,参茶——”
宫人小心翼翼递上来。
祁无涯接了参茶,亲自喂何红昭喝了。
何红昭只喝了两口,便摇了头:“我这身子,受不住大补了。”
祁无涯:“……”
他听出她言外之意——她撑不了太久了。
这真是个不幸的消息。
但他还是温柔一笑,鼓励道:“红昭,别说这种丧气话儿。有我在,你会好好的。”
他向来会说漂亮话。
求贤如渴的时候,姿态摆得最足。
他让人端了热水进来,拿了干净帕子,浸了水,擦她手上的血污。
她好些天没洗澡,指甲很长,都藏了污垢。
她身上烧来烧去,出了很多汗,连她都感觉到了酸味。
“不用。”
她看着他一身雪白,整个人也白净透亮,似乎在发光,忽然自惭形秽起来。
祁无涯不知她的小女儿心思,紧抓着她的手,擦干净后,又去擦她的脸。
“饿不饿?想吃些什么?”
他需要她尽快休养好,哪怕回光返照一阵子。
何红昭见了他,心情好,也来了点食欲:“白粥就行。”
祁无涯知道她吃别的估计克化不动,便说:“白粥没营养。再来点蛋羹行吗?”
何红昭点了头:“行。”
祁无涯便让人去煮白粥跟蛋羹了。
等食物的时候。
何红昭提了个要求:“我想沐浴。”
祁无涯便让人去准备热水。
韩陌见他一颗心放在何红昭身上,便小声提醒:“九爷,天色不早了,还去不去大将军府?”
祁无涯想到正事,便开始忙正事:“红昭,你先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尽可吩咐宫人。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何红昭点了头,却也问了句:“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她知道自己对祁无涯的价值,也想发挥这个价值。
她想对祁无涯重要些,再重要些。
祁无涯本打算走人,听到这话,脚步一顿,如实说了:“我在查霍大将军幺子的死亡。他跟你一样,天生病弱,英年早逝。但我怀疑,他的死有内情。”
何红昭安静听完,问道:“他死前,有没有异样?”
祁无涯想了想,说了两点自己的发现:“他死前,喜欢喝梅花酒。听说身体很虚弱,下不来床,但一点不痛苦。不像是非正常死亡,反而透着一股安详。”
何红昭听着,抿唇一笑:“我知道了。”
祁无涯眼神一紧:“你知道什么了?”
何红昭又开始咳。
但一直咳,一直笑:“极……乐……散。”
祁无涯从没听过这种东西,更为她笃定的语调而震惊:“你确定?”
何红昭点头。
祁无涯还是有些半信半疑。
何红昭看出他不信任自己,苦涩一笑:“有什么不确定的呢?因为这是我为自己安排的死法。”
她天生病弱,又一身毒血,每时每刻都活在痛苦中。
如何死亡?
一直是她考虑的问题。
后来就研制出了极乐散。
还在那些酒鬼身上做了些试验。
确实快乐。
尤其会快乐的死亡。
就是死的太快了。
她那时还没活够,就束之高阁了。
但也流传了一些出去。
没想到还流传到了北祁。
“你只管让他们去开棺验尸。必然一副黑骨。”
她看着他,目光自信。
祁无涯已然信了大半:霍煜病亡前,身体定然很痛苦。长公主为了面上功夫,也会派人寻找能让他减少痛苦的药。也许是阴差阳错,也许是别有用心,反正极乐散到了她手里,并让她混到了梅花酒里,最终让他在快乐中走向了死亡。
“极乐散是个好东西。”
她侧躺在床上,一边咳,一边笑:“混入酒中,咳咳咳,饮一口,即飘飘欲仙。”
等她快死了,便也那般死吧。
祁无涯看她一眼,没说什么,迈步出了偏殿。
他要去大将军府传达这个好消息。
泰安殿外
马车还在那里停着。
祁无涯又上了马车。
韩陌落后一步,也上去了。
马车夫立刻一拽马缰绳,往皇宫外驶去。
韩陌看着心情飞扬的祁无涯,一颗心七上八下:“九爷真的相信何姑娘的话?”
祁无涯反问:“为什么不信?”
韩陌无言以对。
何红昭医毒双绝,说的话,可信度很强。
他其实也相信她,但是——
“关键霍大将军会信吗?都过去那么久了,真要有问题,证据什么的估计也早被清理干净了。”
他说到这里,想到了何红昭说到的尸骨,心里一咯噔:“九爷,您不会真的想让大将军去开棺验尸吧?”
真是疯了!
所谓入土为安。
霍大将军爱子如狂,怎么可能去开棺验尸?
等下——
爱子如狂的人万一真的疯了呢?
祁无涯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笑盈盈问他:“为什么不呢?”
韩陌还是觉得不靠谱:“万一尸骨没有黑呢?”
死者为大。
祁无涯为了离间长公主跟霍大将军,搞出人家儿子被毒杀的事,还蛊惑人家开棺验尸,如果人家儿子是正常死亡,霍大将军怕是能疯得直接砍了他!
“九爷,您这样玩弄霍大将军——”
韩陌想到这里,神色有些尴尬:“万一尸骨没有黑,他怕是等不到明天就得动手了。”
祁无涯想了想韩陌的话,认真点了点头:“嗯……你说的不错,是有这种可能。”
他这行为不地道,确实是在人家痛点踩踏。
换谁都会拿刀砍他!
韩陌见他这么说,斟酌着语言道:“要不还是……从长计议?”
“不用。”
祁无涯摆手一笑,坏得散漫:“霍煜喝了那么多年的药,是药三分毒,怎么可能不是一副黑骨?”
“就这些了。其他记不清了。”
“小公子走的时候确实安详。许是长公主陪在身边吧。他是在长公主怀里走的。”
“老爷,小公子都走了那么多年了,您就放下吧。”
“小公子最是喜爱长公主了。您这样怀疑她,若是小公子泉下有知,该是多么难过啊。”
伺候在霍煜身边的仆人都没发现异样。
他们只觉得老爷想小公子想的魔怔了。
都过去三年了。
突然说小公子是被长公主害死的,这真的太荒谬了!
霍定远审问了半天,没得到有用的信息,也很烦躁、疲累。
老管家李中祥搬了椅子过来,并按着他坐下来。
呜呜呜的哭声不绝。
霍定远被哭得脑仁疼。
就在他快要放弃时——
“老爷,九殿下来了。”
守门的府兵跑来传话。
霍定远眼神一凛,站起来,看向了慢悠悠走来的人。
那人穿着一身素白的丧服,披着雪白的大氅,散落胸前的头发也雪白,精致的面孔上,蓝眼高鼻,彰显着他的一半异国血统。
先皇不喜他这长相。
尤其那头白发。
觉得不吉利。
皇宫内外,朝野上下,最是会察言观色,自然也不喜欢他。
二十年来,他在北祁众多皇子里低调得像是不存在。
谁也没想到他也有一攀九重天的机会。
“霍大将军——”
祁无涯笑吟吟到了他面前,余光扫着院子里的仆人,明知故问:“这是怎么了?都哭成这样子?”
霍定远没回答,只问:“九殿下这个时候过来,所为何事?”
祁无涯也不卖关子,直接道:“听说霍大将军在查霍小公子死亡的事,所以过来提点意见。”
“什么意见?”
“很简单,如果是毒害,自然一副黑骨。与其这么审问,不如直接开棺验尸。要知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嗯,我就这么个意见。”
祁无涯说到这里,微微一笑,转身就走。
但走了两步,又回头,眨着一双天真的眼眸发问:“哦,对了,霍大将军可听说过极乐散?”
霍定远自是没听说过。
但这“极乐”二字已然让他警醒:那么多仆人都在说,阿煜死亡那些天快乐的很。
“九殿下——”
他喊住要离开的祁无涯,表情纠结而痛苦,但最后还是问了出来:“九殿下是不是还有别的证据?”
他现在已经怀疑他的阿煜被人害死了。
他需要证据。
但祁无涯没有证据。
当然,他不会说自己没有。
“霍大将军,我给你证据,你敢信吗?”
一句话堵住了霍定远的嘴。
祁无涯见他傻傻的,心里很想笑,但险险忍住了,又说了句:“霍小公子一朝横死,亲生父亲拿着凶手当宝,啧啧——”
他摇摇头,转过身,笑着离去了。
他太会杀人诛心了。
霍定远被他“杀”懵了。
他看着祁无涯离开,愣神了好一会,浑身脱力一般往后倒去。
还好李中祥及时扶住了他,并扶他坐到了椅子上。
他抱着头,再次陷入了纠结与痛苦之中。
李中祥看个全过程,就出声劝了:“老爷,您可别听他的话,他就是想破坏您跟长公主的关系!”
霍定远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像是要吃人的野兽,问他:“我跟长公主什么关系?”
李中祥被问住了。
儿子已死,儿媳无嗣,也就比陌生人好些。
霍定远咬牙说:“她要是害了我的儿子,便是我的杀子仇人!”
祁无涯说的没错,如果阿煜被人暗害,那他这些多年为仇人筹谋……
他的眼泪落下来。
太痛了。
他不敢想下去了。
他的幺子啊!
怪不得他多年来不曾入他的梦!
“快去大都督府叫二小姐来!”
李中祥小声吩咐仆人。
他看霍定远这样,觉得他完全能干出开棺验尸的事!
真是疯了!
祁无涯回到了马车之上。
他看着将军府跑出个仆人,跑去了大都督府的方向。
韩陌也看到了,忍不住说:“这个时候,他应该没心情叫大都督来商讨明天的事。”
明天长公主会进宫传达太子的病情。
估摸也就是借机发难。
按理说,今晚他们会再次秘密会谈一番。
祁无涯说:“许是去请霍二小姐。”
韩陌也这么认为。
霍大将军显然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了,很可能就会开棺验尸。
他身边的人总会找人来劝。
霍大公子霍燃跟妻子远在边疆。
那就只能是霍二小姐霍音了。
霍音可不就嫁给了大都督章愕的嫡子章泰?
章泰在皇宫任御林军统领,负责整个皇宫的安全防护。
韩陌脑子里绕一大圈,落在了章泰身上:“九爷,章泰这个人,该见一见了。”
马车缓缓驶动。
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祁无涯点头说:“是啊。该见一见了。”
其实,他们是每天都能见到章泰的。
章泰是大都督章愕的嫡子。
他身份贵重,自是不用去战场拼杀。
不然,早就像他几个庶兄弟一样死在战场了。
富贵窝里养出来的大少爷能担任御林军统领,全靠祖上荫蔽。
祁无涯看不上他。
也不想留下他。
“先回泰安殿。”
他要见过何红昭后,再想想怎么除去他。
泰安殿偏殿
何红昭沐浴过后,一身清爽,躺在温暖香软的被窝里,久违地感觉到了一股舒服。
也许是之前生活环境太糟糕了。
现在生活环境好些了,心情好了,身体也舒服了。
“咳咳咳——”
当然还是咳。
也会咳出血。
但没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了。
还可以忍受。
她擦去唇角的血,想着祁无涯在这里,觉得她还能再忍受个一年半载。
“九殿下来了。”
宫人的声音传进来。
她靠着枕头,看向门口,心脏不争气地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