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一时气愤,这个人明明在自己身边待了有那么久,自轻自贱的习惯竟还是没改过来。
天色肉眼可见的阴了下来,似乎要下雨了,这种情况开战是绝对不明智的。
看着阴沉沉的天色,宁扶蕊又自嘲地想,可能老天也悯她初出茅庐,想给她一息的机会罢。
扎西手上拿着一捆麻绳走了过来,看着娇娇弱弱的千鸿,一时不确定起来:“真,真要捆啊?”
宁扶蕊瞥他一眼,冷淡道:“不仅要捆,还不能让她离开我的视线。”
宁晁亲手画的地形图帮了宁扶蕊很多,根据这个图,他们得以找到一处躲雨的洞穴。
子夜,她借着洞口的月光,琢磨着地形图。
接连十几天都没休息好,宁扶蕊揉了揉眼,她实在是太困倦了。
她又看了看身边的千鸿与扎西库勒,鼻息平缓,似乎睡得很香。
一时不禁羡慕起这些人来。
哪知心思就这样稍微一怠,浓重的困意刹那间便侵蚀了自己的脑子。
她眼皮渐合,靠着冰冷潮湿的石壁便彻底睡了过去。
本该是寂静的夜,睡在宁扶蕊旁边的女子睫毛轻颤,缓缓睁开了自己的眼睛,扑簌地闪着寒光。
翌日清晨,宁扶蕊发现身边的绳子已经被人挣脱了。
千鸿不见了。
宁扶蕊紧咬着后槽牙,深深地呼吸平缓着自己那恨铁不成钢的心情。
她赶紧替这个人算了一卦,竟是出奇的顺利!
看着顺风顺水的卦象,宁扶蕊彻底无语了。
一时竟然后悔学了这本领。
她恨恨抓起绳索,只见旁边还留着一张纸条。
秀丽的字迹让宁扶蕊一愣。
她竟不知千鸿会写这么漂亮的字。
她要宁扶蕊在东南边的盆地设下陷阱,自己便引着那些人过去。
宁扶蕊现在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信任她,去设置那陷阱。
冰冷的水滴从洞顶突出的石牙子上滑落,落在宁扶蕊头上,刺骨的寒凉。
她若有所思地观察了一刻钟,脑中便有了计划。
这些奇形怪状的石头牙子令她想起小时候做过的一次实验。
玉米淀粉与水正好可以混合出一种非牛顿流体。
如果有乐器相激,它便会随着振动的频率舞动起来,形状大致就是这种石头牙子的形状。
西域之人多迷信鬼神预兆,她正好可以利用这个点去设伏。
到时候她再添点油加点醋,吓唬吓唬人绝对够了!
只是到哪里找玉米淀粉呢.......
对了,她似乎正好伪装成了一个香辛料商队来着。
宁扶蕊吩咐所有人去车上寻那苞米粉,不到半日,便找来了两大车。
“喏,就这么点了。”
话语之间,扎西又扛来一袋重重的玉米淀粉。
宁芙蕊眼中闪着光,咧唇笑道:“够了!”
趁还下着薄雨,宁扶蕊持着罗盘,率领着宁家军,于大雾弥漫的山间行进着。
来不及歇息,众人开始干活。
一定比例的苞米粉与雨水混合,再经过不断的搅动,一摊又一滩的非牛顿流体就这么形成了。
宁扶蕊还加了点墨汁进去,这些流体霎时变得漆黑可怖起来。
陷阱布置完成,她杵在一根木头杖子旁歇息着,对着身后的同伴问道:“你们谁会击缶?”
“......”
沉默片刻,一个穿着粗布短褐的少年颤颤巍巍地举起了右手。
宁扶蕊心中一喜,继续鼓励地问道:“还有吗?”
渐渐地,许多人都举起了自己的手。
这几日他们都见识到了,眼前与他们同龄的少女明明是一个身娇玉贵的千金,她明明可以安然地坐在家中享受众星捧月的生活。
可是她并没有这么做。
她抛去了原本美好的生活,为了家国大义努奋不顾身。
他们若再不做点什么,心中便要羞愧难当了。
一切的一切都准备完毕,宁扶蕊仰身一趟。
身后是一大片茵绿的草地,鼻尖混杂着潮湿的泥土与青草的味道,霏霏细雨洒在脸上,逐渐驱散了她脑中沉闷的阴霾。
歇息片刻,太阳出来了,弥漫在山间的大雾逐渐散去。
宁扶蕊观察着形势,带着大伙走出这一方盆地,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
如今只能静静地等待等千鸿了。
每多等上一刻,宁扶蕊就要多担心一分。
又一日过去了,山谷间隐隐传来马蹄奔腾之声。
她竖起耳朵,只听肃穆整齐的马蹄声中还夹杂着些乱七八糟的胡语浑话。
他们来了!
她自躲避处探出头来,只见那领头的旗帜上写着几个北狄文——是北狄军!
只见千鸿一边倚在一个年轻的副首领身上,媚态横生,逗得那首领开怀大笑。
一边不动声色地摘下头上的钗子,缓缓将手贴上那首领的背。
宁扶蕊摒住了呼吸。
她回眸示意四周的击缶之人,沉重的缶声悠悠回荡在山谷,如同宣告死亡的丧钟。
队里的大巫停住了马步,看着身前缓缓跳动的非牛顿流体,面色惊恐。
“是神罚,神罚降临了!”
第17章 战事初息
大汗心中不屑,伸手猛地抓住那滩流体,只见不但抓不住,流体还在手中不断蠕动。
“啊!”
这边千鸿娇声一喊,瞬间便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只见她方才还倚靠着的副将在触碰到那滩流体之后,七窍开始离奇地流起血来,不一会儿便直直地摔下马。
大巫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天地疯了似的磕头道:“造孽啊,这些都是死去的冤魂!!”
“我们真的遭算计了!”
许多人一听,惊恐地看着自己的马陷入了流体之中,似乎自己也开始全身发冷,呼吸急促起来。
原本整肃的北狄军瞬间乱成一锅粥。
北狄可汗看着那个柔弱无依的女子,手上还沾着鲜血,浑身颤抖地扒在马背上。
心中欲色与愤怒交织翻滚。
原来那晚她说的都是真的,契丹王真的想独吞了战果,不仅将他们骗到这里来,还下了诅咒!
亏他还借了数十万兵力给他们!
可汗眼中闪过一抹阴毒。
已经陆续有人摔下了马,再这样下去,他自己的主力军便要保不住了。
他拿起身前的号角,吹响了撤退的信号。
既然契丹王不客气,那他也无需再忍!
宁扶蕊看着大军逐渐退出了盆地,那北狄可汗也差点没气得头上冒火。
千鸿的计划成功了。
这下,大梁的离间计才真正宣告完成。
她长吁了一口气,再往下一看,千鸿似乎已经趁乱躲起来了。
队伍都离开之后,宁扶蕊找了几个武力不错的少年下去查探。
北狄人几乎都晕死过去,还有少数有意识的人看宁扶蕊过来,以为神灵真的降临了,两眼一瞪,也都吓晕过去。
千鸿呢?
宁扶蕊环顾四周,没有任何踪迹。
心中隐有不好的预感,那北狄可汗方才撤退时她就没看见这人了。
“人呢……”
她心中又焦急起来。
“阿蕊,”扎西从盆地入口处找到了一方绢帕,朝她招手道,“我只找到这个。”
宁芙蕊接过绢帕,那绢帕的背面只写了两个字。
“再见?”
她认得出这是千鸿的字。
原来是走了。
若是千鸿有自己的选择,那最好不过。
她原本也不该干涉过多。
而且经历完今日这件事,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大地开始震动,宁扶蕊伏在草地上,侧耳仔细判别着地面的声音。
战争是真的爆发了。
现在他们只得暂时留在这个盆地,若有人来,这陷阱还能二次利用。
队里还有足够的粮食,撑个十天半月还是够的。
这边伊吾军正穿过焉耆山,忽闻远方大地传来震动。
马蹄声急躁而愤怒......
李裘躬擐甲胄,骑着高头骏马站在队伍前方。
他轻轻拨了下马头,疑惑道:“那边发生了何事?”
狂风呼啸着穿过焉耆山,南边隐隐有战马嘶鸣。
“报——”
那探子骑着快马,气喘吁吁地朝李裘喊道:“南边数十万北狄大军朝咱,咱们这边过来了!”
什么?!
李裘握着缰绳的手一抖,粗粝的眉头拧成个川字。
按理说今日要迎战的是契丹,北狄怎么可能这么快......
看着两边蜿蜒无守的山道,他合上了双眼。
忽然想起前日都护府上那个女子的话。
难不成今日他们真的要全葬在这里了么?
身旁的副将凝视着南边的地平线,虬髯轻动,反问探子道:“这个方向不对啊,你确定是朝咱们这边过来了?”
探子不确定道:“好......好像的确是偏了点?”
只听北边也隐有狼啸之声传来。
李裘当了五年安西大都护,在他的知识范畴中,北疆所有的草原部族,只有契丹最擅长训狼。
他眸底一冷,右手握紧了身侧的刀。
好一个夹道相迎。
副将观察着他的神色,伸腿踢了那探子一脚,冷冷哼道:“误报军情,你可知该当何罪?”
探子霎时吓得心惊肉跳,大汗淋漓,他焦急地重复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哇!”
李裘转头瞪视着他,沉声道:“你去北边看看,若再有甚差错,小心你的脑袋!”
他焦急地踱着步若是两方人马同时攻过来,他们根本毫无胜算!
探子即刻跳上了马,跑了出去。
等了半日,众人没等来探子,只等来两军交战的声音。
浓重的血腥之气从远处飘了过来,李裘心中疑窦丛生,这是又发生了什么?
不是要夹道剿灭他们么,为何忽然又换了主意?
宁扶蕊坐于马上,一袭面纱蒙着脸,从山坡上遥望着激烈交战的北狄与契丹。
一年半的时间,她从被掳作一个任人宰割的汉人奴隶,翻身变成了如今的领头之羊。
她学着如何行兵布阵,遣兵调将,虽然身后还只有寥寥不到百人的宁家军,可这也代表着,她拥有了能反抗赵家的资本。
一切都是值得的。
“滴——您有新的支线任务,完成任务后可获得升级奖励。”
眼前忽然多了张羊皮卷。
“扬州有一色鬼,男女通吃,喜爱扮作青楼女子吸人元阳,或扮作英俊男子诱杀少女,手法残忍至极。”
寥寥两行小楷便是任务的全部说明。
又是赵褚林扭转时空时不慎从阴司跑出来的......
她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暗暗吐槽,怎么这人犯下的烂摊子都要她去收拾?
元嘉十七年,北伐战事初息,冰雪消融,春意盎然。
宁扶蕊蹲在扎西的虫草摊位上,望着人来人望的街市,心中不禁感慨,千鸿那一招挑唆之计,该说不说还是挺好用的。
伊州的百姓能过个好年了。
旁边同她一起蹲着的少年叼着根狗尾草,低声嘟囔道:“你真的要走啊?”
宁扶蕊侧眸望着他,点了点头:“对啊。”
扎西见少女的视线凝聚在自己脸上,耳朵尖变得红红的。
“你走了之后,那些......”他沉默了一瞬,继续说道,“怎么办啊?”
宁扶蕊知道他指的是新组建起来的宁家军。
她随意道:“你看着呗。”
“啊?!”
“你替我先看着,有什么事就传信给我,放心吧,我还会回来的。”
扎西低低地嗯一声,也没说答不答应,宁扶蕊也不追问他,二人一时无言。
少年性格生来直率热烈,从来不善掩藏心意,他从身后拿起一簇晨间从谷地采的杏花,大剌剌地塞给宁扶蕊。
宁扶蕊猝不及防被塞了满怀烂漫的杏花。
“你可要记得回来。”
少年拍拍手,看也不看她一眼,便跑出了她的视线。
宁扶蕊觉得好笑,朝着他离去的方向眨了眨眼。
她嗅一嗅怀中散发出的花香,是时候出发了。
元灯初上,家家户户悬灯结彩,就连柳巷花街里的福绣楼也不例外。
“玉蕊,今日轮到木樨妹妹了。”
宁扶蕊坐在福绣楼提供给她的厢房内化着妆,旁边有一柳腰少女掰扯着手中的花,心情似乎十分沮丧。
又有一个人遇害了。
她没算错的话,木樨已经是自她来到这里以来,第十个遇害的女孩了。
宁扶蕊细致地整理好自己的鬓发,在两边的发包间安上几支金钗。
今日的妆容算是完成了。
她照着镜子,一脸平静道:“明日就该轮到我了。”
越桃虚虚推了一下她,嗔道:“说什么胡话呢!”
宁扶蕊巴不得这色魔自己撞上来呢。
她可是专业对口的。
可接连一个多月,无论她速度有多快,每次赶到案发现场时,都只能看见凝固的血,还有一具具死状惨烈、冰冷的躯体。
她捏了捏越桃粉嫩的脸颊,乐道:“我开玩笑的,我走了,你藏好这符,别人看见就不灵了。”
“晓得。”
听楼里的阿妈说,上面来了几个贵客,点名要她去接待。
宁扶蕊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丝获得线索的机会,便应了下来。
一路来到空荡荡的厢房,里面早就备好了一桌子好酒好菜。
标准的升迁宴的配置。
她抱起旁边一把胡琴。坐在了四道纱帘子后的最里边。
挂上面纱,她静静等待着所谓贵客的到来。
脚步声近了。
她抬眼望去,四五个高大的男子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
要说为何小心翼翼,那是因为她在这里的名号主打的便是雪面修罗。
雪面,就是非常不苟言笑,清冷的那一挂。
修罗就是指她这个人设脾气不好,又因为她是西域回来的,漠视身份尊卑,说话直来直去很容易得罪人。
阿妈没办法,就替她想了这个名号。
只见后进来的两个男子身形颀长,气度似乎也不凡。
祁元白最后一个走进来,仔细观察着四道纱帘背后的宁扶蕊。
她直挺着脊背,托着胡琴,未发一言便令他隐隐感觉到一种肃杀的气势。
他扯了扯周惟卿的袖子,朝他展示自己腰间兀自动起来的罗盘。
周惟卿戴着半块面具,也在观察里面的女子。
今日设宴是假,查案才是真。
扬州这桩谋杀案已经惊动了梁帝,周惟卿时任侍御史,赴职扬州已经一年多。
御史中丞即将告老还乡,欲让他接管自己的位置,他便接了这个案子。
他面无表情地从祁元白手中抽出自己的衣袖,低声道:“你今日行事小心些。”
祁元白唇齿嗫嚅着想反驳,结果又被他记上一个冷冷的眼刀。
宁扶蕊见他们全都坐在位置上了,便开始奏起了胡琴。
她的胡琴是跟库勒学的,所以只会弹些肃穆悲凉的伊州大乐。
琴声一出,众人似乎置身荒芜的沙场,耳边似有北风呼啸而过。
弹得在场所有人心中都沉重起来。
祁元白皱起了眉头,明明是升迁宴,却硬生生让她弹得像被贬了十万八千里似的。
装也得装得像点儿吧!
他饮了一口茶,朗声开口道:“玉蕊娘子能否弹点......欢快的?”
宁扶蕊不想多事,睨他一眼,曲风从肃穆变成了激动肃杀的破阵乐。
就这两首,再多就不会了。
她又不是什么真的伶人。
刚还像被贬谪,如今却像上阵杀敌了!
祁元白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似乎一个不注意便会从哪个角落杀出一把刀来。
一曲毕,宁扶蕊朝众人微微颔首。
周惟卿身侧的一个同期拍拍手,笑道:“不愧是雪面修罗,不知今日可否一睹玉蕊娘子芳容?”
宁扶蕊刚想站起来,未曾想她坐得太久,腿麻了。
“......”
平时身边有越桃,好歹能搀她一下。
可今日,这里却只有她一个。
对面有人朝她走了过来。
宁扶蕊微微抬眸,目光落到眼前的月白色身影上。
剪裁利落的锦袍更衬托出他不染纤尘的气质。
他朝宁扶蕊递上一只手。
宁扶蕊怔怔地看了半天,那手洁净修长,指节清晰分明,只是手掌心上面似有斑驳的旧伤痕。
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头顶,这个人似乎十分耐心,似乎认定她会将自己的手托付给他一般。
宁扶蕊缓缓伸出自己的手。
温热的触感让她眉心一动。
周惟卿静静看着她,墨发如瀑,眼尾绯红,峨眉翠黛,面庞轮廓深邃。
应该算是世人口中的美人。
她穿着朱砂色罗裙,露出大片雪白肌肤,两种极端的颜色相互辉映,艳丽到了极点。
宁扶蕊拉着他的手,稍微借了点儿力便放开了。
她眨眨眼,感激地看着他。
坦诚直率的目光让周惟卿一怔。
宁扶蕊缓缓撩开纱帘,来到酒桌面前,朝众人微微躬身。
紧接着,她淡淡地扫视了一圈。
这些应该都是普通人。
她的目光停留在祁元白身上,只见他腰间挂着几样风水卜算的器具,似乎与她是同行。
有点意思。
旁边一个壮硕的男子望着宁扶蕊,眼中浮现出沉迷之色。
他不禁感叹道:“玉蕊娘子果然生得一副好容貌,徐某敬娘子一杯!”
“谢谢,我不饮酒。”
她依稀记得两年前自己喝了一壶梨花白,结果把周惟卿给亲了,似乎把人吓得不轻。
此后她便痛定思痛,再也不碰这玩意儿了。
“不饮酒?”那男子放下酒杯,被她拒绝了也不气馁,乐乐呵呵地笑着,“也,也好!”
祁元白忽然站起来,走到宁扶蕊身前,仔细观察了半晌。
宁扶蕊挑眉望着他,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名堂。
“我见娘子额中发黑,近来似乎会有血光之灾啊!”
“谢谢郎君提醒,”宁扶蕊薄唇一勾,毫不领情道,“月事确实将近了。”
她的命还由不得别人来算。
“哎你这人怎么——”
宁扶蕊微微偏头,躲开了他伸过来想要指指点点的手。
气氛一时陷入胶着。
旁边和事佬一样的男子一把揽过祁元白的肩膀,递给他一壶酒道:“哎呀元白兄,今日咱就好好喝,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见有人替自己解围,宁扶蕊也没多说什么,准备坐回自己的位置照常打个瞌睡。
才发现周惟卿还站在那里。
“郎君,你在看什么?”
周惟卿目光深沉地凝视着她。
他观察了许久,这女子气息绵长,步履轻盈,分明是习武之人。
她根本不是什么花楼中的乐伶。
“你是谁?”
宁扶蕊不动声色地笑望着他:“你又是谁?”
这番对话听在旁人耳中只觉得莫名其妙,可于这两个人来说,那便是针尖对上锋芒,隐隐有火山爆发之势。
宁芙蕊也看出来了,这几个男人根本不是来喝酒的。
一个两个措辞生硬支支吾吾,也不知来到这里要做什么?
门外忽然一阵骚乱,楼上似乎有人赤足跑过,有女子在高声尖叫:“阿蕊,阿蕊!”
宁芙蕊心下一紧,也顾不得与他斡旋,提着裙子便跑了出去。
花楼内华灯与窗外的月色两两相照,珠辉玉映,艳色氤氲。
分明是人间极乐之景,而宁扶蕊只觉得浑身发冷。
她要快,一定要快!
众人只见到一袭火红的罗裙飞入眼帘,一绝色女子正奔跑在楼道之间。
她还能感应得到符箓上游丝般的灵力。
对准一间厢房,宁扶蕊一脚踹开了那扇门。
越桃赤着身子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双手还捂着腹部的伤口,是宁扶蕊的保命符替她挡了致命一击。
“越桃!”
她连忙扯了榻上的锦被,堪堪将越桃包裹起来。
宁扶蕊想抱起她,可自身力气太小,只能将她托在怀里。
她焦急无措地说:“我这就带你去看郎中,这就带你去,你等等!”
越桃身上一暖,意识到宁扶蕊来了。
她单手抚上宁扶蕊的面颊,脸色苍白地朝她笑道:“阿蕊,我看清......他的模样了......”
宁扶蕊听到这话都快哭出来了:“你先别说了!”
“大胆妖女!”
身后的几个男人果然追了上来,推开门便见到宁扶蕊手足无措地想要搬动越桃的光景。
“你特么脑子有毛病就去治,”宁扶蕊听到祁元白说的话,内心白眼已经翻了上百遍,“先来个人帮忙啊!”
她怒目嗔视着眼前几个人高马大的男子。
祁元白猝不及防被她一怼,结巴道:“帮,帮什么?”
宁扶蕊干脆不理他了,求助的眼神看着他身后的周惟卿。
她潜意识里对这个人有些印象,似乎曾经相处过一段时间。
他应该是个好人。
子时,刺骨的寒风从窗外吹进来,宁扶蕊穿着一袭薄薄的罗裙,站在医馆里瑟瑟发抖。
身旁忽然多了一件玄色披风。
宁扶蕊也不客气,顺手便接了过来:“谢谢。”
“周兄,这可是御赐——”
周惟卿朝身后的同期摆摆手,示意不用再说。
闻言,宁扶蕊转过身,只见身后那人不染纤尘的月白衣角,此时沾了星星点点的血。
鲜红刺目。
她刚想开口问些什么,医馆的郎中便从内室走了出来。
见状,宁扶蕊一溜烟便跑了进去。
只见越桃坐在床榻上,用笔沾了墨汁,在纸上画着些什么。
见宁扶蕊来了,她便搁下笔,期期艾艾地望着她。
“怎么这样看着我?”
越桃摇摇头,嘴唇弯出个含羞的笑来。
“我还记得那恶鬼的样子,喏,给你画下来了。”
“我知道了。”
宁扶蕊默默拿过纸,她该不该说这色魔易个容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呢......
越桃盯着她身上的披风,神色愈加羞赧。
“那个,救我的那个郎君呢......”
宁扶蕊一听,心中了然,食指戳戳她的脑袋:“你个小没良心的,明明是我先发现的你!”
越桃视线越过她,直直望着周惟卿。
宁扶蕊没办法,只得顺着她的眼神看去。
几个大男子站在门口结结巴巴,祁元白挠挠头,歉疚地看着两位少女。
宁扶蕊默默咬着后槽牙,一看见祁元白她便气不打一处来。
她怎么会跟这种人做同行!
“几位官大人都是来查案的罢。”
宁扶蕊不想拐弯抹角,一句话便说出了他们的目的。
几个男人见她这么一说,也不好再藏着掖着,道出了来意。
思绪转动间,宁扶蕊计上心来。
她眼波流转,柔着声音道:“今日多谢几位官大人相助,如今楼里的姐妹被那色魔吓得人人自危,小女子实在也是没有办法了,希望各位郎君能助小女子一把......”
她要与这些人合作,引出那个色魔。
祁元白心下虽然还是有些怀疑,可碍于周惟卿在不好发作,只得暂且作罢。
徐儒林拍了拍胸脯,向两位少女保证道:“二位娘子放心,只要肯配合我们查案,那离侦破这案子也不远了!”
她与他们详细地说明了心中的计划。
周惟卿戴着面具,宁扶蕊实在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这人她肯定见过!
好想将那面具摘下瞧瞧。
“不知这位郎君怎么称呼?”
宁扶蕊直直望着周惟卿,从容问道。
周惟卿一直觉得自己的名字太过暧昧,便又替自己另起了个字。
只听他嘴唇轻动,声音温润清朗:“鄙姓周,名无意。”
不是周惟卿。
宁扶蕊心中稍感失落,可身边的少女眨巴眨巴着大眼睛,好像要将这周无意看出个洞来。
这小没骨气的。
“今日天色已晚,几位官大人先回去罢,我陪着她就好。”
徐儒林面色一凝:“可这色魔头一次没有得逞,我们怕他不会善罢甘休啊!”
意思是他们今日便呆在这了。
说来奇怪,这色魔一次也就害得一人,这也是宁扶蕊没有立刻赶回福绣楼的原因。
宁扶蕊点点头,歉意地说:“那便麻烦你们了。”
她陪着越桃在医馆歇息了一夜。
第二日清早,她理了残妆,趁众人还在睡觉,悄悄出了门。
今日她约了一个人。
刘期归看见宁扶蕊的时候,微微怔了一下。
她竟已长成这般标致的模样了。
在大胆奔放的胡裙衬托下,少女的身段愈发窈窕玲珑。
如瀑的黑发都被她扎成一束高马尾,露出洁白优雅的脖颈,更显得她整个人艳丽却不艳俗。
“两年未见,娘子变了许多。”
宁扶蕊一双眸子巧笑嫣然,眼底似有华光流转。
美中不足的是,她手中握着一大根烤羊腿。
她朝桌子对面儒生模样的男子略略一笑,回道:“刘郎君也变了许多。”
她还在汴京时,曾资助过这个穷困的书生。
如今人家龙门一跃,竟成了那大理寺卿。
半年前他托柒柒找到自己,说是要好生答谢一番,彼时宁扶蕊还在伊州与北狄契丹周旋,所以才一直耽搁到现在。
她正好也有些事情要问。
就着一壶薄酒,几碟好菜,二人忆昔抚今,好不畅快。
周围的食客纷纷侧目。
只见少女如花般的姿容,外罩一身鲜艳夺目的红色纱衣,金银纹饰点缀其中,隐约还能瞥见细嫩肌肤。
这又是哪个楼里跑出来的乐姬,竟如此大胆,白日青天当众与男人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