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上冷汗涔涔,他根本不敢回头去看。
果不其然,壮硕的黑影笼罩在他身后,一双大手抢过他手上的铁片。
“你在哪里得来的这个?”
声线平和,阿父似乎没有生气。
他转过头,阿父神色晦暗不明,他讪讪地不敢说话。
阿父不喜欢刘翡,那他若是说出这是她的东西,明天便十有八九下不来床了!
“说!”
唾沫星子溅到脸上,扎西更扭捏了。
他迫不得已心虚道:“路路上捡的......”
宁晁捏着那铁片一角,恍然出神。
红绳......
这是大将军宁侑的身份牌,而他十几年前便战死了,这牌子理应同他的尸首一起埋骨黄沙,怎会莫名奇妙地出现在街市?
扎西一脸心虚,似有端倪。
“说实话!”
少年期期艾艾地看着他道:“我若说了,阿父你别打我!”
宁晁脸色一黑,他原来是这种严父么?
“这牌子是那女子给我的,她要寻亲,我念着她是个女子,又孤身一人,便想帮她一把......”
是了,那日那个中原女子!
拿着这块军牌,他痛苦地闭上眼,陷入了悲楚的回忆。
二十年了......
因为一纸错误的军情,大将军本想乘胜追击,便率领着他们深入敌军内部。
哪知他们被两头暗算,最终无一人生还。
念着他是军中最年青的,宁侑死前还将他护在身下,末了,他手指颤抖着递给自己一张用血写成的家书。
“阿父,你怎么了?”
宁晁眼眶通红,他吸了吸鼻子,对着扎西说:“不关你的事,这军牌我拿走了。”
“可这是刘翡的东西,阿父你!”
宁晁伸手给他一个爆栗:“你还敢说,滚出去!”
“阿父!”
少年站起身,他从来没见过父亲脸上有过这种神色,咬着牙继续犟嘴道:“这些牌子到底是什么,为何你从来不肯告诉我?!”
宁晁第一次发现,少年已经长到与他的肩膀一般高了。
那年与宁侑出征,他与他也是如此。
他深吸一口气,神色复杂地看着扎西,眼神纠结又痛苦。
最终他肩膀一塌,逃不过就要面对......
扎西不知阿父为何忽然妥协了,只听他语气沉重道:“阿父旧时是......”
他坐在窗前,对着自己的儿子,将自己的前半生娓娓道来。
“这些军牌便是旧时军中证明身份的物件,若是谁战死沙场,活着的将士就要把那人身上的牌子带回去,送回那人的家中。”
他是个彻彻底底的胆小鬼,因为他无颜面对江中父老,不敢将这些军牌带回京城,便孤身留在了伊州。
他只敢每年吹奏一曲伊州月,以此悼念死去的同伴。
“这个军牌,是大将军之物。”
他拿着那檀木盒,只见在数块军牌之下,还有一张洇着血的家书和一块剑穗。
他拿着这些物品,如同攥住自己跳动的心脏。
是时候该了结这桩陈年旧事了。
“你明日带那女子回来罢,我与她说说。”
扎西看着忽然苍老了几分的阿父,心中郁结。
若是刘翡知道,她要寻的人都死了,那她定会跟阿父一样难过吧。
第二日,宁扶蕊照常来到集市,却发现扎西一脸悲悯地看着自己。
她不禁有些疑惑,皱眉问道:“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我找到你想寻的人了。”
宁扶蕊一听,立马抓住他的肩膀,激动道:“那他们人呢,在哪?”
少女用十分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扎西一时又不敢说下去了。
宁扶蕊看着他的神色,敏感地察觉出事情有些不对。
可她还是耐心地等着他开口。
最终他咬咬牙,用视死如归的眼神看着她道:“刘姑娘随我来罢。”
宁扶蕊随着扎西回到了他的家中。
只见那日那个赶她走的男人坐在屋子里,手边放着一檀木盒子。
见宁扶蕊来了,宁晁看着她与宁侑长得有七分像的面庞,一时心思恍然。
他示意宁扶蕊到他跟前坐下,一边打开了盒子。
宁扶蕊见到了许多块一模一样的牌子。
“这些都是......”
她单手抚上一块块斑驳发旧的铁牌,浓重的凉意沁入人心。
只见盒子底下还有一张血书,宁扶蕊拿起来端详着。
她细声念着上面的内容,念到后面,喉中发哽:“将士出门不知死生,勿念。”
下面的著名是......
宁侑?!
她猛地看向与她对坐的中年男人,不禁嗓音晦涩地问道:“请问您是?”
“我姓宁,单名一个晁,”他淡然地看着宁扶蕊,开口道,“想来,刘翡是你的化名罢?”
宁扶蕊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这算是她第一次见到宁家的长辈,一时有些拘促。
可她要怎么说出自己的身份?
原主十年前便已溺亡殒身,此时再说出来不会把人吓死?
可观他的样子,似乎并不知道汴京发生了何事。
宁扶蕊与他说了汴京发生的一切,又巧妙地编了个借口避开原主溺亡一事。
宁晁看着眼前的红衣女子,不敢置信地颤声道:“你竟是堂兄的遗女,是宁某糊涂......”
宁扶蕊看着他痛定思痛的模样,心下同样也不好受。
她拿起盒中的剑穗,正想继续细究,可眼前忽然一黑,她霎时陷入了一段回忆之中。
这次她的视角在一个男子身上,男子匍匐着,似乎正与周围的将士们等待着什么。
她观察到,这些人身上都有牌子,也就是说,他们都是宁家的旧部!
男子看着周遭严峻的形势,心中踌躇几息,悄声开口道:“将军,确定要攻?”
身前那个被唤作将军的人正是宁侑,只见他侧颈果断回道:“军书已到,军令如山,不可不攻!”
宁侑思索着那张前日间谍潜入北狄军中后信鹰送回来的军书。
战火连绵数月,北狄不攻自破已陷入内乱,他们必须趁机擒住贼首,再与伊吾大军里应外合,一举歼灭。
转瞬之间,场景再次变换。
潮湿的水牢中关着几个苟延残喘的士兵,宁侑也在其中。
他被腕粗的铁铐拷在石墙上,脸色青灰,似乎受了重刑。
“这议和书,你签还是不签?”
宁侑微微抬起头,看着北狄可汗那一圈山羊胡,口中发出嗤笑,一字一句骂道:“签个狗屁!”
“大汗,外面有人攻进来了!”
一个脸上带有纹样的北狄士兵冲了进来,身上伤痕累累。
大汗眼中闪过一抹狠毒,拎起一把弯刀,大步走了出去。
宁侑看着昔日最亲密的战友一个个战死在眼前,心中悲痛无比。
他最后一段回忆,便是在宁晁的背上,他替他受了背后那一刺。
“阿晁,走罢。”
他远在边疆为朝征战半生,失去了两个儿子,只余妻女留在汴京孑然无依。
奈何还是有人不肯放过他。
曾有一日,他得胜归来,夕阳西下,卸下一身戎装,他站在家门口,却半晌都没有勇气踏进去。
妻子拉着尚且年幼的女儿出来看他,望着他身旁空空的两个位置,眼里噙满泪水,一句话也没同自己说。
人总是得到了一样东西,便要失去另一样东西。
“阿晁,我掩护你,你替我将这书送回家去。”
那是他在牢中偷偷写的,牢中没有笔,他就咬破十指,用自己的血写在一片布料上。
这边宁晁拼了命地背着他逃跑,他眼眶通红蓄着泪,哽着脖子道:“我不送,要送你自个送!”
“军令如山!”
“放你娘的屁!”
“若不是那劳什子军令,宁家军断然不会......”
他只说了这半句,眼泪便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断然不会落得像今日这样有来无回,万劫不复的境地!
回忆到最后,宁扶蕊看见宁晁从宁侑的尸身下爬出来,手中捏着他那张用血凝成的家书。
他平静地挖出所有人的身份牌,亦步亦趋地走在被血色夕阳染红的大漠上。
宁扶蕊扶着晕晕的脑袋,艰难地消化着这段回忆。
“原是这样......”
她琢磨着那家书,上面一些字眼排列起来,正好陈述了赵褚林与北狄可汗私通的诡计。
原来宁侑都知道。
她又激动又难过,大颗大颗的眼泪流在脸颊上。
激动是她终于找到了证据,难过是因为被原主自身的情绪所感染。
宁晁拍着她的背,帮她排解悲痛的情绪。
半晌,宁扶蕊平复了情绪,认真望着他道:“说来惭愧,我此次来伊州,不仅是为了寻亲,也是为了复仇。”
一开始她也只是单纯地想完成任务,想着只要为他们翻案便能回家。
到如今,她才发现并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她已经成为宁家的一份子,她的所作所为皆代表着宁家。
为众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那些埋骨黄沙的英魂,她要亲自带他们回家。
冤案她会雪,史书她会改,所有的一切,她都会替宁家讨回来。
宁晁蹙着眉,叹气道:“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过去的便让他过——”
“不行!”宁扶蕊决绝地打断他道。
宁晁没想到她会这么执着,便继续劝道:“我们现下孤掌难鸣不说,何况你一介女流,又能奈他们如何呢?”
“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
宁扶蕊不屈不挠道:“除了伊州这边,沙洲,西州,还有涼州,真的没有剩下的宁家军了么?”
宁晁不赞同地看着她。
半晌,他才纳纳开口道:“有是有。”
听到这里,宁扶蕊心中一喜,她的计划彻底成型了。
她可以先暗中发展宁家军,后面再助李沅称帝时便可以排上用场。
她如今又手握着赵褚林与北狄私通的证据之一,再联合李沅,就能顺理成章地迫使赵家倒台,替宁家平反。
单凭这一块血书是不够的,赵褚林做了那么多坏事,一定还有别的证据在等着她去发现。
“宁伯伯,你能不能教我习武?”
她要集结剩余的宁家军,再扩大发展,而沙场上刀剑无眼,只靠算卦的话,不知道那些将士们会不会买自己的账。
他们能活到现在一定还有过硬的本事,要收服这些人,她必须要能文能武,只有过硬的实力才能让自己有底气说话。
宁晁恨恨道:“你这小崽子,怎么同你父亲一样执着!”
“我没有开玩笑,你能不能教教我?”
“若你执意从戎,那沙场上的生死就是红刀子进白刀子出,一眨眼的事,你当真不怕?”
宁扶蕊直起身,毅然地望着他,眼中毫无惧色。
“我不怕。”
“呵,说得轻巧,你可曾杀过人?”
宁扶蕊作为一个21世纪守法好公民,怎么可能会接触到这些事。
她咬着牙,继续犟嘴道:“以前没有,但是我不怕的!”
第14章 沙漠玫瑰
宁晁觉得这个女子同她父亲一样,一样的无所顾忌,却总在某些地方有着别样的执着。
横竖拗不过她,他便给宁扶蕊备了间房,每日寅时起来习武。
宁扶蕊自己则是从未舞过枪,弄过剑,只会抱着一根雷击木,屁颠屁颠跟在父母身后,随着他们走遍天南地北。
可是原主似乎会那么一两招。
她在练习基本功的时候,脑中时常会有些零碎的记忆。
不愧是将门女。
宁扶蕊自叹弗如。
光阴似箭,转眼一年时光便过去了,北狄似乎还在犹豫着什么,并未发兵,边疆暂时还是一片平和之势。
“扎西,我今日要赢了你!”
宁扶蕊坐在她那红鬃马上,手持一柄白杆枪,挑起了少年用来御寒的帽子。
“哎哟,姑奶奶,你饶了我!”
少年捂着头顶,被她赶得连忙跑出去几十里。
他想起头一次见宁扶蕊的时候,她还是如那枯萎的娇花般,奄奄一息躺在大漠戈壁滩的中原姑娘。
都怪阿父偏要教她学那劳什子刀枪剑戟!
“先赢了我。”
库勒坐在木凳子上,自如地提起一柄红缨枪。
宁扶蕊调转马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半晌,她未言一语,便跃下马,足尖一点便朝前方刺去。
“你认输吧,我已经算过了,你会输!”
“都算过了还要让我认输作甚?”
宁扶蕊一时气短,她似乎没想到这一节。
库勒从容地接过她的招式,他知道这个姑娘虽然习武时日短,可枪法从来不拖泥带水。
即便是暂时处于下方,也从来不会露怯。
无论何时都是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
二人过招半日,竟未分胜负。
“别闹了,今日你们便要出发寻人了,省点力气。”
宁晁从门内走出,无可奈何地看着面前几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宁扶蕊立马收了枪,她接过来人递给她的包裹便翻身上马。
包裹沉甸甸的,上面装满了干粮、衣裳、盘缠,还有一张地形图。
宁扶蕊感激地看着宁晁。
“大恩不言谢,走了。”
宁晁看着三人远去的身影,鼻头一酸,仿佛回到了二三十年前。
他与宁侑也是这般少年意气,携着三两好友,远赴边疆。
拿着地形图,宁扶蕊与扎西库勒出发了。
寒风猎猎,如刀子般刮过脸颊,宁扶蕊蹙着眉,艰难地走过这片戈壁滩。
出发前她特意算了一卦,他们此行必有阻碍,并不轻松。
放眼望去,广袤无垠的灰白,装饰着伶仃的杂草。
偶尔脚下还会踩到某些动物已经风干的骨骼。
宁扶蕊停了下来,她一手拿着隐隐发烫的罗盘,一手指着西北方向道:“我们得避开西北方位。”
这个盘是她在这边集市上买的,比在汴京买的要好用很多。
“可是不走那里就到不了西洲!”
宁扶蕊瞥了扎西一眼,无语道:“西州在北边,我们不走西北,可以走东北方位啊。”
“那不得绕好远一段路!”
宁扶蕊叹了口气,往东北走是小劫,西北却是能见血光的大劫。
她并不想在赶路途中耗费太多的心力。
远处响起奇异的号角声,宁扶蕊瞬间警铃大作。
这号角她熟,在她曾经呆过的吐火罗队伍中,就会吹这种号角。
扎西也觉得不对,神情严肃地喊道:“快躲起来!”
他们绕到一处土丘之后,宁扶蕊看清了来人,心中大骇,果然是那队吐火罗人!
那日同她一起的女子也在那里,衣着暴露,坐在一匹矮脚马上,脸上蒙着纱,脚腕处戴着镣铐。
宁扶蕊手握长枪的手动了动。
扎西被她动作一吓,连忙悄声问她道:“你要干嘛?!”
那女子同她一样是个汉人,而且还曾经救过她的命。
宁扶蕊在犹豫。
他们队伍人不多,凭他们几个应该......
敲定了想法,宁扶蕊定定道:“我想救那个女子。”
她那日挣脱那个首领控制的时候,也曾想带着女子一起走。
谁想那个女子十分胆怯,情况危急,宁扶蕊没有办法,便只能自己先脱身了。
库勒看着宁扶蕊,赞同道:“他们人那么少,若要突袭的话并不难。”
扎西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二人:“你们疯了?!”
宁扶蕊回瞪着扎西,朝他努努嘴道:“你怕了?”
他们擅长射箭,并不熟悉近身搏斗,要不然宁扶蕊那时便不会那么轻易就得手了。
扎西平时最听不得的就是这句话,宁扶蕊算是精准打击了。
“谁怕了?”他不服气地反驳宁扶蕊,看着队伍仔细斟酌道,“你马上功夫好,你去引开他们注意,我跟库勒去打他们。”
宁扶蕊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提上枪便上马走出了沙丘,步履从容,神色淡然。
少女飘渺的裙角于风中肆意飞舞,发丝缕缕纷扬,她静静伫立在这一方天地之中,像戈壁上赫然开出的沙漠玫瑰。
天地为之失色。
吐火罗人果然注意到了宁扶蕊,
宁扶蕊能清晰地看到领头人眼中不加掩饰的惊艳与占有欲。
宁扶蕊执起自己的白杆枪对准他的鼻尖,唇边弯起一抹极尽挑衅的笑意。
男人直直的凝视着她,一时竟忘了呼吸。
就是现在,宁扶蕊解了缰绳,狠狠在马的背部抽了一记。
马蹄翻飞,扬起厚重的尘土,她肆意奔驰,逐日追风。
身后跟着一群吐火罗人,他们戏虐地大声呼喊,似乎还将宁扶蕊看作一只势在必得的猎物。
而她要用实践证明,他们错得彻底!
很快,身后接连响起几声惨叫,宁扶蕊扭头看去,库勒扎西瞅准时机往里面一冲,搅乱了他们的节奏,首领被他挑下了马。
她调转了方向,又奋力朝他们冲去。
一时混战起来,宁扶蕊毫不手软地用长枪提起那头子的衣领,一连甩出去几里。
那头子狼狈地翻身滚落在地上,胸腔一痛便咳出几口黑紫的血。
刀光剑影纷繁落下,宁扶蕊来到女子面前。
女子此时泪流了满脸,惊恐地看着宁扶蕊,似乎怕极了。
宁扶蕊晏然自若地挑开了她的脚镣,朝她递上一只手。
这幅光景极美,看得在场之人无不目怔口呆。
柔弱无骨的手颤抖地搭上宁扶蕊的手掌。
她牢牢地抓住女子的手,将人托上马背,一边扭头示意扎西库勒不要恋战,一踢马肚便往东北方向绝尘而去。
宁扶蕊嘴角一弯,逐渐勒紧缰绳,放缓了脚步。
想起来她还不知道这个女子叫什么,便开口道:“你叫什么?”
女子被她忽然开口吓了一个惊颤,她观察着宁扶蕊的神色,半晌才战战兢兢地柔声说道:“千,千鸿。”
扎西终于赶了上来,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们一路走走停停,入了西州城。
宁扶蕊凭借着军牌,很快便寻到了几位老人。
虽然他们自身已经不能参战,但还是将自己的孙子孙女介绍了给宁扶蕊。
他们又辗转南下,如此过了半年,宁扶蕊已经能组建出一支小小的突击队了。
她救下的女子原是被父母抛弃,后来又由勾栏的乞丐乐伶养大,吃着百家饭,养就了这副纤弱的性格。
如今跟着她的队伍做着些后勤工作,性格也没那么拘束了。
“听说了吗,昨日汴京那边的将军来了,咱们估计没几天好日子过咯!”
宁扶蕊坐在伊州城外的驿站歇息,忽然听得小二与周围的看客谈天说地。
身边许多人都感觉到了,夜间行军的脚步纷纷杳杳,大梁北伐在即了。
她倒是知道朝廷这一年半来都在做什么。
北狄与契丹数世连结,二寇欢盟,若是能离间一个,再攻下另一个就不是难事了。
朝廷这下是离间计成功了。
可是她心中又隐隐觉得不对。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滴——系统已升级完毕。”
宁扶蕊猝不及防地被电子音吓了个激灵。
时隔一年半,这系统若是再不出声,宁扶蕊都要忘记还有它的存在了。
既然升级完毕,她便要看看它管不管用:“系统系统,帮我算算朝廷这次北伐有几分胜算。”
系统平淡地吐出了八个字:“祸迫眉睫,百死一生。”
结果一出,宁扶蕊哑然。
果然,她的猜测是准确的。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眼前似有云雾缭绕。
场景突然变化,她看到北狄与契丹的可汗坐在一处,似乎在暗自相商着什么。
这半年她学习了一些外域的语言,如今听懂他们交流并不难。
听了半天,宁扶蕊背上寒毛竖立。
她不敢置信,开口惊呼道:“离间是假的?”
北狄与契丹间的不合全是装出来给卧底看的,趁其不意夹道剿灭梁军才是真的!
“怎么了,什么真的假的,”扎西看见她怔怔地喊着什么,便在她眼前招招手,疑惑道,“阿蕊?”
宁扶蕊没有理会他,只是兀自小声重复道:“错了,都错了......”
“如今伊吾军走到哪了?”
库勒望着窗外的行人,回答道:“似乎已行军到焉耆周边了,估计过两日便要过焉耆山了。”
撇开眼前的手,宁扶蕊直直站起身,果断道:“不能继续前进了,必须要教他们退兵。”
扎西很奇怪,不知道她这句话有何依据,便嘲道:“你大白天怎么说起梦话了,没听见么,伊吾军现下都在前线候着了!”
宁扶蕊扶着他的肩膀激动道:“我方才亲眼见......”
话说到一半,她蓦然意识到,若说出自己有个系统,还见到了北狄与契丹王坐在一起谈话,那肯定就直接被当成疯子了。
“算了,我只是方才算了一卦,算到了些不好的东西,你若是信我,便随我一起去趟安西都护府。”
扎西看她神神叨叨又郑重其事的模样,心中纠结起来。
可是他毕竟跟了宁扶蕊一年多,他还是愿意追随她的想法的。
“走罢。”
“阿库,你带大伙进城找个地方先住着。”
宁扶蕊递给男子几个盘缠,自己整理了下衣装,看到角落里缩着的千鸿,她又走了过去。
只见她拉起千鸿的手,笑道:“我去的这几天,劳烦你替我管一下他们。”
千鸿连忙摆手道:“我,我不行的!”
“没事,他们都是好相与的,我相信你的能力。”
甩下这句话,宁扶蕊骑上马便入了城,直奔安西都护府。
千鸿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眼中情绪晦暗杂糅。
此时,安西都护府内正严阵以待。
“李都护,”宋参军恭敬地朝大堂内的李裘一拜,恭声说道,“门外有一女子求见,叫着嚷着要朝廷退兵。”
李裘不耐烦地摆摆手朝他示意道:“推了,年关将至,谁都不想打仗,可这次毕竟不一样,哪里由得到咱们说话。”
“报——”后面又跑进来一个士兵,急忙喊道,“那女子说她有长公主手谕,大家都不敢拦着,她提着一杆长缨枪便冲进来了!”
听罢,李裘用大手一拍木椅,愤声道:“这些刁民,当真无法无天!”
宁扶蕊与扎西此时已径直越过走廊,朝着前厅而去了。
宋参军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英姿勃发的女子。
只见她身形虽娇小,可那毅然决然的神情令他有些瞠目结舌。
他默默收起玩味的态度,正视着眼前的女子。
“见此令如见长公主亲临,现下北狄军情有异,我命你速速上疏请求朝廷退兵。”
宁扶蕊嗓音清亮,向他展示了自己的手牌,上面确有长公主的亲印。
李裘不动声色地躬身问道:“李某不知异从何来?”
“卧底提供的离间情报是北狄可汗与契丹王故意设计出来惑人耳目的,大可汗意欲联合契丹王于焉耆山道首尾夹攻伊吾军才是真的。”
李裘眼中闪过警惕,这女子一时竟能说出这么多情报,也不知几分真假:“你又怎知是故意设计的?”
宁扶蕊被问住了,心下一空,她并没有准备太多说辞。
只听她嘴唇嗫嚅半天,才翁声回答道:“我算卦算出来的。”
众人一时沉默。
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一声笑,李裘听到便忍不住了,扑哧一声,捂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还以为真是什么贵客,结果只是一个女神棍。
宁扶蕊非常荣幸地被请了出去。
出了都护府,她肩膀一塌,忍不住叹了一大口气。
这是她第三次吃闭门羹了。
“阿蕊,如今我们要怎么办?”
扎西不知道,在自己的潜意识中,早已将宁扶蕊置于主导地位了。
宁扶蕊抿唇不语,似乎在思考什么。
既然退不了兵,她便要引开其中一方,破坏他们的计划。
没想到宁家军才重组没两天就要上阵赴敌了。
她望着远方隐隐的硝烟,坚决道:“我们不能放弃。”
第16章 瓮中之鳖
稍整衣装后,宁扶蕊通宵达旦地带领着不到百来个人,伪装成一个商队,悄悄出了城。
他们人力物力有限,而且一兵一卒都十分珍贵。
这就代表着宁扶蕊不能使用之前那样的战术,正面与北狄或者契丹交锋。
在这种危急关头,要全队合力去挖个大深坑一样的陷阱不太现实,而且可能还会有暴露的风险......
宁扶蕊直到现在才有了领导一支队伍的实感。
她不再是单枪匹马了,所有人的性命都置于她身上,行事有了拘束。
见她一时陷入惆怅,千鸿牵着马走了过来,看着宁扶蕊。
她露出个还带着怯意的笑:“我可以。”
“你可以什么?”
千鸿泛着水光的美眸望着无垠的天际,她喉咙轻动,缓缓说出了自己心中的计划。
宁扶蕊一听,立马高声反驳道:“不可以!”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她竟是想利用自己的身体,亲自到人家帐中挑唆北狄与契丹的关系!
即便这个计划到最后是可行的,宁扶蕊也断然不会实施。
她不想再让同伴置于危险之中。
寒风吹起千鸿如墨的发丝,她拢起面纱,只露出一双百媚横生的眸子。
“奴,”她顿了一下,想起宁扶蕊不让她自称奴,改了口继续道,“我生而轻贱,这种事我已经习惯——”
宁扶蕊只看了她一眼,冷声打断道:“扎西,将她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