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听见我儿这声姆妈,是姆妈这辈子获得的最大的赏赐。”
扎西红了鼻子,忍不住伸出手环抱住她。
他才发现自己的妈妈原来比自己矮那么多,瘦那么多。
宁扶蕊偏过头,喉中似乎被塞了一大块石头,酸涩梗阻在其间。
她看不得这样温情的时刻。
她也想爸爸妈妈了。
“扎西,沿着王宫左边第三条宫道走,出了王宫你们便戴上面纱。”
“切记不要回头。”
她平静地喊来门外的侍女,偷天换日地将扎西二人送了出去。
宁扶蕊与扎西坐在车辇上,气氛不禁有些沉重。
扎西将蛇形簪递给她,小声道:“这是她给你的礼物。”
宁扶蕊有些意外:“你妈妈人真好。”
她完全能感觉到圣女对扎西毫无保留的爱意。
“嗯,她很好。”
太阳西沉,天空灿金。
如血的残阳染红了大半边天,斜晖透过纱质的车帘打在二人的面庞上,映出一片灿烂的金黄。
车辇缓缓驶出王宫,当宁扶蕊正以为一切都要走向正轨的时候,王宫内的一个宫人大声喊道:
“走水了!”
“王宫走水了!”
扎西心中顿时染上慌乱。
猛然想起姆妈对他说的那句不要回头。
他呼吸一窒,拉开车帘望向王宫的方向。
寝殿......
是姆妈的寝殿!
滚滚的浓烟将云层遮蔽起来,车辇越行越远。
他赶紧喊停车夫便要跳下车跑回去。
宁扶蕊赶忙拉住他:“我们不能回去了!”
“可那是我姆妈!”
宁扶蕊走之前替这位圣女算了一卦。
她命数已尽枯竭,如今又将自己连着两个密室的寝殿一把火烧了,明显是不想再留下后患。
她去意已决,没有人能够拦得住她。
他挣开宁扶蕊的手,拨开人群便要跑回去。
宁扶蕊见状也跳下车,连忙跑过去拉住他。
扎西眼眶通红,神情悲切:“可那是我姆妈!!”
宁扶蕊也哽咽了,她何曾不知道天人分离到底是多么痛苦的事情:
“她命数已尽,这是她自己的决定,你再跑回去没用了!”
“不......不......”
他依旧想要挣开她手的禁锢。
宁扶蕊力气没他大,干脆跑多几步来到他面前,甩了他一巴掌。
“你冷静一点!”
“你再跑回去等着人抓你吗?”
“还是说,你忍心让她看到自己这么辛辛苦苦送你出去到最后一切努力都白费了吗?!”
天上的色彩开始变换。
周围的人逐渐停步下来,望着遥远的天际:“圣女陨落了!”
一些高龄老人有着丰富的阅历,他们直直望向夕阳落下的方向。
每一届圣女陨落前,天空中的云霞都会翻涌变幻成五彩琉璃的彩霞。
此时,兽鸟齐齐哀鸣,远处代表佛母陨落的铎声敲响,一声接着一声,悠长且沉重。
寺庙里的僧众开始吟诵超度的经法。
无数正在行走或者做事的人停下身体的动作,改为跪在地上,双手合十,闭上自己的眼睛,虔诚地为她送行。
有淡淡的莲花状图案变成云彩的形状出现在天边,目睹了一切的宁扶蕊心中震撼无比。
她扯了扯僵楞在身前的扎西:“你看,她在天上看着你呢。”
扎西抬头望向天边,忽然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捂着脸泣不成声。
宁扶蕊吸吸鼻子,半跪下来,头轻轻靠着他的脖颈,两手环上他的脊背轻轻拍着,安慰这个可怜的少年。
一时间残阳如血,霞光四溢。
众人都被这副美景震撼得说不出话。
到最后,因为晚上的大漠实在不适合赶路,宁扶蕊还是打算和扎西在于阗国内找家客栈先住着。
她让扎西换上平民的衣裳,又给他易了容贴上络腮胡,从今往后,再没有人会以为他是圣女了。
扎西的眼眶还是红的,宁扶蕊看着城中的食品多是煎炸烤物,十分油腻,便买了点米面,借了客栈的厨房做了两碗清汤面。
她端着碗,默默坐在他身边。
“你吃点吧。”
原本以为扎西不愿意吃,没想到他闻到味道便抬起筷子,没有顾忌地大口吃了起来。
他埋头狼吞虎咽,鼓着腮帮子奋力咀嚼着,似是饿极了。
吃完,他一撇嘴,又要开始哭起来。
“谢谢你,阿蕊。”
宁扶蕊识趣地给他递上手帕,她知道,这个少年需要时间。
“你不觉得我很懦弱吗?”
“啊?”
“我为什么觉得你懦弱?”
她摇摇头,眉眼弯弯地笑着说:“我觉得扎西是这个世界上最勇敢的人。”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有资格去剥夺别人难过的权利。
开心了就笑,不开心了就哭。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苦难和排解苦难的方式,她没有资格去干涉他们。
这个少年虽然年纪轻轻,却敢于直面内心的苦难与脆弱,宁扶蕊觉得他是真正的勇士。
“再不济,你还有宁晁叔伯,你还有库勒,你还有我。”
“你别害怕,大家都在你身边陪着你呢。”
宁扶蕊陪他枯坐了一晚,清晨,天光微凉,他们提起行囊再度出发。
二人骑着快马,一刻不停地往伊州赶。
林苑苑在客舍盼得脖子都长了,一天又一天,她终于看到那两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客舍门口。
“你们终于回来了!”
看到二人风尘仆仆、蓬头乱发的模样,她便知道这一路他们走得并不容易。
宁扶蕊赶紧从包裹里拿出蛊毒的解药递给她。
“这个你拿回去给他解毒,”她又从袖中拿出一张纸,“这是说明书,你要小心别让别人看见,用完就烧掉。”
“你不跟我一起回去?”
宁扶蕊一言难尽地望着她:“我还有事情没处理完,伊州离长安并不远,你……”
“可以的吧?”
林苑苑点点头,一手接过小巧的瓷瓶,感觉肩负的责任又重了些。
宁扶蕊替她算了一卦,卦象也显示她接下来这一路顺顺利利,没有问题。
宁扶蕊拍了拍她的肩膀,肯定道:“姐妹,一路保重。”
林苑苑被她这没有分寸感的昵称惊到。
她偏过头,傲娇地说:“谁要跟你姐妹,别忘了郎君就是因为你才变成那样的。”
总算了结了一桩事情,林苑苑走回房间收拾着东西准备出发。
伊州去往长安的商队很多,一般只需七天便可以走到长安。
林苑苑为了安全与稳定,最终选择跟商队一起出发。
临行前,宁扶蕊给她买了很多奶酥,一股脑地往她车上扔。
“这个奶酥口感还不错,你应该喜欢吃,再带点给周惟卿当伴手礼也行。”
她又拿出一张护身符,贴在她的衣服内层。
“这个可以替你挡一次灾,不过我已经替你算了一卦,应该用不上,一路上记得小心点儿,回到长安给我写封信报个平安。”
宁扶蕊像个老妈子一般啰啰嗦嗦,事无巨细地给她交代着一路上会碰到的东西。
林苑苑一双手都要快拿不下了,她不禁感到十分的意外。
那封信的主人是谁?
为什么要让周郎君要杀这样一个人?
“我先走了,拜拜。”
林苑苑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心中有些怅然。
总觉得宁扶蕊与她见到的女子都不一样……
宁扶蕊与扎西一路快马扬鞭来到安西都护府门口,经过这么多次的相处与合作,他们之间已经培养出了无声的默契。
许多官吏站在门口,看起来像是要给谁送行。
扎西找到门口一个小贩,开口问道:“这是在干什么?”
小贩用食指指了指天:“自然是上面有人来巡访喽。”
扎西与宁扶蕊对视一眼,挤进人堆里去看。
可惜他们两个来晚了,宋参军已经与人上了马车,宁扶蕊只来得及看见他的袍角。
宁扶蕊上了马,示意扎西与她一起尾随其后。
她悄悄抛出一个纸人,纸人顺着风贴在车厢里,宁扶蕊得以看清车厢内部的状况。
偌大的车厢内燃着袅袅的檀香,一个穿着玄色襕衫的男子手中握着暖婆子,闭眼靠在车内休憩。
宋参军坐在他对面,殷勤地朝他一拜,恭敬道:
“太子殿下,您要的人,此刻已经在郊外候着了,您看……”
太子殿下睁开无波的眸,与李沅一样,他也生着一双凤眼。
“嗯。”
可是李沅看人的眼神总是沉稳温润的,这位太子因着额角较高,凤眼便为他平添了几分凌厉。
宋参军擦擦额角的汗。
谁人不知这位太子殿下爱美色,李裘让他投其所好,为他准备了许多西域美妾。
马车飞驰在人烟罕至的林间小道上,宁扶蕊渐渐停下马,示意扎西随她下马走过去。
因为路上人实在太少,他们骑着马,目标太大,再追很容易被发现。
宁扶蕊顺着纸人的踪迹来到一处密林。
林中的树叶上结有浓重的寒霜,遮天蔽日。
她悄悄探头过去,一派奢靡的酒池肉林呈现在她眼前。
扎西也探了个头出去:
“你看到什——唔唔!”
宁扶蕊赶紧捂住扎西的嘴巴。
她皱起眉,悄声呵斥道:“你谨慎点儿!”
扎西立马乖乖闭上嘴,他也探出了个头。
只见许多个高大的笼子里关着数个赤着身子的少女,她们穿着薄薄的素纱衣,窈窕的身段若隐若现。
这些少女大多都是高鼻深目,脸部轮廓深邃,不似中原面孔。她们素面朝天,只在唇中点着一抹朱红的口脂。
此时,这些脸色惨白的少女们,正瑟瑟发抖地蹲坐在地上。
碧色的眼瞳中惶恐至极,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因为她们身后便是沉睡的猛兽。
太子殿下端坐于高台之上,一双冷眼俯视着这一切。
他抬手唤来身边的内侍,低声吩咐了几句,脸上随即绽开一抹狰狞的笑意。
宁扶蕊眼中闪过几分寒芒,观此人神色阴狠,跟赵旻澜那厮完全就是一邱之貉。
能看得出他紫薇之气虽然很重,可是却来路不正。
可想而知,若是这样的人当了皇帝,那举国上下的百姓基本都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笼子的门被几个人用杆子挑开,大部分的女人仍然一动也不敢动。
这时,有一个棕发女子扶着笼边的杆子,缓缓站起身,随着她的动作,一大片雪白的肌肤露了出来。
她紧紧咬着下唇,双腿还在打着寒战,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她闭上眼往前踏出了一小步。
就是这一小步,惊醒了身后的黑豹。
黄澄澄的眼瞳竖起一条直线,直勾勾地盯着身前的女人。
宁扶蕊着实厌恶这种场景,她再也看不下去了。
她刚准备掐个诀想轰它一轰,结果手一抬起,便又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压下去了。
这些笼子的布局似乎......
等等......
她看出来了!
这居然还是个阵!
宋参军是想在通过阵中恐吓她们,逼出她们身上的三魂,以供五鬼局所用。
鬼既然跟他们做交易,他们也得拿出点有诚意的东西。
就譬如生人的三魂。
鬼若是有了三魂,那便能化为实体留在人间吸收天地精气修炼。
她如今只能布个更大的阵将这个阵压下去。
一不做二不休,她脚步往后一退,立马与扎西商量着布阵之法。
“你跟着这些纸人走,然后在他们停下来的地方放一张这个。”
宁扶蕊拿出随身的小毛笔,因为墨水不好携带,她便咬破手指沾了点血。
人血也能加重符箓的效果。
毫尖染上殷红的血,拂在手上带来轻微的刺痒。
她如今画的是请神的符箓。
她要唤起这一片的土地神,神才能镇压鬼,让鬼不敢前来收魂。
扎西的精神力与心力都十分坚韧而干净,神最喜欢这样的孩子。
布阵需要一点时间,在那之前,她要先拖住这些猛兽。
“我去贴符,那你呢?”
宁扶蕊眨眨眼。
那她呢?
她还没想好要怎么拖住他们。
“哎呀你先去,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宁扶蕊轻轻推着扎西,自己则继续观望着情况。
扎西不放心地跑远了。
“太子殿下,其实小的还有一样东西想请您看看。”
此时,宋参军手中多出一个沙铃。
太子闻声转过头。
他给这些猛兽都事先喂了蛊虫,如今正好可以在太子面前展示一番。
只听他轻轻一摇,手中的铜铃便沙沙地响着。
猛兽们瞬间激动了许多,眼眶兴奋地充血发红,就连嘴角都滴下涎水。
那铃声诡异,听起来像是响尾蛇动作起来的声音,让宁扶蕊听得脊背发毛。
听到它们喉间隐隐发出的喘气声,少女们再也忍不住心中惧怕,有的已然开始啜泣起来。
可宋参军仿佛是在给太子验证着什么一样。
这些猛兽已经半天都未有一丝动作了。
宋参军嘴角弯起。
很好,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
他伸出手,欲再摇起手中的沙铃。
“哎哟——”
宁扶蕊心一横,假装崴了一下脚。
“请问,这里是哪里呀?”
“你们在做什么?”
人畜无害的少女声音自不远处响起。
还好宁扶蕊带了易容的面具。
此时想伪装成一个西域少女并不难。
只要等扎西一起阵,那她就不必再与这二人虚与委蛇了。
宋参军与太子相视一眼,眼中透着浓重的警惕。
他们似乎并不打算搭理宁扶蕊。
宋参军又自顾自拿起沙铃。
宁扶蕊走上前。
双手抱拳放在腰间——一本正经地打起五禽戏来。
二人愣是被她这一连串的动作搞得迷惑起来。
宁扶蕊抬眸一看,太子眼中已经起了杀意。
宁扶蕊打一拳报一个招式:
“左勾拳!上勾拳!”
“羚羊跑!山羊跳!”
能唬住一分便是一分!
宋参军踢了一脚身旁的内侍:“这个莫名其妙的疯女人是什么时候跑进来的?!”
“奴……奴也不知道哇!”
太子微微抬起左手,示意他们不必再说。
他右手撑着下颌,轻描淡写道:“乱箭杀了。”
宁扶蕊心中一跳。
她仔细观察着周遭,果然四周还有暗卫。
无数支飞箭破空向她袭来!
宁扶蕊心中冷冷一笑。
想杀她?
没那么容易!
她自顾自做完五禽戏,便开始绕着这个阵跑起圈来。
以自身的脚步为笔,她同时也是在画阵!
宁扶蕊来回跑了两圈,她的引神阵就成了。
她捏起一张符箓,磅礴的力量自她指尖跃动。
宁扶蕊来到一只吊睛白额虎旁边,将三昧真火符贴在了笼子上。
“这是什么,老虎?”
“我杀一下!”
火焰从尾巴燃烧至全身,吊睛白额虎痛苦地挣扎着。
宁扶蕊扯过牢笼前吓得呆滞不动的女子。
那猛兽窜出笼,四处跑跳,点起火来。
扎西还剩最后一个符没贴。
有几个稍微胆大一点的少女,见身后猛兽蓄势待发了半天都未朝她们袭来,便自己离了笼子向外跑去。
场面顿时乱成一锅粥。
“这……”
宋参军当即就腿软地要跪下来。
头顶的乱箭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下来,草丛中探出一个脑袋来。
看着那熟悉的麻花辫,宁扶蕊心中一喜。
扎西不但摆成了阵法,还帮她解决了暗卫!
她的阵成了。
周围开始地动起来。
宋参军摇动手中的沙铃想将乱跑的女人全都抓回来,哪知这些猛兽们不知见到了什么更可怕的东西。
它们眼中漫上了极度的恐慌,开始四处乱窜,再也不听他的指挥。
一头黑豹从宁扶蕊身后窜出,她眸色骤冷,抄起袖中匕首,瞄准它喉中要害部位,正准备一击毙命。
哪知凌空跳下来一个扎西,他手中紧握着箭簇,明显是刚刚从那些暗卫手上夺来的。
他直直往前一刺,箭贯穿了黑豹的头颅。
温热的液体溅了宁扶蕊满身。
她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血迹,给他竖起了个大拇指。
“你真厉害!”
扎西脸颊一热,他挠挠头,转过身去。
二人都不是恋战类型的,眼看高坐在椅子上的几人已经撤退,他们就要速战速决了。
一来二去,大型的猛兽们全都被他们赶走了。
有的比较弱小的兽类因为被下了蛊毒,又要与自己体内的本能相抗,两股相对的力量对冲,它们快要爆体而亡了!
宁扶蕊本来还想给那太子一个教训,可是他毕竟还是个皇子,身上有紫薇之气覆体,寻常法子根本伤不到他。
不过若是只让他狼狈一下还是可以做到的。
宁扶蕊掷出一张符箓。
林中忽然莫名吹来一股强风,树叶上大块的冰凌开始掉落,冰霜撒了二人满身。
宁扶蕊望着两人狼狈逃窜的模样,嘴角的笑意愈发张扬。
这边扎西刚刚从狼嘴里救下一个女子,女子紧紧攀附在他身上不肯下来。
“阿蕊,救救我!”
宁扶蕊转过头便看见那个欲哭无泪的少年对她求救,心觉好笑起来。
好几个少女站起来看着她们二人,口中说着各族语言,听语气,应是感谢一类的意思。
为了防止宋参军再杀回来,她要先将她们转移到另一处地方去。
她走到扎西身边,轻轻安抚着那些受惊的女子。
日头渐渐落下,她让扎西组织着剩下的女孩回到伊州城郊的一处荒地。
她便进城给她们买了能御寒的衣物,还有一些救急的食物,分发了下去。
宁扶蕊好人只做到这里,她拍拍衣服上的灰尘,便再度上马,回到客舍。
她撕下易容面具,空气顿时清新了几分。
第65章 其乐融融
她又喊来小厮给她打几桶热水洗澡,身上的血腥气还未散去,一时弥漫在整个房间里,冲天的煞气让她头疼欲裂。
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她枕着月色,沉沉睡去。
过了几日,宁扶蕊收到了林苑苑的信,她的字迹及其端庄秀丽,不过只写了短短一行:
毒已解,勿念。
看完,宁扶蕊折起信放入火盆。
她又破坏了一个阵眼,如今终于只剩最后一个了。
她似乎已经能看到爸爸妈妈站在家门口朝她招手了。
“系统系统,你可知最后一个阵眼在哪?”
冷静的电子音在脑内回答道:
“本任务伊始之地。”
伊始之地?
那就是要她回汴京?
宁扶蕊瘫在榻上。
她还得回去看看她的宁家军才放心。
过了年再回去也不迟。
再度修整了几天,她与扎西回到了伊州城。
扎西与她回到家中,发现父亲正在院中,大声训着什么人。
一排排青壮年手中拿着刀枪棍棒站在他面前,神态严整肃穆。
“宁家军从来不会退缩,哪怕是最后要死在疆场上,也决不能临阵脱逃!”
宁晁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着最后四个字。
“爹!”
扎西一把推开门,跑到他面前,一把拥住了他!
宁晁猝不及防地粗声喊道:“干什么?!”
扎西一头埋进他的怀里,头发蹭得散乱:
“我好想你啊,爹!”
宁晁心中一惊,扎西以前从来不会对他说这样的话。
这几个月他都跟宁扶蕊经历了什么,为何变得如此直白了?
宁晁心中虽然有喜,可他的眉头依旧皱成了一个川字。
他厉声道:“一边儿去,别耽误我练兵!”
宁扶蕊见到他的头发已近银白,这几个月应是很辛苦。
她走上前,恭敬地朝他一拜:“宁叔叔。”
宁晁见到她容光焕发的样子,紧扭的眉头松开了些。
这丫头还是没变,依旧是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
有些新进来的人还从未见过宁扶蕊,他们一时没搞清楚状况。
宁晁告诉她,宁家军他只负责教,如今被扎西与库勒二人经营地很好,队伍已经壮大到千余人了。
宁扶蕊略显惊讶地看着扎西。
扎西听见父亲夸他,一时心中洋溢着自豪与喜悦,下巴都快仰到天上去了。
“怎么样,我厉害吧?!”
“快崇拜我一下!”
宁扶蕊朝他竖起大拇指,肯定地点点头。
她还心想这人夸不得,一夸就要飘到天上去了。
接着,她又用了几天时间验收了宁晁练兵的成果。
一个个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好苗子。
很快,年关将至,伊州落雪了。
宁晁的家里却散发着熙熙融融的暖意。
他很是热情,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为宁扶蕊接风洗尘做了一大桌好菜。
望着一大桌热气腾腾卖相极佳的菜肴,宁扶蕊眼眶有些湿润。
她已经很久没感受过来自亲人朋友的悉心关照了。
她一时感动地说不出话。
转念一想,这些应该都算她偷来的,心中又不禁难过起来。
宁扶蕊握着筷子,鼻尖闻到的是亲切的饭香。眼泪氤氲在眼眶里,她哽咽道:
“谢谢你们。”
扎西欲言又止地望着她:
“阿蕊,你能不能留下来,别走了。”
宁扶蕊抬头定定望着他,摇摇头。
“不行……”
她也很想每天都有亲朋好友围在桌前其乐融融,有说有笑。
可她还不能够。
她肩上的负担太多太重。
“我还有事情没做完。”
扎西咬咬牙,继续问道:“那我能不能跟你去汴京?”
“你跟我去汴京做什么?”
“跟你一起努力壮大咱们宁家军啊!”
宁扶蕊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塞外风光我已经看腻了,我就想去京城看看,”他看看宁晁的神色,似乎与平常无异,便继续道,“再说了,这里有我爹管着呢。”
宁扶蕊倒是没什么意见,她询问的目光转向宁晁。
宁晁呵呵一笑,眉眼弯得鱼尾纹都堆在了一起:
“这小子有你看着,我放心。”
“那好吧,”听罢,宁扶蕊继续扒拉着碗里的饭,点点头,“只是去看看的话没什么大问题。”
路上多个人说说话也好。
过年的伊州城分外热闹。
伊州人民善歌舞,许多人聚集在城郊围在一起跳舞唱歌,
望着一桌子的好菜,宁扶蕊才意识到。
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在塞外过新年。
如今一家老小齐聚一堂,喜气洋洋的氛围,放一年前她想都不敢想。
去年过新年的时候,她还在赶往扬州的路上,买了碗羊杂汤就算是过年了。
形单影只,她仿佛就只是一个单纯的局外人。
也不知道长安那个人怎么样了......
宁扶蕊望向窗外。
半月后。
年节的氛围渐渐淡去,宁扶蕊收拾好盘缠细软,买了充足的干粮。
“阿蕊,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宁扶蕊白了扎西一眼。
这个问题他今天已经问了至少有八百遍了。
“马上了,”宁扶蕊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真不知道你一天天这么兴奋做什么......”
扎西嘟起嘴吧,小声道:“我就是没见过世面嘛。”
“你说我要穿什么去比较正常?”
宁扶蕊歪头打量了一下他:“我觉得吧,你现在就挺正常的,没必要入乡随俗。”
更何况汴京本来就是包罗万象的,每日人来人往,五湖四海的人都有。
“我回到汴京还穿胡罗裙呢,你爱穿什么穿什么就行。”
她走到院子里的马厩,拉起自己的马,仔细打理好缰绳。
“走了。”
“哦。”
库勒跟宁晁已经在院门口等着他们了。
年年风光似旧年,今年也是他们目睹着宁扶蕊离开伊州。
鲜艳的红裙随风飘扬,宁扶蕊抚起鬓边的发丝,她是时候回到那个是非之地了。
她骑上马,转头同二人道别:“后会有期!”
扎西观察着她的话语,骑在马上照猫画虎地朝二人招招手道:
“阿爹后会有期,库勒后会有期!”
意气风发的少年一拍缰绳,扬尘而去。
宁扶蕊哭笑不得地跟在后边喊道:“哎——后会有期不是你这样用的!”
小女孩稚嫩的声音响起,只见她好奇地观察着怀中的布包。
那是春末夏初的时节,阴雨连绵不停,门外雨声滴滴答答。
那是尚且年幼的宁扶蕊,她坐一间禅房的蒲团上,旁边还坐着个眉眼柔和的妇人。
她慈爱地抚摸着宁扶蕊的脸庞,笑着解释道:
“阿娘做了些你爱吃的,等你吃完,阿娘就回来了。”
宁扶蕊闻言打开布包一看,果然都是她爱吃的糕点。
她开心地偎在母亲身侧,随手拈了一块来吃。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这山寺来住,只知道吃完这包糕点,阿娘就会接她回家。
她每日都早起听着寺里的和尚诵经,中午随着一个师傅抄经,晚上睡前便打开布包吃一块。
夏天很快就过去了,布包见了底,阿娘没来接她。
不过她在布包中找到了一封信。
她望着信上的字,呆呆地念道:
“爱女芙蕊亲启......”
刚想打开信,宁扶蕊就被一阵丁零当啷的声音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