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扶蕊恍然大悟般地哦了一声,随即关上了房门。
柒柒被她这模棱两可的举动吓了一跳:
“阿蕊你还没说去不去呢......”
“去啊,怎么不去。”
宁扶蕊当然要去了,长公主这回是想带她认识认识宫里的人,混个眼熟后面好办事。
她总不能辜负了别人的一片好心。
证据没了就没了,不代表她就要摆烂了。
她拉开窗帘,外面正直暮春元日,阳气清明,一下子驱散了屋内沉闷许久的阴暗空气。
确实是个踏青的好时节。
她将信中提到的所有名字都一应记了下来,又找来一些记录他们平日言行的书籍资料,做足了功课。
三月三那日,宁扶蕊穿了件葱绿的棋格纹坦领半臂,下半身则套了件桔褐交色十二破裙。
颜色搭配鲜明俏皮,极富个性。
她想到长公主经常会在颊上点两个花钿,自己也顺手点了两个,愈发凸显出一位妙龄少女的美好风华。
“好看吗?”她站在马车前,一双明眸不断扑簌闪烁,面带期许地望着扎西跟柒柒。
她从来不会羞于展示自己,走到哪都是人群中最明媚亮眼的那一个。
柒柒口中发出由衷的赞叹:“好看!”
扎西绕着她走了两圈,耳朵微红红,他点点头道:
“你终于想开了,不容易啊!”
宁扶蕊嘴角抽抽两下,这人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快步走上了去往公主府的马车,车厢中,她一脸凝重地对二人交代:“记得你们的身份,撑场子的时候别露馅了。”
一路摇摇晃晃来到了公主府,门前早已云集了一大波王孙贵族,名门贵女。
宁扶蕊忽然觉得自己还是打扮得朴素了些。
那些贵女头上插的花都要比她的脸还大了。
这些京中的名人雅士似乎都早已相熟,有着各自的小圈子,宁扶蕊站在他们之间,颇有些格格不入。
宁扶蕊走进公主府,里面早已布置好了,一路有丫鬟带领着她入了赏春荷的园子。
雕阁绣柱的廊桥曲直错落有致,偌大的莲池中央盛开着几朵春荷。
她没看见长公主,倒是先看见了林苑苑。
她身旁围绕着几个小姐妹,正坐在一处连廊中赏着花。
“林苑苑。”
宁扶蕊主动走上前,与她打招呼。
“妖......你们怎么会来?”
林苑苑站了起来,望了望她,又望了望她身后的扎西,眸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惊讶。
“当然是受邀而来。”宁扶蕊摇了摇手上的信笺。
林苑苑旁边一位瘦高的女子扯了扯她的裙子,悄声问道:“她是哪位?”
林苑苑面中浮上一抹赧色,嘴巴张了又合,问她她也不知道啊!
宁扶蕊觉察到她们的心思,缓缓道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身份:“我叫刘翡,家在伊州,随家父上京做点相术生意,”
“因着公主与家父是旧识,今日本是家父承蒙公主相邀而来占算府上气运的,可他感了风寒,我便代他来了。”
几位没见过宁扶蕊的千金顿时被她这番自我介绍勾起了几分好奇:
“你会看相啊?”
宁扶蕊羞愧地摇摇头:“只学了些雕虫小技,皮毛而已,不值一提。”
千金们心中早已了然,说什么雕虫小技,她父亲既然都能与长公主是旧相识了,那她定是也有点真本事的。
瘦瘦高高的千金轻推了下林苑苑:
“苑苑,你竟认识这等奇人,为何不早点说与我?”
林苑苑今日也是第一次知道她的身份,结结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
一时间,许多人都围了过来。
有少女颊上飞红,小心翼翼地拉着宁扶蕊的手道:
“可否帮我算算我的如意郎君在哪?”
“也帮我算算!”
“我也要算我也要算!”
群众的传播与影响力都是可怕的,短短不到半刻,宁扶蕊瞬间就从一个格格不入的小透明一跃成了个会玄机妙算的大相师。
宁扶蕊与林苑苑面面相觑,她摆摆手:“别急,一个一个来。”
许多人争先恐后地在宁扶蕊面前排起了队,队伍一下子就从园中排到园外去了。
“周郎君!”
宁扶蕊被林苑苑这猝不及防的高声一喊吓到了。
只见林苑苑拼命挤开人群,往宁扶蕊身后跑去。
宁扶蕊心中颇为无语,怎么这瘟神今日也有兴致来吃席了......
不过她现在可没空找他算账,前面还有一大堆女孩找她看桃花呢。
她的三枚铜钱都要被她抡冒烟了。
“你的它爻克世爻,桃花有是有,抓紧机会,看人看准些。”
“你犯了桃花煞,近日还是将心思用在别的地方为好。”
不仅是手,她的大脑也在快速地连轴转着。
因为有的女孩卦象不那么好,有的还犯了凶煞,她要想好措辞不能说得太直白。
几番下来,宁扶蕊实在是没心力再算了,她连忙摆摆手朝女孩们说:
“今日不能再算了,算太多便不准了。”
宁扶蕊望了望身后,林苑苑跟周惟卿早就不知道去哪了,她舒了一口气,瘫坐在廊桥边的木椅上。
“刘翡!”
“哎——你别不说话啊!”
里面似乎都是些王孙贵族,见到宁扶蕊猝不及防地闯了进去,面中都带着尴尬之色。
“郎君,她走了......”
林苑苑用抱歉地对周惟卿说着。
周惟卿望着那个明媚身影,内心一阵苦涩。
她当真恨极了他。
源自内心的审问一道一道缓缓落下,像将他放在油锅中煎煮烹炸,再一片片凌迟。
事到如今,他才知道自己是多么自私,多么锱铢必较。
她那晚来找他,满怀希望地来找他帮忙,他却......
“无事。”
他望了望天色,面色不改道:“踏青宴要开始了,回去坐着等吧。”
宁扶蕊尴尬地穿过了那片区域,一路来到了举行宴会的正殿。
长公主早已经坐在正位之上,面前垂着一道珠帘,宁扶蕊看不清她的模样。
一时间,周围的人都朝她看了过来。
宴会分了好几个厅,不过会有长公主坐镇的厅,里面的人身份定也不一般。
宁扶蕊挺起胸膛,坦然自若地走到她身旁,小小地喊了一声:“唐秋。”
其实这位长公主就比她大了两岁,大学还在她家对面,算得上是邻居了,她才懒得顾及什么位份尊卑。
而原本的长公主当然是姓李的,唐秋是她这位邻居自己的名字。
宁扶蕊一般只在私下才会这么叫。
长公主睨了她一眼,悄声道:“让你叫你还真敢叫!”
“位置给你留好了,快坐下。”
宁扶蕊毫不客气地撩了裙子坐在她旁边。
忽然想起身边还带着扎西跟柒柒,她又赶紧让他们也一齐坐下。
坐在周围的众人擦擦汗,他们怎么从来没见过这号人。
看起来关系也与长公主颇好的样子。
看着殿上的客人愈来愈多,长公主微微偏头,问她道:
“这些人你都认识几个?”
宁扶蕊眨眨眼,仔细辨认着:
“那个左撇子是军器监监丞邱为,他旁边那个喜爱戴佛珠的应是少府监的左尚署丞何缮......”
宁扶蕊一路辨认过去,猝不及防又看到刘期归跟周惟卿,她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
“哦,还有门口站着等人的那两个是大理寺卿跟大理寺正。”
长公主肯定地点了点头,这丫头记性还不错。
宁扶蕊肚子有点饿了,她捻起手边的糕点咬了一小口,静静地等人齐。
长公主正襟危坐在中央,瞟了眼宁扶蕊,口动唇未动道:
“你这就吃上了,我让你准备的节目准备好了么?”
宁扶蕊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拍了拍身旁的扎西。
“在这呢。”
扎西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他的内心震惊得快反应不过来了。
周惟卿坐在大殿左边的位置上,似乎还在跟刘期归讨论着什么,陆续还有人拿着杯子找他攀谈。
真是左右逢源。
宁扶蕊心中忍不住冷冷嘲讽道。
一位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被内侍推了进来,那是当今四殿下李沅,顿时所有人都噤声站了起来。
又一个重磅人物进来了。
扎西忍不住皱眉评论道:“这弱不禁风的病秧子又是什——”
剩下的“么人物”还没说完,宁扶蕊犀利的目光就向他扫视过来,用力捏了捏他的手臂,他吃痛地哎哟一声,神情悻悻地望着她。
宁扶蕊咬着后槽牙,恨恨道:
“我让你开口你再开口!”
而后,她又环顾着周围,暂时毫无异常。
她松了一口气。
这家伙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没几个人受得了。
宴会很快就开始了,宁扶蕊观察完一周,长公主竟是这里最为年长的人物。
说是踏青宴,其实完全就是个相亲宴。
底下许多官家千金的眼神来往交错,都在暗中物色自己心仪的夫婿。
等最后到来的李沅一落座,长公主便拿起一杯薄酒,站了起来:
“诸位。”
威严端庄的声音一响起,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
宁扶蕊悄悄观望着右边坐着的李沅。
似乎气色又比上次的好上许多。
李沅察觉到她的目光,也朝她望了过来,二人相视一笑。
殊不知就是这一笑,让众人不禁浮想联翩起来。
这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有这样的待遇?!
长公主与众人寒暄了一刻钟,终于点到宁扶蕊的名字了。
“这位是我今日特地请来为大家祈福的刘翡法师。”
宁扶蕊心中咯噔一下,忽然好紧张。
她站了起来,深吸一口气,想象底下所有人都是萝卜头,而她在朝这些萝卜头鞠躬。
她举起酒杯,将烂熟于心的自我介绍的流程又走了一遍:
“大家好,我叫刘翡,家父是......”
周惟卿看着她笑靥如花的模样,心中泛起一阵奇怪的酸意,他垂眸抿了一口茶。
“这个是我的弟弟,他叫扎西,”宁扶蕊戳了戳他结实的臂膀,脸上笑容更甚,“来,先给大家跳个西域特有的祈福舞助助兴吧!”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像那种家族宴会上拉自己孩子出来表演才艺的父母。
扎西从座位上缓缓走下来,仔细装扮了一番。
众人眼中带着新奇,又纷纷看向这个身形矫健的少年。
扎西起码继承了圣女八分的颜值,高鼻深目,
他的眼睛就如同黎明时的朝阳,金灿灿地,明亮又深邃,带着一种近似兽类的野性气息,就连那尖尖的下巴都带着非凡的英气。
宁扶蕊觉得他光看脸就已经很能打了。
有的女孩忍不住推推身旁的小姐妹,羞涩地小声道:
“听到没,他叫扎西......”
“你看他的眼瞳竟然还是金色的,好神奇!”
“这西域人长得就是赏心悦目啊!”
扎西他站上宁扶蕊为他准备好的莲座,听到周围夸赞之声,颇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他又望向高座上的宁扶蕊。
宁扶蕊朝他朗然一笑,露出八颗皓齿,还给他比了个加油必胜的手势。
她要通过这个宴会将自己算卦的名声打出去。
宁扶蕊趁着他表演的时候从袖中拿出了一大沓木签,在桌中一一排开。
上面攥有寥寥几个短句,是她将自己关在房中时根据在场所有人的生辰八字与名姓算出来的。
可废了她好大一番功夫。
林苑苑就坐在右边,她定定拿起酒觞观察着宁扶蕊跟周惟卿二人。
还以为周惟卿不会出席这种宴会的,没想到他今日竟也盛装了一番,此刻就坐在自己对面。
她的眼睛滴溜溜地在这些人之间转了个来回。
等等,她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周郎君不是接到了谁的密令,要杀刘翡的么?
难道他今日就是为了杀她而来的?!
林苑苑猝然抬起眼望着周惟卿。
只见他身着一袭石青鹤氅,手中晃着酒,兴致缺缺地望着那个异域少年。
脸色确实不是很好,一副等候时机的模样。
不会真被她猜中了吧?!
林苑苑攥着衣角,咬紧了下唇,心中天人交战。
虽然她与宁扶蕊才接触不久,可她对她的印象还是很好的,她不想看着宁扶蕊被杀。
横竖将他与宁扶蕊引开就行了吧?
若是见不到宁扶蕊,他便没机会动手了。
席间,宁扶蕊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因为她也要先展示一番身手,将自己的木签派出去。
不得不说她如今非常感谢自己爸爸妈妈不辞辛劳,小时候给她报了很多兴趣班。
虽说也只是糊弄一下,但至少拿得出手,不至于在这么多人面前丢大脸。
她拿出新打造的雷击木剑,将所有木签藏于袖中。
少女身姿玲珑,沉着清秀的眉眼站在大殿中央。
周惟卿坐着的位置刚好能看到她窈窕的腰间,他迅速地瞥了一眼,身旁忽然多出个林苑苑。
“郎君,我有东西落在外面了,能不能帮我找找?”
闻言,他转过头,林苑苑的手搭在他的手臂上。
“......”
林苑苑能看到他脸上带着几分迷茫的醉意,似乎刚才被那些言官灌了不少:
“......再等等。”
说罢,他便又转过头,望着宁扶蕊的一抹衣角,也不知在想什么。
虽然宁扶蕊如今跟周惟卿已经是势同水火的关系,可看到二人如此亲密无间的举动,心中到底还是漫上了一丝失望。
她甩甩头,想甩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她略略扫视了一圈,朝周围人抱拳行了个礼,又将食指放在了唇中,露出了个神秘莫测的笑容。
“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幽赞于神明而生蓍,”宁扶蕊将剑指着殿顶,缓缓挥动着手中的,“参天两地而倚数,观变于阴阳而立卦。”
纵然她手中的剑并未开刃,可她周身却围绕着凛然的剑气。
少女身上蓬勃的朝气如一棵新竹,破土而出。
紧接着,她的目光陡然转厉,手中长剑开始急舞。
她一边背着从小就烂熟于心的周易典籍,一边顺着这些意思做出相应的招式。
身姿回旋间,她的步伐来回变幻,姿态又有如一条灵蛇。
一招一式蕴含了无数天地五行运转之理。
“发挥于刚柔,而生爻。”
众人纷纷停杯惊叹,她的剑法纯熟流畅,浑然天成,其中又寓有奥妙的八卦道义。
周惟卿定定凝视着她的神情。
她的眼中明明并无半分喜怒,可当她眼神扫过周围的酒客时,他却敏锐地读出了一丝藐视之意。
像神女降临世间。
所有肮脏污秽的事物都将消亡于她纷繁的剑花之下。
一想到这个,他的喉结便上下来回滚动,呼吸急促,心神都不禁激荡起来。
“郎......郎君?”
林苑苑从来没见他这样望着一个人。
那眼神中似有渴望与艳羡,还有不加掩饰的滚烫爱欲。
只见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白光,殿顶上方似有雷声滚滚。
周围忽然挂起一阵大风,经过那次梦魇葫芦事件之后,宁扶蕊如今已经深谙唬人之道。
这些全都是她的障眼法。
她真正的目的是将手中的木签全都发到正确的位置上。
她弯唇一笑,将手中木签尽数掷出。
十几道剑花寒光流转,像雨点般纷繁落下,众人只见自己的桌前忽然多了个木头签子!
“这木签是刘翡送予在座的一份薄礼,其中之意,大家宴后慢慢揣摩。”
她的态度很是恭敬,可语句中的意思却十分强硬。
卦起无悔,无论是好是坏都要坦然接受。
宁扶蕊收了剑,额上有微汗渗出。
身旁忽然朝她飞来一个酒杯,宁扶蕊眸光微动,在它离自己颈间还有三寸时,单手将它接住了。
林苑苑一个惊呼:“郎君!”
宁扶蕊顺着声音望去。
青年眼中的眸光中盛着明明灭灭的光,唇边泛着点点湿意,一副十分迷醉的模样。
宁扶蕊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又不屑地冷哼一声。
醉成这样还挑什么衅啊。
话虽如此,她还是双手举着酒觞,略略朝他一敬,而后轻启朱唇,仰头尽数饮尽。
清凉的酒液滑入喉中,带起丝丝辛辣之感。
宁扶蕊用袖子擦了擦嘴。
周围有人赞赏她的态度,便开口道:
“好,刘相师好气量!”
宁扶蕊朝那人一笑,拿着酒杯定定放回周惟卿桌前。
对比起她的凌厉气场,周惟卿此刻的模样却显得人畜无害得多。
可宁扶蕊知道这个人最会装。
她望向他的眼神中,警告之色不言而喻。
宁扶蕊坐回座位上,望着自己桌前一桌的好菜,她不禁食指大动,专心地开始吃席。
扎西因为感到十分新奇,拉着柒柒跑去别的厅玩了。
紧接着就是长公主为各个俊男美女相看的环节,宁扶蕊吃饱了,觉得没劲儿,便随着李沅走出大殿外透风。
林苑苑松了一口气,今日那眼神可能是她想多了,周惟卿怎么可能会喜欢刘翡。
这边宁扶蕊推着李沅走在夜凉如水的庭院中,她开口道:
“殿下可有决定了?”
李沅望着天边那弯散发着柔光的明月,笑着摇摇头。
宁扶蕊不急,等她将京中最后一个阵眼毁掉,定要找系统讨个定制的奖励。
“阿蕊又有什么主意了?”
“我找到了很多可以帮我们的人。”
她说的很多,其实就是刘期归、宁晁等人,还有她的数千宁家军。
“看来你就是在等我了。”
宁扶蕊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她一路推着李沅的轮椅,推着推着,似乎望到两个模糊的人影在假山后交缠。
宁扶蕊神情有那么一瞬间地尴尬。
她心中默念着非礼勿视准备快速走开。
“郎君,你到底......”
是林苑苑的声音。
急切的声音伴随着低低的......
宁扶蕊在不远处停住了脚步。
那她身前的人是谁那就不用她说了。
到底还是敌不过那隐藏在心底的情感。
她的心中,对那个人有着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占有欲。
她知道周惟卿一直喜欢的人是她,便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份偏爱。
她甚至固执地认为这人的目光只会为她停留。
直到林苑苑出现,打破了她一直以来的幻梦。
直到如今,她才知道。
凭什么呢?
林苑苑对周惟卿那么好。
而且,她还是一个集万千荣华为一身的高贵千金。
要身份有身份,要感情有感情。
平时被家中视为掌上明珠,从未接触过血腥之事,为了他宁愿自己提起刀剑,孤身一人远赴边疆,雇死士去杀死她,救他的命。
真是谁听到了都要当场下跪求她嫁给自己了。
她不讨厌这个单纯直率的女孩,可她如今却还是希望林苑苑不要出现在这里。
快推开她啊......
宁扶蕊在心中急切地呼喊着。
李沅觉得再听下去就不礼貌了,便委婉地提醒她道:“阿蕊?”
“怎么了?”
“你为何哭了?”
“啊?”
宁扶蕊摸摸自己的脸,果然触到泪湿的痕迹。
她怎么哭了?
宁扶蕊瞬间清醒了不少,眼中泛起丝丝冷意。
才知道自己如今的行为有多蠢。
她赶紧推着李沅走回了正殿。
......
“林娘子,请自重!”
周惟卿捂着自己的唇将林苑苑推开,脸上划过一长条唇脂的痕迹。
他缓着气,皱了皱眉:“林娘子,周某不想耽误你,你都知道的。”
“为何?”
林苑苑眼中似有水雾弥漫:“我们从小一起玩,一起长大,这么多艰辛都是我陪你走过来的,为何你......”
“周某已有心悦之人。”
林苑苑堪堪扶住身旁的石桌,脸色有些狼狈。
“莫不是刘翡?”
她紧紧盯着周惟卿的脸,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可是他只是冷冷地回望着她,自始自终,他的眼中都从未泛起过波澜。
她自诩最了解这个人。
她知道其实他没表面上那么霁月光风,她知道他最看重的便是权力,甚至重视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
她一直瞒着爹爹替他杀人,她已经暗地里杀了很多人了。
他在朝堂上玩弄权术,党同伐异,是她爹口中大逆不道的佞臣。
可是当她看到他的背影那样冷清凄苦的时候,她便忍不住想走到他身边,哪怕多陪他一刻也好。
“我阿父在京中任的可是二品官,周郎是聪明人——”
“还请林姑娘慎言!”
他的语气也骤然严厉起来。
林苑苑瞬间噤声。
“周某自有考量,”沉默了一会,他蹙着眉,望着她的眼中带了些防备,“今日之事不会为任何人所知,周某还有事,不耽误林娘子了。”
送走了一应宾客,宁扶蕊在门口伸了伸懒腰。
长公主执意要留她在府中暂住几天,这里有山有水,厨子做的饭菜也好吃,她才不会拒绝这样一桩美事。
不过看了这么久,周惟卿还没回来......
宁扶蕊心中还是很不舒服。
人估计已经完事回家了,又或者是直接睡在那里了也说不定。
“怎么,不开心么?”
唐秋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旁边。
宁扶蕊如实道:“有点儿。”
唐秋推了推她的胳膊:“今日你与那周寺正是怎么回事?”
宁扶蕊没注意到,她可是注意到了。
两个人眉来眼去的,这不是有情是有什么?
再者,她看那个周寺正的模样,就差没将喜欢二字刻在脸上了。
宁扶蕊一撇嘴:“没什么。”
“宁扶蕊,”唐秋捧起她的脸,轻轻揉了揉,“喜欢是要说的。”
宁扶蕊别开那作乱的手,她都快委屈死了:“可是我不能说!”
“不能说不代表不能让他知道!”
宁扶蕊有些迷惑:“什么意思?”
“听着,原主早就死了,如今你除了继承她一张脸,一个躯体就没别的事情要做了。”
“可是我......”
唐秋如何不知道,她自己穿过来时也同她一样,陷入了人魂割裂的牛角尖之中无法自拔。
“你完全可以追求任何你想要的东西,你不必泯灭心中的情感去迎合这副皮囊,你也泯灭不掉,知道吗?”
宁扶蕊一时语塞。
她说得也并不是全无道理。
“任务是一时的任务,而你是永恒的你,你自己才是那个真实鲜活、有生命力的人,希望你清楚这一点。”
宁扶蕊眨眨眼,发现林苑苑哭着从门口跑了出去。
“......”
唐秋如今说的一切,几乎将宁扶蕊自己心中所构建出来的思想全部推翻了。
灭天理,泯人欲,这是她一直在做的事情。
她一直压抑着心中的情感,扮作原主,将自己与他人都禁锢在原地。
宁扶蕊咬咬牙,望着自己的鞋子,低声道:“我知道了。”
“机会要你去争取,喏,我房间都给他安排好了。”
接着,唐秋扬扬下巴,让宁扶蕊看着右边偏殿的一处厢房之中。
“春宵一刻值千金。”
她意味深长地朝宁扶蕊笑笑。
宁扶蕊心中悚然,她可没想过进展要那么快。
周惟卿推开房间的门,倏然发现里面还站着个人。
他刚刚回来的路上又被几个言官堵在外面喝了两杯,心中烦闷无比。
他眯着眼,垂手站在门口道:
“......你走错房间了?”
宁扶蕊缓缓转过身来,尴尬地望着他。
心中默念一千遍她是被绑来的。
周惟卿摇摇头,又揉了揉眼,口中不确定道:
“阿蕊?”
他不知这个是否是他的幻象,索性关上门,直接朝她走近。
宁扶蕊惊慌地望着四周,她似乎避无可避了。
在他距离自己只剩半寸的时候,理智终究还是战胜了情感。
宁扶蕊堪堪扶住他的肩膀。
“你——”与林苑苑有没有那个?
她很想将下半句话说出来,可是话到了嘴边,又有点开不了口。
“对不起......”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轻轻推开了宁扶蕊,径自坐在床上。
“你走吧。”
宁扶蕊没好气地转过身,忿忿地睨着他。
周惟卿径自从桌上拿起一个杯子,刚准备倒杯水,宁扶蕊便大步走过去抢走他的杯子。
“我让你喝了么?”
周惟卿的神色有那么一秒是委屈的。
宁扶蕊仔细观察着他的脸,白脂玉般的面庞中有一道既长又不合时宜的唇脂印。
她磨着后槽牙,拿出口袋里的锦帕,一步一步走过去。
周惟卿略略抬起眸子望着她:“你想杀我?”
“……”
宁扶蕊太阳穴抽了两抽,她想摔门走人。
周惟卿望着愈来愈近的宁扶蕊,想着被她杀了也算是个好结果,干脆阖上眼,仰起头,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可是等了许久,都未等到什么窒息或疼痛的感觉,反而是带着柔意的绢帕一遍一遍擦过他的脸。
“你这里脏了。”
周惟卿颤动着睫毛,睁开一双秋水眼。
宁扶蕊垂眸望着那道淡淡的印子,怎么看怎么刺眼万分。
周惟卿忍不住启唇问道:“你既然这般厌我,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