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不定期寄信与你,记得收。”
二丫听到这句话眼泪就下来了,哭得鼻涕眼泪全粘在她的衣服上。
“我不要姐姐走呜呜呜……”
“姐姐要去很危险的地方,不能带着你。”
“希望日后能在汴京见到你。”
她站起来,让李大娘接过二丫,虽然无言,可她那眼中闪烁着的全是感激。
宁扶蕊回到她的房中收拾好包裹,一出门就看见站在门口的周惟卿。
“你又干嘛?”宁扶蕊面色不善地瞅着他。
“你接下来要回汴京么?”
“不回。”
周惟卿眸光闪烁几下,玉白色的袍角随风摇曳:
“……有人在伊吾县等着你。”
宁扶蕊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她知道他说的人是什么。
她冷冷哼笑一声:“你为何要告诉我,你告诉了我,我就不去了么?”
周惟卿知道宁扶蕊的性子,他转而期期艾艾地望着她。
宁扶蕊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五鬼之局已经成功被她破坏掉了五分之三。
只有这个局完全被她毁掉,日后她再对付赵褚林赵旻澜这等人便简单多了。
“还疼么?”
“啊?”
周惟卿伸手想要抚上她的脖颈,那里还有极轻微的掐痕。
宁扶蕊本能地朝旁边一偏,避开了他的手。
“……”白净修长的手堪堪滞在空中。
她似乎知道周惟卿指的什么了,眼神躲闪地望向别处:
“不疼了。”
周惟卿不动声色地收回手:“你有喜欢的人了?”
宁扶蕊脑中闪过昨天的零星片段,她确实跟那个侍卫说过。
她状若不经意地点点头:“嗯,然后呢?”
“是谁?”
“我有必要告诉你吗?”
周惟卿眸光转暗,晦涩地盯着她愈发伤人的嘴,心中梗阻。
好想堵住那张嘴,让她再也说不出这等狠话来。
“李沅?”
想来还跟她有接触的,也只有那远在扬州的四殿下了。
宁扶蕊警告地望着他:“你最好别乱猜。”
她忽然发觉这人在她面前真的很傻,明明生着一颗七窍玲珑心,却怎么也看不透她。
明明她喜欢的人如今就站在她的面前。
虽然她永远也没有说出来的机会。
她嘴边噙着一抹笑,望向远方,眼中有淡淡的暖意。
“我爱慕之人,有如天上的仙君,皎如明月,璨若群星。”
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嘴角的笑容不由得加深了几分:“他是全天底下最能包容我的人。”
说罢,宁扶蕊一手拿着包袱,与他擦身而过。
周惟卿每听她多说一点,脸色便多惨白一分。
她喜欢的人皎如明月,璨若群星,而他,卑微低贱有如阴沟里的老鼠。
事到如今,他怎么还敢奢望宁扶蕊会喜欢他。
霎时,有如死灰般的绝望淹没笼罩了他。
到底还是求不得。
宁扶蕊紧紧捏住包袱的衣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冷清。
“周惟卿,你要忘了我。”
她不禁弯唇笑了一下,笑容之中有悲有叹,又像是自嘲,独独没有喜。
为了能够回去她要舍弃很多东西。
譬如那个有着温暖墨香的怀抱,盈满爱欲令人忍不住沉溺其中的眼神......
譬如眼前这个人。
指甲微掐入手掌心,带来些微的刺痛。
心痛得愈发明显,她不愿再说下去了。
宁扶蕊习过武,脚步又轻又快,很快便走到了村头。
她回眸望着那抹凄清孤冷的身影,眼眶开始酸楚发热。
“姑娘,上车吧。”
她请的车夫来了。
宁扶蕊深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不再看他,转身走入车厢。
周惟卿望着远方那无法再触摸的背影,转身走入她呆过的屋子。
她走得干干脆脆,没有丝毫留恋。
室内只余他一人了。
孤寂感渐渐包围了他,他浑身又冷又寒,心口痛得像是有刀在绞。
一瞬间,身上的力气似乎全都被抽走了,他恍然跌坐在榻边。
视线内忽然触及到了什么,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书案上的纸拿了下来。
她的字轻飘飘的,就像她的人一样,似乎转瞬间便要飘到远方去,再也抓不住。
只见纸的正面有一行小字,他不禁低低地念了出来:
“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而纸的背面只有两个用朱墨圈起来的大字:回家
记得宁扶蕊说过,她是异世之人。
而她做了这么多事情,是不是就是为了回家?
他垂下眼帘,不愿再细想,拉起榻上一张薄薄的被子,拢在身上。
上面还残留有她的气息。
宁扶蕊掀开蒙在她眼睛上的布绸。
只见一个弱不禁风的小白莲,口中被塞着几块布,此时泪流满面地望着她。
扎西大喊冤枉:“姑奶奶,明明是你的纸人先找到她的!”
宁扶蕊一手拿下她口中的抹布,那个女孩儿便直直地向她啐了口口水:
“呸,妖女!”
宁扶蕊毫不在意地擦了擦脸:“你姓甚名谁,为何要帮赵褚林来害人!”
猝不及防从女子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林苑苑紧抿的嘴唇颤抖着。
她听父亲说过,此人阴毒万分,绝不可接近。
可她耐不住心中委屈,她哪里在害人,她只是想救周惟卿。
二月前,她远游长安,见到了周惟卿。
小时候她就记得这个哥哥,六岁时还曾与她一起在汴京城外骑马。
那时意气风发的他如今已经被病痛折磨得骨瘦形销。
日日夜夜躺在床榻上,呓语着谁的名字。
她替他喊来郎中,结果郎中也毫无办法。
一日,她在他的书房寻找能治病的法子,无意中翻出一封书信。
上面指定了他要去西域杀一女子,若不然就拿不到解药。
她拿着信去找周惟卿。
“周郎君,为何不肯杀她?”
哪知他立马从床上坐了起来,眼眶发红,拿着剑指了她半晌。
他抿着苍白的嘴唇,鬓发散乱,眼中似乎擒着泪。
听到她这句话,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缓缓放开手中的剑,又跌坐回床上,痴痴地对着一个香囊说话。
她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活得这么痛苦的人。
他不肯,那她便替他去杀。
她悄悄从长安跑了出来,买了几个死士指名去杀那个妖女。
结果如今却栽在了她手里。
林苑苑呵了一声,含恨的目光直直凝视着宁扶蕊:“吾乃林左仆射林时雍之女,林苑苑。”
以为这个妖女听到她父亲的身份会害怕,结果她满脸迷惑之色,对着身边的男子问道:
“谁啊,你认识吗?”
穿着藏袍的男子摊摊手:“你都不认识那我肯定也不认识啊。”
林苑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乖张无赖的女子,一时气愤得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们!”
只见宁扶蕊丢掉了树枝,坐在她对面,吃着一串滋滋冒油的烤羊肉,问她道:
“你是从哪里来的?”
林苑苑瞥见她手中的羊肉,孜然的香味飘过鼻尖,她吞了口口水:
“食不言寝不语。”
宁扶蕊刚吃下一口,听到她这句话便忍不住嗤笑出声。
这女子看起来心思不坏,而且那劳什子左右仆射似乎还是宰相之位。
这位估计是个真正出身名门的千金大小姐。
赵褚林怎么会派这样一副闺秀模样的闺阁女子来杀她?
“若不是赵褚林派你来的,那是谁派你来的?”
总该不会是周惟卿吧。
只见林苑苑脸上闪过一抹羞赧。
宁扶蕊捕捉到了这细微的表现。
她凑近瞧了瞧她,口中试探道:“该不会是周惟卿吧?”
女子听到这个名字便像炸了毛一样,厉声叱喝她道:“你还有何脸面提周郎君!”
宁扶蕊被她尖细的娇声吓了一个哆嗦。
“他怎么了?”
见宁扶蕊终于有了点反应,林苑苑趁机开口说:
“你松开我,我再跟你说,这绳子缚得我好疼。”
“哦。”
宁扶蕊替她松开了绳子,又咬了一口烤羊肉。
林苑苑提防地看着她:“妖女,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呃......”
“这个嘛,大概可能差不多是朋友关系。”
林苑苑向她投来一个你放屁的眼神。
许是觉得冷了,她便双手抱着双膝,将头搁在膝盖上。
“郎君要死了。”
她用余光瞟着宁扶蕊的反应。
“都怪你。”
宁扶蕊觉得这两句话信息量很大,她似乎知道了些什么:
“你能不能说得再详细点?”
林苑苑咬了下嘴唇,从衣袖内层拿出一张薄薄的信来。
“妖女,你识字么?”
“哈?”宁扶蕊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她虽然是个咸鱼女大,但也不至于看不懂古代文书吧。
宁扶蕊一手接过信,面色愈发凝重。
她猛地一拍身旁的扎西,扎西被她吓了一跳。
“怎么了?!”
宁扶蕊玩笑般的眼神消失了,她颤声问林苑苑:“若是没有解药,会如何?”
“至多活到明年。”
宁扶蕊乍舌。
两个月不到的时间......
“你可知他得的是何病?”
林苑苑摇摇头,遗憾道:“那郎中说,似乎是一种蛊,并无确切可止之法。”
她按着回忆,仔细描述着他病发时的痛苦模样。
扎西一拍手掌:“我倒是听说市集上的阿嫲说过。”
“这种蛊要种在眼睛上,病发时疼痛难忍,许多人忍受不了这种疼痛,便会生生将眼睛挖了。”
宁扶蕊问他道:“那这蛊能解不?”
“那得问阿嫲了,我也就听了个大概。”
宁扶蕊看了眼天色,此时已经天黑,只得等到明早再问了。
她又望向林苑苑,她冷静时的样子可真好看。
听她的口音,还带着点儿吴侬软语的意思。
脸庞柔润,眼含清波,眉似柳黛。
温柔秀气的江南姑娘,一看就知道被家中保护得很好。
如今暂时还不能放她走,不如先与她八卦一下:“你跟周惟卿又是怎么认识的?”
她矜傲地撇过头,冷哼道:“关你何事。”
宁扶蕊眨巴眨巴眼,给她递上一串烤羊肉。
“我不吃这等腥膻的肉。”
说罢,林苑苑的肚子便咕咕响了起来。
她霎时便羞红了脸。
宁扶蕊:“......”
“好吧,不吃算了。”
林苑苑嗔视着她,心中又气又委屈:“你!”
“你什么你,这种环境下可没你矫情的份儿。”
林苑苑赌气不想再理她,伸手拿了一串烤架上的羊肉,小口小口地细细嚼了起来。
吃完肉,她沉默半晌,径自开口道:“我与郎君,结识在六岁那年。”
宁扶蕊恍然大悟,原来是竹马!
林苑苑滔滔不绝地讲着与他相识的那几年。
宁扶蕊渐渐听困了,便阖上了眼。
扎西轻轻拍了下林苑苑的肩,食指放在唇中,示意她不必再讲了。
林苑苑怕他,瑟缩一下便闭上了嘴。
若有所思的目光徘徊在他与宁扶蕊之间。
一夜无梦。
第二日天还没亮,林苑苑便推了推宁扶蕊,让她清醒过来。
宁扶蕊揉了揉眼,望着眼前一脸凝重的女子,好奇道:“你没跑啊,不趁机杀了我吗?”
“我——”林苑苑神色有些踌躇,支支吾吾了半天。
“你看起来也并不是那么坏,”她小声说着,“而且只要能治好郎君,无论什么办法我都要试试。”
宁扶蕊也不多言,伸了伸懒腰,站起身,三两下攀上自己的马便要出发。
随着扎西来到市集,她见到了那个阿嫲,红褐色的面孔,说着一口叽里咕噜的藏语。
因着老人的口音实在太重又晦涩难懂,宁扶蕊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宁扶蕊戳了戳身旁少年的手臂,示意让他帮忙听,她实在顶不住了:“靠你了。”
她的目光转向身前这个裸露着左肩的藏袍少年。
他棕色的头发扎成了一撮齐肩长的麻花辫,琥珀色的眼瞳在阳光下显得十分透亮。
他看了宁扶蕊一眼,便走上前跟那个阿嫲交谈。
宁扶蕊望着他的背影,古铜色的肌肤在阳光下闪烁着蜜色的光泽,是非常健康的肤色。
她仔细观察着他的侧脸,首先面部折叠度就很高,半点中原血统都没有。
宁扶蕊依稀记得他是被宁晁在大漠里捡回来的。
身上或许混杂了多个种族的血也说不定。
半刻钟后,扎西一脸凝重地回来了。
“你怎么了?”
他看宁扶蕊的表情像是吃了个苍蝇一样。
“阿嫲说,只有于阗王室才有药方。”
宁扶蕊皱眉:“那她是怎么知道的?”
扎西挠挠头发:“她是于阗国人,以前曾服侍过于阗国圣女,圣女为了让她们对自己保持忠诚,便会使这一招。”
他又示意让宁扶蕊看那个阿嫲的脸上。
“后来,她的丈夫替她偷了蛊毒的解药,被圣女发现后,为了保护她,便死在了圣女的刀下。”
“后来圣女见她二人爱情坚贞,便剜了她的双眼,将她流放出了于阗国,你看她的眼睛,已经不能视物了。”
宁扶蕊随着他的目光看去,阿嫲已经很老了,一个兜帽将自己兜了个七七八八,可那黑洞洞的眼睛依旧十分明显。
她还了解到,她从于阗被流放出来后,主要靠人们施舍维生。
如今衣衫褴褛的她盘腿在地上,身前只放着一个破旧的土碗与拐杖。
宁扶蕊凝望着她的面庞,又扭头看了看扎西,若有所思。
林苑苑不知道宁扶蕊在好奇什么,便问:“妖女,你在想什么?”
宁扶蕊想触发窥探系统,没空理她:“我不叫妖女,我有名字的。”
看了阿嫲半晌,系统都没触发,她转而看向扎西。
她缓缓朝扎西的脸庞凑近,扎西望着愈来愈近的面孔,琥珀色的眼瞳微微收缩。
他不禁摒住了呼吸,耳朵染上赤红。
宁扶蕊眼前一黑,系统成功触发了。
她自巴霞县之后,逐渐掌握了系统触发的最重要的规律与条件——凝视
如今,她似乎变成了个小婴儿,此刻正躺在一个穿着赤金抹胸的女子怀里。
满目皆是无尽的黄沙,天地之间似乎只余下他与这个女子。
她的肤色雪白,头上覆着红纱,额间画着繁复的模样,手臂上环几个雕着暗纹的金臂钏,纤长的脖颈上还戴着绮丽的翡翠与宝石项链。
光看这些首饰,宁扶蕊便知道,她的身份绝对不简单。
而且她的手腕与脚腕都缚着两个金色铃铛。
一走起路来,金铃琅琅相击,便会发出十分动听的声音。
宁扶蕊如今窥的是扎西的记忆,看着那女人与扎西相似的眉眼,一时乍舌。
女人抱着他行走在无边的大漠上,脸上带着我见犹怜的泪痕。
她来到一处娑罗树下,缓缓放下还是婴孩的扎西。
“吾儿,阿母不能再护你,”她双膝跪地,轻轻捧起扎西的脸,亲吻着他的额头,双手合十,虔诚地朝天拜着,“仁波切保佑吾儿。”
她开口说的语言跟那位阿嫲很像,而且看她衣着,定是身份尊贵之人。
说罢,她便再也不顾婴孩的哭闹,决绝地站起身,向远方走去。
后来就是被宁晁捡到,一路被他抚养长大成人。
窥视完毕,宁扶蕊的脸色也如同吃了苍蝇一般。
“阿蕊?”扎西忍不住开口喊了她一声。
“我想到办法了,”宁扶蕊一拍拳头,“既然解药只有于阗王室有,那咱们干脆潜进去。”
“怎么潜?”
宁扶蕊摸着下巴,严肃道:“扎西,有没有人同你说过,你跟于阗圣女长得很像?”
扎西用食指着自己的脸,十分震惊道:“我?!”
他扯着宁扶蕊的袖子,来到一处角落,悄悄道:“你该不会是想让我扮作圣女吧?”
宁扶蕊点点头。
“我扎西堂堂七尺男儿,怎么可能——”
宁扶蕊扯扯他的袖子,阻止了他说出下半句话。
她眨眨眼,用恳求的目光望着他,小声嘟囔道:“你不愿意么?”
“怎么可能不愿意!”
宁扶蕊顿时笑开了。
“你可以先扮成圣女,我再扮成你的侍女给你打掩护。”
林苑苑被二人冷落在一旁,心下十分不满。
“你们在说什么,我也要去。”
宁扶蕊又来到她的面前,仔细打量着她。
“你去了能做什么,能保证自己的安全么?”
林苑苑在那里我半天,都我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宁扶蕊又让扎西去问那个阿嫲,圣女到底长什么样。
得出的结论果然跟她窥视中见到的女子一模一样。
晚上,宁扶蕊租了个客舍,把扎西按在妆奁前,梳妆打扮了一回。
镜子里映出一个绝色女子来,眼尾飞着一点红,媚而不俗,妖而不艳。
宁扶蕊有点目瞪口呆:“你好漂亮啊。”
就是肤色比圣女黑了点。
听到宁扶蕊由衷的夸赞之言,扎西望着镜中陌生的自己,摇摇头便想离开座位:
“我不行,我一开口就露馅了。”
宁扶蕊又一把将他按回座位上:“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
扎西欲哭无泪,宁扶蕊又继续替他扑上美白用的铅粉。
半晌,宁扶蕊又不禁喃喃道:“这不就跟那圣女一模一样了么?”
林苑苑被宁扶蕊派去打探消息,此时回来站在门口,望着扎西的脸,也是目瞪口呆。
可扎西大大咧咧的动作与那张美艳的脸极度不符,她一时忍不住,捂嘴轻轻笑了出来。
“不若让我来教教他。”
一连几日,扎西被二人轮番折腾,他不禁仰头四十五度望天怀疑人生。
临行前,宁扶蕊给自己易了容,又画了一道符,照例烧成符灰水给扎西喝了下去。
只听他一开口,便是一道柔媚的女声。
扎西脸色惨白,吓得差点晕过去。
后来宁扶蕊再怎么喊他,他都不肯再发出半点儿声了。
于阗距离伊州有三百余左右,西接吐火罗,南与吐蕃接壤。
宁扶蕊与扎西只需在大漠赶四五天的路便可到达于阗国境内。
她又找人寻来两方帕子。
“我什么时候才能不穿这些衣服?”
扎西沉着嗓子,扯了扯衣袖上的丝带,脆弱的丝带似乎一扯就能断,搞得他都不敢抬手。
宁扶蕊为了掩盖他身上的肌肉,还特地费了一番功夫,给他衣服的裸露部分都缝上了纱。
她无可奈何道:“没办法,至少得等我们回去之后吧。”
“这是什么?”
扎西的骆驼踩到了个东西。
宁扶蕊下了骆驼,拾起那个东西。
她拍了拍上面的灰,是个雕着九瓣莲花的台座:“应是法器之类的。”
西域大大小小百余个国家都信奉佛法,在这些地方能捡到一些法器也不足为奇。
“说起来,我的宁家军怎么样了?”
“我阿爹训得很好,已经能使长枪了。”
宁扶蕊点点头:“那还行。”
“阿蕊。”
闻声,宁扶蕊偏头去看他。
扎西清明的目光直直凝视着她,似乎她内心所有的想法都被这目光看得无所遁形。
他讷讷地开口道:“你要救的那个人,不只是朋友吧。”
她抿着下唇,眸光微闪,她望着前方,低声道:“我也不知道。”
扎西继续追问道:“他好看吗,有我强壮吗,会骑马射箭吗?”
“你问这些做什么。”
宁扶蕊不想回答这些无聊的问题,便用鞭子一拍骆驼,骆驼受惊,往前奔了几步,二人不再并肩而行。
“喂,你倒是和我说说啊!”
扎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宁扶蕊跑得更快了,一提到那个人她心情就郁闷得不行。
时间过得很快,一路上打打闹闹,又有充足的准备,二人只用了三天时间便到达了于阗境内。
此时的于阗王城中,似乎迎来了盛大的节日。
宁扶蕊与扎西走了一路,满目彩旗飘扬,许多妙龄少女头戴花冠,穿着轻薄的罗裙,站在木头搭建的舞台上,翩翩起舞。
柔软的轻纱随着身姿不断回旋,若隐若现,璎珞首饰相互碰撞发出一阵阵悦耳清脆的声音。
还有一些身姿袅娜的女子,手中拿着箜篌或者琵琶,一首接一首地弹奏着富有异域气息的乐曲,为舞姬们伴奏。
偶尔路过几只大象,上面驮着几个王室贵族,缓缓与宁扶蕊擦身而过。
这等壮观奇异的场面,宁扶蕊只在敦煌的壁画中见过。
扎西开口道:“是乞寒节。”
“每到冬日来临之际,这边的国家都会举行这个节日,祈求冬天寒冷。”
“我在伊州怎么没见到过这个节日?”
“大梁皇帝不让办。”
“哦,那挺没意思的。”
扎西从身旁的摊贩处买了些吃食,给她递了过去。
宁扶蕊随手接过一块,她戴着面纱吃东西十分不方便,干脆找了个角落,一把撩开面纱,吃了起来。
奶香混合着茶香,酥酥脆脆,味道很不错。
宁扶蕊眼中一亮。
“这是什么?”
“酥油糖。”扎西看她吃得开心,又给她递上一块。
宁扶蕊一连吃了好几块,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真好吃!”
宁扶蕊远远望见王城中央摆着数十个大帐篷,帐篷外面围了一圈配着罗刀的侍卫。
许多百姓拥挤在帐篷外,不知道在看什么。
“咱们过去看看。”
宁扶蕊拉拉扎西的衣袖,问道:“他们在干什么呢?”
走得近了,她隐隐听见这些人口中喊着圣女、来临几个字。
她的能力有限,西域语言太多太繁杂了,她至今也只会听一两种。
扎西没说话,拉着宁扶蕊挤进了人群中。
他比较高,依稀能看见帐篷里面铺着毯子,上面坐着几个王族男子,身边围着几个艳姬。
几匹马拉着一个莲花造型的舞台缓缓停在他们面前。
一个绝色女子面覆薄纱,一手捏着莲花,一手拿着金刚杵,伫立在莲花座中间。
她穿着大胆暴露,上身是抹胸,下身是高开叉的两片式绸罗裙,大片雪白的肌肤迎风裸露在空气中。
她的目光流盼在这些王孙贵族之间,嘴角微微勾起。
她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朝她涌来的各种欲望,人欲、物欲、占有欲、爱欲交杂在一起。
她嵬然不动,直至远方传来一声厚重悠扬的铎声。
女子闻声而动,微微抬起下巴,足背绷起,朝前方缓缓踏出一只玉足。
足踝上方的金铃随着她的动作叮铃作响。
“你看到什么了,扎西?”
宁扶蕊说的没错,他确实与那个女子长得很像。
脊背微微发冷,他垂目望着宁扶蕊,装作若无其事道:“我好像看见了圣女。”
“啊?”
宁扶蕊赶紧扒拉开人群:“她长什么样,我看看?”
“她为何与我长得......”
宁扶蕊通过一个缝隙,勉强看到了她的面容。
女子眉间点着金色的花钿,触目皆是白腻的肌肤,全身上下的料子加起来都凑不齐她家中一条裤子。
她的舞姿奔放张扬,红裙随着她摇曳的动作飘扬而起。
手上的金刚杵击打着莲花座,极富暗示性的舞姿带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弦。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带有极度惑人的美感,贵族们看得如痴似醉,目光中带着贪婪丑陋的欲望。
舞蹈是热情的,可舞蹈之人的目光却十分漠然。
她漠然麻木地目光冷淡地扫视着坐着的众人,似乎在看什么草芥。
“等她跳完,我们就趁机把那些人迷晕,然后再——”
宁扶蕊的话语戛然而止。
扎西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怎么了?”
扎西猛然抬起头,直视着那个女子,眼中似有浓重到散不开的迷惑。
他嘟哝了一句藏语,声音极轻,宁扶蕊听不太清,不过似乎是母亲一类的意思。
舞蹈一直持续到日暮,宁扶蕊与扎西随着莲花台来到了一处宫殿的后门。
后门通往王宫的后花园,宁扶蕊准备从这里入手。
她拿出早有准备的曼陀罗花粉,路上看准一个人就朝他撒过去。
二人动作极快,很快便潜入了王宫之中。
宁扶蕊偷偷换上那些侍女的装束,如入无人之境般直接潜进了王宫深处。
这场景着实有点诡异。
扎西挺起脊背,绷起一副清雅严肃的模样,手端握在身前,问道:“走哪边?”
宁扶蕊忍住嘴边笑意:“我现在都是你的侍女了,当然都听你的。”
闻言,少年微微垂目,她现在是他的......
压下心中悸动,他抿起唇,步履从容地迈开步子往左前方的连廊走去。
宁扶蕊紧跟在他身后,她的心跳得很快,不知道接下来会遇见什么。
走到一半,面前出现一个金碧辉煌的大殿,大殿高耸入云,一眼望不到顶。
殿门前有个侍女将她拦了下来,说了一连串的藏语。
似乎是不让她继续跟着扎西了?
听罢,扎西回过头,用唇语对她说了两个字:“等我。”
宁扶蕊领会了他的意思,咬咬牙,退到了一边。
扎西继续往前走,他也不知道前方会有什么在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