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总是擅长玩弄人心,他们也更会窥探人心。
当衙役将宋夫人带到受尽酷刑的宋正气面前时,他瞬间要崩溃。当旁人告知他那病弱的儿子也在外面,问他可要带进来一见他,宋正气满脸痛苦,发出了受刑时都不曾发出的哀嚎。
宋夫人已哭得难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劝道:“招了吧……”
宋正气摇头:“是卦象……都是卦象所说……”
说了,那可是灭九族的大罪。
“我只要我儿子活着……”宋夫人哭求道,“他没多久可活了,不能让他看见你这番模样……你是他的父亲,他是那样爱你……以你为荣……不能让他看见你如此……夫君我求求你,招了吧。”
宋正气痛苦地闭上了眼。
忽然有人说道:“你们愿意助纣为虐演戏的原因,不正是因为要救宋长安吗?”
夫妻二人看去,连杨厚忠都意外来者:“辛夷你怎么来了?”
“我来劝人。”姜辛夷走了过来,说道,“得知宋大人被抓,我才隐约想起宋夫人与我说过的那些话。我想宋夫人口中所说的长安有段时间服用极其昂贵的奇药,得了片刻安宁,后来药贩子被抓,他便断药,重归痛苦的事,便是前阵子闹得很大的‘血葡萄’一案吧?”
她继续说道:“长安吃的就是血葡萄,可你们却不在购买的名单上,我想那血葡萄是背后的人亲自送给你们的,所以你们躲过了追查。而那个人,想必就是魏不忘。”
宋正气没有说话,宋夫人的神情也已呆滞。
一切都不重要了,她只担心她的儿子,知道真相后该有多失望,又会经历什么样的绝望。
“你们帮魏不忘造谣卦象,引诱皇上出宫,想必就是为了一直拿到血葡萄,减轻你们儿子犯病时的痛苦。”
“别说了。”宋夫人怔然抬头,盯着她说道,“若非你和李非白摧毁了庄园,安儿又怎会断药,他又怎会发病!是你们毁了他,毁了我们一家三口!”
姜辛夷说道:“你的孩子是孩子,别人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你的家是家,别人的家就不是家?”她冷冷发笑,“何其可笑!那血葡萄魅惑人心,将人迷惑得整日沉沦虚假的快乐中,弄得人不像人,高价买药毁了多少个家!这些你都看不到,你只看到了你的一家三口,可这世上成千上万的一家三口你都看不见!”
宋夫人嘶吼:“他们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只要我的安儿好!”
“那你的孩子当真快乐吗?”
宋夫人微怔:“我将他照顾得很好。”
“他的时日无多,本该了无遗憾地离去,可你们的束缚,却将他囚禁在了四方宅院中。”姜辛夷缓声道,“我理解你们作为父母想保护孩子的心,想将他留住的心,可是这些真的不是他想要的。”
宋正气痛苦地哭了起来,宋夫人也再次落泪。
他们何尝不懂安儿想要什么。
可是他们当真无法放手,看着爱子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杨厚忠低眉微想,说道:“此番谋反一事,是宋大人一人所为,不会波及家人。”
夫妻二人具是一顿。
杨厚忠说道:“这是皇上的意思,只要宋大人肯指证幕后指使人,绝不会伤及你的妻儿。”
这对他们来说,有很大的诱惑力。
他们唯一的牵挂就是他们的孩子,最坏的结果之一就是宋正气承认意图弑君,灭九族;之二就是他拒不承认,妻儿当面凌迟。
无论什么结果都令人绝望。
可如今有“之三”被抛了出来。
而且是最好的结果。
宋正气问道:“此事涉及谋逆,我若供出主谋,当真可以赦免我的妻儿,我的九族?”
杨厚忠说道:“皇上口谕如此,绝无假话。”
宋正气正要说出,宋夫人哭道:“可是你就活不成了啊……”
宋正气低头看着结发妻子,温声:“没事的,人都有一死,当初我被胁迫做此事时,就已经准备赴死了。你带着安儿好好活下去,陪他走过最后的一段路吧。为夫先走,你要好好吃饭,多吃些肉,我们日后再聚。”
宋夫人泣不成声,可这无疑是帝王最大的让步,她还能奢求什么。
宋正气看着杨厚忠,说道:“指使我做这一切的主谋是——东厂之主,魏不忘。”
杨厚忠立刻对宋安德说道:“速速去抓魏不忘!”
“是!”
很快宋安德已“捉”了魏不忘到大理寺。
进门时他看见了在院子中抬着满目新奇的宋长安,病弱瘦得不成样子的孩子仍旧充满了对万物的欣赏和好奇。
也不知怎的,他心中竟有了一丝感触。
“还是年纪小好啊。”他叹道。
年纪越大,便越少快乐。曾几何时,他也是一个因为拥有了一只能打能咬的蟋蟀而高兴三日的少年。
后来只有权势能让他快乐。
再后来,他便不知快乐是何物。只知道他要守护住东厂,守住它的地位。
他要老死在东厂,与之同生同死。
魏不忘看着走在前侧的衙役,他记得他,一个从小地方爬上来的衙役,他的义子跟他提过这个人,是个憨子,可如今他好似已经能独当一面了。他忽然有些好奇,问道:“宋安德,你每日最快乐的事,是什么?”
宋安德立刻答道:“吃饱饭了呀。”
魏不忘微微睁大了眼,突然知道自己为何越发不快乐了。
他哑然失笑。
笑声朗朗,却有着穿透云端的无尽悲凉。
第199章 大结局(一)
姜辛夷被怜妃请进了宫里。
去之前成守义似乎已经猜到了怜妃要说什么,叮嘱道:“此时传唤你入宫,大抵是为了魏不忘一事。如今魏不忘已经坐实谋逆罪名,你师父一事被揭发也只是添了一项罪名,若是她要你再添一把火,也不必了。”
“为何六叔这么说?”
“你再添一把火,东厂余孽只会将你视为仇敌,日后的怨气与怒火都会转嫁给你。你若说了,便是皇帝除掉魏不忘的替罪羊。”
姜辛夷说道:“真是诡计多端的皇族。”
成守义说道:“谁说不是呢。那你……”
“我先进宫吧。”
“六叔怎么觉得你要答应怜妃呢!”
姜辛夷默了默说道:“魏不忘对我师父做出的罪行,不应被埋在岁月长河中。如今仍有许多人对师父有误解,我想……是时候让他们知道我那完完整整的师父,而不是被扣上宫廷叛徒的罪名。”
成守义叹道:“傻孩子……”
恰好这时李非白进来,成守义说道:“你倒是劝劝她,这孩子要被人当箭靶子利用了。”
“我在外面听了一些。”
成守义目光殷切了些,好似只有李非白能拦住她了。
李非白看向姜辛夷,问道:“这是你已经决定的事了,是吗?”
“是。”
“那我陪你进宫。”
成守义都要目瞪口呆了:“你怎么还来添乱呢!”
李非白说道:“我们都知道拦不住她,哪怕将她掳走三万里外,她爬也是要爬回来把想办的事办了的。”
这话倒是真的,成守义叹气。
李非白又说道:“所以我陪她进宫,只是在这之前,我想辛夷需要一张护身符。”
姜辛夷问道:“你难道一大早去寺庙给我求符了?”
不是吧不是吧,那她可是会笑话他的。
李非白笑笑:“我怎么忘了这点,早知道再去求道符的。”他取下腰间玉佩,紧紧系在她的腰带上,“这是我给你的护身符,希望有用。”
这玉佩环状,通体润泽,上面竟是一条雕琢精巧的龙。
成守义看了说道:“这玉难道是……”
李非白点点头:“是先皇赏赐给我祖父的龙环玉佩,祖父将他给了我父亲,父亲上次离京时,将它交给了我。”
“如今你又交给了辛夷。”成守义感叹道,“辛夷,这块玉寓意非凡,几乎承载了李家世代忠门的荣耀。它于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当做免死金牌,当属世上最大的护身符啊。”
似有忠魂护体,姜辛夷只觉有了莫大的安全感。她握住玉佩,李非白又说道:“我将它交给你,是因为你是辛夷,也是因为你要做的是光明磊落之事,我愿为林院使沉冤昭雪铺一条路,更期盼真相大白,让杀人凶手得到严惩。”
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会义无反顾站在她的身边,让她无所顾忌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成守义微微笑看两人,杨厚忠早在外面等了许久,终于忍不住探头说道:“要不你们二人就原地成亲吧,李家少夫人的身份那可比护身符好用多了。”
姜辛夷说道:“太仓促,太刻意,皇上怕是要将这当做李家对他的挑衅,太危险了。”她仍握着玉佩,说道,“有它就好,关系点到为止。”
几人点点头,这倒是真的。
李非白陪着她进宫去了,只是皇上没有召见他,他也只能等在宫廷外。
宫人领着姜辛夷去见怜妃,再来宫闱,姜辛夷仍旧觉得这里满斥肃杀之气。或许是因为师父一事,让她对这里多了太多的抵触,下意识认为这里是吃人的地方,无论如何都没有好感。
宫人步伐渐慢,直至停下,侧身伫立在一旁。
她抬头看去,又见故人。
秦世林也看见了她,步伐微快,一派如沐春风的模样。他走到她面前,说道:“近来可好?”
姜辛夷说道:“不太好,单是这条路就让我觉得很危险。”
秦世林笑笑:“那你为何还来?”
“或许是因为我若不来,我的脚下就无路可走了。”姜辛夷说道,“听闻宫里已经在着手册封太子一事了,恭喜。”
“册封大典还未成,乱臣还未解决,这喜还是押后再说吧。”秦世林不忘母妃教诲,这段时间更应谨言慎行,不可狂妄自大,“这件事结束后,你有何打算?”
他还是想给她夏送冰冬送炭的。
姜辛夷说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秦世林微微一顿,正如他的事他不想与她多说,那她的事她也不想跟他多说,两个人的交情仿佛永远止于表面,无法深交,更不会有什么往后。
她的往后与他无关,是独属李非白的。
说不失落是假,但秦世林已然想通,说道:“好。”
两人浅淡道别,各自奔着自己的前路去了。
宫闱内,檀香萦绕,淡淡的香气定人心神。
但姜辛夷不喜欢闻香,她认为一切香味都会掩盖和破坏药材的气味,虽然檀香也勉强可属药类,但自从被贵族争相攀比,价高于金,用作焚香之用,她又对这种满是铜臭的香味充满了排斥。
怜妃温声唤她过来,说道:“这次你在山道救人,立了大功,早上皇上过来本宫提及此事,皇上还说要嘉奖你,让本宫问问你想要什么赏赐。”
姜辛夷不会信这开场鬼话,也知道他们素来喜欢迂回说话,便直接说道:“民女从来都只有一个心愿,让杀害我师父的人伏法。”
此话正是怜妃想听见的,她说道:“那你可查出了谁是凶手?”
“东厂之主魏不忘。”
怜妃微微惊讶:“他呀……”
姜辛夷默了默说道:“娘娘,我不是喜欢拐弯抹角的人,如今这里也都是你的心腹吧?有些话我不愿藏着说,我想你我目的一样,需要我做什么,您可以直说。”
怜妃笑颜淡淡:“辛夷是想要说什么?”
“谢阿蓉是你安排故意接近我的吧。”
“哦?”
姜辛夷看着她,双目无怯:“偏是那么巧,传我也进宫观摩狩猎;偏是那么巧,您愿意为我召集宫人问话;偏是那么巧,有个谢阿蓉揭发魏不忘与我师父的谈话。又偏是这么巧,魏不忘谋逆,下了大狱。”
怜妃面色淡然,仿佛只是一个局外人,静静听她说话。
“魏不忘想利用白玉和宋正气来引诱皇上出行,埋伏炸药,可谁想反被皇上识破借机利用,扳倒了他。在此之前,你们就想利用我来扳倒魏不忘,白玉一事便是锦上添花,更加大了你们的胜算。”姜辛夷说道,“你们不但是要魏不忘死,还想用这件事令东厂名声扫地,在朝野都失去威望,为日后除去东厂而铺路,是么?”
话已挑的这么明了,怜妃感叹她是个无比清醒的姑娘,也怜惜她一个姑娘在追凶路上所吃的苦。
她说道:“你可害怕去大殿上指证魏不忘?”
“无可畏惧。”
“即便日后会被人记恨,或许下场会如你师父一样凄惨,也不怕?”
姜辛夷缓缓摇头。
怜妃既因为完成了皇上交代的事而松了一口气,又因这样一个好姑娘会身处险境也担忧。心情错综复杂的她已觉得对不起这个姑娘,可为了大羽日后的安定,他们需要借姜辛夷这把刀,借林无旧的声望,去彻底除掉朝廷后患。
她站起身,朝她微微行礼。
一切感激与遗憾,都在这大礼中。
&&&&&&
姜辛夷从宫闱出来,已有人在等她了。
两人身着飞鱼服,长身伫立,仿若两尊雕像,等着来者解开封印。
见她过来,为首那人很快就迎了过来:“见过姜姑娘,问您安好,在下东厂赵千户。”
姜辛夷点头:“嗯。”
赵千户说道:“我们曾打过照面,或许你不记得了。但我与曹公交好,或许他曾跟你提过我。”
——没有,没有一点印象。姜辛夷知道他在跟自己套近乎,没有当面反驳,客气道:“赵千户找我有何事?”
赵千户作揖,诚恳说道:“在下恳请姜姑娘不要出面指控魏公公,您的出面,对东厂将有致命的打击。”
姜辛夷皱眉,她刚从宫里出来,锦衣卫就收到消息了。
足以见得即便东厂无主,可依旧消息灵通,不愧是东厂。
“事已至此,已能窥见魏公公的下场,您实在不必再火上浇油。”
姜辛夷问道:“既然他的下场已定,那我的那些话有和没有又有什么区别?”
赵千户说道:“意义不同……若是弑君,那便是他一人的恶毒行径,与东厂无关;可若是再加杀害林院使的罪名,那以林院使在民间的声望,恐怕会让东厂的声誉大打折扣。如此一来东厂腹背受敌,宠信与信誉尽失,很有可能东厂最后会覆灭。我如今暂代厂公一职,也在东厂待了十七年,实在不忍看它就此没落,走上那样一条不归路。”
“我明白你对自己衙门的感情,但造成这一切后果的责任不在我。”姜辛夷看着他说道,“不是我要毁了东厂,而是魏不忘一直将东厂当做他的赌场,是他毁了东厂。”
赵千户蹙眉,声音顿时沉冷:“姜姑娘若执意要告御状,便是与整个东厂为敌,日后有什么后果,你不会想不到。”
“嗯。”姜辛夷无比淡然地应了一声,目光却丝毫没有退怯畏惧,“可我依旧会选择这么做。”
赵千户气息微屏,明白了无论他怎么威逼利诱,对方最终都会站在皇宫大殿上,控诉魏不忘所做的一切。
东厂的地位再也回不到辉煌之日,甚至最后可能沦落到消亡。
他许久才缓缓回神,眼里是疲倦和无力。他缓声说道:“你与曹千户一样,性子耿直,像头犟驴。”他说道,“打扰了。”
从宫门离开,旁边锦衣卫便低声问道:“千户,如今当做什么?”
赵千户默了默说道:“该做的我已经做了,我救不了都督,也救不了东厂,唯一要做的,就是待在东厂,乖乖等候发落。”
锦衣卫诧异又不死心:“杀了姜辛夷吧。”
“你是要与整个大理寺和李家为敌么?”赵千户摇摇头,“即便没有大理寺,我也不愿杀她。”
“这是为何?”
赵千户说道:“我怕曹公半夜掐死我。”
“……”
赵千户继续说道:“世上秉持正义之人,从来都不应无辜死去。”
旁人心头微颤,应声道:“是。”
哪里是因为怕曹千户索命呢,不过是怕被自己的良心索命罢了。
他明白了,这也意味着东厂只能等待最后的审判,他们也无能为力了。
第200章 大结局(二)
魏不忘已被关进大牢五天,这五日没有人来探望他,所有人都避之不及,那些受他恩惠的人仿佛一夜全死光了。
他想起上次坐大牢,还有人来看他,给他拿好吃的呢。
魏不忘垂头看着自己干涸起皱的手,终于能深切地感觉到自己老了。
人一老,就怕孤独。
一孤独,就总会想有人陪伴在身边。
大牢的门被打开了,狱卒进来先给他带上沉重的手铐镣铐,这才说道:“皇上要见你。”
“连声公公都不叫了呢。”魏不忘看着这狱卒,说道,“你是当真以为杂家翻不了身了么?”
狱卒冷笑:“你在狗叫什么?”
魏不忘眉间骤然现了杀气,狱卒又大声道:“我姐姐在去千日灵山的路上被炸死了!”
魏不忘一瞬失语。
到了宫门,便由禁卫军押送他进去,那镣铐依旧没有解开。
进了宫里,几乎路上所见之人都是他认得的,他们的眼神躲闪、惧怕、怨恨,甚至有人唾骂。
他想,或许他们之中也有死在火药爆炸下的亲人。
大殿上,没有想象中的文武百官审判,只有皇帝还有姜辛夷,还有李非白。
他十分意外皇帝还在给他体面。
秦肃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姜姑娘要单独见你。”
——并不是朕要给你保留最后的体面。
魏不忘微微笑了笑,即便身陷囹圄也依旧云淡风轻:“姜姑娘为何要见老夫?”
姜辛夷看着这白发苍苍的老人,难以想象他会跟那种恶毒的人联系在一起。她问道:“当年你杀我师父,他说过什么?”
“那样久的事,杂家不记得了。”
姜辛夷紧握拳头,再一次说道:“我师父到底说了什么!”
“杂家根本不记得一只蝼蚁说过什么话。”
秦肃淡声说道:“你又何必问他这些,他终究是要人头落地的,知道遗言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姜辛夷看着这不曾亲手杀过人,却满手鲜血的帝王,他根本不懂一个人对亲人最后的思念。
师父的一句话,或许就是温暖她余生的明灯。
“当今世上最不能杀杂家的人就是你秦肃!”魏不忘吃吃笑道,仿佛已经疯了,“当年若不是杂家,你怎么能坐上皇位呢?”
秦肃皱眉:“朕在这皇位上与你有何干系?前太子造反,朕平叛有功,先皇便将皇位传给朕。”
“说的是什么胡话!”魏不忘怒道,“是杂家扶持你上位!”
“我想我知道他为何说这种话。”姜辛夷忍耐许久,看向那落魄沧桑的老人时,是恨、是怒,是想剜了他的心,“当年先皇病重,本还能再拖延几年,但你急于送重视东厂的五皇子上位,所以找到我师父,要他给先皇下毒,对吧?”
“杂家可没有这么做。”
“你有……只是我师父不愿助纣为虐,拒绝了你。于是你找到另一个太医下毒,所以一夜之间,老皇帝病重……”
魏不忘淡声:“真是笑话,前太子向来厌恶东厂,杂家为何要这么做?”
李非白说道:“所以这就是为何会有宫廷兵变一事了。”
魏不忘:“……李非白……”
李非白继续说道:“你暗中让前太子门客撺掇其造反,大概是让那人告诉前太子,说先皇有意废太子,传位别的皇子。前太子素来鲁莽冲动,又被你安排的人簇拥他进宫造反。前太子被推着往前走,不得不造反。这样一来,你既可以除掉先皇,又可以除掉前太子,随后便能操控五皇子登基,让东厂继续繁盛。”
他看着魏不忘,说道:“可是你没有想到,中途会杀出个成大人,助三皇子登基。如今的圣上重视东厂但并不将大权旁落东厂,你心生怨恨,屡次策划谋反一事。”
魏不忘冷冷轻笑。
他必死无疑,多加一条罪名又能如何,他也无九族可诛啊。
他本就是个孤家寡人,根本不必顾及旁人性命。
如此也好……
“在富裕的聚宝镇利用瘟疫一事敛财,用血葡萄魅惑官员富商卖官敛财,开赌坊买卖妇孺,无不是意图搅乱大羽,动皇上根基。可惜,安王爷不愿重回宫廷,于是你便重金招蛇蝎大盗在画舫安置炸药,将安王爷炸死!”
秦肃知道魏不忘暗中做过许多错事,可根本没有想到他竟会做这么多大逆不道的事。
他震惊之余便是无尽的愤怒,恨不得此刻就将他千刀万剐!
姜辛夷说道:“是你杀了我师父,是你指使黄炎道杀了青青……”
魏不忘低声嗤笑:“如果不是林无旧,我怎会错过杀老皇帝最好的时机,若他愿意帮忙,老皇帝早就死了,也不会刚好赶上三皇子五皇子回到京??????师坏杂家好事……那时杂家就能拿着伪造的圣旨让五皇子登基了……杂家也能重看东厂辉煌……是林无旧,是你师父不识好歹!他毁了我!”
姜辛夷噙住眼泪,哽咽道:“所以你追踪他足足八年,将他残忍杀害……”
“是啊!杂家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你住口!”姜辛夷怒道,“你手上沾了那么多的人血,夜里睡得安稳吗!你踩着那么多的尸体上位,这个位置你坐得舒服吗!”
“杂家坐得稳啊。”魏不忘忽然哭泣,好似真的疯了,“杂家只怕做一种噩梦,东厂毁在我手里,那才是真的可怕,真的不安稳……你们这些贱民的命,跟杂家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师父的命,你妹妹的命,就跟蝼蚁般,贱命一条……”
“畜生!”
若非李非白拦着,姜辛夷已经要冲过去将他撕扯烂了!
李非白冷声说道:“旁人的命不是命,那曹千户呢?”
魏不忘怔然。
“你方才手中的剑,就是杀死曹千户的凶器,对吗?”
“……杂家没有……”
李非白说道:“曹千户直到最后一日,仍不愿信你是恶人,哪怕要与我翻脸都要护着你。谁想你竟杀了他……我想他根本想不到,我也想不到……那样信任你的人,却被你亲手杀了。”
“我!”魏不忘声音冲到嗓子,瞪圆的双目似乎在阻止他将最过分的话说出来,片刻他的眼神黯淡,“是他太蠢了……杂家给过他机会……是他不要,是他非要告发杂家……”
“所以你把他杀了。”姜辛夷冷冷发笑,“他死在了他最敬重甚至想认作父亲的人手里。”
魏不忘没有发怒,也没有露出凶狠,他一瞬晃神。
“义父——义父——我的孩子喊你祖父——”
“老头你跟我一块住就不是孤家寡人了啊。”
“老头——”
“我想进东厂!日后要做很大的官!”
魏不忘的头很疼,剧痛无比。
“我没杀他,是他杀了他自己。”他怔怔说道,急于向他们解释,迫切道,“我没杀他,我没有杀他!他是我的儿子,杂家不是那种禽兽不如的人!他一定还活着对不对?杂家没杀他啊。”
他一直重复念着这些话,说着说着连自己都相信了。
“他还活着,他只是躲起来吓唬杂家了,对吧?”
“对吧?”
他一遍又一遍地问,可姜辛夷心已如冰,冷冷地摇头:“不,他已经死了,被你一剑穿心刺死了。魏不忘,他死在了你的剑下。”
“不——”魏不忘痛苦地抱住满头白发的头,蜷缩在地上止不住地痛苦叫喊,“他可是杂家的儿子!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日后生的孩子还要叫我一声祖父!”
他们都看得出来,魏不忘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
秦肃恨极了他,可如今他更惦记魏不忘这么多年来搜罗的钱财,他还不愿逼疯他。
可是姜辛夷想,她要看着他活在痛苦中!余生都被无尽的痛苦撕裂!
“他死了,你杀的!”姜辛夷大声道,“是你杀了他!”
秦肃沉声:“姜辛夷。”
可姜辛夷却丝毫不愿理会这冷酷的帝王:“魏不忘你杀了世上唯一盼着你好的人!你杀了他!”
魏不忘终于崩溃,嘶声怒喊,竟是想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拦住他!”
秦肃和姜辛夷几乎是同时喊声。
——魏不忘不能死,他还要得到他富可敌国的钱财;
——魏不忘不能死,绝不能让他如此便宜地死掉!
两人话音还未落,李非白已经飞到魏不忘身边将他拦住。魏不忘本就受了重伤,即便想寻死也无法。
他瘫痪似的坐在地上,痛苦地哭嚎。
哭声响彻整个大殿。
&&&&&
林无旧的案子被翻了出来,矛头直指魏不忘。
虽说是十年前的旧人了,可是朝中许多人都与他交好,他既是御医,也是游医,无论是在朝廷还是在民间都有极高的声誉。
如今他唯一的嫡传弟子姜辛夷在大殿以血书控诉魏不忘当年意图谋害先皇后又千里追杀林无旧的事在朝阳升起时,瞬间炸响朝野。
大理寺在此之前已彻查了太医院,揪出了当年与魏不忘里应外合毒害先皇的太医,为姜辛夷的说辞又添了证据。
魏不忘从再被抓进大牢一刻开始,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每日就坐在席子上,孤寂地看着那小小窗口外的天空。
有时候他能看见有人趴在那,喊他老头。
但大多时候,他会看到一只只沾血的手扒在那,似乎想爬进来。
——他累了。
第201章 大结局(三)
魏不忘被问斩了。
脑袋和尸体在闹市放了几日,都没有人来收尸。最后还是赵千户不忍,跟皇帝请命。皇帝同意了,但不许立冢,甚至连碑文都不许雕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