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厚生说道:“您问他不如问问辛夷姑娘,有师父的人都是听师父的,否则会被人背刺欺师灭祖。”
“我若能见到姜辛夷何苦来这劝这犟驴。”方近谦说道,“还不是我爹催得紧,太医院新生将到,他是想让他赶上,免得回头功课落下。”
与他正面交锋过的沈厚生皱眉:“他的医术虽说不系统,可也不是新手,不至于落下。”
方近谦只想快点解决这件事,他很忙的好不好。
这会辛夷堂的木门从里面打开,丘连明一眼就看见站在门口的两人,这一看他就想把门重新关上。
却被方近谦一手挡住:“再关就夹手了啊。”
丘连明无奈道:“方大人,沈公子,我是真的不想进太医院。我师父还在宫里关着呢,我真的没心情想别的事,只想把辛夷堂守住。”
“你真是倔驴!”方近谦说道,“等你师父回来了你与她商议就好,这门都不让我们进,可不是如此待客的。”
“不让,上回让你们进来,那些病患还以为辛夷堂被你们太医院收编了,连声问我们药价是不是要涨,可把他们吓着了。”
方近谦气笑了:“太医院的药是贵,但它们都是上乘药材,自然比你们的贵。”
丘连明说道:“对啊,所以我不喜欢太医院,民间要是没了大夫,都去太医院了,那百姓就吃不起药了!”
“民间少你一人不少。”
“那太医院为何要多我一个?”
方近谦真想看看他脑子是不是有坑:“你为何如此抗拒太医院?它可以令你一朝翻身,让九族荣光,丰厚的俸禄足以让你娶妻生子买房买地。我何曾这样来死缠一人,可别以为谁都有此殊荣!”
沈厚生说道:“学医不是为了救人?怎么净是些金钱的事。”
方近谦:“……”你站谁呢!
丘连明也说道:“对啊,学医是为了救人,我不屑钱财。”
方近谦顿时冷笑:“不屑钱财?没钱你们吃什么,没钱你们住什么,没钱你们穿什么?钱是可恶,但它足以让你们安心看书,钻研医术。丘连明,你上个月还要边做饼卖钱边在辛夷堂学艺,如今不必做饼了,为何?因为姜辛夷管你三餐食宿,方能让你心无旁骛学习。莫要看不起钱,终究是太年轻了。”
两个年轻人被说得哑口无言。
旁边有人说道:“这确实,钱可以支撑你走得更远,身处贫困你只能耗尽力气活下去,根本无暇顾及其它。”
方近谦还在想在如今人人视金钱如粪土的风气下谁站他这边呢,一瞧,竟是姜辛夷。
一时心绪极其复杂。
他不喜她的自负,可又觉她此刻人间清醒。
才十八的年纪……医术了得,自负些也正常,对吧?
最重要的是,她才十八的年纪,就将金钱看得如此透彻,这不是十分难得的志同道合者吗?
想罢,方近谦顿时放下了对她的所有偏见。
第191章 传承
丘连明欣喜道:“师父。”
辛夷姑娘。沈厚生偏身看她,看得仔细,没瘦,没胖,一如既往这般镇定,淡如白莲。
人往往会因为对方认可自己的偏好或者见解而亲近对方,哪怕之前觉得她讨厌,如今也觉得不重要了。方近谦就是如此,他客气道:“姜大夫。”
姜辛夷看看他,嗯?吃错药了?
哪次见面他对自己不是横眉冷对的。
“师父您终于回来了。”丘连明欢喜得像个孩童,“您这几日不在铺子里,病人都不愿让我替他们看病,怕我学艺不精。”
否则按照平日,这店门口早排满人了。
这连宝渡都不怎么来了,说闲得他发慌。
师父回来了就好,一切就都能好起来了!
方近谦趁机说道:“对啊,你若没名气,谁愿意将脑袋往这送。去太医院打磨个三年,任你去何处开药铺,都不会再有人质疑你。”
丘连明说道:“哎呀,怎么又提这事,我都说了我不去,我要守着辛夷堂。”
“……”犟驴!倔死你。
姜辛夷倒来了兴致:“怎么,太医院要招我这徒弟进门?”
沈厚生插话说道:“是,辛夷姑娘。方院使特意交代命我们来招贤纳士,想让丘公子入太医院门下,精进医术。”
丘连明生怕自家师父看不到自己的决心,语气强硬:“我不去。”
“这好像不错。”
三个大男人都意外了。
姜辛夷说道:“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的地方,如今方院使发话,又有方院判亲自来请,为何不去?”
丘连明张张嘴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多少是觉得委屈了。
师父嫌弃他?
方近谦说道:“那劳烦姜大夫好好安排。”
“我不去。”丘连明来了脾气,“我生是辛夷堂的人,死是辛夷堂的鬼!我哪也不去!”
姜辛夷被逗笑了:“胡乱发什么誓呢。”
丘连明看着她,眼神无比坚定,还带着些许生气:“我是认真的,师父。我不去太医院,我要守着您。辛夷堂让我成为一个真正的大夫,我怎能离开。”
别说姜辛夷,就连沈厚生都没想到这样一个忠厚甚至有些木讷的卖饼青年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着这样坚定的话。
这大大超乎了他对他的认知。
哪怕他如此木讷,可依旧敢说出自己所想。
而他出身名门,却远没有他这种自信和坚定,敢向心仪的姑娘展示自己的内心。
只这一瞬间,他对丘连明便从路人心思多了一份敬重。
丘连明负气进去了,方近谦只觉自己是劝一头驴进玉皇大帝的玉清宫,不去也罢!
沈厚生看着方院判拂袖离去,没有立刻跟过去,转而姜辛夷。
不得不说,刚才的丘连明好似给了他什么勇气。
有些话他想对她说。
“我……”他犹豫再三,欲言又止,“我……”
姜辛夷看着他迟疑的眼神,突然隐约猜到他要说什么,便说道:“今日我还有事忙,就先告辞了。”末了她又说道,“若日后你要与我切磋医术,我很乐意奉陪。”
沈厚生也是个聪明人,这话的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除了医术,其余的话都不必说。
出师未捷身先死,说的是此刻的他吧。
可他终究是个好面子的人,也深知她已有良配,自己即便表明心意了又如何,只是徒增对方姑娘的烦恼。
他心中放不下。
但必须放下。
他微微作揖,郑重道:“好。”
似郑重拜别了自己心仪的姑娘,往后再见,最多也不过是朋友。
他轻叹一口气,看着姑娘走进那药铺的大门,久久不能移步。
姜辛夷走进药铺,没看见丘连明在这,又往里院走,就见宋大娘在劈柴。
她唤了她一声,宋大娘蓦地停下手里的斧头,连声音都在轻轻发抖:“哎呀!辛夷你……你没事吧?”
她在衣服上擦着两手便小跑过来,将她上下打量:“脸色很好,没掉肉,应该没受什么罪吧?怎么好好的就被关在宫里了,哎!以后你少往宫里跑,那地方……晦气!”
姜辛夷听见最后两个字笑了笑:“确实晦气,嘘。”
“哦哦,嘘。”宋大娘问道,“可是吃了早饭出宫的?大娘蒸了包子。”
“我吃过了。”其实是吃不下,心里压了事,是一口粥都喝不下去。她说道,“丘连明呢?躲哪个房间去了?”
“刚看他往厨房走呢。”宋大娘又说道,“这几日你不在,他就连家都没回了,说要守在这等您回来。天天都有人来等您,他就一个一个解释过去,愿意给他看病的人也不少,但愿意开药的却不多。现在你回来了就好,他也有盼头了。”
姜辛夷说道:“我去劝劝他。”
她走到厨房,丘连明正在烧火。
他将地上掉落的零碎枯草放进灶里,火灼灼燃烧,映红了他的脸。
她倚在灶台一侧,还觉得壁垒温热:“你不听听为什么我要你去太医院?”
丘连明负气道:“休想赶我走。”
“那你为何不问问我为什么要赶我唯一的徒弟走?”
丘连明忽然觉得这个问题好像很值得深究,终于看她:“为什么?”
“一是方近谦说的,去太医院走一圈,你身上便镀了一层金,百姓对你的信任会达到巅峰,于你行医救人是好事。”
“哦。”
“二呢,是太医院与我的教法确实不同,我让你去并不是让你死守在那,三年后学成出来,再回我身边,这是两者结合的好机会。”
丘连明有些被说动了,问道:“我还能回来?”
“能呀。”姜辛夷又说道,“三,我要暂时离开辛夷堂……”
“师父你要去哪里?”
“别插话。”
“……哦。”
姜辛夷说道:“这次去狩猎场被关在宫里的女眷大概有五十人,具体原因你们应该还没有听见风声。”
丘连明摇头:“没有。”
“嗯,事情很严重,我们回来后也是要禁足的,所以辛夷堂我暂时开不了。你留在这里也没有用,刚好去太医院镀金,对吧?”
“所以师父是因为这样才让我走?”
“否则呢?我为何要把一个又听话又孝敬我的徒弟拱手相让呢?”姜辛夷说道,“你去太医院走走,就知道那里有很多值得学的地方。不要忘了,你的师公曾是太医院院使,有许多规则都是他定的呢,你代我去学学,走一走他曾走过的地方,看一看他曾安排看的书籍。”
她说得真诚,丘连明细想这三点,也慢慢接受了。
“我去……但是我三年后一定要回来的。”
“嗯,知道了。”
姜辛夷微微笑着,她没有说她要去报仇了,杀魏不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失败了还容易被东厂记恨,或许会赔上她的命。
万一殃及旁人,那大理寺的人不说,她这个唯一的徒弟呢?
这可是她的宝贝徒弟,她是师父唯一的徒弟,丘连明也是她唯一的徒弟。
她相信丘连明终有一日医术会超过她,那便可以救很多很多人了。
所以她不能出事。
她要送他走,去安全的地方,救更多的人。
跟她撇清关系,让他去太医院吧!
“三年后,师父等你学成归来。”
她说着,恍惚想起当年的师父。
师父当年是在客栈直接离开的,没有带任何东西,说明他不是去救人。可师父每次出门都是为了救人,她如今才猛地明白——或许魏不忘是在客栈里找到了师父,师父为了保护她,便用什么借口让魏不忘离开了那个地方。
师父是察觉到了危险的。
可他没有选择呼救,而是跟魏不忘走。
师父保护她的心思,一如如今她想保护自己徒弟的心思。
姜辛夷想清楚后,泪夺眼眶。
对魏不忘的恨意再深一重!
第192章 宝渡拜师
丘连明去了太医院,辛夷堂也就彻底关门了。
宝渡把门锁上时,心里怪不是滋味的。尤其是来看病的人围住他问大夫去哪里了时,宝渡只能说道:“大夫有事外出几天,暂不接诊。”
“那什么时候回来啊?”
“还等着姜大夫给我看病呢。”
“我老伴那腿去看了好多大夫都没好,我赶着牛车拉了五天才到京城,她怎么就不在这了呢?”
“小哥这辛夷堂还开吗?”
但凡是病人,大多气色都不如正常人那般好,这簇拥在身边问话,让宝渡看着十分怜悯难过,可他依旧只能说:“归期不定,大家不要等了。”
看着众人失望的眼神,宝渡更加难过了。他要是大夫该多好啊,那就能救人了。
不说近的,那说远的,过两年辛夷姑娘一揣小少爷,还怎么替人看病?
病人来个咳嗽发烧的,口臭发疯的,伤了她怎么办!
护不好当家主母,那他宝渡可就太不称职了。
宝渡深深忧虑了。
又想,不行,还得他会医术,不能指望丘连明那小子。
他锁好门就往大理寺走,可恶,早知如此,一早就拜师了,那他不就成大师兄了。
大师兄!多有气派的名号!
大理寺内,姜辛夷听说李非白回来了,便过去成守义那找他。
进门李非白就说道:“我去宫门接你,护卫说你已经走了。两日不见,腿竟比我的还要长了。”
姜辛夷本来心事重重,听他一说,心头顿轻。她说??????道:“我没多想,出了宫门就直奔回来了。”
李非白说道:“最近宫里都在忙祭天出行的事,皇上特地差人来问我女眷可有嫌疑,我说确实没有,皇上便下了口谕将你们放了。口谕下得急,连我也是后面才知道。”
“看来祭天的事更重要。”
成守义问道:“怎么突然下了决心去祭天?”
姜辛夷将这两日的事情简单说了一番。
提及那皇宫鬼叫的事,李非白说道:“这件事皇上没有让大理寺查,但我不信会有什么鬼神的说法。”
“我也不信,但确实蹊跷。”姜辛夷问道,“最近魏不忘在做什么?”
“他近来身体抱恙,不去东厂,也闭门谢客。”成守义说道,“都在传他已向皇上讲明要告老还乡,皇上忙于祭天的事,也并没有多加挽留,答应了。”
李非白说道:“像魏不忘这样的人,怎么想都不像是会舍弃权力的人,我原以为他会抱着东厂到终老。”
成守义沉吟道:“这的确是更像他。”
姜辛夷没有把魏不忘是凶手的事告诉成守义,如果能自己解决掉魏不忘,她还是想自己去做。
魏不忘的身份实在太过特殊,他在东厂驻根几十年,早就枝繁叶茂,子孙众多,她不愿让六叔和李非白牵扯进来。
至少现在不能。
可要怎么接近魏不忘?
李非白眉头微皱,说道:“我始终觉得整件事不对劲……从白玉的出现开始,到后宫鬼叫,都出现得太蹊跷……”
成守义说道:“你若觉得蹊跷,那就再进宫看看。如今皇宫的人为出行做准备,守卫会稍微松懈,此刻查案或许能发现更多。”
“是。”李非白又看向姜辛夷,“我去去宫里,很快回来,你好好歇歇。”
“嗯。”姜辛夷心中有事,一会也退了出来。
她刚出内院,宝渡也早就等在那了,小跑过来直接说道:“辛夷姑娘!我想拜你为师,学医术!”
姜辛夷十分意外,宝渡聪慧脑子也活,若愿意学医也是个好苗子,虽然心性还不沉稳,可他的确有天赋。但宝渡在她心里并没有学医的意向,只是李非白交代了他来这里做药童,他便过来完成任务了。
她问道:““为何要拜我为师?”
宝渡立刻说道:“因为我是李家的仆人,我少爷的书童,你是未来的当家主母,肯定事务繁忙,哪里有空替人看病。我心软,见不得他们那样痛苦,不如让我学医,在你不得空的时候替他们看病,坐镇辛夷堂。”
他心中很是得意地说完这番话,本以为对方会感动,谁想别说感动,她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这是什么反应!
姜辛夷说道:“等你想明白为什么你要学医,再来跟我说吧。”
宝渡不服气了:“我想的很明白,我就是一心为了李家着想,我是个好仆人!辛夷姑娘你怎么一脸嫌弃我的模样?”
“实在闲得慌你就去劈柴做饭,也算为了李家出力了。”
宝渡见她真的不愿收自己为徒,很是郁闷:“我自认为我比丘老弟聪明,而且我爹本身也是个赤脚郎中,我可是耳濡目染的。如今药柜里的药我都认得,虽然没看过医书,可我也有把握治一些小病,假以时日,好好栽培,不会比任何人差。”
她没有理由不收自己为徒啊。
可她就是不收自己!气死个人。
“嗯。”姜辛夷说道,“你有天赋,但你不适合做大夫。”
宝渡当真不服气,可决定权在人家手里,他没法抓着她教。他走的时候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她不肯收他做徒弟,他处处为他着想,尽心尽力,她究竟是哪里不满意!
姜辛夷回到房间片刻,便又出门了,她要去东厂见见魏不忘。
——如果他肯见她的话。
第193章 阴谋浮出
魏不忘近来都住在东厂,虽然有自己的府邸,但他甚少回去。
姜辛夷到了东厂门口,守卫的人看看她,便客气说道:“问姜姑娘的安,姜姑娘来这里可有什么事?”
她还未说,恰好大门打开,里面又陆续出来不少锦衣卫。
他们见了她便纷纷停了步子,皆是客气问好“姜姑娘”“姜姑娘”“辛夷姑娘”。
只打了个招呼,他们就忙事去了。
这种温和的礼待让她感觉不出这里是冷冰冰的东厂,看她的眼神仿佛像是欢迎她来到此地。她心觉困惑,问道:“你们都认得我?”
守卫微微笑道:“以前不认得,自曹千户过世后,您替曹千户操办后事时,我们都远远见过,所以就认得了。”
姜辛夷微顿:“所以对我如此客气……”
“嗯,曹千户待我们非常和善义气,这里不少人都受过他的恩惠。他的离去令我们很难过,也很感激姜姑娘答应送他最后一程。您尚在闺阁中,为一个男子料理身后事,想必也遭受了非常大的非议,但您依旧尽心尽力。我们都将这份恩情记在心中。”
姜辛夷了然,受到如此礼待,但她高兴不起来。
如果可以,她希望曹千户能回来。
那个看着凶神恶煞,实则本性善良的锦衣卫。
她黯然的神色被守卫看在眼中,他也觉惋惜——曹千户临终前说喜欢这姜辛夷,要将身后事交给她操办。他们还觉得她一个姑娘家根本不可能答应,谁想她根本不推辞。
如今再一看,想必辛夷姑娘对他也是有感情的。
可惜了,互有心意的人不能成对。
想着,守卫对她的感情就更加像是见了自家嫂子,又惋惜又敬重。
姜辛夷说道:“曹千户当时与我说过,他视厂公为义父,让我多看着他。听闻厂公近来身体不适,所以想来照看照看。”
守卫更是感动,说道:“您有心了。”他又说道,“都督近来确实深居简出,只是大多都在房里待着,也不见任何人。”
言下之意就是不见客了。
姜辛夷微微攥紧手中药粉,说道:“可否通报一声?”
守卫略微为难,但还是去为她通报了。片刻他便回来,脸色更加为难:“抱歉姜姑娘,都督身体不适,不能亲自招待您。”
“哦,有劳了。”姜辛夷说不出什么虚情假意的话,此行见不到魏不忘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只是她知道了曹千户在东厂同僚眼中并不是个透明人,仍有不少人在叹息他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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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千日灵山的宫廷人马已经浩浩荡荡出宫,宫廷守卫顿时松懈不少。
李非白请命进宫查案时,没多久就得了应允。
他这次主要查宫廷鬼叫一事,在他听闻皇帝因此事才决定去祭祀上苍后,就更觉不安,想进宫查查。
皇宫东南方向除了两处宫殿,就只剩花园。园林之大,要想找到蛛丝马迹不是件简单的事。
李非白唤了宫人前来,问及那怪叫声的来源。
他们都听见了声音,但都说不出到底在哪,似乎一会东一会西,但在白日里那“鬼”是不叫的。
“前两日一入夜就叫,等侍卫来搜了,声音就停了。”
“昨晚又叫了,但只叫了一会。”
“就在花园里,像蝈蝈一样只听得见叫声看不见模样。”
李非白末了问道:“声音可曾出现在头顶上?”
“好像……没有,没有在那么高的地方。”
李非白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看向园中,快步往诸多宫人所指的几个地方走去。
第一处是池边,岸边因常年被水泼洒,以至于泥土软烂,也有不少宫人喂鱼儿的杂乱脚印。还有不少鸟儿掉落的羽毛和鸟粪,除此之外站在岸边放眼整个鱼池,并不能看出什么;
第二处是花草灌木丛,宫人修得齐整,只有一些落叶和虫子尸体。让李非白意外的是,这样狭窄的地方,竟也有羽毛。
第三处是假山,宫中的假山都从民间采办,进奉雕刻的也都是最玄妙的假山。这座假山在宫中不是最好看最蜿蜒的,但也足有三人高,步行其下,便有种走在山中密地之感。
李非白忽然留意到地面也有几根绒毛。
他蹲身拾起,发现这些绒毛跟他在岸边和花草中发现的一样,应该是同一种鸟类的。
鸟会掉落羽毛不奇怪,可怎会掉落那么多绒毛呢?
除非它是在挣扎。
李非白蓦地抬头看向假山,见上方有个小洞,便一跃而上,攀附在假山上,果真看见了深凹的小洞。
而那洞穴里面竟全是稻谷鸟粪,还有四壁鸟毛。
很明显这里曾有鸟儿被囚在此处。
李非白已觉心头沉沉,谁在装神弄鬼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鬼叫声造成了什么影响?
宫里人心惶惶;
增加侍卫夜巡;
天象异变流言四起……
不……最重要的是……李非白猛地回神,鬼叫声坚定了皇上出行千日灵山祈福的决心!
——白玉降世,天有异变;宫廷鬼叫,危及皇权。
两件事都是冲着皇帝去的,都在促使他快些离开宫门去千日灵山。
为何要将皇帝诱出宫外?
因为始作俑者要在宫外办一件在宫里办不到的事!
什么事是在宫里做不到的?
暗杀……皇帝?
谁要杀皇帝?谁最想皇帝死?
魏不忘。
可皇上身边侍卫众多,他怎么下手?
李非白忽然想起当日虽然查抄了火药坊,但大量火药不见踪迹,恐怕已经被埋伏在去往千日灵山的路上了。
一瞬所有的事都串联在一起。
李非白当即出宫,快马加鞭追赶。
希望能赶得上!
第194章 爆炸
千里灵山离皇宫有一日路程,寅时刚到六百三十人便往灵山赶去,预计将于日落时分抵达,小住一晚,迎接翌日晨曦,祭祀拜天。
李非白是近巳时才出宫。
宫门外,宋安德与四个衙役还在等他出来。李非白步伐飞快,几乎没有过多交代便翻身上马,说道:“皇上有危险,恐有人沿途设伏,我先去追赶,你们速速回去请示成大人。”
“大人——”
马已飞驰,向着千日灵山而去。
一路马蹄疾快,掠过行人,扬起大片沙尘。行人抬眼看去,只见人与马的模糊残影。
皇帝出行,虽说已尽力将人数压减,可依旧多达六百余人。
行至最前面的有十二面大纛(dao道),每面旗由数人托举,高扬空中,已遮蔽了沿途百姓大半视线;后面紧跟清游队伍,在前方清场巡视。
前为引驾仪仗,后为导驾仪仗。
足有十排多达百人的分别手执弓箭、长剑的骑兵卫队,还有陪同皇帝出行的文武官员以及御医、厨子、宫人。另有十余乐器,由一百二十人组成乐队。后面有各种幡旗,夹杂了朝廷官员、骑兵。而引驾仪仗后面的便是皇帝所乘坐的玉辂,上百骑兵、步兵环于四周,锦衣卫与禁兵腰有长剑,手有利刀,警惕地环顾四下,守卫极其森严。
百姓慑于皇威,在清游队伍先行时,就已经伏地叩首,不敢多看一眼。
队伍浩浩荡荡,人多,便走得慢。
可再慢,也非李非白的快马能在片刻能追赶上的。
宋安德快步跑回大理寺,奔入内衙,气都快喘不过来了:“成、成大人!少卿大人说皇、皇上有危险,有、有人埋伏,已经先去追赶了,您、您快下令安、排吧。”
杨厚忠微惊:“这是怎么回事?”
宋安德说道:“不、不知道啊,一早、少卿大人就说进、进宫查那鬼叫的案子,结果进去没一会,就出来,骑上马就追人去了。”
他可算是稍微喘顺了气,可心急如焚。
成守义微微一想,若是旁人说这些话他还要稍微斟酌,但说话的是李非白,传话的是宋安德,那便不会有错了。他立刻说道:“留下些看守大牢的人,其余的人速速去追赶车队。”
杨厚忠见他也起身,立刻问道:“你呢?”
成守义深深看他一眼:“我不走,你不必慌。”
杨厚忠心头咯噔一声。
——你不必慌。
他顿了顿,看着多年来一直云淡风轻的成守义,忽然明白了——成守义早就知道他是皇上安排在他身边监视他的人。
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可原来对方已然洞悉一切。
杨厚忠心中滋味翻转,愧疚竟占了大半,他说道:“抱歉。”
说罢就去召集人马救驾去了。
成守义心中倒是平静无比,傻子啊,何必如此内疚。在他的心中,杨厚忠早已是大理寺的一员,而不是皇帝的眼睛。
他为大理寺尽心尽力做的那些事,自己都看在眼里。
回来再好好说说吧。
杨厚忠的速度很快,很快就召集了人马。姜辛夷见状,捉了宋安德说道:“发生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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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人的队伍即便早出发了两个多时辰,可终究人多,速度奇慢,狂奔而来的李非白终于在未时追赶上了即将进入山道的大队。
马蹄疾驰的声音很快引起了殿后的护卫队的注意。
不待看清人影,便有锦衣卫和禁卫军停下脚步,等待那人上前,呵斥阻拦。
见那人那马只剩十余丈路仍不停步,他们手中的利刃已经指向那人。
“何人敢惊扰圣驾!还不速速下马!”
李非白牵扯缰绳,奔走的马终于停了下来。他取出腰牌说道:“大理寺少卿李非白,有急事禀报,求见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