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是贺将军,他将李非白打量一眼,认出了的确是李非白,态度这才缓和了些,示意禁卫军放低兵器,说道:“本将贺林。李少卿应当知道皇上今日须赶在日落前抵达灵山,任何人都耽误不得。李少卿可以跟随我们一同前往灵山,待上山后……”
“此事重大,恐威胁到皇上安全!”李非白说道,“我怀疑有人故意设局,沿途埋下炸药,意图弑君!”
贺将军顿时错愕,可他并不愿相信:“在皇上决定出行前,吾等禁卫军与锦衣卫便一路巡视过,并无异常。请问李少卿的消息来自何处?这件事非同小可,惊扰了圣驾也是大罪。”
李非白说道:“此事没有实证,但下官可以肯定是有人引诱皇上出宫,伺机出手,或是在途中,或是到山中,无论如何一定要拦住皇上!”
贺将军皱眉:“李大人,虽然本将愿意相信你的判断,也深信你绝不会以李家名誉来胡乱拦截圣驾,只是本将也有顾虑,你无实证,本将实在不敢做主让这六百七十人的队伍停下。”
李非白知道他在为难什么,他说道:“下官愿意担责!若真的前方有埋伏,伤了龙体,才是真的无可挽救的大事!”见对方仍在犹豫,他又说道,“若队伍不能停下,那烦请将军速速禀报皇上,求皇上定夺此事,方是上策,而不是这般拦着我生死进谏。”
贺将军眉头紧皱,他已经有些迟疑。李非白愿意担责,可是一旦皇上追究起来,那他也一定会被问责。
但是如果真如李非白所说前路有危险,伤了皇上,到时候他可就是赔命的结果了。
他几番思量,终于说道:“李大人稍等,本将这就去禀报。”
李非白看着骑马往前去的贺将军,稍稍松了一口气。
只要皇上不继续走,那事情就可挽回。
魏不忘总不能杀入这六百多人中取皇帝性命,若他如此鲁莽,绝不会费尽心思布下这盘棋。
就在他沉思之际,突然前面传来一声巨响。
他蓦地抬头,随后是第二声、第三声……似过年的鞭炮被点燃,轰炸声瞬间刺向天地,轰然炸开。
转眼前面已是烟雾熏天,只传来阵阵痛苦惨叫声。
那前方至少三百人被炸得血肉模糊,残骸四飞!
李非白也觉耳膜轰隆,他一瞬错愕,随后便看见漫天残肢,血溅天穹,跌落得两侧丛林满是血迹。
“皇上!”
几乎是所有的禁卫军和锦衣卫在愕然之后,一齐冲向前面。
此时,爆炸声再次响起。
第二轮的火药又被人点燃了!
李非白高声:“别过去!”
但那百人骑马飞快,一跃跳入浓浓烟雾中,与爆声同时响起的是更惨烈的叫声。
第195章 山道惨状
大理寺的人是在小半个时辰后赶到的,当他们还在远处时,就已经看到了诡异的烟雾,还有随风飘来的火药味。
他们想过情况会很惨烈,可是没有想到赶到后,竟会如此惨烈。
那些在后头的宫人还好,只是被吓得昏厥呆滞,清醒的几十人也是哭得不行,浑身都在发抖。
见到有人来了,他们颤颤巍巍地往前指:“好惨……好惨啊……”
姜辛夷从马上下来,一步跃到这人面前,问道:“有没有看见李非白?大理寺的李少卿?”
宫人摇头,哭得都快晕了。
姜辛夷松开他,又换一个人问,一连问了几个人,都在摇头。
她干脆松手,直奔前面:“李非白!李非白!李非白——”
她嘶声喊着他的名字,但这里到处都是哭声,到处都是受伤的人。他们躺在残损的山道上,止不住地哀嚎。
姜辛夷的步伐慢了下来,她无望地看着前面,想去找他。
可耳边全都是危在旦夕的伤者。
她怔然片刻,恰好宋安德追着她过来,她抓住他的手,低哑的声音中带着恳求:“你去找找李非白,一定、一定要找到他。”
宋安德哪里见过她这样恳请的模样,他忽然从她的话里感觉到了李大人对她的重要。
他原以为辛夷姑娘是个性子很冷的人,原来她是真的很喜欢李大人的。
“我去找!”
得到宋安德这句话,姜辛夷才觉安心了些,随即对后头过来的杨厚忠说道:“杨大人,你速速让人骑上快马回京师喊太医院的人来,召集城里的大夫!这里伤者太多,恐怕熬不了几个时辰,要快!快!”
“好好,我赶紧。”杨厚忠急忙安排人马赶回京师。他瞧瞧四下,一片惨状,气得发怒,“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连个村庄都没有!”
否则何苦要跑回城里喊人!
姜辛夷又抓住一人,说道:“随行的人中有太医,也有许多药物,你差十个人把能找到的都找给我。”她又对另一人说道,“你带人往前走,把活的都挪到一起。”
她此刻冷静无比,这些又都是大理寺的人,早已熟络,一听这吩咐就立刻办事去了。
姜辛夷交代完也去救人了。
一时这荒郊野岭中,除了活人的痛苦叫声,还有没有完全消散的迷雾,更有穿梭在这烟雾中那姑娘的忙碌身影。
“辛夷姑娘!”身后忽然传来既惊诧和感动的声音。
姜辛夷在忙着给一人止血,连头都没有抬:“你们还有多少人活着?”
来者正是随队出行的沈厚生,他此时也十分狼狈,身上沾满了血,但都是伤者的血。太医院的人都在队伍靠后的位置,因此伤亡甚少。
炸药轰响之际,他被震得晕了过去,再醒来,已经是尸横遍野。他是大夫,可也是出身名门的富家公子,哪里见过这种血腥的场面,懵了好一会才回神,随即忍着身体和心理的不适前去救人。
在他去寻找药物时,竟碰见了姜辛夷。
“我见到了十七个同门师兄弟,他们都在到处救人。”
姜辛夷听出他的声音在发抖,一偏头,就见他满脸的泪,却仍在搭把手止血救人。
他低声:“抱歉……我实在是……控制不住。”
既是害怕,也是感动,更是因在这样的地方重逢她而心绪澎湃。
说完,他又说道:“我心悦你,辛夷姑娘。”
他怕再不说回头他就像方才还有说有笑的人群那样突然死去!
说出来他也能安心地死心,而不遗憾地死去了!
姜辛夷微微一顿,“嗯”了一声就继续去救人了。
沈厚生也“嗯”了一声,他死心了,可也新生了。他真的庆幸自己喜欢的第一个姑娘是姜辛夷,虽有遗憾,可他无悔!
即便大夫已经有十几个,但是对庞大的受伤的人群来说,依旧像是杯水车薪。
随行搜出的药物已经快用完了,但是远远不够。
姜辛夷随即唤了无药可施救的太医们跟她一起去山上采药,救人回魂的药难寻,可止血的药却是山里最常见到的。
衙役说道:“辛夷姑娘我们跟你们去。”
姜辛夷说道:“你们不认识药,去了也白去,不如留在这里继续救人。”
说罢她就埋头进了山林中。
此时天色已经快黑,林子又密,这先行一步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等沈厚生也跟上去,只觉这周遭阴森恐怖,让人心底发毛,真不知她一个姑娘家怎会如此大胆!
姜辛夷自小就常跟着师父进山采药,那时师父常义诊,诊金总收得便宜,去山林采药一是为了节省药费,二是为了教她辨别药材。因此她并不惧怕山林,也熟知山林,更知林中草药有何功效。
她取出随身带的火折子,倚靠模糊的视线和药草独特的气味寻找草药,主要是找止血的半边旗、凤尾草、旱莲草、血见愁,这些都是便宜且常见的野草。
那边山道上的伤员似乎怎么都搬不完,队伍绵延一里,走在前头的人与后头的人因不在爆炸点,有不少人幸存,但火药威立之大将周围的石子弹得四飞,也令不少人受伤。
受到惊吓和伤害的人惊慌四散,又导致踩踏,慌不择路滚下山坡者比比皆是。
宋安德跑到中段时,发现这里都被炸出个深坑了。
皇上的座驾被炸得四分五裂,马都死了一地。
皇上恐怕已经魂归西天了!
宋安德只觉头皮发麻,此景恐怖至极!他缓了缓神就继续大喊“李少卿李少卿”,末了觉得这到处都是在哀嚎的人喊的不明显,又改成“李非白李非白”。
他一路喊过来,喉咙发干发疼,可丝毫不敢怠慢,只怕真看见了他的尸体,那他怎么跟辛夷姑娘交代!那他也将失去一个总是尽心教他破案的良师益友!
“安德。”
熟悉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宋安德一愣,猛地转身,被血迹脏了一身的李非白就这么好好地站在他跟前。
宋安德当即哭了出来,快步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他猛拍:“少卿大人你再不出现我就要以为你也被炸死了!太吓人了……太吓人了……”
他嚎啕大哭着,既是因为找到了他,也是因为找他的时候看了太多惨死的人,悲苦压抑在他心头,让他此刻终于找到了决堤口,可以好好哭一哭。
李非白拍拍他的背:“我没事,一直在这里救人……”
宋安德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那些伤者比他更绝望更痛苦!他松开手擦了眼泪说道:“辛夷姑娘也来了,她在救人,让我一定要找到你。”
“她在哪里?”
“在后面救人。”
李非白略微安心了。
宋安德又问道:“皇、皇上怎么样了?”
李非白说道:“还没有找到皇上。”
宋安德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难道已经被炸得连尸首都找不到了……天下不是要大乱了吧?”
毕竟太子被废之后还没再立呢,众皇子争抢皇位,不就是十年前的宫廷兵变吗!
“这是以后的事,先去救人。”李非白看看后方,知道辛夷在那,但他还不能过去,这里太乱了,他还需要留在这里,救更多的人,“你先去告诉辛夷,我如今安好。”
“嗯!”宋安德又跑了回去,见李非白没事,他心里高兴,可很快这种高兴又被路上的死伤而冲垮。
到底是谁在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第196章 你方唱罢
太医院的人确实比认识许多草药,他们十余人埋头进了林中,发现这里如宝山,竟找到了许多可以止血的草药。可他们又确实比衙役体弱,等他们想返回山道时,发现根本毫无头绪。
正当他们心急如焚时,就见林中有一盏鬼火闪烁而来,惊得他们大气不敢喘。
直到那身处黑暗的人手执一支火把出现,他们才看清是姜辛夷。
姜辛夷身上已经用脱下的外裳背了两大袋的草药,模样有些滑稽,可在场的人没有一人嘲笑侧目。
“姜姑娘。”
“姜姑娘。”
姜辛夷问道:“为何聚在此处不走?”
一人说道:“说来惭愧,我们采了药想赶回去,可是忘了来路……这里黑灯瞎火,实在是找不到路了。”
姜辛夷看着他们人手一只的灯笼和火把,说道:“你们把火都灭了吧。”
“灭了更回不回去了呀。”
沈厚生说道:“听辛夷姑娘的吧。”
说完他先将灯笼里的火熄灭了,众人见状,也纷纷跟随。
随后姜辛夷微抬下巴,示意他们朝天上看。
众人往那看去,突然发现那里有不同于其他方向的光亮。这时有人恍然:“山道上的人点了灯,那边就是山道对吗?”
“嗯。”姜辛夷说道,“三人一组,点个灯笼照明就好,灯火太亮是看不见远处山道上的光的。”
她说着已经走在最前面,毫不畏惧。
此刻她在太医院众人心中已宛若神女,再无敌意。
他们赶回山道上,发现那里人声鼎沸,竟是来了许多人。本来是夜幕笼罩的山道,此刻灯火通明,全是在忙着搬运伤者,清理山道的人。
既有身着官服的衙门中人,也有身着便服的百姓,还有为伤者医治的太医、大夫们。
几乎每个伤者身边都有人照顾。
他们再不是孤立无援的十几人了。
“太医院的人回来了——”
忽有人喊,下一刻便有人过来接他们手中的草药,随即吆喝:“快拿杵臼来把药捣烂给他们敷上!”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就呼上来一群人,为他们卸下背上草药,拿去救人了。
“我们也去救人。”
他们刚采药归来,可丝毫不觉疲惫,又接着救人去了。
从京师和附近村庄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不但送来了自己,还送来了食物和水,还拉来了马车牛车,将人送到安全的地方一块安置。
如今最紧张的莫过于禁卫军,他们从一开始就在找皇帝,可那炸药刚好就在皇帝圣驾附近,凶手是掐了点引爆火药的,不但是座驾,就连那在前面的八匹马都被炸得血肉模糊,有些甚至根本拼不全一匹马了。
高大的马和坚固的马车尚且被炸得四分五裂,皇帝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可谁都不敢在没有看见皇帝尸首前轻言他已驾崩,这关乎的利害关系实在是太多了。
此时几位皇子也已匆匆赶到,他们见了此番惨况十分震惊,随即便问责禁卫军。
秦世林也觉震惊,可他看见仍在哀嚎的伤者时,已是翻身下马查看情况,督促旁人快些救治。救治的时候人手不够,他也立刻帮把手,只弄得华服沾血,也毫不嫌弃。
其余皇子见状,并不下马,而是驾马前行,试图找到他们的父皇已死或者未死的证据。
——无论是死与不死,都关乎他们的下一步动作,这与他们而言很重要。
伤者本就很多,有些不宜挪动伤者就地治疗,可皇子们骑马经过却嫌他们碍事,侍卫也是高声呵斥。他们只能将伤者挪动,一时平息了些的哀嚎声又再次嘈杂。
“请殿下们停步。”
李非白从前奔来,拦在那些高大的马匹前方,抬头对高高在上的皇子说道:“前方伤者太多,不宜动弹,还请殿下们下马。”
几个皇子却没有下马的意思,反而是冷冷发笑:“李非白,如今我父皇深陷险境,我们十分担心,骑马可以站得高,看得更远,看得更清,帮我们更快地找到我父皇。你却前来阻拦,这是什么意思?”
“禁卫军正在搜寻山道,只是多达数百人,几位殿下在马背上反而会错认了人。而且马太过高大,容易误伤了人。”
“李非白,你当真以为李家在朝廷可以一手遮天,没人敢治了你了吗!”
皇子手中长鞭立刻朝他挥打,本以为他会好好站着挨这一鞭,谁想对方竟一手捉住,速度之快眼神之凌厉,让马背上的人心头一惊:“李非白你想造反不成!”
“下官不敢,只是殿下理应下马。”
“你吃了豹子胆了!”
另一皇子翻身下马,上前便要出手,旁边忽然伸来一只手将他拦住。皇子见了来人,更是恼怒:“怎么,你不是父皇的儿子,你不担心父皇的安危,竟要和他一起造反吗!”
李非白也十分意外秦世林竟会出手。
秦世林声音沉沉:“父皇一直都教导我们要以百姓为重,如今这满山道都是伤者,马匹已经惊扰了他们,李少卿让皇兄下马并无过错,皇弟不明白为何皇兄要说李少卿是在造反。伤了父皇一心记挂的百姓,这才是真的对不起父皇!”
那皇子还要口出恶言,被另一人阻拦:“两位皇弟切莫在此时争论,还是先找到父皇吧。”
一行人中,总有蠢人和聪明人,聪明人一点拨,那蠢人也作罢了,弃马去寻人。
秦世林环顾四下惨状,重重叹道:“埋下炸药的人,太可恨了……那么多人,瞬间就没了命……”他摇摇头,眼里是深深的困惑,“难道在他们的眼里,人命真的不值钱吗?”
只这发自内心的感叹,再看那些马背上的皇子,李非白觉得……九皇子有野心不假,可在一众皇子中,他却是最爱民的那一个。
他是尚有良心的人。
在秦世林又要去救人之际,李非白拦住他,附耳低声:“皇上尚在。”
秦世林顿时讶然。
第197章 帝王
皇上没死?
秦世林看着李非白确定的眼神,诧异道:“你怎会知道?”
李非白说道:“稀碎的座驾外壁都是血迹,那是旁人的血所溅。可我方才查看座驾内壁,却不见血。车厢内只有皇上一人,若无血迹,只能说明一事——皇上根本就不在那里。”
秦世林仍未回神,他皱眉:“那父皇在何处?他为何??????不在车上?”
李非白已经想明白了一切,可他没有明说,摇头说道:“这一切想必皇上自有安排,不必我们声张揭晓。”
那你为何独独告诉我?秦世林忽然明白了什么,这是不是证明李非白已经认可了他,愿意辅佐他为王了?
不……这不应是猜测,而是事实。
李非白愿与他站在一起,助他一臂之力了!
秦世林只觉再也没有比这一刻更美好的事了。
他最想得到认可的臣子,终于将天平倾向了他。他问道:“为什么……你只告诉了我?”
李非白说道:“开国之初,需在马背上打天下。可如今已是盛世,需要下马之人,才能稳定天下。”
他选了九殿下,不是因为他刚才出面为自己拦鞭说话,而是因为他是众皇子中,唯一对伤者露出担忧,对暴行露出谴责,对逝者露出遗憾的人。
不似其他皇子,只有对皇权满满的欲望。
皇子可以有欲望,但是李非白认为,这种对权力的渴望之外也应该要有君王怜悯众生的心。
很显然只有九殿下有。
即便他沉迷权力,却依旧记得自己是个人。
这已然比很多上位者要好。
李非白见局势已经渐渐安稳,他立刻去找姜辛夷。
方才说太医院的人都采药回来了,就在队伍前面。他一路过去时山道上的人基本都已经得到了救治,哀嚎声也少了许多,只是地上仍到处都是血,令人惊心。
几乎快看遍了一路,却仍不见她,李非白此刻担忧更甚。
“辛夷——辛夷——”
他在忙碌嘈杂的人群中喊着她的名字,想听到她的回应。
可快到队伍尾巴,一眼望尽,却还是不见她的踪影。
难道刚才宋安德找错人了,并没有看到辛夷?
他心头高悬,忽然有人说道:“李大人,你是在找辛夷姑娘吧?”
他转身看去,沈厚生便指向旁边林中:“草药不够,她又折回去找了。”
“多谢。”
李非白立刻进入林中,沈厚生拿着捣烂的草药站了片刻,就继续回去替伤者敷药了。
此时已经是二次进入山林的姜辛夷驾轻就熟地走在山道上,依稀还能听见附近大夫们寻药说话的声音。
她太过专注采药,等再细听,已经听不见人声了。
她没有在意,她向来都是独来独往的,采药这种事哪里需要结伴的呢。
亏得附近人家拿了背篓来,不必她用衣裳装药。很快她就采满了一背篓的草药,准备看着灯火折回。
忽然有窸窣声传来,似有人快步掠过丛林,奔这而来。
可那声音太快了,比起人来,更像是有只野兽踏步过来。
就在这时,远山突然传来一声野狼长啸声,听得她心头发紧。
哪来的蠢狼,这儿来来回回人那么多,还敢出现在灯火之下,不怕被捉了么?
姜辛夷想着这才稍稍镇定了些,可那声音却更近更急了。
说不怕是假,她可以死在与仇敌厮杀的剑下,可绝不能枉死在兽类的嘴里成为对方果腹的肉。
她吹灭了灯笼,从袖子里取出匕首,紧紧握在手中。
终于,密林背后一个黑影跃出。姜辛夷厉声:“哈!”
试图以气势吓走野狼的她却见黑影一停,迅速落地,那分明是个人影。
对方明显愣了一下,随后忍不住笑道:“‘哈’?”
姜辛夷顿住:“……李非白?”
对方已经吹亮火折子,俊朗的面庞在光影交错中分外分明。姜辛夷尴尬了,嗯,尴尬了。
李非白快步走过来,却是伸手将她抱住:“天不怕地不怕的辛夷姑娘,我来接你回去。”
姜辛夷问道:“你没受伤吧?我有药。”
“我赶到的时候还在队伍后面,前方就爆炸了,没有受伤,只是略有点耳鸣。”李非白又说道,“不过我还是听见了你力拔山河的‘哈’。”
姜辛夷笑了起来,紧张骤散。她说道:“看来以后你都要这么笑话我了。”
李非白轻轻摇头,抚她长发,历经了炸药一事,他好似知道自己应该舍弃什么,需要什么了。他说道:“皇上不在山道上。”
“什么意思?”
“皇上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宋监正的话,坐上前往千日灵山的马车。”
姜辛夷吃惊:“为何?”
“因为他要利用自己出行的假象,引诱魏不忘下手。魏不忘在朝中的势力太过庞大,这在上次他将魏不忘投入大牢时就已经窥见了。所以要让拥护魏不忘的势力自己退下的办法,就是让他扣上弑君夺位的罪名。”
姜辛夷突然就懂了:“送上这些人命就是为了扳倒魏不忘?”
火药炸响,如今少说也死了上百人,这百条人命,就是将魏不忘从高位上拽下来的最好“鱼线”。
她顿觉恶心难受:“就为了杀魏不忘,皇帝用了这种办法?”
李非白也不愿这么猜测,但是如今没有皇上的尸体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我想,皇上已经在宫里下令捉拿宋监正,只等他供出幕后主谋,最后将魏不忘一军,定他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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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身体抱恙在后出发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京师,满朝文武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是随行的祭祀大队,更觉脑袋保住了。
仿佛一切都是皆大欢喜。
除了魏不忘。
他坐在东厂大堂正座,坐了许久。
沈千户来问他事时,他才缓缓抬头,说道:“我曹儿葬在了何处,老夫想去看看他。”
沈千户十分意外他此刻怎么想着去看曹千户,朝廷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他竟是一点都不着急的。
从东厂一路步行,所有人都觉得他们的厂公老得不成样子了。
全然是耄耋老人的苍老模样。
他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目送魏不忘出去。
魏不忘行至半路,又停了下来,目光落在一个中年男子脸上。
赵千户见厂公看自己,立刻过去跪地:“都督有何吩咐?”
魏不忘端详他片刻,说道:“杂家记得,你与曹儿感情十分要好。这处得久了,怎么觉得你的眉目与他有些相似呢。”他笑笑,问道,“可成家了?”
“七年前就已成家了。”
“几个孩子了?”
“三个,两儿一女。”
魏不忘点点头:“要是他还在,也是会给杂家生个孙儿的。”
众人听后竟觉此话悲怆。
魏不忘低声念叨着旁人听不清的话,一步一步走出东厂高耸的大门。
在众人眼里,他俨然已是一个脑子有些不清醒的年迈老者了。
他走出大门,门口却已站了满满的大理寺衙役。
宋安德一步走上前来,说道:“烦请魏公公随我们走一趟。”
众锦衣卫冲出,怒斥:“你们大理寺是什么东西!竟敢在我东厂门口捉人!”
宋安德没有畏怯,拿出了圣旨,又一次说道:“皇上有旨,请魏公公随我们走一趟。”
东厂众人迟疑,魏不忘抬抬手,淡声道:“都忙你们的去吧。”他负手淡然,对这一生的对手说道,“杂家也想念成大人亲手泡的好茶了。”
宋安德侧身:“请。”
第198章 稚子
宋正气比魏不忘还要先一步被抓。
杨厚忠已得到授意,严刑逼供,让其吐出是何人指使的真相。可宋正气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天象如此,本官只是依卦象而言”。
饶是手段极多的杨厚忠,将他折磨得不成人形了,也依旧没有问出主谋。
消息送到宫里,秦肃冷言:“他不是很爱他的夫人和孩子么?把他们送到他的面前,动千刀万剐之刑,若他愿意继续包庇凶犯,那就包庇吧。”
一旁的秦世林顿觉画面恐怖,低声:“如此一来,恐怕宋正气是一定会招供出谁来,可未必真的是有主谋。”
秦肃说道:“是,朕就是要他招供出魏不忘。”
秦世林明白了。
他的父皇只是要用宋正气的嘴巴说出魏不忘的名字,他并不在乎埋下炸药的是不是东厂之主。
父皇要除掉魏不忘。
当下是最好的时机。
秦世林默然,他不认可父亲用妇孺来逼供。
秦肃仿佛已经看出了他的心思,意味深长说道:“你若要做帝王,便不可如此心慈手软。”
他安排的这一出戏,本意是要除掉魏不忘,可是意外的竟看见了自己十余儿子的众生相。
唯有老九是真的将他当做父亲爱戴,而非像他的兄长弟弟那般着急确认他的“死讯”,伺机夺位。
他是冷酷的帝王,可也是一个父亲,谁会将一个聪颖睿智,心有百姓,更心系自己的儿子推走呢?
他说道:“继续建立你的功业去吧,将路铺好,你便是未来的天下之主。”
秦世林微愣,昨日得到李非白的认可已让他欢喜,如今得到了父亲的认可更是让他感动震撼。方才尚觉得父亲太过残忍,可是如今一想,身为帝王怎能心慈手软呢。
牺牲了百人,却可以将奸臣伏法,这不是在拯救百姓么?
这不是在维系天下安定么?
他的父皇是伟大的!
秦世林当即跪地:“是——儿臣愿听父皇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