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他同来的还有三个弟子,四人进屋方院使的鼻头便微蹙,但没有说什么。只是对旁边弟子说道:“你们有什么见解就跟李大人说吧。”
两个年轻人略有迟疑,味道是闻到了,可是没有办法判断出这是什么。他们相互看了几眼,不敢说话。
李非白看见另一个年轻人神色未变,面色始终淡然,甚至接近冷淡。
这种冷冰疏离之感让他立刻想到了一个人——姜辛夷。
气质仿若孪生兄妹。
宋安德也发现了这事,他甚至下意识觉得这人一定很厉害。
方院使见他们二人畏畏缩缩的不敢开口,便直接问道:“厚生,你怎么看?”
那清冷青年沈厚生恭敬答道:“应当是曼陀罗花的味道。”
方院使目露欣赏,对李非白说道:“确实是曼陀罗花的味道。此花过量使用可以令人昏迷,一般在我们医家上都是用来镇痛、麻醉之用。”
阿克着急说道:“歹徒迷晕!带走了!公主不是笨蛋,她会呼救,我们在外面,没聋,听得见!”
“阿克你先不要急。”李非白安抚道,“歹徒如果要对她下手,那不会费劲迷晕带走,目前来说公主暂时是安全的。”
“那你快去找啊。”
那太医院的学生说道:“听说最近城里有很多姑娘失踪,或在郊外,或在闹市,或在家中,想来她们的年纪好像都跟公主差不多……”
方院使冷声:“你是学医之人,专注你救人的事,而不是让你火上浇油。办案是衙门要做的,无需你操心。”
那人急忙闭嘴,羞得满面通红。
方院使暗暗叹了一口气,这样的心性,实在令人不悦。他说道:“大人没有什么要问的话,那我们就先行回去了。”
李非白作揖道:“大人慢走。”
四人走后,连迟钝的宋安德都说道:“方院使看那个‘厚生’的眼神可和善了,对另外两个人就不怎么样。那方院使这么偏爱那位沈公子,可其他两个同窗好像一点都不觉得难受。”
李非白说道:“倘若差距过大,快马加鞭也赶不上,那就连难受的力气都懒得用了。”
宋安德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
方院使携三人出来后,便让他们回去,那两个年轻学生巴不得赶紧走,不愿留在冷面阎王这儿受训。沈厚生没有急着走,问道:“老师要去哪里?”
“去走走。”方院使默了默说道,“你也一起来吧。”
“是。”
两人坐上马车,都是惜字如金之人,没有多说什么旁话,都是杏林之事。
方院使问道:“对战一事你可有把握?”
沈厚生说道:“老师见谅,学生不知对方深浅,无法作答。若说能赢,就显得狂妄了;若说不能,又贬低了自己所知所学。”
方院使微微笑道:“医者永怀谦逊之心,是好事。”
他喜这年轻人的沉着冷静,不会骄纵。
马车很快就停在了他交代的地方,从车上下来,华灯微亮,映得街道上的行人也是面色熏然,并不明朗。
沈厚生看向四下,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正要问老师为何来此,忽见一个身材纤细高挑的女子从远处走来,她轻挽发髻,青丝如墨,垂在胸前腰间。面庞在屋檐灯火映照下,却透着一股幽静清冷气息。她微微抬眼看向这里,仿若暗夜中绽放一朵白玉兰花,离了两三丈远,却觉香气扑鼻。
他当即看呆了。
女子没有多留步,打开了一间铺子的门进去,只留下一个幽冷背影。
沈厚生觉得自己的胸腔被什么撞开了。
对,被一头小鹿撞开了,撞得咚咚作响。
方院使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说道:“那就是你要打擂台的地方。”
沈厚生蓦然回神,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看去,那女子进去的地方,赫然写着“辛夷堂”三个大字。
——小鹿瞬间变巨象,别说心门被撞开,门简直要被撞烂了。
他很快镇定下来,问道:“刚才进去的女子……就是姜辛夷?”
“嗯。”
沈厚生难以置信道:“她还如此年轻……看起来似乎还不足二十。”
“听闻是十八岁。”
沈厚生的心门持续被撞烂:“……所以我的对手是一个十八岁的姑娘教出来的徒弟?”
这种感觉实在不好受。
对方若是个老婆婆,教个三岁孩子与他对战,他都觉得尚可接受。
偏偏是个比他还小的姑娘教出来的徒弟。
这种感觉就像是姜辛夷的医术在他之上。
多少是让他有点郁闷的。
从未有过让他动心的女子,可刚才那一眼,他对那女子满是好感。
如今竟有了丝丝挫败感。
方院使依旧没有察觉到他的心思,说道:“医术向来是不比年龄的,就算是医者到了耄耋之年,也可能是个庸医。虽说她年纪小,但是老师看过她开的药方,治过的病人,确实是医者中的佼佼者,用药稳重,却又大胆,不拘泥于医书所言,一看便知道她接触过许多病人,阅历之丰富,是太医院中大半的人都比不上的。”
越说沈厚生就越觉挫败。
他的心门已经被拱成灰了。
可也正因如此,他本来平静的心也翻涌了起来。
那个擂台,他要赢。
赢给她看。
仿佛这样就不至于输给了身为师父的她。
第103章 三米街道
半年时间里,加上木里里,城里失踪的姑娘已有八人。
从失踪的特征来说,年龄从十六到十八不等;样貌皆是闻名的小美人;家世既有富贵者也有寒门女;消失的地点各异,性格各异。
共同点似乎就在年龄和外貌上。
凶手对这两点有着异常的执着。
姑娘失踪的案子不是李非白经手办的,当失踪的数目达到了七人时,也就是贺大人进宫求了皇帝找人时,一纸皇令下来,事情立刻就变得严重起来,而这个案子才算正式是落在他的手上。
而木里里的事情发生后,案子彻底变成了大羽如今第一个要解决的大事了。
大理寺立刻抽调人手给李非白调遣,而李非白在查案时,也发现这半年来的失踪案件有着极其相像之处。
除了姑娘们都是大致的年龄和拥有美貌,还有都是晚上消失的。
当时木里里午后入屋,日落西山护卫才闯入发现她不见了,那她消失的时间也可能是晚上。
那凶手十分机警敏锐,每处现场都没有留下线索,仿佛姑娘们是被风带走了,毫无痕迹。
李非白连夜就开始审问姑娘们身边的人。
“她失踪时,附近可有什么奇怪的人?”
——“没有,就逛街买点胭脂,买完小姐又在路边看了会杂技,命我去放赏钱,等我放了赏钱回来,小姐就不见了。”
——“没有,我女儿下午去田里干活,天黑还不见人回来,我们就去找,这人就找不到了……”
——“没有,她过几日就要出嫁了,近日都不怎么出门,我们也没在意,等喊吃晚饭时,发现房里空无一人。”
答案都是没有,凶手似乎真把自己隐匿成了风,将人直接卷走了。
可他不是风。
能把这么多姑娘带走的人,一定会留下什么线索。
李非白转念一想,换了另一个思路。
“她在失踪前,可发生过什么事?”
——“没有啊,小姐不怎么爱出门,出门就是去买书、买脂粉。”
——“没有吧,平时都在地里干活,失踪前两天锄头坏了还去了一回街上。”
——“这不是要出嫁了么,跟着她娘去购置出嫁用的东西,这不算什么事吧?”
李非白低眉沉思,忽然发现他们的说辞中有一点很像。他问道:“去过哪几条街?”
——“昌北街、三米街、长林街……”
——“三米街、望日大街、榆林街……”
——“平安大街、三米街、临宁街……”
这下连一旁的宋安德都听出门道来了,他说道:“都去过三米街?”
几个家属都点头道:“对,那条街五花八门的东西多,街不大,但在那走一圈,要买的东西都能买齐全,我家女儿很爱去。”
“我女儿也是。”
“大人,难道凶手就是在那盯上我女儿的?”
原本还是正常的询问和回答,都在压抑着激动,如今仿佛发现了什么线索,他们都难以再平静,急切又带着恳求:“大人一定要找到我女儿,求您了……求您了……”
亲眷的恳求声逐渐变成啜泣声,随后便是再也控制不住地哭出声来,满屋都是凄苦之声。
李非白送走他们后许久仿佛都能在屋里听见残留的哭泣声。
令人心觉悲凉。
三米街离皇城主道隔了两条街,并不宽阔,也不悠长,但恰好是这种略显狭窄的特性,便多了许多流动摊贩。
既有卖吃的,也有卖手艺的,也有打铁筑锡壶的。
加之店铺里卖的东西也是琳琅满目,这儿的人流并不比主街道要少。
李非白和宋安德换了一身便衣走在街上,走完全程也不过两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这里人真多啊,根本找不到凶手吧。”宋安德张望着,看谁都觉得普通。
三米街道太短,一般来了这里的人都会走完全程,在距离上李非白没有办法再排除他们去了哪些铺子,再排除压缩。
但他肯定凶手肯定就在某处摊子中,正盯着每一个路过的年轻女子,伺机跟踪下手。
米铺、药铺、打铁铺、糕点铺……面摊、泥塑摊、画摊、竹织摊、风筝摊……
男人、女人、老者、孩童……
什么铺子都有,什么人都有。
他们似乎只是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人,根本看不出谁会做那种劫持少女的事。
那失踪的少女中也有个头高者,而且被人带走时似乎毫无反抗之力,他已经将嫌犯定成了男子。
可这条街的男人依旧很多。
多到让人又觉得线索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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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温和,暖暖朝阳直射药铺木门,刚刷的姜黄色被映出一种黄澄澄之感,十分显眼而不低调。
刚开门,病人又排起了长龙。
因之前排在后头的病人总是到日落也轮不上,白白等候,途中又有人排着队有急事,只能被迫放弃离开,又白等了。
于是宝渡动了动脑子,估摸着姜辛夷每日看的人也差不多,便提议以发放号数的形式派号。
每日共五十号,看完了也不再看,什么时候看完五十人就什么时候关门。不许插队,不许寻人代领,若过了号就往后头排。如此不耽误排在后头的人事情,若有人有急事也能先去忙活。
姜辛夷认可了。
宝渡便连夜找木匠做了小木牌,刻上号数,他还在每张牌侧边很不起眼的地方划拉了个小记号,免得有黑心人高价卖假牌给要看病的人。
如此一来,辛夷堂的病人便不用总等,每日基本都是五十人。
若有那些个需要急救的,姜辛夷方会破例。
渐近午时,病患少了,姜辛夷揉揉眉眼,随即看向仍埋头看书的丘连明。
正清扫着药柜灰尘的宝渡知道要开始了。
这架势就是要开始突击考试了呀!
“丘连明。”
姜辛夷一开口仿佛有种不容抗拒的牵引力,丘连明忙抬头:“在。”
“耳聋?”
“啊?我耳朵不聋。”
宝渡“咳”了一声,丘连明随即反应过来,这哪是她在骂人,是在考人呐!他说道:“耳聋,听觉失聪,不能闻外界声响。可分风热、肝火、肾虚、血虚、气虚、痰火耳聋。”
“如何辨证风热耳聋?”
“风热耳聋常伴鼻塞多鼻涕、头痛发热,舌质红而苔薄,耳鸣如风刮过,有胀闷感。”
“舌红少津,耳鸣耳聋,面红目赤,咽干口燥,是何耳聋之症?”
“为肝血不足耳聋。”
“它脉象如何?”
丘连明对答如流,却卡在了这上面。他想了想说道:“书上说,脉象会弦细而数。”
他说完就察觉到对方沉默了。
多日的相处令他瞬间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迟疑了片刻仍说道:“应当是没错的……”
“不是应当,确实没错。”姜辛夷说道,“照本宣科得挺好。”
丘连明语塞。
宝渡说道:“能记住也很不错啊。”
姜辛夷问道:“那你知道那种脉象的手感么?”她冷然说道,“我说过很多次,行医者,最忌讳闭门造车,若不能亲眼看、亲手把脉,将医书背得滚瓜烂熟也无用。如今辛夷堂日落便关门,你有足够的时间看书。白日里不必看书,将来的这五十人都看个清楚就好。他们是零散的病例,佐以你夜里系统地看书,许多细节都会令你茅塞顿开,记得也自然清楚,感悟也会更加深刻。”
丘连明已是茅塞顿开:“是我过于沉迷于医书了,谨听教诲。”
“嗯。”姜辛夷说道,“午休去吧,睡的时辰不够,脑子用的太多,会气血不足,久了会变笨蛋。”
“是。”
她从铺子里出来,准备回大理寺吃个饭再午休,也不知道这个点李非白查出了什么没有。
木里里可好?
可安全?
她默然,担心着那个在异国他乡消失的小姑娘。
第104章 画师
午时气温渐高,最易使人昏睡。
方院使是乐意见学生们合理休息,尤其是午休的。他巡视太医院,学生在桌上酣睡的、昏沉的,百余学生都在伏案而眠。
唯有一人,仍在看书。
方院使近身说道:“是昨晚那一见,令你有了危机感么?怎么不歇歇。”
沈厚生起身说道:“老师也不曾歇,学生不敢。”
他拍拍他的肩头说道:“放下书歇一刻吧,此战输赢已是定局,不必紧张。”
“定局?”
“若是姜辛夷亲自来,是有胜算的,但那丘连明也算不得是她的徒弟,也没有好好学过医,一个月内要赢你绝无可能。”
沈厚生微微皱眉:“所以……学生教之姜辛夷,比不过她?”
方院使听出他的不甘和落寞,不明他心中所想,安抚道:“她的天赋非一般人能及。”
这句话仿佛在明着说——连你也不能及。
从昨晚那惊鸿一瞥开始,沈厚生的心中压着一口气。
他并不惧怕丘连明,只是不想输个一丁半点给姜辛夷教出来的徒弟罢了。
但他没想到,老师竟说他比不过姜辛夷。
这就足够令人失落的了。
“学生会努力的。”
终有一日,他要比她更优秀,医术更加精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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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非白又去了贺大人府上,贺家千金是这连环失踪案中较近日子消失的姑娘,因贺大人有意识地保存线索,不让外人进入践踏房间,较之那些失踪已久并且无意识保管线索的人家来说,贺府是最让他值得再去一趟的地方。
到了贺府,他又将贺小姐的东西都梳理了一遍,详细问了那日跟随的丫鬟细节。
他翻看着贺小姐的书桌上的东西,大多都是她写的小诗,所画的画。
他反复看了三遍,微觉有一幅画与别的画似有区别。
这是一幅青山湖泊画,李非白不擅长作画,但他隐约感觉得出来这幅画的用色更加浓厚,线条也更加大胆。
府里也没有特别懂画的人,他便收好画,拿回大理寺寻杨厚忠去。
见识过杨厚忠问刑手段的他很难把他和精通画作之人联系起来,但早在之前他就听闻过杨厚忠的画技一绝,是连皇上都会称赞的程度,有时候甚至会召他入宫,为皇子们上一堂画课。
杨厚忠恰好有空,李非白将几幅画一起拿给他看,说道:“劳烦杨大人帮我看看它们的区别。”
“这是考我不成?”杨厚忠将五幅画展开,只是扫了一眼就指向那幅青山湖泊画,说道,“此画线条落笔果断遒劲,颇有苍龙抬头之潇洒。另外四幅画是出自一人之手吧,温柔细腻,下笔谨慎,不似青山画作洒脱。”
“果然是不同的画。”
杨厚忠笑道:“果真是来考我的。”
李非白说道:“不敢,是在查案。”他回头唤了在外等候的贺府丫鬟,说道,“这幅画你可见过?”
丫鬟看了一会说道:“记得,小姐她平日就爱收集画作,看着好看的喜欢的便会买回来临摹学习。”
“那这是在哪里买的?”
“三米街道。”丫鬟说道,“这是小姐失踪前买的最后一幅画,奴婢记得很清楚。”
李非白忙问道:“是跟谁买的?”
丫鬟摇摇头:“不知道,当时小姐让奴婢去给她打点水,等奴婢回来她就在那了。”
李非白又道:“你跟我去三米街道,那日你小姐站的地方。”
“是。”
午后的日光踏着初秋的微凉洒落人间,不冷不热,是令人容易昏睡的舒服时节。
街道的人不多,摊贩也闲得在摊子上昏睡。
“那日小姐就是在这儿站着的。”
李非白看看四下,附近店铺没有人卖画,连卖字画的摊贩都没有。他皱了皱眉,恰好一个挑着馄饨摊的人过去,吆喝着卖馄饨。他忽然想到那卖字画的会不会也是游走的,便转身问一个摊贩:“小哥,问问……”
那小哥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不买东西瞎问什么,别耽??????误我做生意,我……”
一张大理寺闪闪亮的腰牌刺进他的眼里。
小哥脸色顿时变了,连忙站了起来:“官爷您问!”
李非白收好腰牌——跟曹千户学的这招属实好用。他问道:“这条街有没有人游走卖字画?”
“有啊,三米街是出了名的‘什么都有’,光是卖字画的就有三家,不过游走的好像就只有一个。”他不太肯定,回头问旁边的摊贩,“我没记错吧,刘哥。”
刘哥笃定说道:“没记错啊,就那姓谢的小子。长得挺俊俏,姑娘们都乐意跟他说话呢,就不爱搭理我这种大老粗,哈哈哈……”
他就差接着开荤段子了,可这官爷别说笑,脸色都不好了。
他赶紧打住下面要说的话,知道了不是每个官爷都喜欢他说胡话的。
李非白说道:“那位谢画师家住何处?”
“就在隔壁街那,具体在哪我不知道。”
“多谢。”
李非白径直就往隔壁街道去,住处这事找人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宋安德不解道:“属下不懂,大人这怎么就查到画师头上了。”
“不是查到他头上了,只是在案件陷入死局时,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线索。”李非白说道,“一直多线延伸找真相,如此案子才不会有死局。”
宋安德了然,又觉得很难,因为他大概率会怀疑到每一个人的头上然后花费好几百年来排查每一个人……
还是要多跟着厉害的人学呀!
如李非白所想,要打听一个人的住处并不难,很快就有邻里给他指路。
“那谢画师虽然爱说爱笑,可好像没有朋友。”
“都不怎么跟人交心,但该有的礼节都有。”
“难处。”
邻里简单说了两句,就到了谢崇义的家门口。邻居代李非白敲门:“谢画师啊,你在不在里头,有人找你。”
一会里面传来稳稳的脚步声,开门的人似乎并不着急,很是慢条斯理。
木门半开,见了邻居的脸,便完全敞开了,露出一张三十出头的男子的脸。
男子面庞清俊,肤色略黑,胡子刮净,眼神也十分明亮,看着赶紧利落又清爽。他看见门口另外二人,作揖问道:“两位是?”
宋安德说道:“大理寺办案。”
谢崇义意外道:“怎么办到草民这来了?”
李非白说道:“进去说吧。”
他到底不是嫌犯,在门口问太多让邻居听了去,回头谢崇义的名声可就要臭了。
市井之中,人言可畏。
谢崇义请了他们进屋里,也并不关门,颇有坦荡之意。
这么一来邻居们倒不好趴门口偷听了,想来他的脾气也不会做什么犯法的事,就主动散去了。
李非白随他进了里面,屋里挂满了画,墙上、凳子,甚至地面都是画,画作之多,让人看不出这家原本的样貌。
谢崇义腾出两张凳子,说道:“两位大人请坐。”
李非白拿出一幅画给他看,说道:“你可还记得这幅画?”
只是看了一眼谢崇义就说道:“记得,以六十文钱卖给了一个姑娘。”
“记得这么清楚?”
“草民记得草民所卖出的每一幅画的价钱,卖给了谁,在哪里卖的。”
李非白点点头:“那日你卖给她时,有没有什么异样?”
“异样?”谢崇义皱眉细想,“没有。大多跟我买画的人当时都是心情愉悦的,没有什么异样。毕竟愿意驻足欣赏画作的人,那时一定是心绪平和十分平和的时候。”
这话确实有道理。
李非白又问了他一些事,没有发现什么破绽,看起来就是个爱画画又性格很稳很稳的画师。
他向他道了谢就出来了。
宋安德叹道:“这线索又没了。”
“不着急。”李非白说道,“在他这里的线索并没有断。”
“咦?!”
第105章 初次较量
听见这话宋安德不懂了:“可他分明没有什么问题。”
“有。”李非白说道,“若是有官差找上你,你第一个反应是什么?”
宋安德好好想了想说道:“完了,我一定是犯了什么事了。”
李非白说道:“对,那他方才的反应,还有全程的对话有哪里不对?”
这……宋安德努力回想,就是想不起有哪里不对。李非白也不催他,两人都快走到大理寺了,他才猛地反应过来:“他从头到尾都不提问,只是解答!他甚至都不问大人为什么问他一个买画姑娘的事!”
李非白目露欣慰:“对,就是这点不对劲。”
宋安德说道:“那赶紧抓回来拷问呀。”
“不必这么急,若他要逃,那就真的是凶手了。若是舌头上了锁一句不说的,那此案真的跟他有关的话,姑娘们的下落也难寻。”
“所以这是不要打草惊蛇?要引蛇出洞?”
“是。”
宋安德了然,又学了一招。
办案要镇定啊。
前去盯梢的人很快就派去了,李非白又去见了失踪姑娘们的家眷。
“你那日陪你女儿去三米街时,可见过一位三十出头游街卖画的画师?”
“你女儿买了锄头回去时,可跟你提起过一位画师?”
“对那个画师可有什么印象?”
李非白从第一家问到最后一家,都在苦思许久后给出了一致的答案——与画师交谈过。
唯有阿克说道:“没有。”
木里里公主既没去过三米街道,也没有接触过什么画师。
这让李非白略有困惑,消失的几个姑娘路径和见过的人都惊人一致,唯有木里里是个例外。
但如今他可以肯定的是,那几个姑娘都见过谢崇义,或与他交谈,或与他买画。
他这一次再前往谢家,就是带人前去的。
等到了谢家,盯梢的衙役还在,说道:“谢崇义下午就没有再出过门,傍晚就睡了,这会还没醒。”
李非白看向窗户那映照的在小榻上半躺的影子,问道:“傍晚就寝的?”
“是。”
傍晚……天还没有完全黑沉,他睡觉还特地点灯做什么?
李非白猛地明白了,飞身入院,将门踹开。
出乎众人意料,谢崇义竟然还在。
他似乎刚从梦境中游离归来,疲倦又惊诧道:“大人们这是做什么?”
李非白说道:“随我们去一趟衙门。”
几乎就在刚才看见谢崇义的瞬间,李非白已经知道这个对手十分不简单。
他的镇定已经超出常人了。
谢崇义很快就被押到了大理寺,由李非白审问。
杨厚忠本来想自己上,被成守义拦下了,说道:“那人的神态一看就不是那种意志薄弱能屈服在你刑具之下的人,而且一上来就用刑,会显得我们大理寺很没审案的技术啊。”
“……这是嫌弃我平时下手太狠了?”
“我可没说,你问问那些被你吓哭下吐的新兵去。”
“刀又没用在他们身上,吐个什么劲,没出息!”
这边谢崇义已经被带了小屋里,他坐在凳子上,看着这刷得雪白的屋子,说道:“听说杨大人的审问手段残酷又有效,大人怎么不让杨大人来?”
“不必。”李非白说道,“我知道杨大人的办法在你身上是不管用的。”
“草民也很怕疼,没人会不怕疼,刀子落在身上的时候,是真的疼。先是薄薄的皮被划开,随后是流血,见肉、见筋、见骨……人的身体真的有趣,是让人看一辈子都不会觉得腻烦的程度。”
李非白听得皱眉:“谢崇义,不要说与案子无关的事。”他示意衙役将失踪姑娘的画像一一展开,“我问你,你可见过她们?”
谢崇义看了看说道:“没有。”
“第一位曾买过你的话,最后一位也买过你的画,你曾说过,你记得每一个买你画的人。”
“哦——”谢崇义笑道,“大人不要当真,草民只是想让大人觉得我很聪明胡诌的,我每日卖个四五幅画,时日长久,人太多就记不住了。”
李非白盯着他说道:“那连五天前买你画的贺家小姐你也不记得么?”
谢崇义没有回答,他忽然说道:“大人何必费口舌审问我、试探我,其实要证明我是否是清白的很简单。”他说道,“如果在我被关押期间,又有人失踪,那就是最好的证明。大人的猜疑和假设都是错的,对吧?”
李非白看着他,他这仿佛已经给他找好了离开的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