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世林房中的灯火明亮,他伏案桌前,神情微凝,似乎是一尊极其严肃的雕像。
房中放置了冰,为了不让寒气外泄,在这初秋也仍是门窗微闭。
忽然烛光闪烁,晃得屋内也是光影轻拂。
他抬头看向窗户,门外有守卫,窗户那没有。他开口道:“既然有心造访,那就请现身吧。”
“殿下当真敏锐。”
听见这没有掩饰腔调的嗓音,秦世林不得不说很意外。
来者不过是个老者,可是身形体态却如壮年人,就连落地的步伐都十分沉稳。
魏不忘作揖跪地:“见过九殿下。”
秦世林仍十分意外,他没有起身相迎,没有唤他起来,说道:“我想过无数个人,但没有想到是魏公公。”
“殿下这么说,看来是知道杂家表的忠心了。”
秦世林闻声不由失笑:“公公差点害死了我。”
魏不忘说道:“殿下是真龙,怎会被害死。”
秦世林微微一想,问道:“前年我那七哥也遭了我这类似的事,可惜当时没有李非白,他也没有好好自救,混乱焦虑下以至于变成了个疯子。难道那件事的推手……也是魏公公不成?”
魏不忘笑道:“杂家只是个不全之身的太监,没有那种通天的本领。只是殿下此事,杂家是相信您会处理妥当,不会被逼成疯子的。”
好一个野心勃勃的太监。
秦世林心中忌惮他、防备他,却又知道他今晚来的目的,说道:“过往的事我不会再过问,但想问问厂公今日来所为何事。”
这话说了不少,可对方始终没有让自己起来的意思。
魏不忘并不计较这种下马威式的开场礼。他说道:“诸位皇子中,殿下的魄力和谋略远在他们之上,定能使国家繁盛百姓安康。杂家和东厂愿为往后的国泰民安尽一份力,望殿下接纳东厂。”
秦世林俊眉微挑:“魏不忘,你这是在教唆我觊觎皇权么?你身为父皇督查百官的东厂之主,却在背后与人谋略觊觎皇位的事,枉费父皇如此信任你。”
“呵。”魏不忘抬眼说道,“皇上在还是三皇子时,就从未信任过东厂。”
秦世林眉头皱起。
魏不忘说道:“三皇子向来都觉东厂掌权太过,处事凌厉,三番四次上奏让先皇将我们取缔。即便是先皇过世,他仍想这么做,可因东厂是三代皇帝所设,他不愿触了老臣逆鳞,便留了东厂。但他削弱了我们的权力,削减了锦衣卫,最糟糕的事,他倾向大理寺,让大理寺瓜分了我们的权力,相互制衡,可东厂这几年是落了下风的。”
他叹道:“老奴在东厂待了四十年,早以它为家,将它看做自己的命根子那样重要,让它重振当年荣光,是老奴的一生之愿。”
秦世林沉默片刻问道:“你不拥护太子,是因太子与父皇一样,觉得东厂的存在刺眼。”
这件事太子早与他说过,东厂行事风格太过凌厉,总让他有种想凌驾皇权的不适感,他日后定不会要东厂,尤其是魏不忘那老狐狸。
没想到这私底下说的话,被东厂听了去。
秦世林对无处不在的东厂有了更深的了解,也有了更大的警惕。
只是……这也证明了东厂在朝野中有无孔不入的势力。
若用好了这把剑,绝对是把锋利宝剑,是能让他的野心得到保障的利器。
魏不忘说道:“太子不想要东厂,可杂家知道九殿下心怀仁慈,念及过往东厂为朝廷为皇上办过的事,知我们并非可有可无。您为东厂美言过的话,足以证明将东厂交给您,是大有前途的。”
秦世林已经料到他也窃听了他跟太子的谈话,他向来觉得东厂可用而且好用,只要将权力握在自己手中,就根本不怕被反噬。
但若它的势力威胁到了自己,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铲除——当然这些话他没有跟那个只会意气用事大笔一挥便不管不顾的草包太子说。
很多事情太子只是想听他附和,而非想解决一件事。
这也是他苦闷的根源。
他在外人眼中是太子的幕僚,可是唯有他知道他压抑得有多痛苦。
抱负不得施展,才能不能释放。
如今有个机会就在眼前,这人试探他、考验他,如今他通过了“考验”,对方来投诚了。
接受,就意味着他将与虎同行,那个“度”如果把握不好,那他将陷入万丈深渊,彻底沦为棋子,亦或弃子。
可若是不接受,即便他想攀爬上前,也会异常艰难。来自太子、太子母家,甚至所有皇子的阻拦。
他缓声问道:“那我该如何相信厂公是真心辅佐我?”
魏不忘说道:“这次的试探,已然将老奴和您绑在一根绳上了。”
秦世林默然片刻,仍有一事问他:“那汪天贵是你什么人?”
“亲外甥。”
秦世林微顿,魏不忘又说道:“连舅舅的钱都敢贪了去,实在让人寒心。老奴最恨的,就是遭人背叛,可若是老奴这颗忠心不被辜负,那就算是赴汤蹈火,老奴也会拼命送主子登上云霄。”
这股狠劲让秦世林有所忌惮,可他深知如今自己需要的就是这种有狠手腕的人,而不是身边软绵绵的助力。
魏不忘说道:“殿下不必急着回答,您可以想好了再传唤老奴,老奴会一直等您的答复。”
“不必了。”秦世林瞬间冷静下来,所有杂乱的思绪和危险的后果都被他想释放的欲望而压了下去,他的眸光灼热,似有星火,说道,“魏公公辛苦了,起身吧,品品我府上新进的好茶。”
魏不忘没想到他决断如此之快,既在惊喜的同时又隐约觉察到了一丝危险。
猎人和猎物的合作和较量,悄然开始了。
第96章 新掌柜
戌时过后,京师逐渐平静,唯有城中一隅,光影交错,欢歌达旦。
四海赌坊人流如海,摩肩擦踵,混着酒肉的气味,夹着赌鬼们的喊声,踏入这里仿佛是另一番没有烦恼的天地。
——假如姜辛夷也好赌的话。
可惜她不喜欢。
素来喜欢清静的她觉得脑袋都被吵得嗡嗡叫。
今晚用饭时李非白说要来赌坊看看新掌柜,她也突然好奇,便扮了男装来了。
“纸醉金迷。”姜辛夷环视围绕在赌场的人,低声道,“我一直很奇怪酒与赌与嫖到底有什么诱惑力,为何人一旦沉迷就难自拔。你看那赌桌上,不但有男人,还有女人,老的少的,都围在那里,像是被迷了魂。”
李非白说道:“你倘若明白,那你也在那里了。”
姜辛夷想想也对,她说道:“新掌柜会见我们?”
“会。”李非白环顾四下,“只要一个有眼力还不知好歹的伙计。”
比如上次那个,那要找到掌柜就很容易了。
赌坊面积宽广,两人走了一刻,穿过这乌烟瘴气之地,仿若两颗明珠入世。
不得不说扮成男子的姜辛夷那清冷的气质仿若冥公子,满脸都是生人勿近。在别处她这别人欠她八百两的模样确实赶人,可在这酒肉烟花之地,却像是九天银河泻下来的清泉,冷冽可口,让见惯了那些油腻男子的姑娘们一眼相中。
即便若身为男子的话她显得矮小,尤其是在身材颀长的李非白身边对比得更是明显,但依旧阻挡不了姑娘们的热情。
她们簇拥而来,在她身边调笑,又往她手里怀里塞些好吃的。
这一挤都将李非白都挤到了一边。
姜辛夷烦不胜烦,摸脸摸手就算了,还有人想摸她“胸肌”!
“公子的脸怎么这么嫩啊,比奴家的手还要滑。”
“公子用的是什么香啊,真好闻。”
“公子今夜可要人陪?奴家愿与您共饮三杯。”
姜辛夷恼怒道:“不需要!”
“公子好凶。”
“凶起来也好俊俏。”
“……”
姜辛夷寸步难行,还想看新掌柜,她都快被看光了!她喊道:“李非白!”
一只手伸了过来,将拥挤的姑娘们撩拨开,他这不露面还好,一露面女子们又觉得这公子俊朗非凡,是另一番风味,遂??????又转向他。
“这位公子也好生俊朗,今晚可有人陪呀?”
“让奴家陪您吧。”
李非白都不知自己是进了赌窝还是贼窝,上回跟曹千户来不挺清净的。
曹千户莫不是……人形劝退机?
姜辛夷瞪眼看着李非白救人不成反倒被莺莺燕燕围住,甚至还有人也想摸他胸肌。李非白左抬手右抬手抵挡攻势,奈何人多,又不能拔剑,根本无人散去。
姜辛夷一步上前,掸开那些姑娘们的手,冷声:“我们对女色无意,只想求赌,你们再如此,我便喊管事的了。”
姑娘们面色顿时变得难看,既恍然又惊得往后退:“噢——原来你们是一对啊……”
这若有所思的模样让李非白顿时明白过来,姜辛夷还在皱眉:“什么?”
李非白差点失笑,拉了她退离人群。姜辛夷见他忍笑,问道:“她们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吗?”
“没有。”李非白见她还不懂,低头附耳,“她们以为你我是断袖。”
姜辛夷顿时面颊绯红:“少卿大人懂的可真多。”
李非白说道:“那我就当你是在夸我博览群书了。”
姜辛夷耸了耸唇角,她脸皮薄,是说不过他的。
不过想来自从他办了贡品的案子后,两人就没怎么在一块走了,连面也少见。
没想到重新碰面散步是在赌坊。
一时间这乱糟糟又乌烟瘴气的地方好像也变得清静美好了。
“哎哟!这不是李大人吗!”
李非白看去,正是上回带他和曹千户去看妖娆大汉的伙计。
他依旧削瘦,依旧游蹿在赌鬼中,手中扔拖着木盘,给赌鬼们送酒送吃的再领点赏钱。他笑盈盈上前,又瞧了姜辛夷一眼,说道:“哟,姑娘家来这可不太好啊,这一塌糊涂的,也都不是什么好人,可别脏了姑娘您的眼。”
李非白说道:“你倒是依旧好眼力。”
“就靠这双眼混口饭吃呢。”伙计笑问,“二位来这莫不是来看新掌柜的?”
姜辛夷说道:“这人素来都是这么机灵的么?”
伙计谄媚笑道:“嘿!被人夸了高兴,被美人夸了更高兴。”
姜辛夷说道:“既如此机灵,做什么不能赚大钱,在这屈才了。”
伙计微顿:“屈……才?小的也配得上这两个字么?”
“为什么你会觉得配不上?自重者然后人重,人轻者便是自轻。”
“小的读书少,不知道这话的意思。”
“自己犯贱怎么能要别人看重你。”
“……”伙计苦笑,“有道理、有道理。”
这端茶送水还被人辱骂的日子确实挺犯贱的,不过钱倒是很多。等他恢复了自由身,就往外头闯闯呗。
他说道:“受教了。”他又指了指楼上,“新掌柜在四楼,能不能见着就看新掌柜想不想见二位了。”
李非白说道:“多谢。”
伙计又诧异他一个大官老爷对他一个奴才说多谢,这两人……如今细看,真是一对璧人。末了他说道:“新掌柜比前掌柜厉害得多,您可别招惹他了。”
姜辛夷问道:“怎么个厉害法?”
伙计说道:“这么说吧,前掌柜的笑是在脸上的,怒也是在脸上的。可新掌柜呢,笑是在脸上的,可怒呢,是在心底的。”
如此一说两人都明白了。
新来的掌柜,城府更深。
两人径直往四楼走去,没有人阻拦,连个多看他们一眼的人都没有。
到了四楼,四海赌坊新掌柜的房门紧闭,门口连护卫都没有,人来人往,似乎没有一个人在乎他们是不是要偷袭他们的掌柜。
李非白敲了敲门,里面便有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传来,十分客气道:“是李大人吧,有失远迎,请进吧。”
声线并不熟悉,并非故人。
他推开门,一张宽大长桌正对大门,那中年男子正坐在宽大椅子上,微微笑看他们。
脸也是陌生的。
李非白说道:“掌柜新接手赌坊,想必很忙。”
“倒不忙,账有人收,钱有人算,账本有人做,闹事的有人驱逐,在下不过是挂个名罢了。”
姜辛夷看着那人的脸,确实很陌生,可对方幽沉的瞳孔却让她在意。
李非白问道:“请问掌柜姓名?”
男子说道:“姓黄,名——炎道。炎炎烈日,漫漫长道。”
李非白微顿,黄炎道?那个技艺纯熟的老工匠?
同名么,如此巧合。
贡品一事“尘埃落定”后,黄炎道也不见了踪迹,而村落的那户人家也消失了。
仿佛一切只是为了演戏给他们查案的人看。
疑点诸多,却被下令结案了。
黄炎道笑道:“两位坐下好好喝个茶吧。”
“不必了,多谢。”李非白说道,“赌坊虽有人庇护,但如今也在皇城严加看管中,黄掌柜请好好做正当生意,若是有什么不能见光的事,非但是六部,大理寺也会来查。”
“在下牢记大人教诲。”
李非白仍对他的名字很在意,但又觉得或许真是巧合。
难道有人易容么?
他皱了皱眉,要与姜辛夷一起走。
可她却杵在那,目光始终在黄炎道的脸上游离。
忽然,姜辛夷开口道:“黄天师——”
李非白蓦地一顿,黄炎道的眼神也变得幽深。
姜辛夷盯着他,她知道他是作恶多端的黄天师,但是她没有证据。
黄炎道忽然笑意更深:“姑娘在说谁呢。”
姜辛夷没有任何证据,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直觉告诉她这人就是黄天师。过于贫乏的语言最后化成一声冷笑,她知道他是黄天师。
人近在咫尺,可却犹如冰火对决,势不两立,明明剑拔弩张,又无处下手。
又是猎人与猎物的盘旋纠缠,赢家未定。
第97章 野猫姑娘
四海赌坊的新任掌柜是黄天师,这是姜辛夷和李非白都没有想到的。
两人回去的路上,街道已经甚少行人,隐约飘来的食物香气也不能令他们分神。
李非白说道:“那人真是黄天师么?”
姜辛夷说道:“嗯,我肯定他是。虽然我不知为何每次都能认出他,但我能肯定他就是黄天师。可惜血葡萄都变质了炼不成药,否则我非得往他嘴里塞一把药。”
“他若的是,那事情就变得棘手又有些可怕了。”
“可怕?”
李非白路上一直在思量这件事,如今思绪理顺了些,说道:“我们初见黄天师是在瘟疫小镇上,当时他在大肆敛财,怂恿县令封镇,惹得百姓怨声载道;后来二次交手是在血葡萄一案上,他成了明月夫人当铺的大掌柜,为她敛财以及蛊惑操控朝廷官员;这第三次交手,便是贡品一案,依旧是与钱有关和朝廷局势有关。”
经他这一整理,姜辛夷也明白过来。她说道:“都是有预谋的敛财和扰乱朝廷么?”
“是。”
“他在谋划什么?”
“嗯。如今看来,那县令、明月夫人都是被黄天师蛊惑,成了他的一枚棋子。可是……”李非白做了最后的假设,“黄天师也是别人的棋子。”
这三件事串联在一起来想,的确得出了一个令人意外又惊诧的结论。
谁要扰乱朝廷?
目的又是什么?
这个疑问若没有正主解答,按照目前手上的结果来看,根本就没有头绪。
“大夫?”
“大夫!大夫!”
“有大夫?!啊?大夫?!”
一个莽汉着急忙慌地拉着路人追问,有人不愿惹事便摆摆手,有的脾气暴躁的直接就说道:“连个‘请问’都不说,哪来的蛮夷!”
莽汉憋得脸通红,也不跟他吵,又扑向别人。
他的身躯与曹千户有得一拼,但装束却十分简便,那头上发饰也不像是大羽国人。
他很快就扑到姜辛夷跟前,李非白一手拦住他,问道:“你找大夫做什么?”
莽汉仿佛嗓子里堵了一块泥,艰难道:“救、救人。”
姜辛夷听出来了,这人不是结巴,也不是不懂礼数,而是根本不怎么会说他们这的话,夷族的人吧。她说道:“那前面就有医馆。”
她没有带药也没有带针,真碰见什么病了也没大用,前头就有医馆,让他去那更好。
莽汉大喜:“快、快跑!”
他伸手就要抓她的手跑,没想到又被旁边男子迅速拦住。莽汉说道:“你出手快,武功……真……真他娘好。”
“……”你汉语说的不好我不骂你!李非白说道,“你带路吧,我们会跟上的。”
莽汉拔腿就跑,步伐很快,还时而回头看。
李非白是跟得上,姜辛夷可跑得气喘吁吁。
她觉得病人还没救上,她自己先喘死了!
莽汉带着两人往小巷进去,要不是有李非白在,姜辛夷都以为这人是个人牙子要伺机卖了她。
很快莽汉停了下来,一个姑娘正靠在一面墙上,底下垫了块木板,面色惨白,额上豆大的汗滚落面颊,仿佛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姜辛夷蹲身就要拨开她脸颊碎发,却猛地被她一巴掌掸开。
“别碰我,肮脏的男人。”
响亮的掌声响彻巷子,姜辛夷的手背立刻被拍出五指红印,连指骨都在嗡嗡颤抖。
莽汉都想直接跪地给“他”道歉了:“小孩子!不懂事!原谅!给她看看吧!原谅!”
姜辛夷没有跟她计较,只是这姑娘眼神锋利,仿佛要吃人。她想了想,伸手解下头上发冠,如墨青丝顿时似洪泻下,衬出一张更像女人的漂亮脸蛋来。
姑娘的眼神立刻变了。
姜辛夷问道:“哪里不舒服?”
没有人会拒绝一个美人为自己治病,这点对男子来说有用,对女子来说更有用。
有时候女子甚至更会欣赏到女子的美,看得目不转睛。
刚才还像只野猫的姑娘,瞬间变成小猫咪了。
“你长得真好看。”
姜辛夷瞥她一眼:“我知道。”
姑娘扑哧一笑:“你也真有趣。”
姜辛夷皱眉:“哪里——不舒服——”
再不说她就要发脾气了,察觉到她快没耐性的姑娘朝眼前两个大男人使劲摆手:“走开。”
李非白和莽汉只好退远了一点。
姑娘这才低声:“血。”
姜辛夷忙问道:“哪里受伤了?”
“肚子绞痛,身下……血。”
姜辛夷顿了顿,略微掀开她的裙子看了看,身下果真一片血迹。她问道:“可成亲了?”
“没有。”
哦,那便不是小产之兆了。她说道:“来癸水了吧。”
“什么是癸水?”
姜辛夷皱眉看她,看起来像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还未曾来过癸水么?她问道:“你多大年纪?”
“十三。”
“……”十三岁长得这般高大!姜辛夷明了,怕是她家母亲不曾与她提过这事,来了初潮不知何物,便惊慌失措了。她说道,“穿过这巷子前面就是我住的地方,我带你去洗洗,换身衣服。”
姑娘问道:“我不会死了吗?”
“不会,回去我与你细说。”
“好哦,那我可以不必交代遗言了。”姑娘松了一口气,后怕道,“突然血流不止,小腹剧痛,我还以为我要死了呢。”
姜辛夷陪着她往巷子里走,下意识走在她身侧,提起裙摆一手挽住她的腰间。用裙子为她遮挡她身后的血迹,她闲聊道:“你小小年纪有什么遗言?”
姑娘说道:“让我爹爹不要难过,让他照顾好我的猫。”
“你娘呢?”
“没有娘。”
姜辛夷“嗯”了一声,无怪乎她不知癸水的事。一般做母亲的在女儿将要长大时,都会拉她去房中悄悄说这事。
她当年十二岁时,师父带她在游走乡间的路上,便特地拜托了村里两个婶婶专门与她说这事。
既有癸水之事,也有男女之事。
许是师父怕她尴尬,才让妇人与她说吧。可听了后她倒不觉别扭,毕竟她跟着师父常去看病人,又常……也并不经常,去看埋入土的尸体,男女老幼都曾仔细观摩过,在她眼里,他们都是人,而没有太仔细的分法。
没有,越是将人体了解得越多,她便越有谦逊敬畏之心。
天地万物,为何可以萌芽,为何能从萌芽蜕化成万般模样,这些都是她好奇而且到如今仍时常惊异好奇的事。
她扶着姑娘到了辛夷堂,宋大娘听见动静出来,她说道:“她来癸水了,大娘去烧点热水和找身干净的衣服吧。”
宋大娘立刻去办了。
姑娘吸了吸鼻子,说道:“都是药味。”
姜辛夷随口问道:“难闻?”
“嗯啊,难闻。”
“……”她就不该跟这种小屁孩说话!她见李非白似要笑,问道,“怎么了?”
李非白笑道:“我想起你平日也是这么说话的。”
“……”诽谤!她有礼貌多了。姜辛夷指了指他和那莽汉,“跟过来做什么,出去。”
莽汉迟疑,姜辛夷又道:“我会吃了她不成?”
莽汉不敢走,姑娘说道:“走啦,不要老黏着我。”
“是,有事、喊我。”
方才夜深灯弱,莽汉又火急火燎的,李非白也没看清他的装束。
这会与他一起出去,才仔细看他。
这莽汉身着大羽服饰,但是腰间悬挂的饰物却非大羽之物,上面图纹让他分外眼熟。
仿佛是一个图腾。
他在哪里见过……
李非白蓦地将那图腾与脑海中的东西重叠起来。
——夏国贡品。
他抬头看着莽汉,他们莫不是夏国使臣,亦或随使臣来经商的使者?
第98章 夏国公主
小姑娘梳洗后换了干净衣裳,她虽年纪小,但个头已经快赶上姜辛夷了,这衣服穿在身上仿佛是量身定做的一般。
宋大娘替她抹平衣领后直瞧她,说道:“这是吃什么长大的啊,才十三岁?个头跟竹笋似的猛蹿。”
坐在一旁的姜辛夷说道:“不是大羽国人吧。你肤色偏古铜,尤其是手背颜色更深,掌心却有老茧,想必是经常骑马。”
“我觉得你们不是坏人。”她说道,“所以我愿意告诉你们我是谁。”
姜辛夷抬手:“别告诉,不想听。”
但凡如此开头的身份一定不简单的好不好,还总隐藏着什么大事,她拒绝,她不要听,保命要紧。
小姑娘还未被这样拒绝过,她有些泄气,说道:“那我告诉你我叫什么,可以吗?”
姜辛夷说道:“不必。”
“……”
宋大娘笑道:“你不用理她,辛夷姑娘就是这种懒脾气。知道个名字也不会怎么样呀。”
姑娘欢喜道:“对啊,我叫木里里!”
“这名字怎么听着不像大羽人?”
“对呀,我是夏国人。”
姜辛夷扶额,她就知道连名字都不能问!夏国刚与大羽建交,根本还没有单独的夏国商客国人敢来,来的能是谁?唯有最近来大羽进贡的使臣还有同行经商的使者。
这木里里一看就是个身份不低的人,绝不会是生意人家的女儿。
又听闻夏国中有个公主同行,是来让皇帝见一面,看看能不能赐个婚回去以联姻形式来巩固两国关系的。
那不用脑子想都知道她就是夏国公主。
姜辛夷的太阳穴直抽,聪明人的烦恼,谁懂——
宋大娘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笑盈盈说道:“千里迢迢来了这,就好好吃吃喝喝吧,不知道这里吃的合不合你口味。”
“合呀,好吃的多,好玩的也多,就是阿克老看着我,不让我自己去玩。”
“那你是偷偷溜出来的?”
“对呀!”
“那可不能溜出来,不然你家人会担心你的。”
木里里撇嘴:“他们才不担心我,不然也不会让我来这,还想让我留在这里,我才看不上这儿的男人呢,文文弱弱的,一点也不壮实,还打不过我吧!”
宋大娘听得乐呵起来:“那也不能遍地都是会打架的男人啊,大娘倒是更喜欢读书人,看着斯斯文文的,俊秀得很。”
“我才不喜欢呢。”
姜辛夷怕宋大娘再跟她唠嗑下去这呆里里就要暴露身份给她惹事了,她起身走到外面院子,瞥了瞥在廊道那边的应该是叫阿克的莽汉,对李非白说道:“里面的人身份不简单。”
“夏国公主?”
姜辛夷眨眨眼:“你怎么猜到的?”
李非白说道:“身上有夏国图腾,听闻使团里也有位公主,听她说话的语气和那位护卫的举动,我想就是木里里公主,那位就是阿克护卫。”
跟聪明人说话真是舒服简单。
姜辛夷说道:“听她说是自己溜出来的,怎么处理,如果她出了事我们也要担责了。”
李非白说道:“方才正好宋安德过来,我让他去礼部报信了,相信一会就有人过来。”
“那就好。”能不惹的事她是一点都不想惹,尤其是身份这么贵重的人。
出了事弄不好两国刚结的盟约要被毁。
不过……会被派来联姻的公主真的会因她出事而毁约,有那么重要么?
想必是没有的。
她回头看着屋内正与宋大娘欢快比划着的小公主,隐约觉得这灯火也晦暗得让人不快乐了。
很快礼部协同夏国使臣就匆匆赶来了,还在房里吃东西的木里里一听见他们的声音起身就要跑,气道:“阿克你通风报信!”
守在门外的阿克慌张道:“我没有!不是我!”
“不是你能是谁?”
木里里气恼不已,姜辛夷说道:“是我让李大人去报信的。”
“你?”木里里不信,“你怎么知道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