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厚忠忽然悠悠说道:“今日九殿下也没有在辛夷堂出现吧,巧了,李少卿也没呢。”
她隐约捕捉到了这两句话的逻辑。
消失的贡品与九殿下有关,李非白去查案了?
杨厚忠见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越发觉得她心思通窍,是个聪明的姑娘。
上回因血葡萄大宅打群架她坐视不理一事让他颇觉愤怒,但相处的时间久了,又听闻她在药铺里减免药费的事,又觉她不那样可恶了。
人呐,真矛盾。
“哎呀,你们都开饭了,还好我早来一步!”
曹千户吭哧吭哧地拿了饭碗打饭,又将宝渡一屁股挤开。
宝渡:“……曹千户你为什么老是挤我这!”
是他特别可爱不成!
“你好欺负啊。”
“……”可恶的东厂老贼!
成守义问道:“怎么每回你们东厂办事都止于半路的?”
曹千户叹道:“我也不想,可是每回都有事拦人。就拿上回小郡主的事来说,厂公愣是使唤我做别的事情去,我能有什么办法。”
“使唤你去做别的事?”成守义垂了垂眉眼,若有所思。
半途而废,弃功不要,这可不是魏不忘的做法。
有蹊跷么?
第87章 转机
第八十七章 转机
府里那嫌犯出现的地方已经被围了起来,但李非白没有在那里找到什么线索,现场除了院子里的一些脚印就再无其它。
只是案子陷入僵局,他又折回偏房。
房间里也无什么证物,那日他进来后就不许旁人进入,因此真有什么线索也是还在的。
可这里他来了几次,都没有什么线索。
李非白站在那原先藏着假贡品的箱子前,目光游离在房间的每一寸。
九殿下是个爱干净的人,即便是偏房,也要让人每日打扫干净,这是很容易能找到线索的环境。
他或许遗漏了什么。
李非白细看了一会,屋里什么都没有,连个脚印都没有。
他蓦地皱眉,对,为何会没有脚印?
脚印……
他起身走到窗户前探头看去,外面就是哑巴仆人叫停他的那个院子。他翻身出去,重新走到了哑巴仆人那日出现的位置。
那日他所站之地脚印略深,通常体形重者和年轻人的脚印较老幼妇孺会更深些。
哑巴仆人偏瘦,但脚印很深,但奇怪的是鞋底下端纹路清晰可见,上面却见浅。
他昨日就有个想法,哑巴仆人能将假贡品带进王府并将东西放到偏房里,说明他是府里人并且很了解这里的地形,但是排查了府里却没有发现这么一个人。
那可以断定一件事,那人会易容。
先是将东西带入,迅速放进偏房,随即易容成哑巴仆人模样指引他查到贡品。
李非白低眉稍想,起身往偏房走去,到了那临廊道的窗户,他低头看去,那里隐约有泥印子,明显是从窗户跳进去将赃物藏起。
可房里却没有脚印。
唯有一个解释,哑巴仆人在窗户这里将鞋脱了。
为什么要脱?为什么要特地赤脚进去?
李非白又折了回去蹲身细看。
因连日暴晒,这院子里的泥都已经结块变硬,在人的反复路过下变成了细细的粉末。
李非白看见脚印下的青草,上面糊着泥块,并没有扬尘而去。
它们身上裹着泛红的泥,明显与别的草不一样。
那日哑巴仆人走后,他便命人看住这里,所以后面是没有人踩踏过的。
那这泥是哪里来的?
只能是哑巴仆人的鞋底。
李非白猛地站了起来,他知道是谁将假贡品放在这,又是怎么偷运进来的了。
七月流火,退去了炎炎六月的夏衣,天气渐凉。
按照往常惯例,府里也开始栽种新的树苗和花苗,来抵抗即将到来的萧瑟秋景。
院子里的下人还在干活,花匠也在认真修剪枯叶。
约莫二十人。
李非白穿梭在人群中,看他们栽种的手法,每一个人都专注着自己的活,没有人抬头留意来者。
这些人或有年轻人、或有长者、或有妇人,似乎都跟他见过的哑巴仆人完全不同。
很快他停在一个妇人身边,他看着她用手握着树根种下,又将泥土翻入泥坑中,一点都不嫌脏。他站了许久,妇人始终没有抬头。
终于他说道:“倘若一时不留意来者,是正常的。但太长时间不看人,就已经暴露了你的身份了。”
妇人一顿,抬头看他,那是一张十分朴素的脸:“大人在说什么?”
李非白看着她的赤脚,说道:“九殿下爱干净,在这方面对下人也十分苛刻,所以府里的东西都是整洁明朗,不会突然多出什么无用的脏东西,否则一旦被发现,就会遭到责罚。我想,这就是为何你明明有一双烂泥鞋,却找不到机会扔的原因吧。”
妇人脸色陡然一变,刚站了起来,就被旁边早有准备的衙役抓住双臂。
两个衙役提来一桶水,将她双脚浸入迅速冲洗干净,随即拿来一双底下沾满泥土的鞋子,套入她的脚上,重重摁在泥泞中。
李非白蹲身看了片刻,与那院子里的鞋印是一样的。都是鞋底下半纹路清晰,脚趾处纹路却浅淡。
“你身为花娘,运花入内,将假贡品藏在其中。随后易容成哑巴仆人,将贡品藏在偏房中,又诱我查获。你知道男子与女子脚的大小不同,所以你穿了一双男鞋入内,试图掩盖你女子的身份。可你却忘了,你的脚太小,以至于鞋底的纹路无法完全压在地上,反而暴露了你是女子的事实。”
妇人冷声:“鞋子我藏在下人屋内的屋檐上,你又怎能断定是我的鞋子?”
李非白说道:“这里的花娘不止你一个,她们生怕脚趾里渗了泥土洗不净,怎会像你这样毫不在乎,即便不在乎,也该想想回去后极难清洗的问题。而且羽国女子的脚向来不会明晃晃在众人面前露出,风气如此,人无法免俗。”
妇人低头看着自己穿着那烂泥鞋的脚,鞋真的很脏……很脏……
这瞬间的安宁让李非白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捉住她的下颚,使她上下颚无法紧闭,随即伸手入嘴,硬是从她嘴里夺了一颗红色药丸出来。
一直面无表情的妇人此时终于慌张愤怒了:“还给我!”
“自尽的药丸么?”李非白用帕子包好,说道,“你可以选择受尽刑罚说出实话,也可以选择受尽刑罚依旧一字不说。”
妇人冷笑:“我连死都不怕,我还怕刑罚么!”
李非白深深看她一眼,说道:“或许你急着去死,就是因为怕受刑。”
“……我不怕!你休想从我嘴里问出任何事情!”
“所以果然是有人指使你陷害九殿下。”
“……”妇人闭上了嘴,她死死盯着李非白,试图用恶毒的眼神将他推进地狱中。
捉到贼人的消息报到秦世林耳中,他对这案子已经没有了一点兴趣,只说道:“李非白要如何处置随他去。”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不愿为了这种事浪费一点时间。
一会驻守在这里的公公就会进宫向父皇禀报此事,他的清白被洗清的同时,他笃定父皇一定会见见他。
他相信那一面的结果,将会改变他往后的路。
第88章 心微动
宫里很快传回了消息,皇上口谕大致意思便是既然九皇子是清白的,那府邸就解封吧,要大理寺尽快顺藤摸瓜破案。
李非白带着药丸回到大理寺,已是晚上。
他见隔壁房门还开着,敲了敲门,里面的人懒懒应了声,他才走进去。
进了里面就见姑娘坐在小榻上,地上放了一盆热水,一双白净的脚正卧在水中,水面在烛火中轻轻漾起粼粼波光。光入了眼底,让他立刻挪开了视线。
姜辛夷翻看着书,也没抬头看他,说道:“案子破了?”
“只是找到了陷害九皇子的人,并不算全破了。”李非白将药丸拿出给她看,“这是从那栽赃的人口中掏出来的,你看看。”
姜辛夷问道:“你亲手掏的?”
“嗯。”
姜辛夷以书掩面斜眼看他:“咦啊——你不干净了李非白。”
“……”他失语笑笑,朝她伸手在她衣袖上划过,“你也不干净了辛夷姑娘。”
“……幼稚。”
啊!你做就不幼稚我做就幼稚了,可真不讲道理。李非白说道:“宝渡近日可听话?”
“听啊,天天帮我看着丘连明学医。”
“听说你接了太医院的宣战?”
翻看着药丸的姜辛夷意外道:“你还有闲情听这个?”
李非白说道:“去跟成大人禀报案子的时候他说了这事。不过接了也好。”
“怎么个好法?我扬名立万的机会?你是相信我会赢么?”
“说实话……不怎么信。”李非白说道,“倘若是你,我信,但丘连明半路出家,根基不稳,要想赢实在很难。”
姜辛夷感兴趣道:“那你为何说‘接了也好’,我是姑娘家,可不想当众丢人。”
李非白说道:“太医院是你师父在京师待了许多年的地方,我想……你或许也想了解它,又或许会有什么线索。”
这件事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过,甚至成守义也没有,可轻易地被李非白说出来了。
她抿抿唇:“先打了这场擂台再说吧。”
“嗯。”
她又将药丸推了过去,说道:“剧毒。”
李非白说道:“一个敢吞服剧毒的人,或许真的不怕死,虽然我可以用刑,但不能保证她说出实话。”
“我有办法,用迷幻药就行了。”
“你哪来的迷幻药?”
——原话应当是你一个姑娘家哪来的这种邪门歪道的药丸子!
姜辛夷一笑:“当时血葡萄不是缴获了很多么,庄园里也放了许多药材,我就顺手拿了一点做药丸试试。啊,一不小心,就做成了迷幻药,可以让人口吐真言,少卿大人可要?”
“要。”李非白又捉到话里的重点,“你如何确定他能让人口吐真言?”
姜辛夷转了转眼珠子,李非白试探道:“宝渡?”
她又转了转明眸,起身就要走,李非白已经确定就是宝渡了。
既然是宝渡,那是不是也问了他的事情?
姜辛夷将脚从盆里抽了出来要跑,李非白一把摁住她:“你问我什么事了?”
“你睡觉磨牙说梦话打呼噜。”
“……”李非白难以置信道,“真的?”
姑娘眸光亮如月光:“真的,不信你问宝渡。”
李非白松手了,他不信!
不过多少有点没脸待下去了……
姜辛夷看着飞快离开的李非白,差点笑趴在小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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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非白一晚都没怎么睡,他怕自己睡着了鼾声传到隔壁,虽然打鼾也不算什么事……不,太算了。
毕竟隔壁住的是他喜欢的姑娘。
早上他特地走慢了些,等那慢性子的宝渡过来。
宝渡见了他,三步并作一步跳了过来:“少爷早!”
李非白满脸肃色,一手压在他的肩头上,沉声:“宝渡,我问件事。”
“少爷您说!”
李非白迟疑片刻,看看周围无人,问道:“我睡觉……磨牙说梦话打呼噜?”
满心以为他要跟自己说什么重要事的宝渡瞪大了眼,说道:“少爷你现在才是在说梦话吧?您睡觉雷打不动就一个姿势,睡前一缕头发在额前,睡醒那头发丝儿都没动一下好吧。还磨牙说梦话呢……还打呼噜呢……谁在污蔑睡姿如此优雅的少爷,我跟他拼了!”
“你那掌柜。”
李非白双手环胸盯着他,宝渡拔腿跑了:“当我没说。”
谁敢在女阎王面前造次呀!
一会姜辛夷也来用早饭,远远看见李非白站在人群中,她假装没看见,可路过他面前,还是被他拦下了。
姜辛夷只好说道:“好吧我承认说谎了,你不会磨牙说梦话打呼噜。”她又说道,“我确实给宝渡用了迷幻药,但没问他你的事,只是问他家住何处姓甚名谁昨日可偷吃过糖果,都一一答了真话。但这药只能问几句,第二回用就不灵了,你给犯人用之前,想好要问什么。”
“好。”知道她没有跟宝渡问自己什么事,李非白心中又有些失落。
原来她没有问他什么事。
第89章 佛渡有缘
“这些书你都看了吗?”
“书上说的你都记住了吗?”
“穴位图你都看熟了吗?”宝渡连连三问,见他答的慢了,屁股一撅,将他从药柜前拱了出去,“那你好好看书去啊,还一块抓什么药,这些药你都认识了,忙别的去!”
丘连明有点手足无措,他看着热闹的药房,说道:“宝哥你一个人忙真的没关系吗?”
宝渡说道:“没啊,你来之前我不一样是一个人干活。你好好看书去,回头要跟太医院打擂台呢!”
嗓门之大,唯恐大家听不见。
铺子里的病人也纷纷说道:“丘大夫你可要好好为辛夷堂争光啊,可不能坏了这里的名声。”
“你要是赢了,那可就直接成大名人了啊,到时候直接把医馆开到太医院旁边去,气死他们。”
气氛顿时变得轻松愉快起来。
众人已经在想着开新医馆的事了,唯有丘连明觉得压力颇大,从他被推到前面开始,就睡不安稳,顾虑极多。
他连饭都吃不出味道来了。
等姜辛夷又开好一张药方,却发现丘连明不见了。
她顿了顿,起身去后院找人,果真看见他蹲在地上,仿佛一朵阴郁的蘑菇。
她走了过去说道:“怎么,绷不住了么?”
一语似箭,击穿了丘连明薄弱的防线。
“我……我做不来。”丘连明痛苦地抱着脑袋,“您骂我吧,是我没出息,是我不敢抓住这翻身的机会,可是我真的不想去比试。我有几斤几两我知道,去了一定会输的,到那个时候我怎么对得起辛夷姑娘的厚望。”
他说着喉咙生哽:“辛夷姑娘对我很好,是我不成器,我不敢应战,会输的……会把辛夷堂的名声败坏的。”
“你不敢担责,怕毁了辛夷堂的名声是么?”姜辛夷站在他面前,垂眉看着这个厚实的年轻人,“那我告诉你,我不在乎辛夷堂的名声,这里只是我暂时落脚的地方,钱财我有,说家财万贯也不为过。所以这点你不必担心了。”
丘连明仍是摇头:“我不敢……”
姜辛夷不由冷笑:“你不敢去的原因不在辛夷堂,这不过是你能找到的最好的借口。你知道为何你不敢去么?都说艺高人胆大,你没有这个胆子,是你技艺不熟,才无信心。没有信心,便会畏手畏脚,我太懂你们这些人了。”
丘连明低声:“是……我知道自己的医术是几斤几两,可是我也并不是因为怕在擂台上丢人现眼。”
“那你还怕什么?我不怕赌上辛夷堂的招牌,你不怕丢人现眼,那你的顾虑是什么?”
话咄咄逼人,丘连明半晌说道:“我不是最好的那个人选,太医院宣战,辛夷姑娘本可以有很多的选择,为何是我?”
姜辛夷忽然感觉到了他心底的善良。
那是一种很纯粹的善良。
是技艺不够,是怕输,但出发点都是——她本可以有更好的选择,那为何不让更合适的人去,为她打赢这场仗。
身为医者,她见了太多寡情的人和绝情的事了,以至于她的心也愈发的冷血。
她这些年都在路上行医,甚少在一个地方驻足停留,以至于没有一个认真相处过的人。
来了京师后,她身边多了许多似星星月亮的人,光芒耀人,灼得她的血都暖了起来。
一身正气的李非白。
憨实直爽的宋安德。
开朗温柔的宋大娘。
话痨勤快又可爱的宝渡。
还有善良谦逊的丘连明。
姜辛夷感觉……这京师也不差。
师父当初留在这里,也是因为城里有这样一群朋友么?
她缓缓收回飞远的思绪,缓声说道:“我选择你,不是无人可选,也不是一时冲动,而是觉得你最合适。”
丘连明有些难以置信:“我……合适?可我底子很差,学的也慢。”
“那日七夕之夜的人足有上千,我相信其中不乏有医者,可是唯有你站了出来救治伤者。”姜辛夷语气沉稳而坚定,“你有一颗迎难而上的医者仁心,这就是我选择你的唯一理由。”
丘连明怔然。
“别错过这个可以靠自己翻身的机会。”姜辛夷说道,“我若让你别抱着必胜的决心去,你是不是要给自己留后路而不全力以赴?”
“不会的!”丘连明急切道,“我想赢。”
“可赢是一件很难的事,你要面对的是整个太医院,那里汇聚了天下名医。”姜辛夷说道,“我不需要你赢,但我希望你不要输得太难看,那才是真的丢了我的脸。”
她拍拍他的肩头,郑重道:“没有顾虑地一往直前吧,无论输赢,那里都不是你的终点,而是你的起点。”
丘连明仍是怔神,可他渐渐从那阴郁的思绪中抽离出来。
原来他不是被临时推出来应战的,而是她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他不是可有可无的人,是被人需要和认可的。
姜辛夷又拍拍他的肩头:“把眼泪擦了,一会出来帮忙。”
她离开廊道,就见一个小脑袋正探头探脑的,见她来了也不躲。
宝渡说道:“我没偷听啊,你看我都没鬼鬼祟祟。只是来告诉辛夷姑娘一声,再不回去铺子里的人都要骂骂咧咧了。”
姜辛夷瞥他一眼:“滑头。”
宝渡嘻嘻一笑,说道:“其实你说那么多话,还不如一句话有用呢。”
“什么话?”
“丘连明你醒醒!想想你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想想你早起卖烧饼受的风吹日晒!想想你被太医院的人羞辱时的样子!这些还不足以让你振作起来,赢下这场比试,将唾沫吐在他们脸上吗!”
……果然宝渡嘴里的“一句话”是不可信的,这话痨不说个十句都对不起他如此慷慨激昂的模样。
姜辛夷收回视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道:“医者不能带着恨意行医。”
宝渡眨眨眼,似懂非懂。等她在墙角拐弯了,他才回神:“那你还像个女阎王一样!”
突然那拐弯消失的人又退了一步偏头盯他,吐字:“原来女阎王这个绰号是你给我取的啊……等会你就回老家去吧。”
宝渡:“……”辛夷姑娘你跟我们家少爷学坏了!
第90章 严刑逼供
“滴答、滴答……”
不知是哪里的水在流淌滴落,但似乎近在耳边。被蒙了双眼的花娘开始听着还没什么,可困意逐渐袭来时,她已觉得很困很困却又不得不听耳边的水滴声音。
这种匀速的不会停歇的响声让她觉得烦躁。
在她要入睡时,滴答声离她耳朵又更近了一些,逼迫她醒过来。
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也不知道被关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很困很困,却不得入睡。
“嫌犯吴小娘,你如今可愿说出实情?”
她冷然一笑:“就这么点手段么?”
李非白不喜用刑具,更不喜欢折磨人,要他动刑,除非对方是个十恶不赦之人。他取出姜辛夷给自己的药丸,塞入她的嘴里,强行让她吞服。
“你给我吃了什么?”吴小娘恼怒道,“最好是毒药!”
她骂了一句,就觉嘴巴发麻,又觉味道有些熟悉:“血葡萄?不对……庄园早就毁了,葡萄也烂完了……”
李非白意外她竟能从十几种药材中尝到血葡萄的味道:“你服用过血葡萄?”
“呵……我怎会去碰那种蛊惑人心的毒物……他告诉过我……这是让别人吃的,不是我们自己吃的……”吴小娘喃喃自语着,脑子和嘴巴都不受控制了,“这是毒物……是给蠢人吃的……”
“我们?别人?”李非白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是明月庄园的人?”
“我不是……那个蠢货夫人……棋子罢了……”
虽然姜辛夷一早就说过只能问几句话,可单是这前奏,就让李非白涌生出了无数疑问。
他如今没办法深挖葡萄庄园的事,见她已完全入了“梦境”,问道:“是谁指使你把假贡品放到九殿下偏房的?”
吴小娘眼神迷蒙,看着他,好像看见了一尊大佛,迫使她无法说谎。她说道:“我的情郎。”
“谁?”
“我的主子。”
李非白很快明白那“主子”恐怕从未跟她透露过姓名,只是以首领身份出现,再问也是问不出什么话的了。他说道:“真贡品在哪里?”
“臭烘烘的屋里。”
“假贡品是在何处做的?”
“臭烘烘的屋里。”
李非白继续问道:“怎么走?”
可吴小娘没有答,她想从迷茫的梦境中走出来,可是没能成功,可又知道不能再继续做梦,心中越是挣扎,就越是痛苦。
她使劲地挣扎着束缚身体和四肢的绳子,身体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自知被套话的她怒吼道:“休想从我嘴里问出什么话!”
“还不愿招供啊。”
牢狱中传来一个厚实的嗓音,杨厚忠踱步过来,看着绑在架子上的女人。
他扫视她一眼,三十出头的年纪,面庞因风吹日晒而显得黄而干燥,手指粗糙可见做多了粗活。他说道:“听说你武功很好,可为何愿意潜伏在九殿下府中三年,做个跟泥土打交道的花娘?想必你对那个人很忠心吧。”
他说完就对李非白说道:“一般对付这种人,简单的刑罚已经撬不开她的嘴了。”
李非白说道:“大人可有什么办法?”
“我试试啊。”
杨厚忠朝老狱卒点点头,老狱卒立刻领会了,随即挪来个水桶,将吴小娘倒转了半圈。
只见杨厚忠缓缓眨眼,那捆住吴小娘的绳子一松,整个脑袋就没入水中。
平静的水桶里立刻波涛滚动,女囚剧烈地晃了起来。
李非白看着都觉窒息。
似乎只过了须臾,但仿佛过了很久很久。
“起。”
绳子拉起,吴小娘大口大口地喘气,还没等她捡回一条命,绳子又松了,漂亮的脑袋再次入水。
反复三次,吴小娘终于在喘了一口气后拼尽全力喊道:“杀了我!”
杨厚忠笑了笑,那笑容依旧很是淳朴的模样。他说道:“这只是开胃菜,我想告诉你的是,这还只是个开始,你随时可以反悔,交代实情。”
“那你未免太小看我了。”
“哈。”杨厚忠笑道,“你不要抢我的词。”
李非白早就听闻过杨寺丞的刑罚手段十分厉害残忍,如今只是初见,就觉不适。
他到底是不适合用这种冷酷的手段对付人,尤其是女子,随即说道:“若有答案,请杨大人让人来告知。”
“是,少卿大人先回去吧,这些画面多少有点不适合小朋友看。”
“……”
李非白离开了小半个时辰,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无论走多远都能听见隐约的惨叫声,似乎是从大牢那传来的。
可是又觉不可能,都走了那么远怎么还能听见,这得是用了多大的刑?
他在书阁里待了片刻,见暗卫养的白鸽飞来,落在桌前,便取了它脚踝的纸条。
正看着,狱卒就来请他回去了。
他走到大牢门口,看着窝在门口紧挨着坐瑟瑟发抖甚至啜泣的人,微觉诧异:“他们怎么了?”
老狱卒笑笑:“这每年刚进的新衙役啊,但凡第一次见杨大人用刑的,就都是这副模样。没事没事,吓哭的,以后就习惯了。”
“……”硬生生被杨厚忠的用刑手段吓哭,这得是多血腥残忍的画面。
李非白往大牢里走去,还在半道上就闻到了这湿漉漉大牢中夹杂的血腥味。
越往里,就越浓郁。
熏得人想吐。
他脚步沉沉,待入内里,看见眼前景象,也不由惊诧。
衙役正在冲洗地上的血,那捆在架子上的人全身都是鞭伤,伤口鲜血淋漓,竟是撒了盐巴的,地上还有一桶漂浮着红辣油的辣椒水,再看吴小娘身上,也是沾过辣椒水的。
人已奄奄一息,骂不出什么了。
杨厚忠说道:“等她缓过了神我再来问。”
李非白眼里一瞬有了犹豫,杨厚忠看穿了他在想什么,淡然说道:“你不必有仁慈之心。她是个凶手,只是没成功罢了。若九殿下没有洗清冤屈,那府里一百二十人都要跟着陪葬。所以——她不值得我们有任何不忍和同情,毕竟她在做这种事的时候,没有想过那一百多人的性命。”
李非白默然,他明白这个道理:“劳大人费心了。”他又说道,“若再用刑,恐怕她撑不住了。我想去查一件事,若是查到了,不必亲口听她说出真相也可以。”
杨厚忠说道:“下官明白,只是上面催得紧,不过她的身体确实需要缓缓,大概能匀出半日时间。”
“半日足矣。”李非白立刻离开大理寺,照着纸条上所写的地址,奔去了那里。
第91章 无形博弈
李非白人未出正门,迎面就奔来个魁梧汉子,气势如虹,不必多看也知道是谁来了。
大理寺就没有如此魁梧之人和气势的人。
“曹千户,随我去一个地方。”
这正合曹千户的意,这几日他都闲得发慌了!
他立刻转了道,跟着他一块出门,问道:“去哪里?”
“找个工匠。”
“你这唱的又是哪出啊!”
虽然满腹疑问,但曹千户还是随他去了。路过辛夷堂时那里依旧门庭若市,便说道:“辛夷姑娘接了太医院的战书,这事传遍京城了。你说太医院怎么那么小家子气,还跟个姑娘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