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姜辛夷说道,“我师父救治过那么多人,为何你要将嫣然郡主单独列出来。”
李非白说道:“我总觉得你师父的事与宫廷里的人脱不了关系,所以与你师父接触过的宫人我都有多记了一笔。嫣然郡主自小体弱多病,德王爷和王妃不知请过多少人为她治病,收效甚微。直到寻到你师父,在他的调理下,郡主日益健康,德王爷也十分感激他。所以我想,当年你师父离开皇宫,德王爷是否也有帮过忙。”
姜辛夷抬眼看看他,他说道:“我知你在想什么,我会找适当的时机问问德王爷此事。”
“嗯。”姜辛夷说道,“辛夷堂开了一月有余,每日来的大多是病人,但也有一些奇怪的人过来。”
“比如?”
“秦世林和曹千户。”
李非白说道:“也不知九皇子为何要盯着辛夷堂……”
“我总觉得辛夷堂重开,除去患病的百姓,他们都是带着目的前来的。”
“曹千户也是?”
“是,他的身份直奔太医院都能讨到药,何必非来我这,难不成是要多看我几眼么?”姜辛夷说道,“你先去用饭吧,我要回辛夷堂了。”
烈日炎炎,再不去那些个病患恐怕得直接晕倒在大街上。
末了她又微微挑眉说道:“你最好打个水洗洗,否则这在温柔乡里沾染上的胭脂水粉香气,会坏了李少卿的名声。”
李非白一愣,闻闻袖子身上,果真有女子的脂粉气。他说道:“我去青楼是为了办案。”
姜辛夷说道:“与我解释做什么,让别人听见,还以为我在管教少卿大人呢。”
说罢她就走了,再多说就真的变成管教了。
从大理寺出来,她看着出门就看见的队伍,暗想钓的鱼没钓出来,反倒是把自己锁在了辛夷堂。
线索收效甚微,钱反而赚了不少。
她回到辛夷堂,发现里屋凉快了许多。宝渡不知去向,屋里坐了个公子哥儿,正轻摇扇子,似在午休。
屋里放了不少的冰块,渐渐在桶里融化,令这屋子清爽不已。
这大冰块是每年寒冬之际从北边大运河挖掘,由工匠凿成大小方块运送到京师地窖储存起来的。
大多都用在宫廷,少部分赐给王孙贵族。只有极少数富商会专门建造地窖储冰,但大多都是自用和用在菜肴酒水上。
那冰块凿取和运输的费用昂贵,即便是对王孙贵族来说也十分稀罕,毕竟一年只有一次储存的机会,可夏日却很漫长。
轻易不舍得多用。
比冬日的炭还要赐得更加谨慎。
“真费钱。”姜辛夷说道,“不过若日日能见到它们,我是乐意的。”
秦世林笑道:“你是一点都不客气。”
姜辛夷看看他的脸色,说道:“气血比上次虚弱了不少,夜里难寝么?”
“是。”
“陪太子进宫,就如此难熬么?”
秦世林倚着椅子说道:“你知我动向,看来姜姑娘很关心我呀,真是令秦某感动。”
“那你便好好感动吧。”
秦世林笑笑,又说道:“听说李非白和曹千户被二皇叔请去喝茶了,早在那日二皇叔向我打听他们二人时,我就猜到他会去找他们。”
姜辛夷终于正眼看他,问道:“是你向他举荐了李非白和曹千户?”
秦世林笑道:“说不得是举荐,但凡城里有些断案能耐的人,二皇叔都会去请一遍,大抵有死马当活马医的感觉。二皇叔寻女十年,多少有些魔怔了。”
“也成了你们口中的笑话,是么?”皇家人当真虚伪。
“难道不是笑话吗?堂堂一个王爷,要多少子嗣没有,偏是执着于一个死掉的孩子。”
“你是空口断定小郡主已死,还是认定她就是死了?”
秦世林蓦地一顿,笑道:“辛夷姑娘不必套我的话,笑话归笑话,可事实归事实,那些人牙子当时通通被抓了起来,只要说出郡主下落,就能活命,可无人能说出她的下落,便都被砍了脑袋。不是死了是什么?”
姜辛夷心中其实也倾向于郡主已死,但尸首被藏起来的猜测,只是没有找到尸首,就一日不能这么断定。
门外的人已在催促大夫开诊,秦世林起身说道:“明日我再给你送冰来。”
姜辛夷问道:“这冰干净吗?”
秦世林说道:“当然干净。”
“我可以拉走?”
“我既送来了,那就是你的了,随你处置。”
姜辛夷了然,对宝渡说道:“寻几个帮手,把冰运回去。”
今晚大理寺的菜谱可以多添一样了——冰镇酸梅汤。
夏日解暑佳酿,差的就是这昂贵难寻的冰。
李非白用过午饭出来去寻曹千户,准备去拜见拜见安王爷。
路过辛夷堂时,就见九皇子正从里面出来。
对方没有看见他,俯身上了马车,就走了。
曹千户这会在附近吃完饭赶过来,一眼瞧见那马车,说道:“这九皇子怎么就阴魂不散了。”
“他是不是跟你们东厂一样,对辛夷堂有所图?”
“……你这都不掩饰对我们的怀疑了?!”
李非白说道:“……你们锦衣卫的人日夜盯着辛夷堂,还需要掩饰?”
曹千户说道:“你们不也派了好多暗卫在附近盯着,夜里要是无聊,都能凑几桌搓麻雀牌了。”
李非白明白,自从辛夷堂开门以来,这里就成了一块肉,但是都不主动去动这块肉。
就等着谁先动手。
似乎都在等什么时机。
他也在等,十年悬案,真相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浮出水面的。
他蓦地问道:“嫣然郡主失踪是哪日?”
“二月五日呀。”
“宫廷兵变是何时?”
曹千户一顿:“同年二月十日。”他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你不会是想说,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吧?”
李非白仍在想这件事,盛元二十六年二月五日,小郡主失踪;二月十日,前太子造反,宫廷兵变;同一天,林无旧在成守义的掩护下离开宫廷逃难,再未回来。
三者的时间过于巧合。
难道……三者真的相连?
李非白皱眉说道:“先去拜见安王爷吧。”
无论是否会把两个王爷放在对立面上,为了查案,这都是必走的一步。
第58章 画舫投壶
安王爷常年都住在船上,不怎么进城,若无下人打理,王府的草都有人高了。
那长宁湖泊上终年平稳,无大风大浪,停靠了许多船只。
起先因安王爷的船停靠在那,许多花船便去了别的地方,可后来发现这主儿并不觉与他们并停自贱了身份,便又纷纷驶回来,胆大的还挨着船靠,沾他的光。
这一来二去,官员文人隐士的船多了,花船多了,人便多了。
人一多,出手又大方,卖吃喝用度的也来了。
这一热闹,官府还给他们开了条道,将杂乱的商贩驱赶到两旁,久了俨然变成了一条街道。
城里慕名过来的人每日络绎不绝,真成了集市。
岸上热闹,船上也热闹。
李非白和曹千户初来这里,还以为来了闹市,若不是远处还飘着十几艘大船,真以为没出京城。
“表演快开始了,快去看呀。”
姑娘们欢快的声音簇拥着儿往岸边靠去,两人抬头往那边看,顺着众人视线看到一艘巨大的船上正在摆弄花鼓。
那花鼓每个都有半丈宽、半人高,剥去上衣孔武有力的三十男子齐齐站在鼓前,他们身上涂抹了桐油,让身上的肌肉看起来更加壮硕有力。腰间系了一条花绿腰带,穿了一条宽阔裤子,裤脚紧系。他们站在鼓前,缓缓抬手,那健硕结实的胳膊仿若充满神力。
“砰——”
手势沉落,三十鼓声齐发。
“砰砰——砰、砰——砰砰砰——”
鼓声由慢至快,由轻至重,齐声敲响,震天撼地,漾得水面动荡,激起水花四溅。
震得在岸上围看的人也跟着屏住呼吸,目不转睛观赏这似带着神力的表演场面。
船上游人将手中的花儿酒水泼洒湖中,调笑嬉闹,似乎这里是没有任何烦恼的天上人间。
城河五月浅于沟,水上红裙艳石榴。
说的大概是这番景象了。
他们在鼓声中显得那么快乐,感染着岸边的百姓们。
仿佛船上的是仙,地上的是凡人。
很快船只靠岸,两个婢女提着篮子走了下来。
原本就雀跃的气氛再次被推向了另一个高潮。
曹千户见那婢女四处瞧看打量,给人拿类似帖子的东西,问道:“她们这是在做什么?拿到那玩意的人高兴得跟过年似的。”
李非白说道:“我在京师没见过,但略有耳闻。近来在京师盛行的‘湖舫候玉’,意为‘在画舫恭候大驾光临’,若船主人想待客于湖上,便会遣人送来请柬相邀。有着文人的随性张狂,又十分新鲜,有玩乐的趣味。”
曹千户说道:“不但文绉绉的还十分小气,还不如把船门打开,让想去的人进去,还挑人上船。”
说着那婢女就晃到了二人面前,先见了曹千户,似乎对他这一身隐约显露的腱子肉十分满意,随即递上请柬:“请公子去船上吃茶游湖。”
曹千户微顿,接过了这烙了干花的请柬。
上面只写了“湖舫候玉”,就没写别的了。
随后婢女看向李非白,明眸更是露了倾慕,城中俊朗的公子哥不少,可大多看着虚弱无力,像这般丰神俊朗一身英气的年轻男子却是少见的。她愉悦地将花柬递给他,说道:“请公子去船上吃茶游湖。”
“多谢。”李非白接过请柬,那篮子里请柬甚薄,约莫也就五张。
可这里少说也有三百人。
曹千户本来还不以为意,可很快他发现前后左右唯有他们二人才收到了这烙花请柬,还惹来一阵阵羡慕的目光。
他默默挺直了腰板,别人没有就他们有!李非白问道:“可去?”
“去啊。”
“噢——这会不觉得他们不但文绉绉还小气了?”
曹千户哈哈大笑,又变脸道:“李非白你怎么越发不给我面子了呢!”
他不提的话李非白还没发现自己对曹千户随意起来了。
就好似能开玩笑的老熟人。
这个发现倒是让他自己都觉意外。
两人带了花柬上船,这条船的颜色极其艳丽,高耸三层楼,船身几乎霸占了一半码头,两人看见了守在船口的皇家护卫。
这果然是安王爷的船。
船身很大,也无人带路,似乎只要他们能上船,这一切吃喝都可以拿,也可以坐下来听歌姬唱歌儿,看舞姬跳舞,还有杂耍班子献艺。
深若长巷,状若闹市。
两人一路往前走,不愿惊动这里的人,跟安王爷见面详谈。
“咚——咚——”短箭投壶的闷响引得众人连声嬉笑,那边似乎最是热闹。
李非白往那看去,人确实很多。他直觉那是安王爷在那,才能让那么多人围看。他走入人群,便见一个中年男子半身懒懒地倚在长椅上,整个身体都是歪的。他一脚踩着宽大的椅子,将手放在耸起的膝盖上,旁边簇拥了四五美人,每个都是肤白貌美,唇红齿白。
一个女人正手执一把短箭,十分认真地往半丈外的铜壶投去。
多是不中的,中了便是满堂喝彩。
男子也高呼道:“好!好!赏!”
随即旁边的美姬便摸出白花花的银子给他,男子手握银子,向美人投去。
美人投壶,他向美人投钱,似乎没有人不开心。
曹千户附耳低声道:“那就是安王爷了。”
李非白了然。
这时安王爷看见两个陌生面孔,因曹千户换了一身便服,也无人慌张。他指着李非白说道:“你来,投几个试试。”
李非白说道:“投壶的赏赐是不是只有银子?”
安王爷说道:“那倒不是,你想要什么,本王都可以答应你。”
“那我想跟王爷单独说两句话。”
安王爷当即笑道:“看,来了个有趣的人。什么叫做一字千金,本王这就是!”
众人附和笑了起来。
安王爷说道:“行啊,你若能将这二十支箭通通投进这铜壶里,本王就单独请你喝茶。”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侍女将箭交到他的手上,李非白几乎没有怎么看,五支箭刚到手便被掷出,转眼铜壶咣当作响,全中了。
众人立刻喝彩。
他又接过五支,轻易投出,轻易入壶。
侍女又递来五支,又再次中壶,连那边缘都不曾碰到过。
这下喝彩声停了,众人根本无暇喝彩,就等着看最后五支中壶之景。
李非白接过最后五支箭,忽然转身背对铜壶,抬手投掷。
背立反投,这是比蒙眼投壶更难的事!
可是几乎毫无悬念的,箭稳稳插入壶内,众人顿时沸腾。
连安王爷都笑了起来:“不愧是南安李家子弟,即便没有像你父亲那样从武,可身手依旧了得。”他抚掌说道,“好身手,好身手。”
李非白看向他,原来一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那让他上船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安王爷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花柬是凭侍女爱好所给,与本王可无关。李少卿上船,那与本王是缘分所在。”
“下官不敢与王爷攀附缘分。”
“哎呀,这种客套话便不用说了。”安王爷站起身来,他人很高,身形也并没有像中年男子那样大腹便便,若他收起那玩世不恭的笑和把两条细长的小胡子刮掉,俨然是个十分俊朗的男子。他说道,“本王一言九鼎,进厢房吧。”
曹千户也想去,说道:“王爷,下官也可以投壶二十箭。”
安王爷瞥他一眼:“哦,可是本王不想跟东厂的人独处,那会令我觉得自己马上要被关进大牢受十八酷刑了。”
曹千户:“……”
原本还热闹的众人听见东厂这名号,立刻不笑了,一哄而散。
曹千户早已习惯自己在世人眼中是吊睛白额的大虫,不穿官服还好,一穿那可真是方圆百里连狗都不叫了。
想想在大理寺那段一起查案的日子倒过得最是自在呢!
罢了,无人靠近也好,这桌上果点都是他的了。
曹千户如此想着,干脆坐了下来,气定神闲地吃起了上好的果点,等李非白出来。
第59章 安王爷
船舱厢房,布置得与在陆地主卧无异,东西应有尽有,只是颜色十分鲜艳。不说摆设所用的玉器瓷器,连茶盏也染红见绿,雕刻着细致花纹。
饶是李非白进门也多打量了一眼。
主人家的品味大多可以让人看出这人的品行和性格。
安王爷说道:“也不必看得如此仔细,这都是那些歌姬弄的,可不是本王的本意呢。”
李非白说道:“无论下官做什么,王爷总能看穿看透。”
安王爷朗声笑道:“我可比你年长不少呢,这吃的米饭可不是白吃的。”他坐下身来,“李少卿是坐是站就随你吧,或者到处转转也行。”
一般人在王爷面前也该拘谨一些,起码不会到处跑。
可李非白选了最后者。
虽说屋内装饰是歌姬所为,但住在这里和接受了它们的人,不正是安王爷么。
安王爷见他真不坐,自己倒了杯茶惬意说道:“李少卿是受我二哥之托来查我的吧。”
李非白没有否认:“是,还请王爷恕罪。”
“哈,若真的惶恐,怕我怪罪,那就不敢上这艘船了。”安王爷大方说道,“不过无妨,自两年前那个茶客说他在茶楼亲眼见我与嫣然说过话后,二哥就一直在找人查我,可算上你啊,不过来了三波人马,另外十几人连本王的船都不敢上,更何况是查案。”
李非白见他如此坦率,也不愿弯弯绕绕说话,郑重作揖后说道:“王爷,下官来此是为了彻查嫣然郡主一事。”
安王爷颇玩味地说道:“哦?那你给本王一个配合你查案的理由。”
李非白说道:“为了让此案尘埃落定,不再让一个父亲再寻女十年,不再让安王爷被手足怀疑追问,也为了让小郡主有一个归途。”
话落之后,厢房内久久沉寂。
唯有外面轻微风浪漾在船身上的声音。
水珠轻弹,跳入耳中,能感觉到在夏日时的清爽。
安王爷说道:“这个理由好,让人无法抗拒。”那些上船查案的人,要么是试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德王爷多可怜,说小郡主多可怜,求他说出线索。要么就是直接威逼利诱,恨不得他承认自己是凶手,好助对方扬名立万。
他以为今日又要把李非白绑了扔下船呢,没想到这次德王爷请对了人。
之前那些都是脑子被门夹过的玩意。
安王爷说道:“你要问什么便问吧,本王知无不言。”
李非白说道:“那恕下官失礼了。敢问王爷在盛元二十六年二月五日时,可在开天茶楼见到过嫣然郡主。”
“没有。”
“那她与??????你的下人有交集?”
“没有。”
“可是有人说看见她上了你的马车。”
安王爷微顿:“怎么,那茶客改词儿了?之前那样信誓旦旦说本王与小嫣然说了话,今日又说她上了本王马车。在查本王之前,倒更应该查查他话的真伪吧?”
李非白说道:“已经招供了,他没有看见您与嫣然郡主对话,但确实看见她上了你的马车。”
安王爷眉眼轻垂,记忆飞到十年前那日。他说道:“或许本王接下来要说的话李少卿会觉得本王记得过于详细,只是二月五日日子特殊,又因这么多年我二皇兄一直跟人反复追问那日的事,因此我记得十分清楚,哪怕是一些细节。”
“王爷请说。”
“五日那天本王去茶楼,刚进去蒋公公就来了,说病榻上的先皇要见我。我连茶也没喝一口,刚在马厩拴上的马就又牵了出来,直奔皇宫去了。这点不但是我,就连蒋公公也可以作证,我并未与嫣然说过话,更不曾在茶楼见过她。”
安王爷又说道:“你若连蒋公公都不信,那你大可以查查当年宫廷进出记录,皇宫有专门的地方放这种卷宗。”
李非白问道:“那王爷到了皇宫后发生了什么事?”
“我进了宫就去见先皇,还在宫里陪同用膳。等午后我从宫里离开,就听见我二皇兄四处寻人的消息。”
这种事因非发生在王府,而是在宫廷,若是他撒了谎,那绝对无法修补这个谎言。
涉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安王府的车夫、侍卫、蒋公公,宫门侍卫、宫中太监宫女,既是目击者,也是可以为安王爷作证的人。
所以安王爷没有撒谎,他真的没有见过小郡主。
“李少卿如果还有疑虑,那本王再与你说一句话。”安王爷目光幽沉,缓声道,“我那三哥一直都想找机会废我王族身份,试问若我真的对我的侄女做了什么,你觉得——他会放过我?”
李非白瞬间感觉到了这句话的残酷,皇上想除安王爷已久,只是安王爷早年战功赫赫,名声颇高,若贸然杀之,那皇上就成了杀长兄、杀幼弟之人,为祖宗不容,也为朝野不容。
没有十足的证据,皇上是不会下罪的。
他看着终日待在画舫上的风流王爷,手早已养得光滑,可若是让他选,或许他更愿意前去战场。
安王爷说道:“本王知道你在想什么。倒不必替本王可惜,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在成守义将反贼首级交给我三哥开始,我就知道自己最好的下场就是如此。倒是好,不必像他那般每日早起,操心国家大事。我与他站在一起,比他年轻了十岁不止。”
“那王爷对成大人可有恨?”
“哈。”安王爷失声笑道,“李非白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你且放心吧,就算有恨,以我之势也扳不动你们成大人。大理寺背后的人是皇帝,岂非是我能动的。只是较之我,成守义脚上的镣铐,可多多了。一世不得出大理寺……呵。”
李非白猜到成守义不离开大理寺多少是与皇帝有关,可从安王爷嘴里说出来,又更加残忍。
他见识过皇帝的残忍,对小叔,对成大人,对安王爷。
他性情多疑冷酷,只是在治理国家上面他雷厉风行的手段又比先皇好太多。
大羽这十年来由衰转盛,也是他日夜呕心沥血的结果。
功过相交,唯有百年后的后人才能评判准确了。
李非白说道:“今日叨扰王爷了,只是下官还想见见当年随行王爷的人。”
安王爷感叹道:“你是真的不信本王。”
“并非如此,只是涉及的人太多,王爷也难免有疏漏。既答应为德王爷找到嫣然郡主下落,下官便想彻查清楚,刨根问底,直到涉及此事的人通通没有嫌疑,方能放过这条线索。”
安王爷轻轻点头,言语间已没了那轻佻戏弄的声调:“本王知道了,你要查什么人与侍卫说一声吧,本王的人十年来都未换过,问起来倒也方便。”
“多谢王爷。”
“不必谢我,本王不过是怕惹火上身。”
李非白又道了谢,一会便有侍卫过来,领他去王府寻人问话。
已吃了个十分饱的曹千户见他出来,上前说道:“可问出什么了?”
“路上说。”
“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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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夷堂中,日落将至,对面茶楼那巨大的日晷指针刚落到酉时,姜辛夷就收了笔:“明日再来。”
后面的人纷纷抱怨起来:“大夫,我排了半日的队,都快晒成蔫茄子了,您这就不看了?”
“再看几个吧。”
“对啊。”
姜辛夷仍在收笔,交给宝渡去清洗,她说道:“不看,明日再来。”
这时有人气道:“你这算什么救死扶伤的大夫!这天还没黑透就关铺子了!这药铺我以前可是来过的,那时候还是林御医每十日坐诊一回,从早开到晚。”
“他是他,我是我。”姜辛夷淡漠地收拾桌面药方,原来师父从以前开始就从早忙到晚,她跟随他后,他也是如此。
作息紊乱,三餐不正,所以他总是身体不好。
她要好好爱惜身体,绝不会这样糟蹋它。
她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她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那病人的命对她来说更是其次的。
病人是看不完的,可她的精力却是有限的。
那人见她真的不管不顾就要关门,大骂道:“你不配坐在这辛夷堂!”
宝渡洗完笔回来见那些人不走,还骂骂咧咧的,心里顿时不痛快了,站出来说道:“我知道你们难受,可是大夫也是人要休息的。她从辰时坐堂到现在,你们等了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她可是连续看了五六个时辰呀!”
忽略了这个问题的众人觉得有道理,便有人不闹了。
有人嘟囔抱怨着,但还是退了出去。
宝渡把门关上,又对姜辛夷痛心疾首说道:“辛夷姑娘你可太懒了呀!天都没黑就跑了。别人是站一个时辰,你好歹是坐着,午时还歇了好久!”
姜辛夷就知道他方才维护自己不对劲,她问道:“你既觉得我做的不对,为何还要护着我?”
宝渡哼声:“我若不护着你,我家少爷会骂我的。”
“哦,原来是为了你家少爷。”
宝渡又哼哼几声:“当年我爹做赤脚大夫时,吃住都随意,哪有像姜姑娘这般好似在衙门干活,作息正常三餐正常,都是以病人为先。”
姜辛夷问道:“病人是人,大夫就不是人了?大夫的身体就不必好好养着了?”
“要呀,大夫救死扶伤说到底除了赚钱,就是自己的良心不能任由病人发病难受。这种良心决定着你是以自己为重,还是以病人为重。”宝渡说道,“就好似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他们本可以冷眼相待,可是良心过不去呀!良心驱使他们做好人,良心驱使大夫做一个好大夫。”
“哦。”姜辛夷看看外面,日光并没有完全沉落,还是能将病人的面容病状看清楚的。
宝渡说道:“我爹说过,他若多看一个人,说不定就多救一个人。多救一个人呢,就多救了他背后一大家子人呢。对大夫来说对方只是个病人,可对别人来说他或许是家里的顶梁柱,或许是年幼孩子的母亲。所以他要努力救人,虽然辛苦,但我爹看着挺高兴的!可在你的脸上我看不到快乐。”
姜辛夷没有说话。
以前追随师父去给人看病时,她也很快乐。
只是如今那种看好病的愉悦感消失了。
她也不知道她活着除了为了报仇,还有什么活着的意义。
这种感觉像是突然掉落深潭,让她感到了窒息。
第60章 酸梅汤
李非白又是将近半夜才回来的,进门就见桌上放了个木桶,里面盛了一汪水。
“宝渡?”他唤声,也只能想到是宝渡将如此突兀的东西放在他桌上了。
宝渡没来,隔壁的窗户却开了。
他快步走到窗前微微探头,便看见姑娘的侧脸。
夜风清凉,明月皎皎,映得姑娘面庞像镀了一层银光,温柔无比。
只是一开口还是像含了一口冰。
“你唤宝渡有事么?宝渡每日抓药几百帖,累得都从喜鹊变成白头翁了。”
李非白说道:“桌上有桶水,我想问问宝渡是怎么回事。”
“哦?”姜辛夷说道,“看来都化了。”
“是冰?”
“嗯,那九殿下让人拉了许多冰块来辛夷堂,我便让人都运回来,给衙门的人凿碎了做了酸梅汤喝。我猜着你会晚归,就留了一整块,哪想你确实晚归,可谁想会如此晚。”
李非白笑了笑:“那明日我直接去辛夷堂开凿开吃。”
姜辛夷说道:“你怎么就认定九皇子明日还会让人送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