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您去哪儿啊?”长戈见他披着外衣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往外走,赶紧喊道:“少爷,您还没穿衣呢。”
杨钺停下脚步,提起院子里的水桶从头浇到脚,冰冷的水让他瞬间清醒了,他丢开水桶跑回自己的院子里。
长戈目瞪口呆,抱着脑袋自言自语:“完了,少爷是不是傻了?他一定爱惨了那位邵二姑娘。”
长戈为自己的无能羞愧,少爷痴心一片,他却连人家名字都没问到,什么忙也帮不上,他怎么有脸见少爷?
过了一会儿,杨钺又风风火火地出来了,换了一套新衣裳,与雪的颜色一样白,衬得他仙风道骨,仿佛不染尘埃的谪仙一般。
这还是那个鲜衣怒马、游手好闲的杨小爷吗?
杨钺以前偏爱红色,穿红衣骑枣红色汗血宝马,闲来无事策马奔腾,惹得京城街上的百姓看到红裳都自动避让。
“少爷,等等我!”长戈追上去,一脸疑惑地问:“少爷,您这衣裳什么时候做的?怪好看的。”
杨钺扯了扯衣袖,低头扫了一眼,问他:“本少爷这样打扮是不是显得格外乖顺俊逸?”
“确实如同换了一个人似的。”
不枉费他从大哥的衣柜里找到了这件衣裳,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做的,根本不适合他大哥的身材,反倒是他穿上非常合身。
“一会儿我偷偷翻墙进去,你就在外边接应,万一被人看见了,你就大喊一声大少爷,记得把脸遮起来,别让人认出来。”
长戈听得一头雾水,“少爷,咱们要去哪儿?”
这京城还有需要他家少爷翻墙才能进的地方?
“武侯府!”
“……”长戈又石化了,他早该知道的,他家少爷一天不闯祸就不是他家少爷了。
长戈念叨道:“少爷,您再好好想想,那可是武侯府,与咱们府平起平坐,又素来不和,万一被发现,老祖宗都保不了您。”
“少爷,您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把二姑娘的消息给您摸透了,几时起几时息,平日里做什么吃什么,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给您摸的透透的。”
“少爷……”
“闭嘴!”杨钺嫌他聒噪,骑上自己的宝马上街,不过去的方向并不是武侯府。
长戈小声提醒:“少爷,您走错路了,武侯府不在那边。”
“我知道,翻墙这种事当然要晚上做,我们先去一个地方。”
长戈:“……”
杨钺在街上闲逛了一圈,最后牵着马儿进了一家赌坊,这地方阔别已久,让他十分怀念。
不过在长戈眼里,这地方他家少爷前几天才来过,不值一提,他唯一要做的就是看着少爷,别让他把将军府输了就行。
但他的担心是多余的,杨小爷在赌坊里的名声和他当纨绔的名声一样响亮,从玩这个开始就没输过。
“哟,杨小爷来了,您今儿想玩什么?掷骰子还是牌九?”
杨钺脚步不停地上楼,推开一间屋子的门,对跟上来的掌柜说:“让滕五来见我,我有事找他。”
掌柜的与他相熟,应了一声替他传话去,还拉着长戈嘀咕:“杨小爷今日格外俊朗!”
可不是,这一路走来不知道迷了多少女人的眼,还被扔了许多手绢荷包,都在打听这个俊俏郎君是哪家的。
“也就换了身衣裳而已,大惊小怪。”长戈端着架子说。
滕五名叫滕安之,是这京城有名的地头蛇,这一片的青楼赌坊都是他开的,但他背后的人才是让别人忌惮的。
皇帝今年就要过六十大寿了,沉迷炼丹不可自拔,朝中大臣屡屡上书恳请皇上立储,深怕他老人家突然驾崩朝政大乱。
一涉及立储,就不得不提宫里的四位皇子,大皇子、四皇子都是皇后所出,年纪相差十岁。
只不过众人皆知,大皇子平庸无才,文武皆不出众,被皇上不喜,四皇子则恰好相反,自幼聪慧伶俐,文武双全,据说赵国舅力推的太子人选就是他。
二皇子生母只是一个小小的美人,没外家帮衬,自己也低调且没什么本事,向来被人忽略。
三皇子乃乔贵妃所出,深受皇上喜爱,小小年纪就在刑部历练,一连破了好几件大案,贤名远播,也是朝臣力推的对象。
这滕五的背后就是乔贵妃的娘家,杨钺以前不是不知道,但以他的身份,不管哪位皇子都得拉拢他。
他在京城可以横着走,于是便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有恃无恐。
等他爹战死,杨家背上通敌卖国之名,他在这京城的处境犹如过街老鼠,人人都可以朝他吐口水扔臭鸡蛋。
镇国大将军府名声一落千丈,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即使他后来找到了证据自证清白,同时也立下了战功,依旧没能扭转大将军府的命运。
大厦将倾,他能否改写杨家的命运呢?
他甚至动过造反的念头,杨家有戍边将士三十万,一旦起兵造反,胜算也不是没有。
但这些将士一旦撤离边境,西凉等周边国家必定集结入侵,到时候生灵涂炭,他们杨家就是千古罪人了。
第32章 买卖
滕安之得到消息就过来了,这位小少爷是主子要拉拢的人,来他的场地玩从来都是好好伺候着的,否则哪来的十赌十赢。
“听说杨小爷有事寻我,可是在这里玩的不痛快?”滕安之里握着一把折扇,穿着蓝白锦衣,头戴幞巾,看起来更像书院的书生,温文尔雅,文质彬彬。
杨钺打量了他一眼,谁能想到这位在京城黑市占据一席之位的滕五爷竟然是个读书人,斯斯文文的。
他后来从三皇子派系中脱离出来,随自己远赴边关,一直在自己身边当军师,他们是出生入死的兄弟。
滕安之觉得这位小少爷看他的目光有些奇怪,像是在怀念什么,难道他长得像他某位故人?
而且几日不见,这位小少爷气质大变,不单单是穿着打扮上的改变,连眼神都透着一股桀骜不驯的野性。
杨钺回神,端着茶杯低下头,掩盖了心中的感慨之情,对他说:“今日找五爷来是有笔买卖想跟你做。”
滕安之道:“您还是喊我滕五就好,这么客气我有些不习惯。”
杨钺抬头看他,认真地说:“五爷是在替三皇子办事吧?外人都说三皇子破案如神,可这其中有多少是五爷帮忙出谋划策的呢?”
滕安之笑看着他,反问道:“杨小爷什么时候也关心这些事情了,难道说杨家准备站队了?”
“站队倒不至于,但也许我们有共同的目标。”
腾安之惊奇地看着他,短短几日不见,那个只会斗鸡走狗的杨六郎也开始涉政了?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杨家的意思?
如果杨家真的打算参与夺嫡,难道不更应该选两位嫡出的皇子吗?三皇子既不占嫡也不占长,何德何能与杨家结盟?
“这话我可不敢接,我不过是个平民百姓,与杨小爷这般人物是不能比的,至于我的目标也是人人都能看透的,无非是管好这一亩三分地的生意罢了。”
“那在商言商,我们来做笔生意吧。”
“杨小爷说说看,生意上的事情我肯定会好好斟酌的。”
杨钺起身走到窗边,搭着窗棂看下方赌场的热闹,从这个角度,他才发现坐在赌桌上的人是何等疯癫。
他说:“皇上六十大寿快到了,万朝来贺,到时候京城客商云集,我想要二十匹西域宝马,价格好商量。”
滕安之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思议地问:“杨小爷自家就有马场,好马肯定也有,怎么会想要从外头买马?难道说这二十匹宝马非得是汗血宝马级别的?”
马是非常重要的军需,杨家的马场有朝廷的官员管着,每一匹马的进出都有记录,杨钺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偷偷运出二十匹马,而且,他只要好马。
腾安之这个人远没有表面这么简单,杨钺知道他与西域商人有生意往来,二十匹马对他来说并不难。
“这你别管,酬金可以任由你开,条件是,这二十匹马必须在除夕前到位,你可以直接让人将马送到我别庄。”
腾安之仔细思考着这其中的利弊,和杨小爷做生意可不能当做一笔简单的生意,弄不好也许会是个大坑。
不过眼前的少年看他的眼神格外亲厚,不像要算计他的样子。
“离除夕不过一个多月了,时间有些赶,不过您放心,我会尽力的。”
杨钺丢了一个黑色布袋给他,沉甸甸的,“这是定金。”
滕安之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是十锭金子,一千两金,做定金足够了。
他很好奇,这位小少爷真的有这丰厚的小金库?别是从家里偷拿的吧?
“定金已收,概不退回,杨小爷应该知道我的规矩。”
“自然。”杨钺虽然很想和他把酒言欢,可是现在两人的关系远没到这一步,于是起身告辞。
滕安之送他下楼,正好看到一个青年在跟掌柜打听他,于是停下脚步问:“在下滕五,不知这位客人寻我何有何事?”
眼前的青年明显是哪家的小厮,穿着布衣,神色拘谨,见到他时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然后又好奇地打量他的脸。
这种目光他见多了,谁都以为滕五爷是个身高体壮的大汉,没想到是个白面书生,会怀疑很正常。
掌柜与他介绍说:“这位就是我们五爷。”
青年局促地低下头,退后一步作揖说:“五爷见谅,是小人没见过世面,无意冒犯。”
滕安之摆摆手表示无妨,“你找我何事?”
“是这样的,我家……我家公子想要一支马球棍,听说在您这,所以派小人来问问,您要出多少价钱肯卖。”
能被特意询问的马球棍必然不是凡品,而滕安之手上确实有这么一支马球棍,可他还未将消息散播出去,谁如此神通广大,竟然先得知消息了。
“不知你家公子贵姓?”
“恕小人不能告之。”
来黑市买东西的会隐瞒身份很正常,滕安之也不强求,不过他那支马球棍可是女子所用,难道是哪家公子买来献给心上人的?
杨钺听了一耳朵,总觉得这件事有些熟悉,接下来最引人注目的事情就是年底皇帝大寿,到时候西凉国会提出与大庆来一场马球赛。
前世他是男队领队,最后输了比赛,女队的领队是柔佳郡主,也输了,大庆颜面尽失,他因为此事还自责了好长一段时日。
能被黑市看中的马球棍必然是有来历的,但大庆不尚武,谁用过的马球棍如此抢手?
杨钺一脚迈出赌坊,脑子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一个人物。
他转身走回去,将腰间的玉佩解下来塞给滕五爷,“那支马球棍本少爷要了,差价多少派人送单子到我府上。”
罗松愣住了,这位漂亮的小公子怎么光明正大抢人东西?
他急忙说:“五爷,这样不妥,是我先问的。”
杨钺却指着那枚玉佩说:“但是我先付的账,或者你可以现在拿出全款买下此物。”
滕安之也只能对那小厮说抱歉了,“东西已被订,烦转告你家公子一声。”
杨钺甚至嚣张地说:“他如果不服,让他来找本少爷。”
罗松只是武侯府一名小小花匠,哪里会认识这位贵公子是谁,哀求地看向滕五爷,后者笑道:“你竟然不认识堂堂杨家六郎,看来你家公子与此物无缘了。”
杨家六郎,这名头是京城人就知道,罗松更加绝望了。
邵芸琅听到这个消息愣了片刻,那东西怎么会跑到杨六郎手里?
看来是自己派人去问的时候正巧被他听到了,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的改变才导致整件事的改变。
不过东西只要不在邵宛卿手里就行,她并不是一定要得到。
她交代青碧说:“这件事就到此结束,让你兄长不要再去问了,”
她沉思片刻,杨钺是天生的将领,用兵如神,可是在这一年,他还是个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甚至输了即将到来的马球赛,这件事也让他的名声一落千丈,甚至连带镇国大将军府也被百姓质疑。
这才导致后来镇国大将军府被污蔑通敌卖国时会有人信以为真。
要不要稍微提醒他一下呢?
邵芸琅不想看到镇国大将军府倒下,有杨家挡在前头,武侯府才更安全。
但要怎样才能有效地提醒他并且不被怀疑呢?
邵芸琅独坐良久,突然眼睛一亮,是了,这次的主要对手她都有所了解,也许可以从这方面入手。
夜色深沉,亥时初,侯府各处都熄了灯。
武侯府后院围墙外蹲着两个人,正是杨钺和他的小厮长戈。
“少爷,您到底想好了没?要不回去吧,这天寒地冻的,蹲在人家后门做什么?”长戈将自己裹在厚厚的皮毛披风里,只露出一个脑袋顶。
他家少爷在这里蹲了半个时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别吵!”杨钺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化作白雾消散在空中,无奈地说:“我不知道她住哪个院子。”
武侯府可不小,他总不能一个院子一个院子找过去,那肯定要被发现了。
他敲了一下长戈的脑袋,“都怪你,一点小事都打探不出来,下回给我弄个武侯府的布局图回来!”
长戈哭丧着脸,“少爷,您这是强人所难,武侯府戒备森严,谁能轻易得到布局图,不过您如果要打探那位姑娘的住所也不难,问题是知道名字您也找不着啊。”
他其实不支持少爷这么干,哪有男子汉夜闯清白女子闺房的,这要是被发现,人家的名声就毁了。
他家少爷这可不像是喜欢人的样子,更像是有仇。
“少废话,起来!”杨钺捶了捶发麻的双腿,起身走出这条小巷。
“您不去了?”长戈略带欣喜地问。
“去了也白去!”
“那咱们现在去哪儿?”长戈已经被冻麻木了,许久才发现他们走的道方向不对,“少爷,咱们不回府吗?”
“不回。”
“那是去赌场还是青楼?”
“杀人。”
“……”长戈以为他开玩笑呢,直到他在青楼后巷里看到他家少爷拧断了一个男人的脖子,又熟练地清扫了周围的痕迹,带着他绕到正门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舒怡馆。
舒怡馆也是小有名气的清倌馆,杨钺听了一夜的曲,黎明时才醉醺醺地被扶出大门。
“杨小爷慢走啊,改日再来……”老鸨得了重赏,笑得合不拢嘴。
这样的财神爷天天来才好呢。
长戈神色木然,如果仔细看,会发现他的手都在抖。
“啊……杀人啦……”不远处传来惨叫声,杨钺已经彻底昏睡过去了,无知无觉。
长戈吓了一跳,神色紧张,赶紧将杨钺抗在肩膀上丢进马车里。
一回到侯府,杨钺立马睡下了,这一睡就睡到了天黑。
长戈憋着一肚子的疑问和恐慌,闹得他一整天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
杨钺起床时神清气爽,沐浴更衣后去陪老夫人用晚膳,之后去了演武场练功,正常的不得了。
“别愣着了,过来陪我过几招。”杨钺冲他的小厮喊道。
长戈武艺高强,一开始只用了三成力,被揍的嗷嗷惨叫。
“哼,再敢敷衍本少爷,下次打中你的就不是本少爷的拳头了,尽全力!”
“是!”长戈不敢再大意了。
酣畅淋漓地打了一场,杨钺舒坦了,看出长戈心不在焉,拍着他的肩膀说:“别问,我自有用意。”
昨夜被他杀的人是城西的一名指挥使,他做过的恶事便是灭了他满门也不为过,那是比赵殷晟更该死的人。
长戈被赶去睡觉了,杨钺在演武场又耍了一会儿刀,直到雪落下来才收功。
子时已过,杨钺敲开了祠堂的大门。
“少爷,您怎么这个时辰过来?”守门的老伯提着灯笼照亮了杨钺的脸。
“睡不着,想和祖宗们聊聊天。”杨钺大步走进去,祠堂里时时刻刻都点着蜡烛,他随意跪坐在蒲团上,当真自言自语起来。
俞老伯怕冻着他,特意搬了炭盆进来,还塞给他一个汤婆子,“您确实该好好跟祖宗们聊聊,有什么需要您喊我。”
杨钺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俞伯啊,我知道你不是寻常人,我今夜其实是来找你的。”
俞老伯的年纪很大了,满脸的褶子,背还有点驼,看起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头子。
“少爷真会开玩笑,若说我的不寻常之处,大概就是比旁人多活了几岁吧。”
杨钺凑到他面前,盯着他的双眼认真地说:“俞伯,你不用骗我,我都知道了,你帮我做件事吧。”
他的眼神太清澈,目标太明确,俞老伯不得不怀疑他真知道了些什么,顺着他问:“少爷想要我帮什么忙?”
“我要一份武侯府的布局图,还要你派人帮我监视几个人。”
俞伯震惊极了,他果然知道了,“少爷……您是如何知道的?”
“知道你身份不简单?还是知道你手里有一支死士?这当然是父亲告诉我的。”杨钺说的肯定,但这个时候,杨老将军并没有将此事告知他,而是等他们战死后,祖母才将这支队伍交到他手上。
俞伯却没有怀疑,京城里只有这一根苗苗,他迟早要接手这支队伍的。
只不过对于他的要求,俞伯犹豫了,“少爷为何要武侯府的布局图?我们两家虽说不太和睦,但也一直井水不犯河水,您最好不要招惹武侯府.”
“我当然有我的用意,你只说帮不帮吧。”
“那少爷可以保证不会胡作非为吗?若是因此让将军府陷入麻烦,往后您的话我可就不听了。”
“好,一言为定。”杨钺将要监视的名单告诉他,俞伯一开始还当他是小打小闹,没想到听到了几个不得了的名字。
“您这是……?”
“你只要知道,这几个人对我们将军府心怀恶意,正在筹划一场阴谋,盯着他们也许能提前瓦解他们的计划。”
“如此重要的事您怎么不告诉将军?”俞伯看他就跟看小孩一样,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自然不太赞同他的做法。
“此事还未经证实,若是劳师动众地让父亲知道了,可能会打草惊蛇,不如我们先盯着这几人,一旦他们有异动,我们再商讨对策。”
俞伯点点头,老怀安慰,“少爷终于懂事了。”
杨钺小脸一红,他当年这个年纪可称不上懂事,人不会无缘无故长大,若没有经历那场巨变,他也许一辈子就是个纨绔。
可谁愿意被迫成长呢?
“哟,这不是惜琴姐姐吗?这天都黑了怎么才回来?”如意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邵芸琅看向窗外,才发现自己独坐半个时辰之久了,已经到了晚膳时间。
她的屏风终于绣好了,明日就能拿到尾款,心情大好。
“你手里抱着的是什么?”如意尖锐的声音传入屋内,“琴?梅花?你还真有闲情逸致啊,去摘个花竟然还带着琴,真当自己是大小姐不成?”
谁都知道,这府里大姑娘的琴弹的最好,惜琴抱着琴出去,在沐园下人们的心里就跟喝醋似的酸。
徐嬷嬷出面教训了两人几句,让她们赶紧干活去。
邵芸琅用膳时瞧见惜琴脸颊泛红,眼角带着春意,明白她应该是得手了,就不知道是钓上了哪条大鱼。
没过几世子爷在府里打听一名丫鬟,容貌上乘,风姿动人,还会弹一手好琴。
邵承德自认为问的隐蔽,可这府中后院是女人的天下,很快这消息就传入了几位主子的耳中。
梁氏只需要稍稍打听就能得知梅林中发生的事情,原来最近这些日子,邵承德途径梅林时都听到了琴声,起初没放在心上,有一次恰好碰到了提着花篮出现的惜琴,扶风弱柳之姿,在梅花与灯光的映衬下越发美艳,一下子就钻进了他的心里。
偶遇次数一多,邵承德便起了心思,可对方总是一瞧见他就落荒而逃,对他避如蛇蝎,这才有了寻人一事。
梁氏在屋里狠狠发了一通火,“这个贱人!她怎么敢?……快将人绑了丢出去府去,这勾引人的狐媚子果然不是好东西!”
赵嬷嬷忙劝阻,“夫人,您息怒!这时候可绑不得,咱们得当做不知道这件事……”
“你是说要让世子纳了那贱婢不成?”
“还没到那一步呢,世子不过是多嘴问一句,如果人立马消失,追查下来知道是您的动的手,难免会心存芥蒂。”
梁氏这些年顺风顺水,邵承德一直没说要纳妾,也没对哪个丫鬟上心过,她便以为他对自己是真的情真意切。
“我咽不下这口气!”尤其那婢女还是她买进来送到庶女身边的,她不得不怀疑这里头有邵芸琅掺和一脚。
不过问过的人都说,是惜琴冲撞了四姑娘才挨了罚,大冷天的去梅园采花,她几乎天天早晚都会在那边。,
“不管如何,我咽不下这口气!”
主母一生气,后果很严重。
邵芸琅和惜琴同时被叫了过来,跪在院子里半晌没人理。
惜琴诚惶诚恐,不知道自己今天还能不能活着走出去。
邵芸琅却显得淡定多了,甚至在听到外头有脚步声时突然转身将惜琴推倒在地,扑过去焦急地喊道:“惜琴,你怎么了?”
她暗中朝惜琴使了个眼色,后者余光瞥见一双黑色的官靴,心领神会,虚弱地靠在她怀里说:“二姑娘,都是奴婢不好,是奴婢牵累了您。”
说完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邵芸琅高声喊道:“快来人,惜琴她晕过去了!”
邵承德快步走进来,看到这一幕眉头紧锁,冲着跑出来的赵嬷嬷问:“这是怎么回事?”
赵嬷嬷心下一咯噔,怎么会这么巧?老爷今日怎么提早回来了?
但不等她有所动作,邵承德已经瞧清了那丫头的长相,从邵芸琅怀里接过惜琴,亲自抱进了屋内。
赵嬷嬷心中只剩一个念头:这下是真的无法挽回了。
邵芸琅冲着他的背影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梁氏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被这一幕刺激的晕死过去,然后还不得不装作大度的样子让人去请郎中。
邵承德未必不知内情,只是顾着她正室的面子,好声好气地说:“念词,这个丫鬟……我欲纳她为妾。”
梁氏脑子轰隆一声炸了,怔怔地问:“你要纳妾?”
这是邵承德多年来第一次提这种要求,梁氏在他面前一直是温柔大方的贤妻,拒绝的话卡在喉咙口,缓了缓才说:“惜琴是芸娘的大丫鬟,老爷如何能看上女儿院子里的丫鬟?这……这传出去……怕是于礼不合。”
“原来她叫惜琴,好名字!”
“哐当!”梁氏打翻了手边的茶盏,咬了咬后牙槽,挤出笑容说:“她倒是好运气,刚进府没多久就能遇上你,也不知道其中有没有旁人相助。”
邵承德坐下说:“我都问清楚了,与她无关,你随便寻个由头将人要到身边来就是了,要不先做个通房丫鬟吧,谁会在意一个小小丫鬟?”
梁氏却不想答应,“老爷若是想要个貌美鲜嫩的丫鬟伺候,我替您再寻摸几个好的,那惜琴出身不太好。”
“怎么个不好法?难道我们侯府买丫鬟还能从风尘之地采买?”
梁氏当然不能承认,实在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惜琴没晕多久,郎中来了也只说她是身体受乏所致,领了药方就回去了。
沐园里,大家看惜琴的眼神都复杂的很,尤其是如意,前几天她才骂过惜琴,说她长得一脸狐媚样,抱着琴出去指不定是想勾引谁,没想到真被她勾引上了。
邵承德是府中世子,年纪虽然不如几位公子年轻,但也不老,长相俊朗,还身居高位,想爬床的人大有人在,没想到竟然被一个外来者抢了先。
“惜琴姐姐可真有本事啊。”如意酸溜溜地说:“这一朝飞上枝头,往后可就成了我们的主子了。”
李婆子也嘀咕了两句,“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
惜月护着姐姐说:“这与我姐姐有何关系?要怪也是怪……”
“瞧瞧,姐妹俩一样的恬不知耻,可惜被老爷看上的人不是你,否则你们姐妹是不是还想供侍一夫?”
“我才没有!你胡说!”
“哟,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谁信啊?”众人嘲讽地笑着。
惜琴将妹妹拉到身后,趾高气扬地说:“就算是又如何?你们能奈我何?”
“呸,不要脸的贱蹄子!还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以后有你好受的!”
“够了,越说越荒唐!”徐嬷嬷将一群丫鬟婆子训斥了一顿,但也只能止住表面的风波,背地里,大家将这对姐妹孤立了。
邵芸琅原以为这件事还会再拉扯一段时间,没想到当天蘅芜院就过来要人了。
也亏得惜琴聪明,选中的是邵承德,那梁氏要处置一个勾引少爷的小丫鬟轻而易举,但看上她的是邵承德,她只能忍气吞声。
“惜琴是母亲赐予我的大丫鬟,聪慧能干,我很器重她,恕我不能答应。”邵芸琅竟然拒绝了。
惜琴也跪着表示自己只想伺候二姑娘,别无二心,“请转告夫人,奴婢真的不想做通房,奴婢这辈子只想伺候二姑娘。”
邵芸琅瞥了一眼她的发顶,嘴角轻轻勾了一下,这么聪明的丫鬟真舍不得送出去。
映红气得发抖,一巴掌打在惜琴脸上,冷笑道:“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带什么样的丫鬟,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这事情有你拒绝的余地吗?”
邵芸琅听出她在指桑骂槐,捂着胸口靠在一旁说:“也是,我这院子里的人都是母亲指派来的,她想要哪个自然都行,是我与惜琴没有主仆缘分,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