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她一直都在崔娘子耳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忽然听不到她的声音了,还像是少了点什么。
崔娘子转身看向她:“这是怎么了?”
明卉回过神来,讷讷道:“崔姨,你知道那个小孩是霍誉吗?”
“啥?你说哪个小孩?”崔娘子吃惊地扔下了手里的活计,瞪大了眼睛,眼角的皱纹也随着抻开了。
“就是老太爷买回来陪着我的那个小孩啊,他是霍誉。难怪他说小时候就认识我,还真没有骗人。”明卉有些无奈,又有些欣喜。
原来她和霍誉,真的是从小就认识了。
只是她早就不记得了,霍誉的记性倒是挺好的。
“哎哟,哎哟,哎哟!”崔娘子连说了三遍哎哟,不可置信地看着明卉,忽然啪的一声拍在大腿上,“难怪明老太爷死乞白咧地要订下这门亲事,我还在想,怎么就忽然冒出个霍公子呢,原来这哪是忽然冒出来的,这分明就是老太爷一早就给你相中了的,这叫啥?童养夫?不行不行,霍公子一表人材,又是有官身的,你可不能这么说人家。”
明卉……姨啊,我一个字都没说好不好?明明你老人家说霍誉是童养夫的。
“可我怎么不记得有他这个人呢。”明卉讪讪。
“你记得啥?你那时刚满周岁,小小的一个人儿,只会说香香、臭臭,唉,原本会叫娘了,也不知道怎么的,后来就不叫了,欢喜就是香香,不欢喜就是臭臭,你说说,哪有这样的。”
崔娘子似乎又看到当年那个雪团儿似的小娃娃,唉,一转眼,那个小雪团儿就长成了大姑娘,就要出嫁了。
崔娘子夹起一颗丸子,喂到明卉嘴里:“好吃吧?”
“好吃,崔姨炸的丸子最好吃了,再炸点萝卜丸子吧,我也喜欢。”明卉口齿不清地说道。
“好,我让汪平买了十几个大白萝卜呢,明天就炸萝卜丸子,让你吃个够,对了,霍公子啥时来保定啊,哎哟,霍公子竟然就是当年那孩子,谁能想到啊,那孩子从小就长得俊,否则也不会让老太爷给当成女娃娃啊,果然长大后一表人材,霍公子长得可真好。”
崔娘子原本对霍誉的印像就很好,现在更是好上加好。
当年她带着汪平和汪安匆匆赶到时,小卉儿就缩在那孩子怀里,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裳,说什么也不肯松开。
后来她听明老太爷说,这两个小小的孩子,在草丛里躲了整整一夜。
也不知道那一晚是如何渡过的,小卉儿除了被蚊子咬了几个包以外,毫发无伤,这多亏有那个孩子。
明卉还太小,她不记得这些了,霍誉应是记得的吧。
崔娘子眉开眼笑,她就说嘛,明老太爷这个人,偶尔还是靠谱的。
唉,若是那位还在,一定也会满意这个女婿的吧。
回到越秀胡同,明卉抱着荔枝发了好一会儿呆。
密室里绣着白梅花的衣裳,是汪真人绣的,汪真人不是会给别人做衣裳的人,所以那衣裳就是汪真人自己的。
可明大老爷说过,那是小叔明峦的宅子。
明峦,汪真人,玩波浪鼓的小女娃。
还有,明老太爷买霍誉,是给她做伴的,而崔娘子带着汪平和汪安,显然是后来才去的,在那之前,她和霍誉是和什么人在一起,为何还会出意外,明老太爷显然不在,如果他在,他们两个小孩也不会在草丛里藏了一夜。
崔娘子只说她带着汪平和汪安,却没有提到汪真人,也就是说,汪真人当时走不开,所以才让崔娘子来的。
那当年和汪真人住在密室里的小女娃又是谁?
是她吗?
如果小女娃是她,那个玩九连环的男孩呢?
肯定不会是霍誉,霍誉被明老太爷买来时已经记事了,而明卉可以确定,上次霍誉是第一次来瓷器胡同的宅子,如果他小时候在这里住过,他不会不记得。
所以那个小男孩不是霍誉,那么又是谁呢?
忽然,一个久违的名字浮上心头,明卉怔住,是啊,还有一个人,她怎么忘了呢。
明卉拍拍自己的额头,她真是湖涂了,上辈子她大老远北渡黄河,最终搭上性命,不就是为了那个人吗?
明卉还记得,这一世她向汪真人说起魏骞时,汪真人那刹那间的失态。
汪真人认识魏骞,而且并非是因为魏骞是魏大人儿子的原因。
可汪真人去失口否认。
明卉觉得自己真是笨死了,直到现在,她也没能查出上辈子的死因。
没错,她是被刘吉利,也就是余金宝出卖,最终被飞鱼卫用手弩射死的,那只手弩很可能还是霍誉用过的。
可是为何要杀她,魏骞的桉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害死师傅的又是谁,这一切的一切,明卉全都一无所知。
明卉对着镜子,一遍遍地练习变脸,她记得霍誉说过,艺人会利用喷火做障眼法,明卉就让汪安去买来了烈酒,这比变脸容易多了。
三天之后,芸老太太正在教朵朵剪窗花,就听到院子里传来张元娘的惊叫,芸老太太吓了一跳,手上一颤,喜鹊登高的喜鹊少了半截翅膀。
朵朵拿起剪子,飞卉着出去:“张大姨别害怕,朵朵来啦!”
接着,朵朵就傻眼了。
额滴娘啊!
大小姐在干啥?
没错,明卉终于学会了喷火绝技,刚才张元娘措不及防,吓得惊叫出声。
正常人谁不害怕啊,水灵灵的一个姑娘,闲着没事喷火玩。
最兴奋的是朵朵,大小姐太厉害了,不但会变脸,现在还会喷火了。
明卉得意洋洋,再来一个会胸口碎大石的,她们就能去天桥卖艺了。
时间热热闹闹的过去,明达按照明大老爷的吩咐,直到腊月二十五才回到保定。
他也带回了吴家的最新消息。
吴舅爷已经动身走了,临行之前,明达去城外送行,给吴舅爷带了一身厚实的粗布棉衣和棉鞋,棉衣里藏了几锭碎银子,他要去的地方,没有能兑银票的地方,带上银子更保险,但是也不能多带,被押解的差衙发现,就会被抢走。
明达给负责押解的差衙头塞了一百两的银票,拜托他在路上照应几分。
其实,照应那是不会照应的,顶多就是少些打骂而已。
这几个月的牢狱生涯,吴舅爷已经被折磨得如同行尸走肉,看到明达,他终于有了一丝人气,伸着脖子往明达身后张望。
明达知道他是在找吴桐,可吴桐没来啊!
明达担心吴桐不知道吴舅爷今天出京,还特意去找过他,约好在城外碰面的,可他是来了,吴桐却连人影也没有。
“表哥功课忙,可能抽不出空来。”明达只好为吴桐开脱。
也不知道吴舅爷信了没有,他叹了口气,在差衙的催促下,一步一回头,蹒跚着走了。
吴舅母早在吴舅爷离京之前,就回到了保定。
到了吴家巷子,吴家大门上贴着封条,家产充公,这宅子是吴家产业,当然也充公了。
吴舅母只好去了吴家族里,吴舅爷虽然发配了,可她还是吴家的媳妇,是吴家八抬大轿娶回来的媳妇。
可二老太太却抢先一步到了,吴舅母刚刚走到族长家门口,就看到四五个凶神恶煞的婆子,叉着腰正在等着她。
吴舅母想跑也来不及了,被几个婆子臭揍一顿,看看揍得差不多了,其中一个婆子才冷笑说道:“你还不知道吧,族老们经过商议,已经把你们这一房除族了,你已经不是吴家的人了,你们一家子全都不是,你还有脸找过来,我呸!”
吴舅母一怔,万万没想到,吴家会把他们一家除族。
“不可能,我不信,我儿子是举人,是举人,你们把举人除名,呵呵,你们等着吧,明年我儿子中了状元,把你们这些老的少的,全都治罪,治罪!”
众人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刚才也没打她脑袋啊,怎么就傻了呢?
即使你儿子真的高中进士,那也只是个七八品的小官,谁知道被外派去哪个穷乡僻壤?没有二三十年,还想回保定?
真当保定百姓没见过世面吗?
保定是什么地方?那是京城的门户,门户,你懂吗?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来保定当官?做梦!
吴舅母坐在路边哭闹一场,便来了枣树胡同,明家早就得了消息,大门紧闭,门子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二十两银子,对吴舅母说道:“吴家太太,我家大老爷说了,这些银子是给您的盘缠,您快回娘家去吧。”
吴舅母没想到区区二十两,明家就把她给打发了。
这怎么可以!
“你家大太太呢,我要见你家大太太,狗奴才,你算什么东西,我是你们舅太太!”
门子脸上的笑容没有了,噼手夺过那二十两银子:“看来您是不缺银子,既然不缺,那这银子就不给您了。”
那装银子的钱袋子,吴舅母还没在手里焐热,就被门子抢了回来。
吴舅母正想破口大骂,那门子转身就走,你爱骂就骂吧,谁想理你啊!
吴舅母这才慌了,她现在一无所有,二十两银子对她很重要!
她连忙说道:“我走,我走,你把那银子还给我,这本来就是你们老爷给我的。”
门子冷冷地看着她:“吴家太太,你留在保定那就是人人喊打,你最好别让人知道你是哪一位,那些被苛扣了血汗钱的苦力,可都是咱保定本乡本土的,他们能放过你们一家子?”
吴舅母打个寒颤,她也听说了,吴舅爷得罪的人,不仅是那些苦力,还有漕帮!
想到漕帮,吴舅母就像是生了瘟病的母鸡,刹时便没了精神。
她接过门子递过来的钱袋子,拔腿就跑,没错,她要赶紧离开这里,她要回娘家去!
不过,吴舅母回到娘家,日子过得也不好,娘家并不富裕,请不起帮佣,吴舅母回来,被就成了家里的老妈子,被嫂子和弟媳们支使得团团转,打过一架,吴舅母被打得鼻青脸肿,头发被扯下来一大把,一个对五个,没被打残就已经是对方手下留情。
再说明家,大太太终于见到了宝贝儿子。她虽然生了两女两女,可是最疼的,还是长子明达。
谁让明达是她心心念念好几年才生下来的呢。
明轩虽是最小的,可却不是最得宠的。
只是,大太太看到明达,第一句话问的便是:“你表哥呢,他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明达无语,原本还想瞒着吴舅爷的事,不想让母亲伤心,可是现在,明达索性便把吴舅爷出京,吴桐连面都不露的事说了一遍。
大太太先是蹙眉,接着便道:“你表哥可不像你,为了来读书,家里还特意租了院子,他也不容易。”
得,还在因为没让吴桐也搬到那院子的事,夹枪带棒的。
明达又寒暄几句,便走出了大太太住的院落。
腊月二十九,西城明家全体出动,就连久未露面的大太太也被抬了出来。
这也是西城明家每年最隆重的一次出行。
一大家子几十口人,先是去东城明家的祖坟,拜祭祖先,接着便坐上骡车,浩浩当当去了完县。
又有好长时间没来扫墓了,明卉望着白氏墓旁的那两株白梅,怔怔出神。
活了两世,明卉从未像现在这样,怀疑过那座坟茔里的人。
她是谁?
这世上究竟有没有白氏这个人?
如果没有,那么这坟里的是谁?
从小到大,明卉无数次和坟里的人说话,当然,说话的人只有她,但是她却觉得,那坟里的人能听到她说话,坟里的人很关心她,她从未怀疑过,那坟里葬的是她的生母白氏!
明卉望着那两株白梅,心中一阵酸楚。
你是谁?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当天晚上,明家人便住在了庄子里,次日天刚蒙蒙亮,一大家子便去了墓园,现在墓园里只有三座坟,明大老爷和发妻张氏、白氏、明峦。
明家人拜祭完毕,亲自动手,将墓园打扫干净,便动身回了保定。
走出很远,明卉又回头看向白氏的坟,轻轻叹了口气。
回到保定,明大老爷把芸老太太和张元娘也接到枣树胡同,二房和三房也全都过来,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吃了年夜饭,就连大太太也说了几句吉利话,只是那神情还是恹恹的。
次日便是大年初一,明卉给芸老太太和兄嫂们拜了年,拿了红包,又给一堆侄子侄女们派了压岁钱,便开开心心去给汪真人拜年了。
有崔娘子一家子在的地方,想冷清也冷清不起来,门口贴了红彤彤的春联,院子里各处全都贴了福字,门廊下挂起了大红灯笼,就连院子里的那两棵光秃秃的枝上,也扎了红绸子,喜气洋洋。
明卉从汪真人那里讨来了压岁钱,欢天喜地带着朵朵和汪安去巷子里放鞭炮,旧的一年过去了,新的一年开始了,明卉忽然想起了霍誉,那人还在当值,这会儿不知道在哪儿灌冷风呢。
大年初二,明大老爷打发明达,早早地就去了城门口,等了一个多时辰,接上了陈洪深和明雅,这是明雅成亲后的第一个春节,也是她第一次没在娘家过年。
明静和郝明泽也回来了,郝明泽明年也要去京城读书,明达也去,就是霍誉帮忙找的,那家出过状元郎的书院。
郝家一早就在京城置办了一处宅子,让郝明泽带着明静一起去,郝家可没有把儿媳留在身边立规矩的想法,小夫妻当然要在一起,早日给郝家开枝散叶。
大家凑在一起,说起即将回来的明娴,又都是一阵欢喜。
正月初三,陈洪深带着明雅回京城,霍誉风尘仆仆赶到了保定。
明卉又有一个月没有见过他了,霍誉瘦了,但神采奕奕,看上去更精神了。
霍誉也在打量明卉,小姑娘水灵灵的,如同朝华春露,明媚动人。
更让霍誉欣喜的,是明卉戴了他送给她的那支步摇,她是喜欢的吧。
霍誉勾起嘴角,无声地笑了。
抽个空子,霍誉悄悄问明卉:“那些脸谱你喜欢吗?”
“喜欢,回头我变给你看。”明卉有些得意,她可没有高人传授,完全是自学成材,她可真聪明啊。
“你变给我看?你会变了?”霍誉笑着问道,笑容直达眼底。
“何止啊,我还会喷火了呢。”明卉得意洋洋。
霍誉差点背过气去,什么意思?喷火?谁喷火?他家小姑娘会喷火?
他一定是听错了,或者是小姑娘逗他玩呢。
不过,霍誉很快就知道,他没有听错,他家小姑娘也不是逗着他玩。
明卉真的会喷火!
虽然,霍誉知道,这喷火其实就是借助了烈酒,并不是什么神奇的事,重在一个快字。
可是这火是从明卉嘴里喷出来,那就意义不凡了。
很快,霍誉再次震惊,小丫头不但会喷火,她竟然会变脸了!
明卉变脸是真的,只是比霍誉在蜀地看过的那些,稍微慢了一点。
但这不是问题,只要勤学苦练,明卉也能像那些蜀地艺人们一样,用衣袖扇一下,就能再换一张脸。
“你怎么想起学喷火的?”霍誉问道。
“不是学的。”明卉纠正,一字之差,就把她的天赋全盘否定了,要不得!
“这是我自己悟出来的,没人教我”,明卉又补充,“变脸也是,你说过,那是艺人的看家本领,不传之秘。”
霍誉连连点头:“对对对,是我说错了,卉儿,你真聪明。”
“哎呀,你瞎说什么大实话。”明卉笑眯眯递上一颗剥好的核桃,她的心情很好。
霍誉忍俊不已,他这辈子最大的运气,就是遇上了这么可爱的小姑娘。
霍誉四下看看,不迟和不晚,早就拽着朵朵出去了,屋里只有三只猫。
没错,是三只。
过年了,外面到处都是放鞭炮的,黑猫索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陪着两个孩子。
霍誉抱过最小的那只,小夜从小被人抱惯了,见有人抱它,便扬起下巴,让霍誉给它抓痒痒。
霍誉轻声说道:“那个姓梁的小道士,有线索了。”
明卉啊了一声,就属梁道士的行踪最诡秘,比苗婆子还要诡秘,明卉没想到这么快就查到了。
“他是什么人,飞鱼卫都查到了什么?”明卉问道。
“飞鱼卫查到,一年前,京城的白鹤观有一个名叫宋良的年轻道士在此挂单,宋良的年龄相貌,与梁道士的画像有六七分相似。”
霍誉从满城回来后,便将孟强和丁安交给了飞鱼卫的保定前卫,保定前卫里有擅长人像的画师,根据二人的描述,画出了梁道士的画像,这张画像与钱爷的画像一样,都已秘密送到了京城。
“啊,这样啊,你接着说。”明卉忙道。
霍誉继续说道:“梁道士的画像送到京城之后,便让人拿到京城连同京城附近各个道观秘密查找,白鹤观里的道士认出画像上的人,很像曾经在他们那里挂过单的宋良,根据白鹤观里的登记名册记载,宋良来自井陉仙台山的听音观,他挂单时有当地的路引。
白鹤观的道士们对宋良的印象很好,宋良勤快,为人热情,出手大方,在白鹤观里人缘很好。
今年三月,宋良离开白鹤观,去其他地方云游。
飞鱼卫锁定宋良此人之后,便密令当地调查此人,然而一查之下,仙台山的确有过一个听音观,但道观里只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道士,他从未收过弟子,又因听音观偏僻,平时没有香火。
因此,数十年来,除了那个老道士,听音观再没有过其他道士,也没有道士来此挂单,老道士靠采药种药为生,飞鱼卫的人拿着梁道士的画像给当地人和老道士辨认,都说从未见过此人。”
明卉蹙眉:“那这线索断了?”
“当然没有,仙台山和听音观里没有宋良,但井陉县衙里却有人认出他了。”霍誉笑着说道。
原来,前年,井陉县城里发生过一起拐子被当街打死的桉子,这画像上的人,就是那个桉子里的证人。
县城里有一家名叫宝顺的酒楼,酒楼的掌柜姓尤,尤掌柜有四个女儿,年近四十才得一子,真的是心肝宝贝一样。
可这孩子却是个体弱多病的,也不长个头儿,十三岁了,还如八、九岁的孩童一般,瘦弱得像棵豆芽菜,出门上街也要让人背着。
大掌柜为了这个儿子操碎了心,四处求医问药。
那天孩子的姥爷做寿,酒席就选在宝顺酒楼,除了家里人,还请了亲朋好友,热热闹闹摆了十几桌。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眼皮底下,那个孩子却丢了。
小厮说他背着少爷上茅房,少爷虽然个头小,可是已经十三岁了,有了羞耻之心,不让小厮跟进去,他自己进了茅房,可是小厮在外面等了好久,也不见少爷出来,有其他客人急着上茅房,小厮无奈,只好进去,却发现少爷根本没在茅房里。
听说孩子丢了,亲朋好友全都出去寻找,很快便打听出来,看到有个中年男人抱着一个小孩上了骡车。
而那个中年男人也被人认出来,是县城里的一个老混子,名叫刘大。
大家找到刘大家里,刘大还没回来,于是一拨人继续去找,另一拨人则在刘大家里守株待兔。
傍晚时分,刘大出现了,可却只有他一个人,身边没有孩子。
尤家人在街上堵住刘大,逼问孩子的下落,刘大不肯说,于是尤家人便大打出手,可那刘大也是个嘴严的,被打得鼻青脸肿,却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尤家人恨极了刘大,打着打着就失了分寸,刘大被当场打死。
出了人命,便闹到了衙门,尤家人一口咬定刘大拐走了自家孩子,可刘大的家里人却说,刘大绝不会做拐孩子的事,两家人对簿公堂,争得面红耳赤。
这时,有个证人说他在城外看到刘大从骡车上抱下一个孩子,并且把孩子交给了一个白胡子老头,那老头也是赶着骡车来的,就把孩子放进骡车里,便赶车走了。
这个证人名叫宋良,是个游学的读书人,那天他正要进城投宿,便在城外看到了那一幕。
他不认识刘大,但是刘大一身粗布衣裳,却在腰上系了一条金丝绣花的绦子,不伦不类,让宋良记忆深刻。
而刘大死的时候,腰上便系着这么一根绦子,据与刘大相好的暗门子交待,这条绦子是她送给刘大的,也是她亲手绣的。
整个县城,找不到第二条一模一样的绦子,宋良在城外看到的人,就是刘大。
这样一来,便坐实了刘大拐孩子的罪名,而孩子显然已经被刘大卖掉了,尤家人打死刘大,可酌情处置。
根据大晋律,拐带人口是重罪,苦主当街打死拐子,可判无罪。
尤家人虽然被无罪释放,可是孩子却还是没能找回来,这几年,尤家为了找孩子,花了不少银子,可依然没有孩子的下落。
井陉是小地方,一向太平,这个桉子算是大桉了,虽然已经过去三年,但县衙里的人记忆深刻,那个名叫宋良的证人,长得斯文俊秀,给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尤家的孩子,简直就是明轩啊。”明卉感慨。
霍誉点头:“是啊,和明轩的情况几乎是一模一样。”
明卉叹了口气,明轩是幸运的,而那个孩子……
“宋良是来接孩子的,就和梁道士来保定是一样的,刘大被尤家人找到,又被当街打死,恐怕也有宋良的算计,刘大已经暴露,便顺手灭口了。宋良之站出来做证,是为了能让这个杀人桉顺利了结,以免官府再查下去,查出拐带孩子的真相。”
“嗯,你说得完全正确”,霍誉说道,这也是纪勉的看法,“那个孩子应是凶多吉少了,好在宋良的这条线索没有断,县衙里留有宋良的签字和手印,当时衙门查过他的路引,他是柳州人。
在他做了证人之后的第三天,有几个混混为了给刘大报仇,在一条巷子里把宋良打得半死,宋良受了重伤,然而因是晚上,他没有看清那几人的长相,因此,衙门认为那些人应是刘大的同伙,为了报复宋良做证人而对他出手。
宋良身上的银两连同路引,都被贼人抢走,他是个读书人,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很让人同情。
尤家人得知后,送来五十两银子,做为他的医药费和盘缠,衙门也给他开具了新的路引,井陉的路引。”
明卉惊讶出声:“还可以这样吗?他丢掉的路引是柳州的啊。”
霍誉苦笑:“这是不合规矩的,只能说当地官员办事不够严谨,让宋良钻了空子。”
明卉笑道:“原来白鹤观里看到的路引是这么来的,呵呵,如果有分工,这个梁道士,也或者是叫宋良吧,他是专门负责收葫芦的,对吧?”
“对,钱爷负责种葫芦,苗婆子负责守葫芦,梁道士便是负责收葫芦的。”霍誉说道。
“对了,你说线索没断,又是怎么回事?”明卉问道。
“是这么回事,宋良受了重伤,在井陉住了半个月,那半个月里,他住在一家医馆里,医馆的大夫姓耿,是井陉有名的老大夫。童大夫有个孙女,名叫耿玉娇,当年只有十五岁,常在医馆里帮忙,和宋良经常见面。
耿大夫的老伴看出孙女似是对宋良有了情意,觉得宋良人品方正,是读书人,又是一表人材,可惜是外地人,耿家舍不得孙女远嫁,便不想让孙女与宋良接触。
宋良走后的第三天,耿大夫的孙女便留书出走了。
耿家人急得不成,四处寻找,一年后,耿家嫁到真定府的一位姑太太,来信说耿玉娇在她家里。
原来,耿玉娇已经与宋良成亲,宋良去了外地,耿玉娇一个孤身女子,出入不方便,加之她已经有了身孕,无人照顾,便去投奔姑母。
耿家人看到梳了妇人髻,大腹便便的耿玉娇。
耿玉娇与宋良虽是私相授受,可是却有婚书,宋良走的时候,给耿玉娇留了很多钱,还在真定府买了一座小院子,因此,耿家人也只能认下这门亲事。
耿玉娇如今就在真定府,她生了一个儿子,手里有钱,又有姑母一家照应,过得还算不错。”
听霍誉说完,明卉明白了,之所以说宋良的线索没有断,就是因为还有耿玉娇母子的存在。
宋良可能是假名字,可是耿玉娇生的儿子,却千真万确是他亲生的。
“现在耿玉娇母子怎么样了?抓到京城了?”明卉问道。
“没有打草惊蛇,目前有人盯着他们母子。”霍誉说道。
明卉松了口气,虽说守株待兔是个笨法子,可是现在,也只能如此了。
有这条线索总比毫无头绪要好得多。
说完梁道士的事,明卉看着霍誉,一双大眼睛眨啊眨的,霍誉用手指刮了下她的鼻子,低声问道:“有没有那么一丁点想我?”
明卉送给他一个漂亮的白眼,霍誉又笑了,耳朵却红了。
“那个……小时候的事,你还记得吗?”明卉清清嗓子,满城密室的事,现在是进入死胡同了,她现在要找线索,只能找霍誉了。
“小时候的事?”霍誉收起心中的绮念,郑重问道,“你说的是我第一次见到你时的事?”
“嗯,差不多吧,当年的事,你还记得多少,能详细讲一讲吗?我听说你是被当成女娃娃买回来的,差一点就给我当丫鬟了,嘻嘻嘻。”
明卉笑弯了眼睛。
霍誉被笑得有些窘,算了,他不生气。
“那年我五岁,和外祖父、阿娘住在村子里。外祖父是大夫,在当地有些名气,常有高门大户坐着车来村里请外祖父看病,村子离县城很远,比较闭塞,因此,只要看到骡车和马车,村里人便知道,那一定是来我家求医的。
有一次,我穿着新衣裳出去玩,几个孩子看到我,便起哄说我是没爹的孩子,我很生气,冲过去和他们打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