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您老就是不晚姑娘的姨姥姥吧,什么时候来的,刚刚我路过时还没看见您老呢”,胖婶见这老婆婆虽然穿著土气,但却干干净净,利利索索,便也多了几分好感,“不晚姑娘呢?”
老婆婆笑着说道:“她还要去给东家小姐采买物事,我让她把我送过来就去忙了,咱不能耽误了孩子的正事,您说是吧?”
“是,是,您老可真疼晚辈,对了,我听说不晚姑娘是在西城明家做事的?”
胖婶可不是一般人,东西左右方圆十里,只要她想,就没有她打听不到的事儿。
那天不晚前脚租下院子,胖婶后脚就从胭脂铺子里打听出来了,这位姑娘是西城明家的,能有资格出来采买胭脂水粉,又能一出手就是六两银子,这一准儿是府里太太小姐身边有脸面的大丫鬟。
听胖婶问起这个,老婆婆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是啊是啊,是在西城明府做事的。”
胖婶心满意足,问道:“老人家贵姓啊?”
“娘家姓刘。”刘姥姥笑着说道。
胖婶问问清清,心里更踏实了,刘姥姥向她打听城里城外有哪些寺院道观,胖婶心想,原来这位姥姥还是个吃斋念佛的,胖婶从小在保定府长大,对保定府的寺院道观如数家珍,哪家的香火最盛,哪家的素斋最好,哪家门前的庙会最热闹,庙会上哪个摆摊的最抠门,胖婶一一道来。
刘姥姥边听边夸胖婶记性好,懂得多,自己在乡下听都没听过,这下子真是长了见识。
聊了半个时辰,刘姥姥从屋里拿了一布兜山楂果,让胖婶拿回去给娃儿吃。
胖婶叫了自家儿子过来端猪血,顺便又给刘姥姥从家里拿来几根劈好的木柴,这才捧着那一布兜山楂果,欢欢喜喜回去。
胖婶走了,刘姥姥关上大门,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大门重又打开,昨天那个嘴角有颗黑痣的姑娘走了出来。
她去了两条街外的风儿巷。
往常这个时候,柳大娘都在巷子口摆摊,可今天,巷子口空空如也,几个慕名前来的客人正在窃窃私语。
“按理说这个时辰,已经出摊了,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放心吧,柳大娘风雨无阻,就没有不出摊的时候,再等等。”
正在这时,那个叫阿笃的小徒弟从巷子里走了出来,阿笃目不斜视,到了平时摆卦摊的位置,阿笃朗声说道:“家师夜有所悟,闭关十日,诸位贵客,请十日后再来。”
“啊?夜有所语,这是窥破天机了吗?”
“柳大娘这些年来从未有过不出摊的时候,这次却要接连十日,看来是真的有所感悟了。”
客人们感慨着离去,阿笃正要回去,忽然眼前闪过一道蓝地白花的身影,正是昨天来的那个
阿笃板起小脸,没好气地说道:“我师傅已经不出摊了,你为何还要阴魂不散。”
花千变莞尔一笑,唇角的黑痣如同小小梨涡,让这张不漂亮的脸上多了几分生动。
“原来你师傅没有闭关,而是避着我,怎么,她就这么怕我?”
“胡说,我师傅才不会怕你。”阿笃握紧拳头,在她心里,师傅是无所不能的,怎么会害怕这个什么花千变?
“如果她不怕我,为何连卦摊都不敢出了?算了,和你这小屁孩说不清,我还是直接去问她吧。”
花千变一边说一边往巷子里走,阿笃快跑几步伸开双臂挡在前面:“你不许去,我们家不欢迎你。”
花千变眯起眼睛,忽然解下别在衣襟上的帕子,朝着阿笃甩了过去。
阿笃大惊!
师傅说过,江湖险恶,那些用毒的高手最喜欢用帕子下毒,帕子拂过,七窍出血。
阿笃屏住呼吸,身子一矮,想要避开那条迎面甩来的帕子,可是一低头,却看到一只穿着蓝地白花布鞋的脚正朝她踢过来。
师傅说过,江湖险恶,那些女杀手,会在鞋尖上藏刀片,一脚踢来,皮开肉绽。
阿笃慌忙侧身闪躲,可是躲过一脚,却没能躲过那条帕子,帕子顺着阿笃的脑门一路下滑,最后落到阿笃的嘴巴,阿笃闻到一阵香气,不似脂粉,也不似花香,阿笃想她一定是中毒了,师傅说得都对,江湖上的用毒高手果然是把毒藏在帕子上。
“你给我下……下了毒?”阿笃不敢动,师傅说过,江湖上有一种毒叫做七步倒,中毒之后,走七步就会倒地而亡。
她不动,当然也不走路,一步也不走,那就不会死。
巷子里没有人,花千变凑到她的耳边,一字一句:“你中了我的毒,没有我的独门解药,七个时辰后,你就会肠穿肚烂,浑身恶臭,七窍流黄水而死。”
阿笃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好怕啊,这个毒虽然不像师傅说的走七步就死,可也只能再活七个时辰,她还是个孩子,她还没听过王家老号的酱肘子,她不想死。
花千变却像是没有听到她的哭声,从她身边绕过去,娉娉婷婷向巷子尽头的那一家走去。
阿笃哭了一会儿,转过身来的时候,花千变已经不见了。
她吃了一惊,飞奔着跑到家门口,她出来时锁了门,现在那锁还好好的,花千变呢?难道翻墙进去了?
花千变真的是翻墙跳进去了,她一落地就发现,院子里的青砖相较昨天有了变化,这个用青砖铺成的院子,如同一个棋盘,柳大娘就是布局的棋手。
前世的花千变,十三岁就在这棋盘上玩耍,柳家的青砖阵,她太熟悉了。
其实花千变对奇门遁甲只是略通皮毛,但是青砖阵是她最精通的阵法。
当年她被村民们当成妖怪毒打时,是万苍南和柳三娘救下了她。
他们正在寻找自己的孩子,看到瘦小可怜的她,动了恻隐之心,收她做了义女。
那时,除了义父义母,她不想见任何人,她跟随他们夫妻,寻遍西北,每到一处,都会住些日子仔细寻访,有些地方万苍南和柳三娘不方便带上她,又担心她独自一人寂寞,柳三娘便把青砖阵的口诀教给了她,义父义母不在家时,青砖就是她的玩伴,只要捡几块石子或者几片树叶,甚至几根头发,她就能以青砖为阵,再逐一破解。
在没有见到柳大娘之前,青砖阵对于花千变只是游戏,即使在前世,无论是她还是柳三娘,全都没有把青砖阵用于对敌。
而此时,柳大娘布下的青砖院却是布满杀机,花千变只走了几步,便已危机四伏。
她在心里默念口诀,青砖阵诡谲多变,但是无论如何变幻,都在那部口诀之中。
花千变深吸口气,从荷包里摸出一只糖瓜,拇指和食指一起用力,小小糖瓜被弹得飞了出去,将不远处的一颗石子撞开。
轰隆一声,前面七八块青砖向下陷去,露出一个深坑,坑中寒光凛凛,杀气立现。
花千变勾起嘴角,她没有猜错,柳大娘心里有鬼。
昨天的青砖院没有杀气,而今天却不同,柳大娘等她自投罗网,要她性命。
花千变脚尖点地,东一转西一晃,初时还在试探,但是很快便愈走愈快,转瞬之间便到了廊下。
黑猫昂首挺胸坐在美人靠上,神情威严,目光阴冷。
“喵欧——”
黑猫如一支离弦之箭,朝着花千变扑了过来,花千变身体后仰,双手撑地,如同一座拱桥,黑猫与她擦身而过,从她身上飞了过去。
黑猫四脚刚刚落地,脚下青砖忽然晃动起来,嗖的一声,砖缝里迸出一支小箭,正中黑猫后腿,黑猫受到惊讶,转身又向花千变扑了过来。
花千变骂道:“臭瞎子心可真狠,连猫也要利用。”
花千变保持着拱桥的姿势,眼看黑猫就要落到她的身上,她忽然伸出了双手,将黑猫抱住,腰上用力,站了起来。
黑猫用力挣扎,花千变朝着黑猫的脑袋就是一巴掌,黑猫吃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花千变用帕子包着手,把黑猫后腿上的小箭拔了下来。
箭头乌黑,果然是淬过毒的。
毒性发作得很快,刚刚还凶狠无比的黑猫,转眼之间便奄奄一息。
花千变摸出一颗丸药,掰开黑猫的嘴巴,把丸药塞了进去。
她把黑猫放在美人靠上:“这药是我临时做的,浸的时间不够,功效减半,能不能活下来,看你的运气了,如果这次死不了,就给自己换个主人吧。”
说完,她抬步进了堂屋。
堂屋里没有人,花千变去了西次间,柳大娘盘腿坐在炕上,眼睛上依然系着黑布条。
“你和柳三娘究竟是什么关系?”柳大娘几乎是咬牙切齿。
花千变隔着帕子,捏起那枚小箭,凑到鼻端闻了闻,笑着对柳大娘说道:“你问我和柳三娘的关系啊,我若是说了,不但你不相信,就连柳三娘自己也不会相信,所以我索性不说了。”
前世这个时候,柳三娘还不知道有她这个人存在。
花千变说的是真话,可是听在柳大娘耳中,却是妥妥的讽刺。
她精心布下的阵法,被这丫头轻而易举给破解了,还说什么天纵奇才,以这丫头的年纪,就是在娘肚子里开始学,也解不开柳家的独门阵法。
除非是有人传授,当世懂青砖阵法的,就只有她们姐妹二人。
柳大娘愤恨,柳三娘这个贱人,竟然把阵法传给了外人!
“柳三娘若是不相信我的卦,她大可亲自来找我,自己不敢来,却派你过来苦苦相逼,她究竟想要做甚?”
花千变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柳大娘,我倒要问问你,你和柳三娘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你为何要故意害她找不到孩子,你究竟想要做甚?”
柳大娘咬咬嘴唇,放在膝上的双手攥起又松开。
花千变冷笑,昨天她就发现了,柳大娘紧张的时候,双手就会下意识地反复攥起。
大多数人,在说谎的时候,精神都会紧张,只是紧张的程度不同而已。
柳大娘的修为明显不够,也不知道她这算无遗漏的名声,是怎么打出来的。
花千变的目光停留在柳大娘脸上的黑布,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花千变来不及深思虑,身体已经有了动作。
她飞快地冲到炕前,一把扯下了柳大娘眼睛上的黑布。
现在是下午,次间里的光线并不明亮,可即便如此,柳大娘还是伸手捂住了眼睛:“你这个贱人,贱人!”
柳大娘的眼睛,被她用手捂得严严实实,可是在花千变扯下黑布的一刹那,她已经看到了柳大娘的眼睛。
没有挖掉眼珠后的窟窿,也没有翻着白眼满眼血丝,更没有传说中的可怕画面,那被黑布遮住的,只是一双普通人的眼睛。
“取下黑布你才是瞎子,蒙上黑布,你的眼神好着呢,我说得没错吧。”花千变笑嘻嘻地说道。
患这种眼疾的人,双眼不能见光,哪怕一点儿光线也受不了,但却夜能视物,在黑暗中,与常人无异。
“把黑布给我,快,把黑布给我!”
柳大娘不再捂着眼睛,她的双手在身旁胡乱摸索,哪里还是平日里那位沉稳如山的女卦师。
“你告诉我,为何要欺骗柳三娘,我不但把黑布给你,还会帮你保守秘密,否则,明天早上,整个保定府都会知道,柳大娘不是瞎子,更不是什么神人,而是骗子,是神棍!”
“你敢……”虽然还在硬撑,但是语气明显软了下来.
花千变笑了笑,忽然举起那支从黑猫腿上拔下来的小箭,朝着柳大娘的眼睛刺了过去.
柳大娘发出一声惨叫,那支小箭刺在柳大娘右膝血海穴上!
花千变把小箭拔出来:“抱歉啊,好久没扎了,失了准头,这次我一定不会扎错了。”
柳大娘恨极,狗屁失了准头,这丫头就是想要让她一时半刻动弹不得。
更何况,小箭上淬过毒!
花千变却像是玩上了瘾,她笑着再次举起小箭,朝柳大娘的眼睛扎了过来。
小箭再次落下,扎在柳大娘左膝血海穴上。
此刻,若是柳大娘眼睛上蒙着黑布,对于花千变的进攻,她是可以避开的,可是现在她的双目非但不能视物,且疼痛难忍,令她方寸大乱,最重要的,瞎子大多耳力极灵,有的甚至还能听风辨位,然而她不是真正的瞎子,只要蒙上黑布,她是能够看到的,因此,她从未练习过耳力,小箭刺到,她防无可防,避无可避。
酸麻从膝上一点逐渐蔓延至双腿,柳大娘动弹不得,如同一个瘫痪的病人。
“有毒……有毒……”
酸麻尚未褪去,疼痛便席卷而至,如刀劈剑削,痛得她无法呼吸。
“这支小箭是从黑猫腿上拔出来的,上面的毒是你淬的,你肯定知道如何解毒,所以我就不用帮忙了,你闲暇时好好想想我的问题,时辰不早,我要回家了。”
花千变笑靥如花,不太漂亮的脸上顿时有了光彩,声音里透着欢快,好像正在与小姐妹约好,下次一起去逛街。
“你等等,等等!”
柳大娘凄厉的声音传来,花千变笑容愉悦:“有事?”
“那……那……那一卦……那一卦并非算错……”
柳大娘能够清楚地感觉到毒素正延着经脉向她的全身蔓延,花千变这个妖女,竟然用毒箭刺她的穴道,太狠了,太狠了。
柳大娘的呼吸越来越重,她撑着最后的力气,声嘶力竭地说道:“她……她若是找不到……找不到……找不到孩子……定是……定是有人……有人算……算计她……我没有……我没有算……算……算错。”
柳大娘口中的“她”,当然是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柳三娘。
花千变微微眯起眼睛,像是第一次见到柳大娘,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你……你……你不信?”柳大娘嘶声道。
花千变出手如风,一巴掌呼到柳大娘的脸上,柳大娘双目紧闭,听到风声时,那一巴掌已经重重地扇在她的脸上。
“你打我?”柳大娘不可置信,气得差点睁开眼睛。
她活了三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被人扇耳光,更何况,扇她耳光的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丫头。
“呵呵,事到如今,你把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柳三娘信你,我却是不信的,柳大娘,我知道你身上没有解药,否则你早就拿出来吃下了,所以你就在这里等死吧,至于你那个小徒弟,早在我进来之前,她就已经中毒,这会儿怕是已经死掉了,就连那只黑猫,也被你下毒弄死了,所以现在你不要指望还会有人能救你,哦,对了,说不定你有仙法,能控制毒素蔓延,待到十日之后,会有善男信女来接你出关。”
花千变四下看了看,见屋子里有只柜子,柜子上有锁,她走过去,从单螺髻上拔下一根细针,往锁眼里捅了几下,锁头应声而开。
柜门打开,里面果然都是瓶瓶罐罐,花千变二话不说,把帐子扯下来,将这些瓶瓶罐罐全部打包,背在肩上,抬腿便往外走。
“你不能走,你回来!”
柳大娘又急又怒,她虽然没有练过耳力,可是瓷瓶子碰撞发出的声音,她若是还听不到,那她就是聋子了。
花千变这个阴毒小人,不但给她下毒,而且还要抢她的东西。
这一次,花千变对她的喊声充耳不闻,大步流星走出了堂屋。
美人靠上,那只黑猫依然直挺挺地躺着。
花千变走过去,摸了摸它的胸口,胸口微热,心跳虽然微弱,但还活着。
感觉到有人触摸它,黑猫睁开了眼睛,双眸没有神彩,看上去死气沉沉。
花千变叹了口气,拎起黑猫塞进背上的包袱里。
花千变抬起头,就看到了被困在一地青砖中的阿笃。
花千变失笑:“你居然不知道怎么进来?”
阿笃脸胀得通红,青砖阵是师傅的独门绝学,她怎么会懂?
她能出去,也是师傅带着她走到门口的,她把门锁上,师傅再自己回到堂屋。
原本她回来以后只要喊上一声,师傅会来给她开门的,可是她被这个花千变下了毒,虽然还能活七个时辰,但却不能说话了,起初她还在哭,可是哭着哭着,喉咙里就发不出一点声音了。
此时阿笃看到花千变,就像看到魔鬼。
可怜的阿笃,马上就要死了,却连哭一哭也不行,阿笃无声落泪,花千变真是蛇蝎心肠。
阿笃吃不到王记的酱肘子了。
花千变背着大包袱,正要走下台阶,耳边再次传来柳大娘的声音:“花千变,你,你回来!我告诉你,我告诉你!”
虽然只隔着窗户,可是柳大娘的声音却像是被捂住了嘴巴发出来的。
花千变笑了笑,转身回到屋里。
她把黑猫连同那只大包袱放在堂屋的八仙桌上,一身轻松进了西次间。
柳大娘虽然没有摸到那根黑布条,却摸到了棉被,花千变进来时,便看到罩着棉被的柳大娘,难怪声音怪异,原来是捂了厚厚的棉被。
柳大娘平时戴的那根黑布条,不是普通的布,而是能够透出一些光亮的,否则柳大娘也不会看到东西,把眼睛藏在这种黑布之后,如同置身黑夜,普通人在黑夜里待得久了,也能看到东西,更何况柳大娘是长年累月生活在黑暗里的人,隔着这层黑布,她的视力与常人无异。
但是棉被不同,太厚了,柳大娘蒙着棉被,也只能减轻眼睛的刺痛,却不能看到棉被外的东西。
花千变笑着说道:“想说就快说,我忙着呢。”
她没有夸张,她是真的很忙。
柳大娘恨不得把花千变碎尸万断,但是她现在只能躲在被子里咬牙切齿。
“在……在柳三娘来……之前,有人……有人找过……找过我,让我……让我把……把那两个孩子丢……丢失的时辰……推后……推后一个时辰。”
花千变闭了闭眼睛,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何况是推后了一个时辰。
花千变与柳三娘夫妻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她听柳三娘说起过柳家的事。
柳家擅长打卦算命,五百年前,柳家出了一位天赋异禀的奇材,人称柳大先生。
柳大先生天生眼盲,所谓肉眼堕、心眼开,柳大先生算无遗漏,号称第一神算。
可惜柳大先生人在江湖,心却在朝堂,因此引来杀身之祸。
柳大先生连同柳家成年男丁全部被杀,只留下七寡妇和五个幼童。
幼童中四男一女,这五个孩子年纪虽小,却已经入门学习推演之法,然而不久之后,那四个男童也相继离室,只留下了唯一的女娃娃。
这个女娃便是第一代的“柳大娘”,柳家自她开始,立下家规,卦术一脉单传,且传女不传男。
无论男女,皆可学习柳家的阵法,但是打卦,每代只挑选一名女子传承,这名女子都叫“柳大娘”。
到了这一代,柳家会打卦的,只有现在这位柳大娘一人,即使是一母同胞的柳三娘,她会青砖阵,也懂些五行八卦,可却于卜卦之上,却是一窍不通。
因此,柳三娘将孩子丢失的地点方位和准确时辰告知柳大娘,柳大娘当着柳三娘的面胡说八道,柳三娘根本看不出来,更何况,柳大娘只是将时辰推后一个时辰,其他细节正确无误,即使有行家在场,也不一定就能看出破绽。
卦没有卜错,那个时辰就是这个卦象,可惜这个时辰是错的。
柳三娘是柳家人,她对自家人的打卦深信不疑,柳家卜卦,卦卦精准,所以柳三娘至死,也没有怀疑过柳大娘。
是那个让柳大娘推后一个时辰的人。
“不知道,我不认识……”柳大娘刚一开口,一股热意便从下身涌了出来,她失禁了!
疼痛正在啃噬着她的尊严,令她生不如死。
花千变眉头微蹙,一脸嫌弃,她的嗅觉非常敏锐,更何况是这么大的尿骚味。
“原来你不知道也不认识啊”,花千变叹了口气,“可我却知道这是个男人,你曾为他生儿育女的男人。”
“你说什么?”柳大娘又羞又气,因为气愤,声音微微颤抖。
众所周知,她从年轻时就立誓不嫁了,她怎会再与男人有所纠葛?
“我说你偷偷生过一个孩子,这个孩子……不对,那天找你的,不是那个男人,而是你的孩子!”
花千变闭了闭眼睛,压下心中情绪,这么简单的原因,她前世为何没有想到?
万苍南和柳三娘去世之后,她继承他们的衣钵做了寻客,她走戈壁,越祁连,去塞上,闯土蕃,踏遍九边重镇,她替很多人寻找到他们失散的亲人,遗失的宝物,也抓过江洋大盗,却唯独没有找到那两个孩子。
她不是柳三娘,柳三娘到死也不相信柳家打卦会出差错,而她却无数次想过,是不是当年柳大娘卦象有误,因此,她决定北上调查魏骞之事时,便想顺便去找柳大娘问问清楚,可惜她还没有见到魏骞,便早早送了性命。
“柳大娘,柳家卦术传女不传男,柳家到了这一代,只有你和柳三娘二人了,你可以招赘,让你的女儿学习卦术,你也可以从柳三娘的后代中挑选一个,你既已早就立誓不嫁,那么下一代的柳大娘,就只能是柳三娘的女儿或者孙女。
因此,柳三娘的孩子丢了,你应该会很着急,他们不但是你的外甥外甥女,更是你的传人。
但你不仅不着急,反而助纣为虐,让柳三娘彻底找不到那两个孩子。
柳大娘,你们柳家人丁单薄,传到现在有多么不容易,你比谁都清楚。
所以,我想来想去,能让你这么做的原因,就是有一个你认为比丢失的孩子正适合做柳氏传人的女孩,而那个女孩,只能是你的孩子。”
屋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花千变失笑,此时此刻,万苍南和柳三娘还在去往西北的路上吧,他们永远也想到,穷其一生的追寻,不过是一个骗局。
“那两个孩子在哪里?”
花千变伸手,一把掀开柳大娘头顶的棉被,已是黄昏,室内昏暗,然而柳大娘还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暴露大惊失色。
她紧闭双目,两只手如鸡爪般在空中乱抓,双腿依然盘着。
花千变笑得温柔:“我再问一遍,那两个孩子在哪里?”
“花千变,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柳大娘用尽力气大声嘶吼。
花千变知道自己的猜测全都对了。
方才,柳大娘是不想死的,否则也不会供认推后时辰的事。
而现在,柳大娘却让她杀掉自己,为什么?
为的是柳大娘自己的女儿!
柳大娘担心女儿身份暴露,所以宁可一死。
伟大的母爱啊,用让另一个母亲失去至亲骨肉来成就自己的母爱,花千变不知该如何形容柳大娘,可笑?可悲?可耻?
“那两个孩子在哪里?”花千变一字一句地问道。
柳大娘紧闭双目,仰着脖子,把自己的咽喉暴露在花千变面前。
“杀了我吧,你杀了我!”
花千变笑着摇头,柳大娘越是不肯说出两个孩子的下落,那两个孩子还活着的可能就越大。
“这样吧,柳大娘,我们做个交易如何?”没等柳大娘回答,花千变便继续说道,“我不杀你,你可以趁着还活着,把本事传给你的女儿,这总比等你死后,让你女儿抱着一堆破书苦苦钻研要强得多吧,而我留你不死的条件,就是你说出两个孩子的下落,你只管说,能不能找到是我自己的事,当然,如果你说谎话骗我,我也有的是办法弄死你。”
短暂的沉默之后,柳大娘不可置信地问道:“你真的只要那两个孩子的下落?”
“我对你和你那女儿的烂事没有兴趣,我只要两个孩子的下落。”花千变说道。
“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我有一个附加条件。”听到不用暴露自己的女儿,柳大娘的大脑重又恢复了清明,此时此刻,她又是那位有城府的女卦师了。
“呵,还要讨价还价,那好,你说说你的条件,我听听看能否可行。”花千变笑看着她。
柳大娘强忍着疼痛,她深呼一口气,说道:“让柳三娘立下毒誓,她和她的后代,从此出族。”
花千变噗哧笑了出来:“出族?你们柳家只有你和柳三娘两个人了,还搞什么出族有意思吗?不过这也没关系,你想这样玩都依你,可是柳三娘被你一句话支到大西北了,这一去怕是没有十年二十年不会回来,恐怕到了那个时候,你已经烂得连骨头也找不到了。”
“不用柳三娘亲自立誓,可以让那个小女娃代替她,她们母女连心,其中一个立下毒誓,另一个即使远在千里之外,一旦违悖誓言,同样会遭到报应。”柳大娘说道。
花千变想起柳家这些年来所受到的所谓“天谴”,说不定柳家的毒誓真有这么大的威力。
“你们柳家的男丁全都死绝了,也是毒誓的报应?”
柳大娘冷哼一声,没有回答,显然是默认了。
柳氏女即使招赘,生下的男丁也是跟随父姓,只有女儿才随母姓。
所以所谓的传女不传男,并非只是卦术,而是柳这个姓氏,也只传给女子。
“好,我答应你,只要我找到那两个孩子,定然让那个小女娃在你面前立下毒誓。”
花千变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柳大娘难道不担心她找到孩子就出尔反尔吗?
柳大娘一定还有暗招。
可是现在,花千变不会计较这些,她必须先找到那两个孩子,至于柳大娘的暗招,哪怕是孩子们已经中毒,也要以后再说。
“好,你先给我解毒。”柳大娘说道。
那只小箭在刺中黑猫之后,毒性已经消去大半,又被花千变用帕子擦拭过,小箭上的毒其实已经很微弱了,刺在柳大娘身上,即使没有解药,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然而,花千变却是刺在了柳大娘双膝的血海穴上,当时柳大娘是盘膝而坐,被刺中穴道之后,双腿便不能动弹了,想要换个姿势也做不到,因此,若是不能及时解毒,柳大娘的这两条腿,恐怕就要从此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