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你为何会答应这门亲事,可是我觉得我们不适合,无论身份还是年龄,全都不合适,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另寻良配。”
因自幼习武,霍誉相比同龄少年,身姿更加高大健壮,而年仅十二岁的明卉站在他面前,就像是一个孩子面对大人,明卉昂首挺胸,让自己更有气势,只是霍誉一直低着头,明卉无法从他的神情中捕捉到他的情绪,只好把目光从他的脑袋缓缓下移。
明卉看到他腰间的绣春刀,而另一侧腰间挂着一只手弩。
手弩多是直接绑在手臂上的,可能是要来上香,为了方便,霍誉下马之前,把手弩挂在了腰上。
看到这只手弩,明卉只觉后背一阵疼痛,这股疼痛迅速蔓延到全身,痛彻心扉,疼得她无法呼吸。
明卉深吸口气,伸手去摸身上的荷包,触手空空,她这才想起,她刚刚重生回来,身上没有任何丸药。
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倒下去,依然挡在霍誉面前。
今天晚上,她不是第一次看到手弩了。
因为随时应战,所以今天来的飞鱼卫手臂上全都绑着手弩,在破庙里搜查时,他们在明卉身边走过,明卉看到了他们的手弩,可也只是看到,她没有任何感觉。
这种疼痛的感觉,是在她看到霍誉的手弩之后!
前世,射向她后心的弩箭,是不是来自霍誉?
明卉心念百转,其实也不过刹那之间,明大老爷摇晃着略显发福的身子走了过来,一脸歉意:“家妹尚幼,童言无忌,霍百户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霍誉终于抬起头来:“明大小姐所提之事,霍誉回去之后当会认真考虑,就此别过!”
明卉身体剧痛,可是却没有退缩,问道:“霍百户可否给个期限?”
霍誉的目光终于落到她身上,居高临下,面前女孩个子小小,巴掌大的小脸,五官尚未长开,青涩得如同山间的小草,只是脸色苍白得过分,没有一丝血色。
霍誉的眉头微微蹙起,他见过这个女孩子,见过两次。
那日明老太爷仙逝之前,他曾经去过仙庐,从里面出来时,看到一大一小两名女冠站在外面,他急着回营里告假,只是微微颔首,便快步离去。
次日晚上,他去为明老太爷守灵,有个穿着斩衰孝服的小小身影跪在灵前,小僮见他来了,便对那女孩说道:“今晚霍百户留在这里,姑娘跪了一天,这会儿去歇歇吧。”
见有女眷,他便转过身去,没有去看,待他重又把身子转过来时,那道小小身影已经不见了。
天还没亮,营里便来人叫他回去,说是有两名钦犯往卫辉来了,他和小僮说了一声便匆匆离开。
眼前的明大小姐,就是那日见到的小道姑。
“霍百户?”明卉不得不提醒。
霍誉眉头动了动:“等你长到和我一样高了再说吧。”
明卉……见过搪塞的,没见过这样搪塞的,你不觉得自己的话很没有水准吗?
身上的疼痛越发重了,明卉咬紧牙关,眼睁睁看着霍誉在她面前走过。
她知道,这一别,怕是再难遇到了。
不过说来也怪,霍誉走了,她身上的疼痛反而轻了,待到霍誉翻身上马,消失在众人视线之外,那如钻心挖肉般的疼痛荡然无存。
明大老爷叹了口气,埋怨道:“你不满意这门亲事,可以告诉我,我来想办法。”
明卉却是知道,明大老爷的办法也是没有用的。
不过,她今天确实冲动了,但也是因为这份冲动,让她可以确定,前世她的死,绝对与霍誉有关。
两日之后,明老太爷的灵柩回到了保定府明家老宅。
府里早就布置妥当,放眼望去一片缟素,明家世居保定,原本亲戚众多,但是明老太爷只有一个弟弟,名叫明峦。
明峦十九岁选上庶吉士,尚未散馆就被先太子看中,之后便入了詹士府。
甲子年,先太子与生母江贵妃谋害太后,龙颜震怒,江贵妃赐死,先太子被圈禁,三个月后,先太子自尽谢罪。
只是多年以前,明家二老太爷明峦被牵连进甲子案,明氏族中商议之后,决定分宗,将明老太爷这一支从明家分了出去。
此案震动朝野,史称甲子案。
詹事府一众官员都被牵连下狱,明峦死在狱中。
明家上下人人自危,族老们担心受到牵连,决定将明老太爷这一支从族里分出去。
从此,保定府有两个明家,一个是东城明家,这是明家本家,另一个则是西城明家,这便是明老太爷这一支。
只是明家的族老们万万没有想到,明峦死后的第三年,甲子案真相大白,先太子平反昭雪,明峦当然也是冤枉的。
东城明家的几位族老亲自登门,想让西城这一支归宗,毕竟,明峦虽然死了,但是明老太爷还在,且,他也是进士出身。
可是明老太爷不但没有答应,反而致仕了,他致仕的理由就是一心向道,要去修仙。
明老太爷说走就走,给三个儿子分了家,自己则去了云梦山,一去便是十五年,东城的族老们连他的面也见不到,这归宗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但是现在明老太爷仙去了,西城明家当家做主的变成明大老爷,族老们又来了精神,谁让西城的子孙们都会读书呢,这一代虽然还没出进士,却已经有了两位举人,就连最不争气的明三老爷,也早就是秀才了。
第6章 大小姐脾气不好
位于枣树胡同的西城大宅里现在住的只有明大老爷一家,明二老爷和明三老爷的宅子,都在水井胡同,这两日二太太和三太太带着儿女都在枣树胡同这边。
枣树胡同的院子里已经搭起灵棚,此起彼伏的哭声中,明家三位老爷连同大少爷明达,先后下了马车,抬着明老太爷的棺木进了院子,明卉在不迟和不晚的搀扶下跟在后面。
棺椁在灵棚里安置妥当,明大老爷带领西城明家所有儿孙,在灵前拜祭之后,前来吊唁的亲友便陆陆续续进来。
忙里偷闲,明大老爷带着明卉走到大太太面前,说道:“小妹,这是你的大嫂。”
又对大太太说道:“这就是我在信上说的小妹。”
明大老爷一早就让小厮快马加鞭回来报信,把明卉一同回来的事告诉了大太太。
眼前的大太太端庄秀丽,温雅娴静,可是明卉知道,大太太还有另一面,前世这个女人歇斯底里的辱骂声还在耳边回荡。
明卉上前一步,给大太太行礼,清清脆脆叫了声“大嫂”。
大太太双手扶起她,神色凄楚:“妹妹脸色不好,是路上劳累了吧,可怜见儿的,看着就让人心疼。”
明卉微垂着头,没有说话。
明大老爷低声问道:“小妹的院子可收拾好了?”
大太太嘴角微微抿了一下,柔声说道:“老爷放心,大小姐的院子一早就收拾好了。”
明家已经分宗,西城明家不用与东城一起排行,明卉既是明老太爷唯一的女儿,她便是名符其实的大小姐。
明大老爷微微颔首:“辛苦你了,长嫂如母,以后小妹的事还要你多操心。”
大太太轻声细语:“老爷说的什么话,大小姐比雅儿还小两岁呢,我这个做长嫂的,操心也是应该的。”
明大老爷非常满意,放心地走了,大太太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带着明卉去见了二太太和三太太,连同明卉的几个侄女,长房的明雅、二房的明静、明淑、明秀,以及二房庶出的明晓婷。
另外,大太太的娘家侄女吴丽珠也在,跟着明家几位姑娘一起给明卉见礼。
见过家里的女眷,大太太便吩咐身边的胡妈妈陪着明卉先去休息,明卉没有推辞,带着不迟和不晚,跟着胡妈妈去了后宅。
大太太给明卉安排的院子,打扫得倒也干净,只是院子很小,也只有三间正屋,没有耳房,也没有厢房,明卉主仆带来的箱笼就摆在院子里,还没有收进屋去。
一个身材高大的粗壮婆子带着两个没留头的小丫头迎了出来,婆子的眼睛只在明卉脸上扫了一下,便笑着对胡妈妈说道:“哎哟,怎么还辛苦胡妈妈亲自过来了,您说一声,我过去把大小姐接过来就是了。”
明卉的嘴角微微上挑,她对这个院子,以及这个粗壮婆子都很熟悉,前世她也是住在这个院子里,这个婆子姓钱,是大太太给她精心挑选出来的。
上一世,钱婆子没少仗势欺人,为了让不迟嫁给他那个呆傻儿子,差点毁了不迟的清白,逼得不迟当众铰了头发,这事才暂时做罢,但是不迟的名声也从此受损,在府里没少被人指指点点。
再后来,大太太想让霍誉断子绝孙,就来断她的子嗣,居然指使钱婆子在她的汤药里加入雷公藤,因为每次加的量很少,要不了她的性命,却毁了她的身子,那年她还不到十三岁,只来了一次月事便再也没有来过……
前世,她以为大太太是因为明达的死才会牵怒于她,给她安排了这个小破院子,可现在明达好生生地活着,她还是被带到了这里,交给了钱婆子。
明卉没有吭声,她倒要看看大太太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胡妈妈用眼睛的余光看向明卉,见她神情木讷,心中不屑,果然是山野道观里长大的,没见过世面。
“这位是大小姐,以后你们好生伺候,缺什么就告诉我。”
胡妈妈又看一眼明卉,继续说道:“大小姐,让钱婆子服侍你进屋休息吧。”
钱婆子满脸堆笑:“胡妈妈您就放心吧,这里交给我,大太太身边可离不了您。”
胡妈妈嗯了一声,看也没看明卉,转身便往外走。
“等等。”
身后传来小姑娘稚嫩的声音,胡妈妈皱起眉头,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明卉:“大小姐还有吩咐?”
明卉指了指钱婆子:“她有狐臭,你把她带得远远的,我受不了这个味儿。”
钱婆子脸上一白,她的确有狐臭,可现在不是夏天,她穿得厚实,还抹了桂花水,她儿媳妇都说闻不到味道,大小姐怎么闻到的?
胡妈妈瞪了钱婆子一眼,心里也有些狐疑,这大小姐的鼻子也太灵了,她并没有闻到味道。
胡妈妈知道钱婆子有狐臭,但为人泼辣狠戾,因此这些年大太太把他们夫妻放在庄子里,管着那边的佃户,得知大小姐要回来,大太太才特意把她叫过来的。
“有味吗?大小姐是不是闻错了,你们闻到了吗?”胡妈妈看向两个小丫头。
小丫头们连忙摇头:“没有,奴婢什么也没有闻到。”
明卉脸色微寒:“怎么,我的话你不相信,那就让钱婆子把衣裳脱了,站到你面前,让你好好闻闻。”
胡妈妈一怔,没想到这位病殃殃的大小姐竟然这么难缠,她正要开口,钱婆子却已经哇的一声哭喊起来:“大小姐啊,你让我一个老婆子当众脱衣裳,我不活了!”
明卉看向不迟和不晚:“既然她不想活了,你们就帮帮她,把她扔出去,让她死远一点,免得熏到我,还有,若是她还敢胡说八道,不迟,你就抽她!”
说完,她转身向堂屋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下,对那两个小丫头说道:“把钱婆子的东西全都扔出去,如果有落下没扔的,那就一把火烧掉。”
这一次,她头也没回地进了堂屋,胡妈妈怔在那里,钱婆子也止住哭嚎,两个小丫头抖着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把钱婆子的东西扔出去。
不迟和不晚也有些奇怪,不明白大小姐怎么像变了一个人,可是大小姐让她们做什么,她们都会去做。
两人毫不迟疑地走过去,一边一个去拉扯钱婆子的胳膊,钱婆子哪里肯让两个小丫头拉扯,扬起巴掌朝着不迟打过去,不迟侧身避开,钱婆子又要去打,不迟动作比她更快,狠狠一巴掌扇到钱婆子脸上。
这一巴掌轻轻脆脆,悦耳之极,明卉已经进了堂屋也听到了。
胡妈妈吼道:“住手,你们这成何体统!”
她瞪了不迟一眼,不迟回瞪回去,胡妈妈又看向堂屋,堂屋的门敞开着,已经看不到明卉的身影。
胡妈妈叹了口气,对钱婆子说道:“你先跟我出来。”
不迟不晚目送胡妈妈带着钱婆子出了院子,转身一看,那两个小丫头还在原地站着,不迟板着脸,说道:“你们两个是没长耳朵吗?大小姐让你们去把钱婆子的东西扔出去,你们若是不扔,那我们就去烧了。”
两个小丫头吓了一跳,转身跑进西次间,过不多时,便抱着钱婆子的铺盖和包袱出来,扔到了院子外面。
不迟和不晚走进东次间,见明卉盘膝坐在炕上。
两人环视四周,见家具虽然齐整,但是墙皮脱落,承尘也是半新不旧,屋顶一角还有蛛网,一看就没有好好收拾。
“大小姐,奴婢去找大太太,这地方哪是能给您住的。”
不晚说着就要往外走,明卉叫住了她:“现在还是孝期,我们若是挑剔住的不好,轻的是不懂事,重的就是不孝。”
不晚不甘心:“可咱们就要住在这里吗?”
“嗯,先住着吧,反正也住不长。”明卉淡淡地说道。
不迟和不晚互看了一眼,两人都不明白大小姐是什么意思。
大小姐回到明家,只有出嫁才能离开,孝期三年,大小姐至少也要在这里住上三年,三年还不算长吗?
不迟不晚不明白,明卉自己心里有数。
经历了前世,无论这一世明家的人对她如何,她都不会怀着一颗平常心与他们相处。
前世她没能为父亲守孝,因此,在她保住了明达的性命之后,也曾想过要在明家守满三年,三年之后,无论她和霍誉的亲事还在不在,她都会离开明家。
可是今天她刚刚进门,大太太就来了这么一个下马威,明卉知道,她不可能留在明家了。
不过好在她今天这么一闹,大太太会对她有所忌惮,一时半刻不会再来招惹她了。
现在大太太还能说她什么,顶多就是说她没有教养,眼皮子浅,连个下人也容不下。
明卉还在路上时,就给师傅写了信,交给官驿寄往淇县县衙,魏大人会派人将信送往云梦山。
她算算日子,这封信现在已经快到淇县了,她知道,以师傅的脾气,看到信后一定会来保定府。
她要想办法把师傅留住,只要师傅不回云梦山,就能避开半年后的那场大火。
大太太正在一边用帕子拭着眼角,一边与前来吊唁的太太们寒喧,胡妈妈轻手轻脚走过来,在大太太耳边低语了几句。
大太太的眉头微不可见地动了动,对胡妈妈说道:“那就先别往她院子里派人了。”
第7章 说打就打
尽管府里正在治丧,到了傍晚时分,除了明家的三位老爷,府里上上下下还是全都知道了,明大小姐刚刚进门就发落了府里的婆子,事情做绝,把那婆子的东西全都扔出来,还让贴身丫鬟动手打了那婆子。
如今府里的丫鬟婆子人人自危,生怕被指派给大小姐,这位大小姐是在山上长大的,看着瘦瘦小小,其实野蛮粗鲁,难怪会被许配给飞鱼卫了。
明卉懒得去管这些事,傍晚时分,她神色坦然去灵棚哭奠,比起下午刚刚回来时,女眷们看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不同。
按照当地的习俗,小殓之后停丧七日,但是明老太爷是从外地扶灵回乡,今天便是第七天。
头七过后便是大殓,出殡的日子是明大老爷在云梦山时请汪真人卜定的。
当年明峦死在狱中,尸体被扔在乱葬岗,明老太爷亲自带着家仆,从野狗嘴里抢回明峦的尸体,可是回到保定,族里人以已经分宗为由,不允许明峦葬入明家祖坟,甚至不能陪在父母身边。
明老太爷一怒之下,在完县选了一处风水地用来安葬明峦,并且告诉子孙,从此以后,这里便是西城明家的祖坟。
西城明家,从明峰和明峦这一代算起。
因此,每年的清明中元,西城明家一大早先去城外祭拜祖先,再坐车去完县给明峦上坟。
明峦生前未曾婚配,孤零零的一座坟茔,显得分外萧索,如今旁边多了一座新坟,这对兄弟在多年之后终于重逢了。
从完县回来便要谢孝,设了素酒素宴招待前来送葬的亲朋好友。
明家世居保定,明老太爷进士出身,又是做过官的,虽然离家多年,依然德高望重,亲戚故旧来得不少。
明大太太则在偏院招待女眷们,明卉做为明老太爷唯一的女儿正式露面。
在此之前,大半个保定府都知道,明老太爷修仙修出个女儿,而且还是嫡女,私底下没少议论,现在终于见到了本人,瘦瘦小小的一个女孩儿,除了五官生得好一些,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礼数挑不出毛病,但是人很沉默,一看就是鲜少出来见人的。
明卉跟在三个嫂嫂身边,答谢了亲友,便被安排去了闺秀们那边。
闺秀们的席面设在一墙之隔的小厅里,长房的二姑娘明雅,陪着明卉一起过去。
大太太生了四个孩子,除了明达和明轩二子之外,还有两个女儿,长女明娴远嫁开封,次女明雅十四岁,尚未订亲。
明卉踏进小厅,便听到里面传来闺秀们的说话声,虽然声音已经压得很低,但是明卉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明卉顿住了脚步。
“我姑父他们到的时候,老太爷已经仙逝了,她这个嫡女谁知道是不是真的。说不定压根就不是嫡出,再说了,整个保定府谁不知道老太爷一心向道,怎么就生出个女儿来了,呵,我若是她,都不好意思出来见人。”
说话的人越说越兴奋,后面那几句,声音提高,就连明雅也听得清楚,她面色一寒,下意识去看忽然停下的明卉,又瞪了一眼小厅外站着的丫鬟,真是没有眼力见儿,怎么不提前进去通传一声?
“小姑姑,您……”
明雅的笑容僵在脸上,明卉快步走了进去.
小厅里坐着七八位闺秀,都是跟着各自的祖母和母亲一起来的,除了她们,二房的明静、明淑和明秀,以及表姑娘吴丽珠也在。
看到忽然进来的明卉和明雅,屋里的气氛猛的一滞,明静连忙带着两个妹妹站起身来:“小姑姑、二姐,你们来了。”
明卉看也没看她们,她的目光在其他几位闺秀脸上滑过,最后落在吴丽珠脸上:“刚才的话是谁说的?”
音调不高,斯斯文文,可听在众人耳中,却都是一凛。
四周静寂,没有人回答。
明雅的目光黯了黯,笑着打圆场:“她们小姐妹最喜欢开玩笑,小姑姑莫要当真。”
明秀也反应过来,跟着说道:“是啊是啊,都是开玩笑呢。”
“我再问一遍,刚才那番话是谁说的?”明卉的声音提高了几分,眼中寒芒直视着吴丽珠,绕过圆珠,向着吴丽珠走了过去。
坐在吴丽珠身边的明秀和另一位闺秀,连忙起身让开。
吴丽珠见明卉朝她走过来,有些心慌,却还硬撑着梗着脖子,回瞪着明卉。
“敢说不敢认是吗?我再问一遍,是不是你说的?”明卉走到吴丽珠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吴丽珠。
吴丽珠没想到明卉会当面锣对面鼓地直接问她,她攥紧拳头,手心里都是汗:“是我说的又如何,你就是来历不明,保定府谁不知……”
话音未落,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她的脸上。
吴丽珠自幼娇养长大,从小到大,何曾尝过挨打的滋味,她捂着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明卉,你敢打我,我和你拼了!”
说着便朝明卉扑过来,明卉身形微动,吴丽珠扑了个空,被退到一旁的明秀一把扶住。
明卉看向明雅:“二侄女,你最好看住她,否则她就是藐视长辈。”
明卉说完,转身便向厅外走去,吴丽珠见她要走,大声喊道:“你等着,我去告诉姑母!”
明卉转过身来,嘴角微挑,嘲讽地看着吴丽珠:“你说我来历不明,就是侮辱家父家母,你觉得,找你姑母告状有用吗?”
吴丽珠的姑母便是大太太,明卉的父母是大太太的公婆,即使大太太想为侄女撑腰,也不会做到明处。
吴丽珠怔了怔,终于明白过来,哭得更加伤心了。
明卉头也不回,带着不迟不晚回了她的小院子。
这个烂摊子,就交给明雅好了,明雅心心念念的表哥吴桐,就是吴丽珠的亲大哥,至于明雅要如何哄好吴丽珠,明卉才懒得去管。
不迟忧心忡忡:“大小姐,那些闺秀们回去以后还不知会怎么传呢。”
明卉盘膝打坐:“吴丽珠今天说的那些,就是外面正在传的,现在无非多传一句,说我蛮横无礼,当众打人而已。”
不迟想想也是,可还是为自家小姐委屈,从到了保定开始,便是诸多不顺,以后至少还要在这里住上三年呢。
至于明卉说会离开,不迟并没有全信,大小姐只有十二岁,离开明家还能去哪里,除非是回云梦山,但是将来总不能在道观里出嫁吧。
明卉打坐了半个时辰,让不晚研磨,她提笔写了一张单子。
“不迟,你到药铺里把这几味药买回来,出门时若有人查看,只管把这单子拿给他们看就是。”
不迟答应着,拿了单子出门,她从药铺回来的时候,看到原本停在后巷的轿子都不在了,显然宾客们已经散席了。
不迟有些担心,生怕大太太会为难明卉,小跑着回了小院子,见明卉又在打坐,不迟这才松了口气。
“药材买回来了?我看看。”
不迟把竹篮里的药材一样样摆在炕桌上,明卉挨个查看,又闻了闻,点点头:“嗯,先收起来,明天我再给你一张单子,你出去继续买。”
灵堂撤去,西城明府的三位老爷闭门谢客,为明老太爷守孝。
大太太却还不能闲下来,她坐在炕桌前,与几个管事婆子核对这几日的帐目,哪些是还礼的,哪些是要还回去的,分门别类,一一上册。
已是晚秋,快天亮时下过雨,天气就越发冷了。
快到晌午,管事婆子才离开,刚刚走到月洞门,迎面撞上快步而来的胡妈妈。
“这几日可辛苦胡姐姐了。”
“可不就是,大太太身边没有谁也不能没有胡姐姐。”
婆子们奉承了几句,这才离开,出了大太太的院子,见四周没有人了,婆子们才压低声音说道:“听说了吗,昨天大小姐打了表姑娘,今天大太太的眼睛里都是血丝,一看就是给气得不轻,夜里没有睡好。”
“怎么没听说?小厅外面当值的是秀红,因为这个事儿,还给扣了半个月的月钱呢,二姑娘嫌弃秀红没有通传,让大小姐听了些不该听的。”
屋里,胡妈妈走进去,见大太太正用手指按在两眼之间轻轻揉着,胡妈妈快步走过去,站到大太太身后,双手不轻不重地为她按摩太阳穴。
“大小姐身边的不晚出过府,昨天下午出去一次,说是要去买药材,今天早上又出去一次,又说是去给大小姐买画画的颜料。”
“买药材?什么药材,府里的库房就有药材,她为何还要让人出去买?”大太太问道。
门房的老郭看过单子,上面的药材都不是常用的,不晚回来的时候,老郭翻看了她的篮子,里面确实是药材,是在四时堂买的。”
大太太的眉头微微动了动:“颜料呢,也是平时不常见的?”
“颜料这物什,老郭哪懂,不过他看了那单子上都是这个石那个石的,不晚说大小姐作画喜欢亲手调制颜料。”胡妈妈轻声说道。
“嗯,下次若是她再打发人出府买东西,让老郭把她的单子上的物什记下来。”大太太淡淡地说道。
胡妈妈嘴里答应,心里却犯难,老郭是大太太的陪房,忠心是绝对的忠心,倒也认识几个字,可是让他看一眼就把单子上的东西全都记住,那就难为他了,若是他有这个脑子,也不会被派到后门当门房了。
胡妈妈知道这两日大太太被那位气得不轻,钱婆子的事还真不算什么,毕竟是个低三下四的婆子而已,可是那位却不知见好就收,昨天又当众打了表姑娘,偏偏那位打表姑娘的理由,是表姑娘出言辱及老太爷和那位继室白氏。
白氏虽是继室,可却是与老太爷有婚书的,是大太太的婆婆,若她现在还活着,大太太还要晨昏定省,现在那位一顶辱及父母的大帽子压下来,大太太自是不能去维护表姑娘。
昨天那位打表姑娘时,旁边还有另外几家的闺秀,这会儿想来这事已经传出去了,好在正在孝期,大太太不用出去应酬,否则遇上那些嘴碎的,又要生上一肚子闷气。
胡妈妈这样一想,越发觉得一定要让人把那位盯牢,谁知道又要弄出什么夭蛾子来。
担心老郭记不住单子上的字,胡妈妈想来想去,把二少爷明轩身边的小厮冬宝临时调去了后门。
冬宝比明轩大了几岁,已经十二了,《三字经》和《百家姓》全都读过,眼神好,记性也好。
次日,冬宝就派上了用场,不晚一大早就去胡妈妈那里领对牌,说是要出去给大小姐买东西。
胡妈妈问都没问,就把对牌给了她。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冬宝就飞卉着过来,把根据记忆默写下来的单子交给了胡妈妈。
胡妈妈看了一眼,就把单子拿去了大太太的院子里。
明雅和明轩刚好也在,姐弟二人正陪着大太太说话。
胡妈妈站在一旁,大太太看她一眼,对明雅说道:“你带阿轩出去玩。”
明雅猜到母亲和胡妈妈一定有事情要说,她便拉着明轩出了次间,到院子里踢毽子。
胡妈妈从衣袖里掏出卷起来的纸,展开呈到大太太面前:“您看看,不晚又出去了,这是她带的清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