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看着上面的字,眉头锁成川字。
“桂皮、茅香、白芷、丁皮、豆蔻、木香、香附子……她买这些做什么?做菜?”
胡妈妈虽然不擅厨事,可是也听说过这些名字,至少桂皮豆蔻这些,是厨房里常备着的。
“是啊是啊,大小姐要这些做什么呢,她那院子里也没有厨房啊。”那个小院子只有三间正屋,别说厨房了,就连个能烧水的小灶间也没有。
事实证明,有些话,真的不能说。
胡妈妈话音刚落,屋外就传来明雅和明轩的问安声,接着,一名丫鬟隔着帘子喊道:“大小姐来了。”
大太太一怔,把那张清单卷了卷,塞进衣袖。
明卉走了进来,身上穿了件淡青色素缎褙子,月白色挑线裙子,衣襟上缀了一块麻布,素净得如同深秋的天空。
大太太连忙笑着招手:“这天儿转凉了,妹妹出来怎么不加件披风,冷了吧,快来坐下,你们去给大小姐上杯热茶。”
明卉嘴边噙笑,在炕桌旁边坐了,明雅牵着明轩跟着进来,又给明卉见了礼。
丫鬟上了热茶,明卉掀起盖子,氲氤的热气扑面而来,明卉笑着说道:“还是大嫂这里好,想喝热茶,立刻就有热茶喝,不像我那里,热水都成了稀罕物。”
大太太心中一动,忽然想起胡妈妈刚刚说过的话,忙道:“是我这做大嫂的疏忽了,这几日太忙,早就应该给大小姐的院子里添个灶间。”
“我今天过来就是为了这个,还真和大嫂想到一处了,那我就先回了,明天宜动土和立灶,正是好日子。”
说着,明卉便起身,冲着大太太笑了笑,带着不晚扬长而去。
大太太气得肝疼,她只是说说而已,明卉就连黄历都看了,而且明天就是好日子,那这灶间就拖不得,明天必须要派人去盖了?
其实在院子里盖个灶间不是大事,但是大太太就是受不了这种被人挟制的感觉。
明雅柔声细气地劝着大太太:“娘,就是个灶间而已,您就依了她,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大太太按了按胸口,对明雅说:“派去的人还没回来?”
明雅摇头,昨天吴丽珠被明卉打了,家里宾客太多,大太太也只能让人送了吴丽珠回家。
因此,今天一大早,大太太便派了体面婆子去了娘家,还把自己给明雅新镶的一支红宝石簪子给吴丽珠送了过去。
明卉带着不迟回到自己的小院子,在院子里转了两圈,找了根烧过的炭枝在地上做了标记。
“明天他们来了,就在我标记的地方盖房盘灶,错一分也不行,这是我用罗盘定下的吉位,差不得的。”
不迟看看明卉空空的两手,哪有罗盘。
“大小姐,这几天您让不晚买回来很多东西,您是想炼丹吗?”
明卉噗哧笑了出来:“是啊,我要炼丹。”
“可是炼丹要有丹炉,只有灶台不行吧。”不迟不解,汪真人虽然是女冠,但是从不炼丹,倒是明大老爷,逢年过节就会让人送仙丹过来,汪真人没吃过,也不让大小姐吃,后来有一次,大小姐太好奇了,就吃了一颗,结果闹肚子了,汪真人跑到仙庐,把明老太爷骂了一通,从那以后,明老太爷的仙丹总算不再送过来了。
接连几日,明卉每天都会打发不晚出府采买,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大太太越发疑惑起来,明卉采买的东西,不仅有药材、颜料,还有香料。
胡妈妈让人悄悄跟在不晚后面,不晚去了保定府最大的香料铺子晚香居,听到不晚对晚香居的伙计说:“这是昨天在你们这里买的白檀香和紫檀香,你们自己闻闻,这是上品吗?害得我被我家小姐训斥了,你们也是老字号,怎么还做这种以次充好的事呢?”
伙计自是不认:“这位姐姐,你这话可就没意思了,整个保定府,谁不知道咱家的香料货真价实,再说,这白檀香和紫檀香,咱们铺子也卖了不少,从来就没人说过不好的。”
不晚冷笑,拔高了声音,大声说道:“我算是明白了,这么多年,你们是把好的檀香留着给自己铺子里用,把挑拣剩下的次等货拿出来当成上品卖,难怪都说买的不如卖的精,什么老字号,以次充好的老字号吧。”
上午的客人虽然不多,可也有三五个,铺子大门敞开着,不晚的声音从门口传到街上,引得过路的行人纷纷顿足,伸长脖子往里面张望。
掌柜从里面听到动静,快步出来,见不晚虽然是大户人家丫鬟的打扮,但素衣素裙,发髻上还有一朵指甲盖大小的白绒花,便猜到这是哪家的,毕竟,西城明家刚刚办完丧事。
掌柜的目光瞥了一眼放在柜台上的两个打开的油纸包,眉头蹙了蹙,对伙计说道:“既然客人不满意,那就要让客人满意为止,带客人去里面挑选。”
说完,掌柜堆起笑容,对不晚说道:“小大姐,这两款香料铺子里存了不少,我让伙计陪着小大姐到里面挑选。”
不晚点头,这是闹市,晚香居是老字号,再说,昨天大小姐已经教过她如何识别这两种香料的上中下品。
明家的下人也在门口看热闹的人群里,他眼睛尖,看到不晚跟着伙计进到里间时,掌柜宽大的袖子在柜台上拂了一下,那两包白檀和紫檀就被他拂进了柜台里面。
片刻之后,不晚拎着篮子走了出来,脸上带笑,一边走一边说:“晚香居做生意诚信,货真价实,宾至如归,不愧是老字号。”
掌柜的松了口气,趁人不注意,狠狠地瞪了伙计一眼。
明家的下人飞奔着回府,把当时的情况讲了一遍,大太太皱眉:“这样看来是那伙计暗中把次货当成好货,卖给不懂行的客人了?”
下人点头:“看掌柜的态度,想来定是如此了。”
大太太挥挥手,让下人退下,喃喃道:“看来她还是个懂行的。”
府里很少会采买香料,都是买制好的线香和香饼,所以她是不会鉴别香料好坏的,她认识的太太当中,好像也没有懂这个的。
大太太怔怔一刻,又想起一件事来,她让小丫鬟叫来胡妈妈,问道:“大小姐的月钱发下去了?”
虽然还是月中,但是明大老爷亲自叮嘱过,让大太太按照明达的标准给明卉算月例,每月十两,这个月不是整月,也按整月,提前发银子。
明达是长房长孙,他的月例是最高的,明雅和明轩都只有五两。
现在明卉也是十两,大太太觉得给得太多了,可这是明大老爷定下的,她还真不能不给。
她不但让胡妈妈给明卉提前发了月银,还给不迟不晚这两个丫鬟定了二等,每人每月有一两的月钱。
胡妈妈道:“按您的吩咐,已经发下去了,连那两个丫鬟的,也一并发了。”
大太太把这几天冬宝默写下来的清单拿了出来,一张一张反复看了几遍,对胡妈妈说道:“这清单上的东西,哪怕每样只有二三两,加在一起也有至少四五十两银子吧,你看,这上面还有朱砂,有青石呢。”
胡妈妈也早就想说了,那十两的月例银子是昨天才发下去的,大小姐买买买却已经买了七八天了。
“说不定老太爷给大小姐留了银子。”胡妈妈压低声音说道。
大太太也是这样想的,她冷哼一声:“老太爷给大小姐留下银子,咱们可谁也没有看到,倒是大小姐的嫁妆,还要从府里出。”
西城明家的嫡小姐,嫁妆自是不能寒酸,否则丢脸的是明家,受影响的就是明家还未出嫁的姑娘们。
大太太想起派去娘家的人回来说的那番话,娘家嫂子大发雷霆,吴丽珠回去后就病倒了。
大太太只要想想就觉得心口堵得慌。
用过晚膳,儿女们都回了自己院子,大太太把装着海盐的布袋子,用布巾子包上,放在明大老爷的腿上焐着,柔声说道:“这是桐哥儿让人从海兴带回来的,听说用来热敷专治老寒腿。”
桐哥儿是大太太的娘家侄子吴桐,也是吴丽珠的嫡亲哥哥。
明大老爷唔了一声,道:“桐哥儿去了海兴?不错,体察百姓疾苦,就要去苦海沿边。”
大太太与有荣焉:“桐哥儿从小就心怀大志,丽珠也不错,大嫂真有福气,一对儿女都很孝顺,可惜……”
“可惜什么?”明大老爷闭着眼睛,丝丝热意透过布巾传递到膝盖上,舒服得他昏昏欲睡。
“那日谢亲宴回去,丽珠就病了,现在还没有好转,大嫂着急上火,也不太好。”大太太有些委屈,声音里透着酸楚。
她低着头,酝酿感情,等着明大老爷问“为何病了?”
只要想想侄女受的委屈,大太太心里就难受,明卉的那一巴掌,不仅是打在吴丽珠脸上,更是打在她的心上。
大太太泪盈于睫,眼看泪珠就要夺眶而出,却迟迟听不到明大老爷发问,大太太忍不住抬头去看,却见明大老爷歪在大迎枕上,双眼微闭,嘴巴张着,发出轻微的鼾声。
多年的夫妻,大太太一看就知道,大老爷这是睡得沉了。
大太太气得想要骂人了,她恨恨地起身去了隔壁。
听到隔壁传来拖拽椅子的声音,明大老爷睁开了眼睛,他早就知道明卉打了吴丽珠的事了,他一直在等着大太太开口,等了几日,大太太什么也没有说,他还在心里称赞妻子明事理,可是今天却还是让他失望了。
小院子里,明卉盘膝坐在灯下,指挥着不迟和不晚。
“取白檀香五两,切成细条。”
“蜂蜜二两,用热水化开。”
“把白檀香浸渍到蜂蜜水中,把坛子盖好,不迟,你记得三日后取出。”
“再取白檀香八两,细劈成片。”
“取一饼峡州碧涧,二烹留水,把白檀香片清浸一夜,不晚,明天记得取出来。”
第10章 跟踪是个技术活
清晨,不晚把用峡州碧涧茶水浸了一夜的白檀香片从坛子里取出来,用碧纱香罗控干,装在瓦盆里,文火小心翼翼地焙干,拌上蜂蜜酒,重又装进坛子里,明天早晨方可取出。
忙完这些,已经过了晌午,不晚到灶间,从饭捂子里拿出不迟留给她的素馅包子,就是热茶吃包子。
两个小丫头在灶间外面伸头探脑,不晚冲她们招招手,两个小丫头你推推我,我推推你,忸怩着走了进来。
“你们有事?”不晚看着她们。
“不晚姐姐,你晒木片片干啥用啊?”说话的小丫头名叫春雨,她是府里的家生子,往上三代都是府里的下人,老子、娘更是分宗时跟着一起过来的。
“这屋子太旧太破,那木片片是用来熏蟑螂的。”不晚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又把碗里的茶水喝了,站起身来。
春雨和另一个叫春苗的小丫头,慌忙让开,不晚看看她们,说道:“对了,听说府里有花房,你们去看看,有没有素净的花草,给大小姐搬两盆过来。”
“好,我们这就去,姐姐放心吧。”春雨和春苗答应得很快,小跑着出了院子。
不晚看着她们的背影,摇了摇头。
她抬步进了东次间……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不晚从小院子里出来,像往常一样,挽了只竹篮,她先去找胡妈妈领对牌,胡妈妈脸上余怒未消,狠狠地剜了不晚一眼,可还是把对牌扔给了她。
不晚又去了后门,后门的老郭和冬宝已经见怪不怪,冬宝飞快地记下清单上的名字,到门房里写在纸上,便飞奔着去向胡妈妈报信了。
胡妈妈还在生气,见冬宝来了,没好气地说道:“今天又要去买啥啊?”
冬宝缩缩脖子,小心翼翼地说道:“今天不晚姑娘要买的是胭脂水粉。”
说着,冬宝把默写下来的清单交给胡妈妈,胡妈妈识字不多,但是上面的字却是认识的,果然都是胭脂水粉。
胡妈妈眼睛亮了起来,她像得了宝贝一样,拿着清单去了大太太的院子。
“大太太,这是今天大小姐打发不晚去买的东西,您看看,这可还在孝期里,七七还没过呢,就要置办胭脂水粉了,二姑娘可碰都没碰过这些,果然是山野里长大的,没有半点规矩。”
大太太看了看清单,虽然都是胭脂水粉,可也不过如此,她瞟一眼胡妈妈:“你今天怎么这么大气性,谁惹着你了?”
胡妈妈用帕子抹了抹眼角:“奴婢是替您委屈,您是没听春雨和春苗那两个小妮子怎么说的,她们说,那位嫌弃院子又破又旧,在院子里熏蟑螂呢,这天气哪来的蟑螂,分明就是挑事呢。”
大太太一个眼刀子飞过来:“你让两个小丫头去探话了?这分明是故意说出来气你的,你还当真了。”
胡妈妈怔了怔,呆在那里。
不晚去了胭脂铺子,选了几样胭脂水粉,她从柜台上拿起一把靶镜,用手指蘸了点胭脂抹在脸上,对着靶镜照了照,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个子,正从门口往里面张望。
不晚对着镜子嫣然一笑,大太太既然派人跟着她,也应该派个机灵的。
不晚指指放在柜台上的几样脂粉,对伙计说道:“这些全都要了。”
“小大姐是哪家府上的,记帐还是现银?”伙计手脚麻利地把这几样用用大红锦盒装了,一脸殷勤。
“咦,还能记帐吗?这次就不记帐了,我带着银子呢,对了,这盒子你帮我换成素色的。”不晚笑着说道。
伙计连忙道歉,西城明家啊,那的确要用素色盒子。
片刻之后,不晚抱着一只深蓝色的锦盒走出铺子,那个小瘦子慌忙藏到一棵大树后面。
不晚忍着笑,四下看了看,旁边有家绸缎铺子,看着铺子外面硕大的“曾”记招牌,不晚想起来了,这是二太太的陪嫁铺子。
不晚快步走了进去,小瘦子连忙跟着,站在门口向里面张望,可他还是慢了一步,铺子里有几个女客正在挑选料子,桃红柳绿,却唯独不见那抹素色身影。
小瘦子看看招牌,快步走了进去,见伙计是个四十出头的婆子,问道:“刚刚那个穿着素衣的丫鬟呢?”
婆子皱眉,铺子里这会儿都是女客,这小子忽然闯进来要干啥?看他一身粗布衣裳,也不是惹不起的,她伸手一推,就把小瘦子推了出去。
“你谁啊,干啥?”婆子没好气地说道。
“我是枣树胡同的,咱们是一家,刚刚那丫鬟就是我们府里的。”小瘦子连忙套近乎。
婆子更不高兴了:“这是我们姑奶奶陪嫁的铺子,谁和你是一家,你没看外面的招牌吗,曾记,曾记!”
小瘦子没办法,说了一堆好话,婆子这才压低声音告诉他,刚刚那姑娘是进来借地方的,婆子说得隐晦,小瘦子还是明白了。
什么借地方,就是借茅厕的。
好吧,上茅厕总是要出来的,铺子里有女眷,小瘦子只好在外面等着。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也没见不晚出来,小瘦子只好硬着头皮又去问那婆子,婆子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有病吧,跑到我们铺子里堵大姑娘,信不信我叫人送你去衙门?”
婆子是大嗓门,这里又是闹市,瞬间就引来一堆看热闹的,小瘦子吓了一跳,怕惹麻烦被大太太怪罪,慌不择路地跑了。
绸缎庄有个后门,出了后门就是一条巷子,几个孩子正在巷子里玩耍。
不晚已经换下了身上的衣裳,头上的白花也摘了下去,她穿了一身蓝地白花的夹棉衣裙,挽着篮子,走到孩子们面前,从篮子里拿出一把糖瓜:“谁能告诉我,这里哪家租房子,我就请谁吃糖瓜。”
“我家就租房子,我爹说要把西厢房租出去。”
“胖婶也租房子,她和我奶说了,我听到了。”
不晚笑眯眯地把糖瓜给孩子们分了,让其中一个孩子带着她去找胖婶。
听说是来租房子的,胖婶挺高兴,她本来还想请人帮着写张“吉屋招租”的大红纸贴出去呢,若是能定下来,连买大红纸的钱也省下了。
胖婶要租的房子其实是她家的跨院,另开的一道门,把两个院子之间的小门堵了,另开了一道大门。
院子里有三间房子,房子不大,但是很干净,院子里还有灶间,不晚里里外外看了一遍,问了价钱,胖婶见她年纪还小,问道:“小姑娘,你租房子给谁住,你家里的人?你家的大人怎么没来?”
不晚叹了口气:“是我姨姥姥,我娘去得早,姨姥姥最疼我了,现在她老人家要来保定府,就是想离我近一点,偏偏又不能住我家,只好在外面租个房子。”
胖婶瞬间明白了,小姑娘的亲娘已经死了,这位姨姥姥是亲娘那边的长辈,十有八、九小姑娘家里现在有了后娘,所以老太太来了,自是不能住过去,只能在外面租房子。
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小姑娘在家里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对,住在外面还省心,你别看这里临着闹市,可却是闹中取静,而且衙门的人每天都来这边转几圈,安全着呢。”
胖婶开价一两银子,不晚没有还价,一口应下,胖婶看不晚时,笑容更加亲切。
不晚拿出六两银子,交了半年的房租,胖婶叫了自家读书的儿子写了收据,按了手印,这便是成交了。
不晚收了钥匙,送走胖婶,简单又把院子收拾了一下,半个时辰后,不晚走出院子,只是那身蓝底白花的衣裳不见了,重又换上素衣素鞋,娉娉婷婷从那几个孩子身边走过,身后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
她穿过闹市,远远看到那个小瘦子正在东张西望,不晚失笑,故意从小瘦子面前走过,小瘦子眼睛顿时亮了,快步追上去,看到的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竟然不是大小姐身边的那个丫鬟!
第11章 我是花千变
走过两条街,过了丁字路口,有一条很深的巷子,名叫风儿巷,巷子口有一个卦摊,摆摊的是个瞎眼女人,姓柳,都叫她柳大娘,据说柳大娘十几岁时就梳起不嫁,如今三十多岁,无亲无故,无儿无女,身边只有一个小徒弟侍候着。
风儿巷最里面的那一家,就是柳大娘的家,她每日申中都会在巷子口摆摊,风雨无阻,但是每天只三卦,三卦满了就收摊。
不晚来到风儿巷,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今日三卦已满,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正要把摊子上的龟甲收进匣子。
不晚走了过来,她坐到卦摊前的凳子上,笑眯眯地看着对面的瞎眼女人。
“今天三卦已满,贵客明天再来吧。”小徒弟彬彬有礼。
“我不是来问卦的”,不晚微笑,看着柳大娘,轻声说道,“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那还是问卜,已经说了,今日三卦已满,姑娘改日吧。”小徒弟有点不高兴了,这人怎么还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我来问柳三娘孩子的下落。”
不晚看着柳大娘,柳大娘的双眼用黑布条蒙了起来,谁也没有看到过她的瞎眼,曾经有人怀疑她不是瞎子,伸手扯下她脸上的黑布,结果被吓得当场昏死过去,那人醒来后,逢人就说柳大娘的眼睛比鬼眼还要可怕。
“你要问柳三娘的孩子?”柳大娘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嘶哑,让人浑身不舒服。
“是啊,这不是问卦,只是打听消息。”不满说道。
柳大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问道:“阿笃,告诉我,她长得什么样?”
被叫做阿笃的小徒弟上下打量着不晚,说道:“十七八岁,圆脸、浓眉、大眼、厚唇,唇角右侧有颗绿豆粒大小的黑痣,喜笑,从坐下到现在,一直在笑。”
“嗯”,柳大娘点点头,沉吟一刻,忽然问道,“柳三娘行踪飘忽,我也有多年未曾见过她,更是从未见过她的孩子,你问错人了。”
“没有问错,我就是来问你,二十五天前的这个时辰,柳三娘来找过你,让你卜卦,问她那两个孩子的下落。”不晚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神色阴沉地看着柳大娘。
“阿笃,收摊!”
柳大娘扶着拐杖站了起来,阿笃继续收拾卦桌上的东西,不晚却坐着没动,淡淡说道:“你若是不说,以后我每天都来,你若是不出摊,我就去你家里,你想要躲开我,除非上天遁地。”
“呵呵,现在的小姑娘口气都这么大了吗?好,我倒要看看你想做甚。”
柳大娘转身向巷子里走去,不用阿笃搀扶,依然健步如飞,丝毫不像一个盲人。
阿笃忿忿地瞪了不晚一眼,背起卦箱小跑着追了上去,不晚也起身,不紧不慢地跟在她们师徒身后。
柳大娘住的院子很大,虽然主人没有在家,但是门上没有上锁,柳大娘和阿笃推门而入,不晚也不客气,不请自入,她低头看一眼地上铺的青砖,便知道是按照五行八卦铺就的,她莞尔一笑,信步向堂屋走去。
堂屋门廊下的美人靠上,一只黑猫如同雕塑一般坐在那里,目光阴沉地与不晚对视。
不晚冲它眨了眨眼,信步跨过门槛。
柳大娘坐在屋子正中的太师椅上,阿笃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显然是告诉她,那个姑娘跟着进来了。
“你倒是有些本事。”柳大娘声音怪异,不晚也不知道这是在夸她,还是在讽刺她。
“是吧,我也觉得我挺有本事的。”不晚笑嘻嘻地说道。
“哼,说吧,你找柳三娘有何事?”柳大娘冷冷地问道。
“我想帮他们夫妻找孩子,所以要见找到他们本人。”不晚神情庄重。
“不用你找,我已经算出孩子的下落,这会儿应是已经找到了。”柳大娘语带嘲讽,那天柳三娘来找她,她当场起卦,算出孩子在西北方向,柳三娘甚至顾不上告诉她孩子是怎么丢的,便飞身上马,往西北方向而去。
“你这么自信,他们按你说的方向,一定能够找到孩子?”不晚问道。
柳三娘是柳大娘的亲妹妹,前世,柳三娘对柳大娘的卦象深信不疑,与丈夫万苍南,在西北苦苦寻找十五年,葬身瀚瀚黄沙之中,最终也没能找到他们的孩子。
柳大娘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握起又松开,她的嘴角动了动,迟疑片刻,才问道:“你是谁?”
不晚上前一步,走到柳大娘面前:“我是”
柳大娘怔了怔,忽然冷笑道:“小小年纪,还敢自称千变,柳三娘都不敢。”
不晚只是看着她,并不接话,就像柳大娘嘲讽的人不是她一样。
良久,柳大娘叹了口气,幽幽说道:“那日的卦象……没有错。”
不晚目光深深地注视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向外面走去。
身后传来柳三娘嘶哑的声音;“你不问了?”
不晚顿住脚步,没有回头:“我有的是时间,会让你说出实话的。”
说完,她大步走了出去。
出了风儿巷,过了丁字路口,又走了两条街,回到那条后巷,走近新租的小院子,片刻之后,她再次走出来,恰好遇到一个吃过她糖瓜的孩子。
不晚拍拍孩子的脑袋,抱着那只装着胭脂水粉的深蓝色匣子,走出了巷子,走进了闹市。
小瘦子跟丢了不晚,回到府里,问过门房的老郭,得知不晚还没有回来,他索性蹲在门口,倒要看看那个丫鬟什么时候回来。
不晚远远的就看到后门那里蹲着一个人,小小的一团,像只长年吃不饱的野狗。
看到不晚回来,小瘦子一下子站起身来,窜到不晚面前:“你去哪里了?”
不晚连个眼角子也没给他,绕过他进了大门。
她先去了胡妈妈那里还了对牌,还笑盈盈地拍了拍怀里匣子,胡妈妈不用问,也知道那里面装的是胭脂水粉。
真是不孝啊,老太爷七七未过,大小姐就迫不及待要涂脂抹粉了。
不晚回到小院子,春苗和春雨迎出来,一脸讨好:“不晚姐姐辛苦了,不晚姐姐买了好多东西啊,不晚姐姐去了这么久。”
不晚笑了笑,掏出一包糖瓜给了她们,春苗和春雨不可置信地接过糖瓜,不晚怎么忽然对她们这么好了?
这么多天,不迟和不晚从来没给过她们好脸色。
两个小丫头看着不晚的背影,却不敢跟上去,她们现在还没有资格进去。
不晚进了东次间,不迟松了口气,拍着胸口压低声音说道:“您可算是回来了,二姑娘来过,奴婢说您在打坐,不能打扰,二姑娘在堂屋里等了足足一个时辰呢。”
春苗和春雨坐在院子门口吃糖瓜,听到开门的声音,回头去看,见不晚端着铜盆出来,两人连忙小跑着过去,殷勤地问道:“不晚姐姐,灶上有热水,我去提过来。”
“不用,一边去!”不晚瞪了她们一眼,径自进了灶间,很快又端了一盆水从灶间出来,见两个小丫头还在,她又瞪了一眼,抬步进了主屋。
春苗和春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低头看看手里的糖瓜,刚刚不晚对她们还很好,怎么一转眼,就又讨厌她们了呢?
第12章 江湖险恶
又过了两日,刚过晌午,胖婶端着一盆猪血从外面回来,猪肉阿三说话算话,收摊前给她留了一盆猪血。
胖婶心情不错,哼着小曲往家走。
路过隔壁的小院子时,胖婶“咦”了一声,小院子的大门虚掩着,没有上锁。
这是搬进来了?
胖婶走过去,把猪血放在脚边,把大门推开了一道缝。
“有人吗?”
院子没有影壁,一眼看到底,堂屋挂上了万字不断纹的棉门帘,簇新簇新。
“谁啊?”棉门帘从里面掀开,颤巍巍走出一个老婆婆。
老婆婆佝偻着身子,穿了件土黄色的夹袄,鼻梁上有颗绿豆大的黑痣,头发用同色的头巾包起来,只有几缕花白的发丝露在外面。
看到胖婶,老婆婆笑出一脸褶子:“这是房东太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