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卉走出很远,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回事,她敲敲自己的脑袋,以后还是要谨慎一点,注意细节。
直到不晚走出很远,明雅才收回目光,她忽然有些羡慕明卉了,至少想买东西,就能让丫鬟出去,这就是她比不了的。
明卉知道汪真人平时不会出门,她直接去了小院子,却见院子外面停着一驾驴车,崔娘子正在指挥人往下搬家什,隔壁胖婶家的大门敞开着,家什就是搬去那里。
“崔姨,胖婶家的院子租下来了?”明卉问道。
崔娘子看到来人是不晚,笑着说道:“胖婶一家是昨天走的,唉,急匆匆的,说是京城的老婆婆病重,要过去侍疾呢,还请了镖局子护送呢。”
明卉莞尔,哪里是请镖局子护送,分明就是胖婶让娘家人过去给她撑腰的。
明卉心里一动,父亲临终前再三叮嘱,要让她回到保定府,将来在明家出嫁,而不是留在云梦观,想来就是想让她以后能娘家撑腰吧。
明卉默默叹息,前世,她辜负了父亲的希望。
就是这一世,她也不会留在明家,更不会嫁给霍誉。
只要想起霍誉,明卉的后背便是彻骨的疼痛。
她深吸了口气,把霍誉的名字从脑海里甩出去,笑着对崔娘子说道:“这样多好,以后海泉叔和汪平汪安也能住过来,彼此有个照应。”
崔娘子正在忙着,对明卉说道:“不晚啊,你是给姑娘带信的吧,真人在里面呢,你快去吧。”
明卉蹦蹦跳跳地进了院子,堂屋的夹棉帘子换成了厚棉的,淡青色的素面,绣了几朵白梅。
明卉刚刚走到廊下,帘子便从里面掀开,一个小人儿探出头来,正是柳三娘的小女儿。
比起前些日子,小女娃胖了一点,脸蛋白里透红,头发也有了光泽。
明卉伸手想摸摸她的脑袋,小女娃飞快地缩了回去,撂下帘子便跑开了。
明卉进屋,见汪真人正用银勺拨弄着香灰,看到不晚进来,汪真人正要开口,却听不晚甜甜地叫了一声“师傅”。
汪真人的眉头动了动,上下打量面前的小丫鬟,忽然哼了一声,道:“上次也是你吧。”
明卉嘻嘻一笑,挨着汪真人身边坐下,从篮子里拿出一只匣子。
“师傅,您试试这个,看看制的如何。”
汪真人看她一眼,接过匣子,还没打开,便闻到淡淡的香气。
“长春香?哪来的?”汪真人闻了闻。
“师傅,这就不能是我自己制的?”明卉半是撒娇半是认真,“川穹、辛夷、大黄、乳香、江黄、檀香、甘松各取半两,丁皮、丁香、广芸香、山奈各取一两、茅香、玄参、牡丹皮各取二两,藁本、白芷、独活、马蹄香各取二两,藿香一两五钱,荔枝壳一两,再加白芨末四两……”
汪真人掰了一小块香饼烧至通红,放在紫铜莲花纹的香炉里,香气渐渐弥漫开来,香饼表面生出黄衣,香气越发清雅悠远。
“方子没有错,是我教过你的,可是你在山上时,也只是记过香方,从来没有动手制过。”汪真人说道。
明卉默然,没有说话。
汪真人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也同样没有说话。
比兰花还要清雅的幽香里,师徒二人相坐无言。
良久,汪真人说道:“你不要告诉我,这些都是你在梦里学会的,制香也就罢了,毕竟这是我让你记下的方子,可这易容呢,这江湖上的手段,怕是要学上十年八年的吧,你究竟是谁?”
她不是妖魔鬼怪,她就是她。
明卉深吸口气,起身走到门口,掀起棉帘子看了看,小女娃没在,她走到堂屋外面,见崔娘子一手牵着小女娃,一手正对搬家什的力夫指手划脚。
明卉放下心来,她重又回到屋里,顺手关上了门。
汪真人的目光跟随着明卉,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眸光越来越深沉。
她的小卉儿活泼单纯,粗心大意,怎会有这般谨慎?
明卉转过身来,与汪真人四目相对,她弯弯眼睛,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
汪真人的心便软了下来,这是小卉儿的笑容,于她,再熟悉不过。
明卉在汪真人身边坐下,她把衣袖卷起来,露出一截白晰的手腕,她拉过汪真人的手,放在自己的脉博上。
“师傅,您摸摸,我是活生生的人。”
小姑娘的脉博平稳且有活力,生机勃勃。
明卉反手握住了汪真人的手,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感受着彼此掌心的温暖。
“师傅,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有二十年那么长,那个梦里我失去了您,失去了崔娘子,也失去了不迟不晚,后来,我又失去了义父和义母。
在我最狼狈的时候,是义父义母救下了我,他们是江湖异人,却因为一个谎言骨肉分离,耗尽半生,最终长埋于黄沙之中,他们教我易容,教我识香,还教会我要坚强地活着。
他们去世后,我独自一人飘零世间,当年云梦观大火之后,我曾得魏大人一家的照顾,魏家与我有恩,后来得知魏骞出事,我便北渡黄河,想要一探究竟,可却落入圈套,死于弓驽之下。
梦醒之后,我便已经扶灵回乡的路上,我只有十二岁,没有长大,没有伤疤,师傅还在,崔娘子还在,不迟不晚也还在。
师傅,我很庆幸,庆幸这梦境虽然残酷,但我还是醒来了。
师傅,我没有妖魔附体,也没有被人替换,我就是您的小卉儿,是那个躲在后山上烤野兔,被您罚时假装肚子疼,躺在地上打滚的小卉儿啊。”
明卉一口气说完,汪真人和她都已泪流满面。
汪真人伸手把她揽进怀里,她的小卉儿,还是个孩子,可是却已经千帆过尽,历尽沧桑。
虽然这个梦太过诡异,但是汪真人是相信的,她知道小卉儿没有骗她,她更知道这世间本就有些事情,是难以解释的。
尤其是明卉竟然梦到了魏骞,想到这里,汪真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哪里是梦,分明就是明卉曾经的一世。
只要想到明卉经历过的那些苦难,汪真人便心如刀割,这种心痛远远超过得知自己葬身火海的惨状。
汪真人难掩心中的震惊与痛楚,她柔声说道:“好了,既然是梦,那现在醒过来,就没事了,师傅会听你的,暂时留在保定府,等到错过了梦里大火的时间,再考虑是否要回去。对了,你在梦里为何会回云梦山,是不是明家的人刁难你了?”
到了现在,也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了,明卉便把前世明达死于意外,大太太把仇恨发泄到她身上,她忍无可忍,带着不迟不晚逃出明家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至于她在明家受到的那些算计,她只是一带而过,即便如此,汪真人也已经勃然大怒!
“好他个明家,我还以为你回去,就能……唉,那现在明达还活着?”
“嗯,好在我提前醒过来,在破庙里打晕了明达,让他避开了一场祸事。”明卉说道。
汪真人叹了口气,难怪自己在明家时还能受到款待。
回想梦里,小卉儿只是个自幼长在道观里,不能世事的小姑娘,被人算计也不知如何反击,只能傻乎乎地被人欺负,保定府和云梦山相隔那么远,她带着不迟不晚,三个小姑娘,长途跋涉,不知吃了多少苦,才回到云梦山。
原以为回去以后,就能找到师傅,却没想到,等待她的是另一场灾难。
汪真人紧紧抱住明卉,泪水夺眶而出,她不听明峰的了,什么明家,什么霍誉,这些人全都靠不住,她要亲自护着她的小卉儿,用她的命,用她的一切!
师徒二人相拥而泣,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汪真人才平静下来。
她问道:“你有什么打算吗?”
明卉说道:“师傅,我想请您去找一座道观,父亲的七七过后,我就搬去道观为父亲祈福,一直住到三年孝满,当然,这还需要师傅出面,说服大老爷。”
汪真人略一思忖,便答应下来。
明卉又道:“在梦里时,大老爷曾经修书一封,向霍誉退亲,但是霍誉没有答应。在破庙里时,我在父亲灵前,也向霍誉提出退亲,他仍是没有答应。
师傅,我怀疑我在梦里时,是死在霍誉之手,即使不是被他亲手所杀,也和他有莫大关系。
只有飞鱼卫才最常使用弓弩,而我在破庙里看到霍誉的弓弩时,受伤致死的地方便痛彻骨髓。
师傅,我想退亲,我不想嫁给霍誉。
在梦里我没有嫁人,现在我也不想嫁,我想陪在师傅身边,出家做女冠。”
听前面的那些话时,汪真人虽然动容,却没有出言阻止,可是听到最后,明卉说要出家做女冠,汪真人立刻板起脸来。
“胡说,你想出家?不行!我不答应,你父亲若还活着,也不会答应!他说过,这一生最遗憾的,就是不能亲眼看到你长大,不能看到你穿上嫁衣坐上花轿,所以,你可以不嫁霍誉,但是出家什么的,你也不用想。”
也就是说,除了霍誉,还有王誉、张誉,你终究还是要嫁人,想当女冠,做梦吧!
不,她做梦时也没有做过女冠,她虽然有汪真人这样一位师傅,可她却是俗家而已。
明卉见师傅动怒,连忙笑着哄她:“好好好,我听您的,这辈子一定穿上大红嫁衣,坐上大红花轿,风风光光嫁出去。”
第25章 你在外面有猫了
汪真人只是不许明卉做女冠,却没有反对她与霍誉退亲,这让明卉很开心。
父亲不在了,在亲事上能给她做主的,就只有师傅和明大老爷。
上次她在父亲灵前,当着明大老爷的面,提出要与霍誉退亲,便已经表明了心迹。
虽然亲事没能退成,但是事后明大老爷并没有因此斥责她,想来,和前世一样,明大老爷也是不满意这门亲事的。
现在师傅也没有反对,明卉觉得,她离退亲又近了一步。
明卉向汪真人说起柳三娘的一对儿女,哥哥万明扬,乳名万崽,时年五岁;妹妹柳依依,三岁半。
汪真人咦了一声,问道:“柳三娘的女儿姓柳?”
明卉点头,讲了柳氏一门的传承,又道:“这一代的柳大娘立誓不嫁,因此,下一代的柳大娘,便是柳三娘的女儿。”
说到这里,明卉嘲讽一笑,谁能想到,立誓不嫁的柳大娘,背地里也生了一个女儿。
汪真人冷哼一声:“柳家人丁单薄,按理说柳大娘担负传承之责,不应该立誓不嫁的,她不嫁也就罢了,偏又生了女儿,生了也就生了,可却又藏起来,连亲妹妹也不告诉,不用想也能知道,她那女儿的父亲,恐怕是有些门道的。”
至于是什么门道,汪真人没有说,明卉眨眨眼睛,问道:“莫非是家里有妻室的?却又不想纳柳大娘为妾?”
汪真人说道:“行了,你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快回去吧,明天我就让海泉去清苑,还有风儿巷那边,也要让人盯着,免得那什么柳大娘伤好以后又要作妖。”
明卉抱了抱汪真人,撒娇道:“那就辛苦师傅了,等我从明家搬出来以后,一定不让师傅这么辛苦了。”
汪真人瞪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说得轻巧,你以为明家会随随便便就能答应让你住进道观吗?”
明卉嘻嘻笑着:“师傅一定能说服大哥的。”
汪真人还想斥责,猛然想起梦境中明卉经历的苦难,便不忍心再说她了:“行了,我知道了,快回去吧,路上当心。”
在下山之前,小卉儿长这么大,连淇县县城也没有去过几回……
明卉出了小院子,没走多远,就发现有人在跟踪她,路过一个风筝摊,她停下来,借着挂在摊子上的风筝做掩护,悄悄看向身后,十丈以外,一个少年从大树后面探出身子。
明卉抿嘴笑了,不是汪平,就是汪安。
师傅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让人悄悄护送她吧。
明卉心里暖暖的,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现,踏着欢快的脚步回到了枣树胡同。
转眼便是明老太爷的七七,明大老爷带领弟妹子侄一起去了完县,次日傍晚,才回到保定。
明老太爷的丧事算是正式办完了,各地的习俗不同,有的地方是二七之后便不用茹素,明家则过了七七,上上下下的膳食里才有了荤腥。
黑猫就像是会算日子一样,踩着点来了。
明卉正在吃饭,屋外便传来春苗的声音:“那只猫,是那只猫。”
明卉推开窗子,便看到黑猫坐在墙头上,神态倨傲,再不是当初那只直挺挺等死的惨样了。
明卉冲它招招手:“有肉。”
黑猫嫌弃地看她一眼,跳下墙头,从窗户里跳了进来,优雅地走到炕桌前,荔枝还认识它,跳过来撒娇,却被黑猫一爪子扇开,小荔枝吓了一跳,扑进明卉怀里不敢再过来。
明卉指着黑猫的鼻子:“你是不是在外面又有猫了,所以就不认亲生骨肉了?”
黑猫连个眼角子也没给她,自顾去吃不迟给它挑出来的瘦肉,没错,肥肉相间的肉片,它只吃瘦的。
明卉指着碗里的冬菇炖鸡,说道:“给它吃鸡肉吧,它兴许会喜欢。”
果然,黑猫只了一大块鸡肉,用舌头舔了舔嘴巴,又在它用过的小碗里,喝了半碗凉开水,然后……然后扬长而去。
明卉怔了怔,这就走了?还没有告诉它,自己可能要离开明家了呢。
又过了两日,明卉又扮成不晚出府,她在街上转了一圈儿,便去了小院子。
崔娘子看到她,便笑着说道:“真人还想让人往枣树胡同送信呢,姑娘就打发你过来了,这师徒俩,真是心意相同呢。”
明卉眼睛一亮,问道:“海泉叔回来了?”
“嗯,昨天傍晚回来的。”崔娘子说道。
明卉笑逐颜开,汪海泉去了清苑,想来是有了小万崽的消息。
她猜得没错,清苑那边确实有了消息,但这消息并不确切。
万崽是男孩,只有五岁,大户人家买小厮,很少会买年纪这么小的,因那些想买个儿子传宗接代的人家,则会选择年纪更小一些的,五岁孩子大多已经记事了,想要隐瞒他们的身世并不容易,因此,真心想买来当儿子的人家,更喜欢三岁左右的孩子。
为什么是三岁,而不是一两岁呢,因为小孩子容易水土不服,一两岁的孩子若是病了,看病买药又是一笔银钱,若是治好也就罢,治不好就白白损失了一笔银子。
因此,根据汪海泉的分析,五岁的小万崽,卖给人当儿子的可能不大,十有八九是被卖给了小倌堂子或者戏班子。
这些年,汪海泉一直在做行商,也有些人脉,他花了些银子,托人找了清苑街面上的帮闲头头,很快便查出来,清苑的小倌堂子和县城里的戏班子近期都没有买过小男孩,倒是有客栈的伙计说,前阵子有乡下草台班子的人,在他们店里住了一晚,走的时候,带走了两个小男孩,全都长得唇红齿白,白白嫩嫩,这两个孩子长得好看,伙计觉得进草台班子太可惜了,因此才记忆深刻。
清苑县城里的戏班子好查,外面的草台班子就不好查了,那些班子演一台换个地方,居无定所,想要找到他们太难了。
好在伙计记得草台班子的人是两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其中一个言谈举止女里女气,另一个走路有点瘸,女里女气的那个人,称呼他为班主。
汪海泉回保定,是想带汪平汪安过去,父子三人分头寻找,人过留影,雁过留声,草台班子要吃饭,就要演戏。
只要他们在一个地方演过戏,就会留下踪迹。
看到明卉,汪海泉怔了怔,很快便想起这是谁了。
“你是不晚吧,长这么高了?”汪海泉三十四五岁,国字脸,常年在外奔波,皮肤黝黑,笑起来有两个大大的酒窝,明明是个黑壮汉子,却因这对酒窝,凭添了几分亲和。
“海泉叔。”明卉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汪海泉没有多想,转身回到自己住的屋子里,拿出一个大油纸包,笑着说道:“这家烧饼在清苑很有名,你拿回去,给你家姑娘当零嘴吃。”
明卉笑得合不拢嘴,海泉叔和崔娘子生了两个儿子,两人一直遗憾没有女儿,看到小女娃就特别喜欢,小时候,海泉叔每次从外面回来,总会想方设法带些好吃的好玩的回来。
她脆生生地答应着,又道:“海泉叔,大小姐让我给您带点东西。”
“给我的?”汪海泉诧异。
“嗯,大小姐说了,这东西兴许您在外面用得上。”
明卉掀开盖在篮子上的蓝花布,从里面拿出两只婴儿拳头大小的罐子,她把其中一只罐子推到汪海泉面前,说道:“黑色罐子里的是安魂香,若只是闻一闻,可以睡上一炷香的时间,若是焚了,至少能睡上三四个时辰,且,这种安魂香虽然称之为香,实际上并没有味道,混进寻常香料之中,即使是此道高手,也难以分辨。”
汪海泉听得目瞪口呆,明卉掀起罐子上的木塞,从里面拿出一张小纸,纸上密密麻麻,用蝇头小楷写着用法。
汪海泉这才反应过来,接过小纸看了两遍,确定记住了,将小纸扔进火盆里烧成灰烬。
明卉又把另一只罐子推到汪海泉面前,道:“这只白色罐子里的,是缄言香,只能名字,海泉叔便猜出一二了吧。”
汪海泉迟疑着点头,问道:“莫非能让人变成哑巴?”
明卉噗哧笑了:“不是变成哑巴,只是让人暂时不能讲话而已。”
“哦哦,暂时?暂时是多久啊?”汪海泉走南闯北,也见识过江湖上的伎俩,只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这些伎俩与大小姐联系起来。
在他眼里,明卉还是个孩子。
明卉看出汪海泉眼中的疑惑,笑嘻嘻地说道:“十二个时辰,不过这也因人而异,年轻力壮身体强的人,缄言的时间会相对短一些,不过也顶多短上两三个时辰而已。”
明卉打开罐子上的盖子,里面也有一张小纸,她把小纸递给汪海泉,汪海泉仔细看过,把小纸扔进火盆里。
“海泉叔,这两种香的用法,您都记下了吧。”
汪海泉把两张纸条上的字,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确定记住,这才点点头:“记住了……只是,这真的有用吗?”
他知道汪真人会制香,偶尔制一些,赠送给云梦观的香客们。
只是,大小姐给的这两种香,明显与汪真人所制之香不同,不似佛堂道观用的,也不似文人雅士、闺阁女子用的,倒像是江湖人用的迷药啊。
不晚假装不高兴,赌气地说道:“海泉叔,您不信我,难道也信不过大小姐?”
汪海泉想说,就是因为这是大小姐给的,他才不相信的。
有一年过年他回到云梦观,大小姐那年只有七岁,把他拉到没人的地方,神秘兮兮地递给他一颗黑乎乎硬梆梆的药丸子,说这是汪真人制的龙骨丸,吃了以后可以强身健体,他虽然没听说过这什么龙骨丸,但是大小姐的那双大眼睛清凌凌的,让人不忍拒绝。
于是他便把龙骨丸吃了,然后,大年初一,他几乎都是在茅厕里待着,后来才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龙骨丸,而是明老太爷炼出的仙丹。
如今明老太爷已经飞升了,临走之时,还给大小姐留下了仙丹?
汪海泉寻思着这两罐子迷香哑巴香,哪怕真的是明老太爷的仙丹,也没什么,顶多就是多跑几次茅厕而已,再说,这些也不是给自己用的。
明卉冷眼看着汪海泉眼底闪烁的眸光,猜到他一定是不信,解下别在衣襟上的帕子,往白罐子里蘸了蘸,忽然在汪海泉鼻端扬了扬,汪海泉顿觉一股香气扑面而来,他想问这是怎么回事,可是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汪海泉大张着嘴,惊骇地瞪着明卉,明卉强忍着笑,把装着烧饼的油纸包放进篮子,冲着汪海泉挥挥手:“海泉叔,再会啊。”
出了屋子,就见有个少年正从大门外面走进来,看到明卉,少年怔了怔,有些不好意思。
明卉懂了,这就是前两天跟在自己身后,悄悄护送她回府的那个。
“你是汪平还是汪安?”明卉问道。
少年红着脸,不敢去看明卉:“我是汪安。”
明卉知道他是把自己当成不晚了,便道:“海泉叔不太舒服,你进去看看吧。”
听说父亲不舒服,汪安连忙说道:“谢谢你告诉我。”
说完,便飞奔着进了屋子。
当天晚上,明卉睡到半夜,窗外又响起了熟悉的沙沙声,她揉着惺松的睡眼看向窗外,月光下,一只猫的影子斜映在窗纸上。
明卉打开窗子,黑猫跳了进来,没等不迟挑灯,黑猫就把嘴里的东西放在明卉枕前,明卉伸手摸了摸,入手冰凉,细细长长,这是一支玉簪。
“你又偷东西了,你不用送东西过来,我会替你养孩子的。”明卉打个哈欠,翻身继续睡觉。
黑猫熟门熟路地跳到椅子上,椅子上面铺了厚厚的坐垫,黑猫调整了一个最舒服的睡姿,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次日天光大亮,明卉起床,一眼看到坐在椅子上的,等着吃早饭的黑猫,这才想起昨晚的事。
她看了看枕边,赫然有一支玉簪。
明卉拿起玉簪,越看越觉得眼熟,她看了看黑猫,又看了看玉簪,猛的想起这支玉簪是在哪里见过了。
那个来找柳大娘问卜的美妇人,发髻上便插了一支一模一样的玉簪。
难道那对主仆没走,还在保定府?
她拿起玉簪仔细再看,只见玉簪的一端刻着一个小小的篆字,冯!
小院子里,汪安像活见鬼似的看着父亲。
从不晚走后,汪海泉便一直在笑,无声的笑,笑得诡异莫名。
汪安要去叫阿娘和哥哥,汪海泉一把拽住他,指指自己的嘴巴,又指指汪安的嘴角,把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他虽然不能发声,但是这声“嘘”却是清晰可辨,汪安总算是明白父亲要说什么了。
就是让他不要声张,连阿娘和哥哥也不要告诉。
直到次日,汪海泉终于能张口说话,他摸摸自己的喉咙,又摸摸腮帮子,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但这安魂香和缄言香的妙处,汪海泉是领略到了,尤其是缄言香,汪海泉已经想出了几种用法。
过了晌午,汪海泉便迫不及待地带着汪平出了保定府,父子俩向清苑而去。
汪海泉前脚刚走,不迟就来了,送上一只青花小坛。
汪真人打开坛子,坛子里装的是香丸,汪真人松了香灰,夹了一块烧红的炭放进去,将香灰堆起来,在最顶处用香针通出一个孔来,再取一张银片放在上面,夹了一颗香丸放在银片上,隔火熏烤。
稍顷,淡淡的香气缓缓飘散,幽香中透着凉意,似美人于百花丛中轻舒罗袖,带起漫天花雨。
不知不觉,汪真人已是热泪盈眶……
保定城外二十里,有一座慧真观。这座道观香火不旺,鲜见香客,可却是远近闻名。
慧真观之所以出名,并非是这里有妙法无双的仙道,而是因为这里住着的两位老夫人。
她们是江贵妃的两位姑母。
先帝年间的甲子案,江贵妃与先太子被诬陷以巫蛊之术害死皇太后,江贵妃被赐毒酒,先太子顾璟自尽。
江家为太子外家,甲子案中受到牵连,江家十三岁以上的男丁发配三千里,女眷或自尽,或为官奴。
当时,江贵妃的两位姑母,大江氏是广元伯世子夫人,小江氏则是太常寺少卿史闻的弟媳。
律法有祸不延出嫁女,但是大江氏和小江氏,还是被夫家舍弃了。
广元伯世子一纸休书,休了大江氏,史家是读书人,多多少少还要顾及脸面,便以小江氏有病为由,将小江氏送去庄子,只等着小江氏在庄子里熬不下去,自行了断。
大江氏被休之后,夫家没了,娘家也没有了,又因为是被休的,她连嫁妆也拿不回来,都被广元伯府扣住,大江氏无奈之下,几番周折后,在保定城外二十里的延寿观栖身。
而史家一直想等小江氏的死讯,可小江氏却顽强地活了下来,她从庄子里逃走,在江家老奴的帮助下,找到大江氏,姐妹俩在道观里苟且偷生。
三年之后,甲子案真相大白,先太子和江贵妃平反昭雪,江家也回到京城,只是走时二十多人,回来时却只有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先帝悔不当初,便越发愤恨害死皇太后,陷害太子的三皇子和三皇子的生母高淑妃。
且在这当口,又查出高淑妃的娘家意图谋反。
先帝龙颜大怒,就连一向循规蹈矩的童皇后也以后宫不查之责被废。
先帝选了没有子嗣的孙氏为后,孙氏将表妹路嫔的儿子六皇子养在膝下。
六皇子便是当今天子。
先帝对江家那唯一的后人恩宠倍至,广元伯府和史家闻讯后找到道观,要接大江氏和小江氏回府。
大江氏和小江氏心意已决,二人让自己的侄孙,也就是江家唯一的后人江潮,代她们上书先帝,她们一心向道,不愿再回尘世。
先帝一心修仙,看到折子之后,自是龙颜大悦,追封已逝的江贵妃为慧真仙君,将延寿观改名慧真观,专僻一殿供奉慧真仙君像。
大江氏和小江氏并未正式出家,她们享一品诰命的奉禄,在观中侍奉慧真仙君。
保定府离京城不远,先帝在时,时常有官眷来慧真观,祭拜江贵妃,新帝登基后,慧真观的香火才渐渐少了。
汪真人一乘小轿来到慧真观,求见两位江老夫人。
她奉上一枚玉牌,片刻之后,便有小道姑陪着一名三十出头的女冠出来,笑容满面地引了汪真人进去。
汪真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两位传闻中的江老夫人,她执以道门之礼,两位江老夫人却只是怔怔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