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海没兜圈子,直截了当就说了明家想退亲的事。
霍展鹏想起来了,前阵子好像听定襄提过,说是那家的姑娘已经药石无灵。
“明大小姐已经去世了?唉,天妒红颜啊!”霍展鹏感慨,居然眼圈儿还红了。
祁海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这人,这人,这人是什么变的?
“明大小姐还在,只是她的病……明家也是不想耽误令郎,这才托我过来归还当年的信物,说起来这门亲事还是明老太爷在世时亲自定下的,本是一门再好不过的好亲,可惜,唉,是明大小姐无福。”
说着,祁海把带来的东西拿了出来。
霍展鹏总算是听明白了,原来明大小姐没有死啊,退亲也好,万一没有死在娘家,却在长平侯府死了,那也太晦气了。
“既然如此,那就退了吧,以后男婚女嫁,两不耽误。”霍展鹏大手一挥,非常豪爽。
反倒是祁海犹豫了,这亲事就这么退了?
这也太顺利了吧。
他把信物和订亲书向前推了推:“这些是当年霍大公子交给明家的,那明家的信物……”
霍展鹏哦了一声,道:“还有信物?这些应是在我那不肖子手中,祁大人找他去要吧。”
好吧,一切回到原点。
拿不回信物和订亲书,这算哪门子的退亲?
口头上退亲了,改日明卉觅得佳婿,正在拜堂,忽然霍誉手拿订亲书和信物闯了进来:“兀那贱人,你敢停夫另嫁?”
再说,明卉的庚帖也在霍誉手上,那庚帖乃是明老太爷亲手所书,小娘子的庚帖只能在换帖时交给夫家,哪能让别人拿着。
祁海出了长平侯府,只觉一个头比两个大。
放眼整个京城,还有哪一家能比长平侯府更乱更不合规矩的?
女方给的这些信物和书,竟然不是交由长辈保管,而是让霍誉一个小儿拿着,这成何体统!
受人之托,哪怕再难也要上。
祁海打听到霍誉的住处,便找上门去,可是他低估了霍誉。
若说霍展鹏和霍誉这对父子有何相似之处,那就是行事风格了,全都是神出鬼没。
霍誉家的门子,说霍誉已经七八天没有回来过了,一问去了哪里,门子冷哼一声:“飞鱼卫行事,闲杂人等勿要打听。”
好吧,在这大风刮下一块招牌,都能砸死三个四品官的京城,祁海这个礼部员外郎的确只能算是闲杂人等。
他让自己的小厮在霍誉家附近守着,可是这一招对霍展鹏有用,对霍誉?呵呵。
没过几日,他的小厮就被抓进了五城兵马司,祁海花了五两银子,才把小厮领回来。
此时的霍誉,并没在京城,他奉旨出京抓人了。
第53章 有个花千变
这次是个老桉子,昔年甲子桉昭雪后,高氏一族男丁斩于西市,女卷或自尽,或卖为官奴。
但是当年便有传闻,高江佑的嫡长子还活着,死的只是家中仆从。
高江佑是三皇子的亲舅舅,高淑妃的长兄,时任四川都指挥使司佥事,当年先帝查到高江佑在蜀地暗中私开铁矿,豢养私兵,在抓捕高氏一族的圣旨颁发之前,先派飞鱼卫将高江佑秘密斩杀,然后才查抄高家在蜀地的产业。
大江氏的小女儿,便是高江佑的续弦,她年纪幼小,嫁到蜀地便水土不服,次年便香消玉殒。
高江佑的几个儿子,除了嫡长子高大郎以外,其他几个都是庶出。
高大郎外号高大胖子,生得肥头大耳,但是在西市斩首的高大郎,却并非胖子,只是中等身材的普通人。
但是高家其他人一口咬定,此人就是高大郎,高家长房嫡子。
有人说是因家中巨变,又长途跋涉,高大胖子变瘦了,先帝虽然接受了这个说法,但是心里却是存疑的。
他恨透高家,高家害他失去了两个儿子,凭什么高家的儿子却还能逃出生天?
因此,这个桉子一直悬而未结。
这一次,飞鱼卫接到密报,嵩县有一张姓富户,很可能就是当年的高大郎。
霍誉便是派来协助当地调查此事的。
张大户已经被抓了,他的妻子子女也已经被押进大牢,只是张大户一口咬定自己就是姓张,什么高大郎,他听都没有听过。
霍誉见到张大户时,张大户已经被打得看不出人形了,的确是个胖子,蜷缩在地上,如同一座血肉模湖的肉山。
血腥气混着屎尿的臭味,还夹杂着呕吐物的酸臭,令人作呕。
霍誉看一眼地上的男人,面无表情,冷冷说道:“把他的儿子孙子全都带过来,从最小的那个开始剐,上面要的是高大郎,不是他的儿孙,那些没用的人,是死是活无所谓。”
他说的是剐,而不是杀。
当地承办此桉的飞鱼卫,姓蔡,大家背后都叫他菜头。
菜头的嘴角抽了抽,这个姓霍的小子也太狠了吧,难怪他能调到京城,自己却不能。
菜头大手一挥,张大户的十几个儿子孙子全都被带了进来,五花大绑跪了一屋子。
菜头看了看,把其中一个只有两三岁的小儿拎了过来,撕下孩子身上的衣裳,从马靴里抽出一把匕首,朝着孩子细嫩的皮肤削了下去。
“住手!我招……”
菜头的匕首停在半空,他扬扬眉毛,把匕首重又插回到马靴里,对张大户说道:“这就对了,你看这白嫩嫩的小孩,若是一刀一刀剐了,那多可惜,你说是吧。”
霍誉没有说话,转身去了隔壁。
一个时辰之后,菜头和霍誉的副手尹辰一脸喜色地进来:“霍头儿,你那招真是绝了,张大户全都招了,他就是高大郎。”
菜头目光闪烁,霍誉微微颔首,对尹辰说道:“准备一下,今晚就把人押回京城。”
尹辰转身出去,霍誉深深地看了菜头一眼:“有事?”
菜头摸摸鼻子:“高大郎说当年他逃亡的时候伤到了那地方,不能人道了,为了便于隐藏,他娶了一个逃难的寡妇,三个儿子都是寡妇和前边男人生的,不是他的骨血。”
“你信?”霍誉语带调侃。
菜头又摸了摸鼻子:“信,信吧,哪有男人会用这事胡说啊,不要面子了吗?你说是吧?”
“嗯,你说是那就是吧”,霍誉转身向门口走去,忽然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把你这个摸鼻子的毛病改一改。”
有的人,只要紧张就会做些小动作,比如摸鼻子攥拳头,闻昌那厮最是丢人,他紧张起来就会尿急。
天亮的时候,霍誉一行人到了洛阳城外,尹辰望着不远处的城门:“好在我没告诉家里,我是来洛阳附近办桉,若是让家里那些女人知道,一准儿让我捎东西。”
尹辰只有十六岁,他是东城伯的老来子,东城伯有五子六女,尹辰口中的那些女人,就是他娘、他嫂子、他姐姐和他的侄女甥女们。
霍誉整日听他抱怨家里的事,便随口问道:“让你捎什么,牡丹花还是杜康酒?”
“都不是,是香,洛阳有家香铺,很有名……年前汝阳郡主回京省亲,带了几匣子香丸香饼和线香,我大嫂得了一匣,我娘、我二三四嫂,连同我姐姐们,全都说好,可惜那香铺在京城没有分号,听说保定府有一家……对了,霍头儿,你岳家是保定的吧,能不能让人捎点过来?”
尹辰唠唠叨叨,霍誉只听清最后两句,他岳家?他岳家怕是会说:想要香饼子?拿订亲信物来换!
没错,虽然他不在京城,可是京城里发生的事,却全都知晓。
祁海上门退亲,居然被霍展鹏阴差阳错地给打发了。
过两天回到京城,祁海还会找上门来。
霍誉看看尹辰:“给你一个时辰,进城买东西吧。”
尹辰欢呼一声,带上两个亲随,纵马向城门奔去。
一个时辰后,尹辰和他的随从们,大包小包地回来,看到霍誉,尹辰笑嘻嘻地递过来一只小盒子:“多谢霍头儿照顾,小小心意,霍头儿别嫌弃,回到京城咱到状元楼,我请。”
那小盒子里的是熏香吧,霍誉原本不想收,可尹辰一副你若是不要就是看不起我的模样,霍誉只好接过来,撇了一眼,盒子上用古篆体写着“花千变”三个字。
霍誉随手把盒子递给长随白菜,让白菜收起来。
白菜是他外祖父冯老大夫用十棵大白菜换来的,因此便得了这个名字。
白菜六岁时被采生折割的乞丐捅坏了耳朵,烧了嗓子,折断手脚,后来那恶丐被人告发,本朝律法对采生折割极为严厉,乞丐被凌迟处死,白菜被所谓的“善人”收养,可那善人也只是为了图个好名声而已,没过几日,便非打即骂。
冯老大夫得知后,想要收养这个孩子,讨价还价之后,用十棵白菜,把孩子领了回来。
冯老大夫给白菜重新接骨,治了多年,白菜十二岁时嗓子终于治好,虽然声音沙哑低沉,但是能够开口讲话了,只是他的耳朵,却永远也不能听到声音了。
一行人策马扬鞭,向京城而去。
而此时的明卉,正在看洛阳分号大掌柜寄来的信。
洛阳分号的大掌柜,也是女子,姓时,名叫时丽君。
汝阳郡主是今上的堂姐,她的父亲魏王是先帝一母同胞的弟弟。
不知道是不是家族遗传,魏王爷也信道,也修仙,先帝已经升天了,魏王爷还在坚持不懈地炼仙丹,和今上是道友,一老一少经常一起交流修仙心得。
汝阳郡主原本的封号是南阳,十年前,她嫁入洛阳谢家,封地改为汝阳,她也改称汝阳郡主。
时丽君便是汝阳郡主的陪嫁丫鬟,她直到二十五岁方才出府,嫁给了一位秀才,汝阳郡主对她极是看重,送了洛阳城里的一处三进宅子,外加一笔丰厚的压箱银子。
可是她成亲后一直没有生育,三年之后,婆婆想给夫君纳妾,又碍于时丽君与汝阳郡主的关系,不敢明着说,反而私底下做了些手脚,想往时丽君身上泼脏水,让时丽君有把柄抓在他们手里,这样不但能顺利纳妾,还能把妾室的儿子记在时丽君名下,继续享受时丽君带来的好处。
时丽君从小就长在王府里,后来又在谢家这种大家族中,她能做到郡主身边掌管帐目的大丫鬟,自非婆家这种小门小户可以相比的。
婆家人做的手脚,很快便被她识破,时丽君一纸状子告到衙门,不但和离了,而且还把婆家人轰出了她陪嫁的宅子。
这件事之后,时丽君便成了世人口中仗势欺人的“恶妇”。
她没有再嫁,也没有回谢家,自己开了家脂粉铺子。
汪海泉来洛阳看新铺子时,托人打听有没有合适的女掌柜,有人就提到了时丽君,不是女掌柜,就是自己做生意的小老板。
汪海泉悄悄去脂粉铺子附近打听了,写信给明卉,说了时丽君的情况,明卉当即便拍板了。
了解高门大户,有汝阳郡主这样的前主子,有智谋,有手段,做事干脆爽利,又没有家小拖累,这样的女掌柜,打着灯笼也难找。
前阵子明卉到洛阳,亲自见过时丽君之后,就更加满意了。
今天这封信便是时丽君写来的。
汝阳郡主回京省亲时,带了很多花千变的香,在京城的贵女圈子里反响很好,汝阳郡主回到洛阳,便让人叫了时丽君过府,汝阳郡主想在京城开一家花千变的分号。
开铺子的钱,她出!
掌柜的,她来找!
时丽君希望明卉或者汪海泉,能来洛阳,与汝阳郡主面谈。
明卉眼睛亮了起来,她之所以没有把花千变开进京城,不是她害怕遇到霍誉,而是京城水太深,无权无势的外地人想把生意做起来,太难了。
即使没有收到时丽君的信,明卉也想走一趟河南。
这个想法,她连汪真人也没有说。
前世她涉世不深,单纯简单,但是这一世,她若是还看不出来师傅有秘密,她就真的白活了。
师傅认识魏骞,而且师傅与魏大人一家,也并非简单的百姓与父母官的关系。
有几次,她提起梦中去找魏骞的事,都被师傅岔开了话题。
可是这一世改变了太多,魏大人一家也已经离开淇县,去沁阳了。
给父亲守孝是她的执念,前世她没有做到,因此这一世,她除了偶尔进城看望师傅,其余的日子便是在道观里。
在道观给父亲祈福,并非只是借口,她也实打实地做了三年。
现在孝期满了,她便像出笼的小鸟,拍着翅膀去做她想做的事。
虽然现在距离她枉死,还有十七年。
但是有些事,她不想等,她要提前扫平隐患。
第一个要找的人,就是刘吉利。
前世明卉是在西北遇到刘吉利的。
那时万苍南和柳三娘都已不在人世,明卉独自一人,做些寻物寻人的生意。
一次偶然的变故,她救了刘吉利。
刘吉利原籍卫辉,却在西北混了多年,耳目极广,他比明卉还大了一岁,却一直称呼明卉为“鬼姐”,两人一半是朋友,一半是合作伙伴,后来明卉要去调查魏骞的事,刘吉利自动请缨,他是卫辉人,虽然多年没有回去,但是想要打听消息,肯定比明卉正方便。
他先明卉十日到达卫辉,他将那处宅子的地址和布防告诉了明卉,明卉到达卫辉之后,在客栈里养精蓄锐,几日之后,明卉行动,当天夜里,明卉死在了那处宅子里。
三月十八,春暖花开,明卉告别了汪真人,带上汪海泉父子,外加朵朵,动身前往河南。
她先到洛阳,由汪海泉出面,与汝阳郡主派来的大管事见面,她自己则扮成个富家小公子,朵朵则是书僮,主仆二人在洛阳城里四处闲逛。
刘吉利喝醉时曾经说过,他舅舅是洛阳城里有名的帮闲,因为上过几年学堂,识文断字,还会吟几句淫词艳句,因此在市井之中混得如鱼得水,刘吉利曾经在外家住过几年,那时便跟在舅舅身边,后来他舅舅替人办事出了差错,被打断了双腿,从此瘫在炕上,刘吉利也回了卫辉老家,后来为何又从卫辉去了西北,他从来没有说起过。
现在,刘吉利也还是个少年,他会不会还在洛阳呢?
上一次明卉来洛阳时,因为赶着回保定过年,加之又担心那个卖松烟墨的败家仔反悔,找到她住的客栈,因此看过铺子之后,她便离开洛阳赶回保定了。
这一次,她有的是时间,再说,上次住的客栈,她是不会再住了,而且她又换了一张新脸,那个败家仔即使后悔,也只能后悔一辈子了。
她买了一把洒金折扇,一边走一边摇,自觉风流倜傥。
朵朵眨着眼睛,问道:“少爷,你扇扇子不冷吗?”
明卉看她一眼,笑眯眯地说道:“好孩子少说话,回头少爷给你也买一把。”
“朵朵不要这种扇子,朵朵想要不迟姐姐用的那种扇子。”
不迟用的是团扇。
“好,就买那样的。”
主仆二人说说笑笑,走到一家荐人馆门前。
荐人馆这种地方,向来是帮闲们出没的地方。
明卉用眼睛的余光瞟了一眼,便看到两三个帮闲正在东张西望。
明卉抖了抖身上的杭绸袍子,手里的描金大扇子摇得呼呼作响,羊脂玉马上封侯的扇坠子晃来晃去。
“这什么地方,一股子汗臭味,咦,还有臭脚丫子的味道,熏死了熏死了。”少爷咧着嘴,一脸的嫌弃。
小书僮连忙递上一只镂空银熏球,在少爷面前晃啊晃:“少爷少爷,您再闻闻,这会儿不臭了吧,这是花千变的四时清味香,最能除解污秽之气了。”
少爷深吸一口,又长长地呼出来,啊,他终于能呼吸了。
这时,一个瘦长脸的帮闲走了过来,隔着老远就赞道:“好香,好香!”
待到近前,他陶醉地眯起眼睛,又吸了一口:“四时清味香,十两银子才能买两颗,好香,真是好香啊。”
“这可不只是银子的事,银子只是阿堵物,用阿堵物来衡量此香的价值,平白地污了这等佳品,你啊,一看就是粗人!”少爷不高兴了,大扇子摇得更响了。
瘦长脸立刻堆起一脸的笑:“公子说得对,银子可不就是阿堵物,与这香不能相提并论,小的是粗人,哪配品评这等好物,小的啊,只配给公子跑腿儿。”
少爷噗哧笑了出来:“你小子倒是有自知之明,少爷想找个会些武功,腿脚利落能跑能跳能上树的跟班,口齿要伶俐,少爷我最烦闷嘴葫芦了,这样的人,你可有认识的?”
瘦长脸乐了,瞧瞧,这生意说来就来了,这位一看就是外地人,而且还是人傻钱多自鸣清高的那种。
“有有有有,小的土生土长的洛阳人,打从祖上起就是干这行的,前朝的谢皇后住在洛阳时,她那宅子里的下仆,全都是我家老祖宗给寻来的,个顶个的忠心耿耿。”
少爷显然来了兴趣:“你家祖上就是干这行的?哎哟,还给谢皇后跑过腿儿,那你快给我想想,有没有我说的这样的人,放心,少爷我不会亏待你的。”
“好说好说,少爷想找多大年纪的,三十的有,二十大几的有,十七八的也有。”瘦长脸掰着手指头比划着。
“要十七八的,比我大个一两岁的最好,这样能保护我,不能比我小,就像我这书僮一样,除了吃还是吃。”
话音刚落,小书僮就晃了晃拳头,哎哎哎,大小姐啊,您忘了朵朵还有一把子力气了吗?
瘦长脸想了想,道:“少爷若是不急,小的把他们全都叫过来,给少爷挑挑?”
少爷指了指不远处的茶楼:“这地方臭哄哄的,少爷我到那茶楼里等着你。”
瘦长脸答应着正要走,少爷又把他叫住,摸出一两银子朝他扔了过去,瘦长脸双眼放光,连忙伸手接住,少爷不屑地看他一眼,道:“你脸上油光光的,拿这银子去买块香胰子,把脸洗干净再来见我。”
“好嘞,小的保证把脸洗得香喷喷的再来给少爷使唤。”
瘦长脸捏着那块银子,哼着小曲儿转眼就走了。
明卉摇着大扇子,带着朵朵去了不远处的茶楼。
她找了一个临窗的桌子坐下,要了两干两鲜四样小碟,又要了一壶信阳毛尖,朵朵拔着脖子往窗外看去,看到有个伙计端着一笼烫面饺跑进了茶楼,这是茶楼里有客人点的,伙计到隔壁的面点铺子买来的。
朵朵咽咽口水,摸着肚子,小声叨念:“朵朵不饿,朵朵不饿,朵朵不饿……”
这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在跟着明卉之前,她的肚子从来没有填饱过,饿得受不了时,就是这样一遍遍地说自己不饿。
明卉很无奈啊,出来之前,你明明吃了三大碗浆面条外加三个油旋饼,一个大鸡腿,这还不到两个时辰,你又饿了?
好在咱们花千变生意好,还能养得起你。
“小二,要三笼烫面饺,大肉的。”
“好嘞!”
烫面饺端过来,明卉只尝了一个,余下的全都是朵朵的。
朵朵把三笼烫面饺一扫而光,摸摸小肚子,嗯,不能再吃了,大小姐是来办正事的,她不能拖后腿。
伙计过来收拾了桌子,又上了两碟点心,满脸堆笑,刚刚这位小公子让他去买烫面饺,多出来的钱全都赏给他了,他最喜欢像这样出手大方的客人了,别说是让他跑出去买烫面饺,就是要水席,他也能一滴不洒整桌端上来。
“公子慢用,哎哟,公子这扇坠可真好看啊。”伙计的嘴巴像是抹了蜜。
明卉得意地把那扇坠晃了晃:“好看吧,我祖父给我的,对了,我听人说,洛阳城里做帮闲的,还有会吟诗作对,能进府里当清客,真有这样的人吗?怎么我看到的都是粗人啊,还一身臭味儿。”
还以为是啥大事呢,原来就是个外地来的没见过世面。
“少爷啊,您说的这种能做清客的帮闲,别的地方没有,咱们洛阳,那一准儿要有啊,咱们这里是十三朝的古都,文人才子夺锦之地,单是这会吟诗作对的帮闲,小的就知道四五个,混的最好的,是风子柳,不但会作诗,还会对对子,这会儿在谢家当清客,陪着老爷们逗闷子散心呢。”
明卉眯了眯眼睛:“你说的这都是能走科举的那种吧,有没有会吟花诗的,嘿嘿,公子我喜欢剑走偏锋。”
伙计在心里啐了一口,小小年纪不学好,还剑走偏锋,你这里想往那青楼楚馆里走啊,就你这样的,我见的多了,家里管得严,想放浪形骸又不敢,也只会写写艳诗,看看春画,听听荤段子,过过眼瘾嘴瘾。
“哎哟,您算是问对人了,刘皮子,不对,现在叫刘梦溪,他最擅长的就是写花诗,花楼里的姐儿可喜欢他了,不过他平时不来这边,他做的是花街的生意,专门给姐儿找郎君的。”
明卉明白了,那就是个拉皮条的。
不过,这个叫刘梦溪,也姓刘,同姓不通婚,刘吉利的舅舅不可能也姓刘吧。
“嘿嘿,你说的花街在哪儿,我有个朋友,他想去见识见识。”明卉咧着嘴,一副痴汉脸。
第56章 他叫余金宝
伙计撇嘴,狗屁的朋友,不就是你自己吗?小猴崽子,毛都没长全呢,就想着找姑娘寻乐子了,这要是我儿子,我一巴掌呼死他。
“少爷问花街啊……”
明卉连忙竖起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你小点声音,让人听见。”
伙计在心里暗骂,你都要去找花娘了,你还怕让人听见?
伙计凑到明卉耳边,压低声音:“刘梦溪做生意的是南街,从咱们这里出去,往东走……”
明卉连连点头,正在这时,瘦长脸领着几个人走上楼来。
“公子,我把他们几个全都带过来了,您过过眼,他们青一色的好后生,有身手,能跑能跳能上树,最大的十九,最小的十六,您再看看这模样,个顶个的俊。”瘦长脸如同那卖瓜的王婆,口沫横飞。
明卉勾勾手指:“一个个的过来,你,就你先来。”
她指的是站在最前面长得最高的那个。
少年嘻嘻一笑,板着脸时倒也像个人,可是这一笑起来,就显得流里流气了,明卉的目光越过他,看向刚才被他挡在身后的少年身上。
这是几人中,长得最像刘吉利的。
只是前世明卉遇到刘吉利时,刘吉利已经变成了地地道道的西北汉子,当时他还不到三十岁,可是看上去却像四十多的,皮肤粗黑,线条冷硬,眼角的皱纹深如刀刻。
而眼前的少年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白白净净,唇红齿白,乍看上去,与明卉记忆中的刘吉利判若两人。
但明卉精于易容,她只看了这少年一眼,便能确定,她可以不费力气,轻而易举就能把这少年易容成前世的刘吉利。
因为这少年的五官与刘吉利的五官,是一样的底子。
明卉又去看少年的耳朵,她松了口气,是相同的耳位。
人的五官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发生变化,但是耳朵的位置却是不会改变的。
这个人就是刘吉利。
前面的大个子还在自卖自夸:“公子您打听打听,这街上谁不知道我潘五郎义气啊,我潘五郎……”
明卉冲着潘五郎身后的人勾勾手指:“轮到你了,过来。”
潘五郎瞪起眼珠子,想要说什么,被那个瘦长脸拽到一旁,对明卉指向的少年说道:“余金宝,公子爷叫你呢,还不快过去。”
明卉心中一动,余金宝,原来刘吉利是叫余金宝。
“你叫余金宝,哪个余,干勾于,还是吉庆有余的余?”
余金宝忙道:“回公子的话,小的这余,就是吉庆有余的余,若是您觉得不好记,记成鲤鱼的鱼也成。”
原来刘吉利这个时候就已经油嘴滑舌了。
“你会爬树?会掏鸟蛋吗?”明卉眨巴着眼睛,一脸好奇。
“会,怎么不会,不瞒公子,小的身法轻盈着呢,您想掏鸟蛋,小的能连鸟窝一起给您端下来。”
明卉四下看看,压低声音;“你知道南街在哪儿吗?”
余金宝眼睛更亮了:“小的怎会不知道,那地方小的最熟,小的舅舅就是在那片混的,公子看上哪家的姐儿,只需和小的说一声,小的一准儿给您做个好媒。”
明卉鄙夷,拉皮条就是拉皮条,还做媒?本姑娘以后都听不得做媒这个词了。
“你舅舅?你舅舅也是做你们这一行的,也是帮闲?”
“是啊,我舅舅也是,不过我没有我舅舅的本事,只能靠力气混口饭吃,公子放心,我打小就在洛阳城里,这城里哪家馆子的菜做得好,哪家小街的小食最地道,哪个堂子的姑娘最好看,哪个班子的戏子身段俏,就没人比小的更熟悉的了,有小的侍候您,保管让您在洛阳城里吃好玩好。”
明卉满意了,对瘦长脸说道;“就他了,这小子长得好看,嘴巴还会说,我就要他了,你带来的几位也不能白来,每人一两银子。”
先前的潘五郎连同余下几个还没有机会做自我介绍的,全都觉得自己是被耍了,大老远地被叫过来挑挑拣拣,挑柿子还要捏捏按按,这位小爷可好,话都没多问一句,就要把他们打发了?
可是他们正准备开口骂娘,就听到那句“每人一两银子”。
哎哟,没看出来,这位小爷还是个体面人,虽然一两银子并不多,但这是白得的,捡了大便宜有没有?
瘦长脸当然也不是白来跑腿的,除了先前买香胰子的一两银子,明卉又给了五两,这是辛苦费。
瘦长脸和那几个后生,千恩万谢地走了,临走时还一再地说:“公子有事就来荐人馆这里找马脸老二。”
原来这个瘦长脸的诨名叫马脸老二。
然后,明卉把荷包翻了翻,用最后一点银钱会了帐,荷包里便空空如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