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水吗?”虞子钰担忧道。
“会。”尚洺解开腰间的佩剑搁地上, 朝蹲在另一个方向的尚源哈喊话, “尚源,你过来看着小姐。”
尚源飞快从林子里蹿出,身手利索举步如飞跑来,看到虞子钰这一身狼狈泥泞,旋即吓坏了,“小姐,你怎么搞的,冷死了吧,把湿衣服脱下,穿我的。”
“没事,不冷,别总是大惊小怪,我忙着钓鱼呢。”虞子钰摆摆手,又探头往涟涟河面看去,“尚洺,你别下去了,让我去吧,反正我都湿成泥汤了。”
尚洺已经褪下上衣,露出精壮颀伟的身体,流畅劲实的肌肉线条在如昼明月的映照下,更显得骁勇勃勃。
他浑身肌肉绷紧,如一尾活鱼跃入水中,朝鹅毛浮子方向轻捷游去。虞子钰在岸边捏了把汗,屏气凝神盯住河面的动静。
很快,尚洺游到浮子处,水花激溅,炸出“哗啦啦”的响声。他赤着上身钻出河面,两只手死死掐住一条黑褐草鱼。
鱼儿在他手中挣动得厉害,个头不小,约莫有六七斤。
虞子钰欢喜亢奋,这是她钓了六天以来,头一遭钓到这么大的。她几乎跳起来,手舞足蹈,扬手奋臂大呼:“好大的鱼!尚洺,你按住它,我这就来接你!”
“小姐,别下来,我马上就回去。”
尚洺一只手抓着鱼,两条长腿摆划,以极快的速度上了岸。虞子钰纵情欢笑,提来木桶:“快快快,放进去让我瞧一瞧。”
草鱼被尚洺放入桶中,虞子钰双臂环抱着桶沿,爱不释手:“太好了,明天可以吃鱼了!我要喝鱼头汤。”
尚源道:“就算不来钓,府中厨房里多的是,您要吃红烧的还是清蒸的,吩咐一声就是了。”
“买的哪有自己钓的好吃。”
虞子钰两只手摸进桶里,庆赏无厌地把玩草鱼。乐而忘返,转过身拿起鱼竿准备继续起钓,浑然不觉夜色越发浓稠,早忘了归家。
“小姐,衣裳都湿了,咱们先回去,明早再来。”尚洺扶住她,一手握住钓竿尾端的丝线,不让她抛竿。
“你们要是熬不住就先回去吧,我自己在这里钓。”虞子钰执拗不已。
“小姐,你衣服都湿了。”
“我又不冷。”虞子钰蹲在灯笼旁边,熟练拿起鱼饵串钩。
尚洺只好道:“小姐,我知道城外小河村那边,有个垂钓的好去处,不光有草鱼,还有鲤鱼、翘嘴鱼、牛尾巴、狗鱼这些呢。”
虞子钰眼睛一亮,将满是泥泞的裤腿卷得更高,露出紧实匀称的小腿,跃跃欲试握住尚洺的手腕:“那还等什么,咱们现在就去,去夜钓,钓它一个晚上。”
“明儿再去,现在太晚了,你衣服还湿了,再不回去要受病的。”
在尚洺和尚源的轮番劝说之下,虞子钰退而求其次,答应先回府换衣服,打算换好了再去小河村。
李既演从军营回到虞府,又找不着虞子钰,一问之下才知道她去钓鱼了。他轻叹嘀咕:“怎么又去钓鱼了,白天钓也就算了,怎么天黑了都不回来。”
他到马厩牵了匹汗血宝马,骑马出城,往虞子钰垂钓的凤尾河南段河区而去。
河流南段这块地方是渔者垂钓最常来的地方,李既演轻松找到虞子钰的蹲窝据点,大半夜也就只有一处地方还亮着光线。
他下马,把马拴在柳树下,步行前进至光亮处。看到尚源蹲在草窝里整理杂七杂八的丝线和钓竿,却不见虞子钰和尚洺的身影。
“子钰呢。”李既演阔步来到他面前。
尚源正哼着小曲儿呢,被乍现的李既演吓了一跳,“姑,姑爷,您怎么来了?”他扭头朝后方的林子喊话,“小姐,快出来,姑爷找您来了!”
李既演往郁郁葱葱的林子看去,只隐约看到草丛中的灯笼一灯如豆,若明若暗。
稀稀疏疏的脚步声从密林传来,虞子钰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穿着尚洺宽大的黑色玄纹中衣跑出,一边走边匆忙系腰带,“李既演,你也来钓鱼啊?”
随即,尚洺赤着上身出现在她身后,手里拎着她的青衫。
李既演耳膜轰鸣,头都要炸开:“你们在干什么!”
“穿衣服啊。”虞子钰脚上也穿着尚洺的黑靴,靴子不合脚,她走得踉踉跄跄,“你大晚上不睡觉,来这里干嘛?”
“我倒是要问你,你大晚上不睡觉,来这里干什么?”
李既演眯起眼睛看赤着上身的尚洺,气恼之下杂念四起,虞子钰前段日子拉着他日夜纵乐,浪荡得要命,忽然之间又禁欲禁得一干二净——莫非,她是在外头吃饱了,这才在他面前清心寡欲?
虞子钰踩着不合脚的靴子,走到他面前来:“我还能干什么,钓鱼咯。”
“钓鱼还要脱衣服,是你钓鱼,还是鱼钓你?”李既演拉过她,搂住她的腰身,顺手拢起她披散的长发。
“我栽河里了,衣服全湿了,尚洺就让我先穿他的。”虞子钰打了个寒颤,往李既演怀里缩了缩。
李既演夺过尚洺手里的青衫,抖了抖,确实是湿透了,他朝尚洺冷哼道:“谢了。”
还是受不了虞子钰光着身子穿另一个男人的衣服,李既演又带她到林子里,脱下自己的里衣和中衣给她换上,摸了摸她的裤子:“裤子也都湿了。”
“嗯,这是我自己的裤子。”李既演蹲下,扒下她的裤子,“湿了就不穿了,就这么光着吧,衣摆裹住就行,咱们骑马回去,很快的。”
“我不想光屁股,湿的也能穿,将就将就吧。”
李既演正要想办法,他也不能脱下自己的裤子给虞子钰,光着他还怎么驭马。这时,尚洺的声音隔着半人高的草丛传来,“姑爷,这里还有条毯子。”
毯子是虞子钰带来打算垫在竹椅上坐的,但钓鱼钓得太入神,都忘记这茬了。
“嗯。”李既演剥开草叶,露出一条缝伸出手来接毯子。
用毯子裹住虞子钰的下半身,这才横抱着她出来。
一路骑马回到虞府,见着虞子钰这湿淋淋的模样,虞凝英赶紧叫人备热水给她沐浴。
虞子钰欣喜若狂同母亲报喜:“娘,我钓到了一条很大的草鱼,有脸盆那么大呢,我拿给你看。”她挣动着要从李既演怀中下来,想去提过尚源手里的水桶给母亲看鱼。
李既演横抱着她不放,嘴唇贴着她耳朵道:“还光着屁股呢,不怕人看到?”
虞子钰后知后觉,瘪瘪嘴对母亲说:“娘,我先去换衣服,你自己看桶里吧,钓的鱼都在里头呢。”
“好,你快去吧。”
整个身子浸在雾气氤氲的热水中,虞子钰舒服得眯起了眼:“真舒服,比在河边蹲着舒服多了。”
李既演将帕巾往热水里投了投,捞出拧干往她身上擦洗:“今晚做不做神仙?”
“不做,都说了我禁欲,玩腻了没意思。”她双手捧起水,朝李既演脸上泼,嬉皮笑脸,“给你降降火。”
李既演眯起眼睛,嗤笑:“哼,我看你是在外头偷吃了,才跟我禁欲的。”
◎逍遥◎
给她洗完澡, 李既演用薄被裹住她,放她到床上。再褪了自己的衣物,进入浴桶擦洗还身子。虞子钰趴在枕头上百无聊赖看他, “李既演, 你怎么总是用我的洗澡水洗自己?”
李既演这个上不了台面的癖习, 颇受虞子钰鄙嫌。李既演总爱用她洗过的洗澡水沐身, 回回都是在屋里帮她洗净后,再自己进浴桶里洗,水也不换。
“难道还不给我用, 倒了多浪费。”李既演乐在其中, 察觉不出虞子钰的嫌弃。
虞子钰翻了身, 努努嘴,两只白如凝脂的手臂从薄被里抽出, 无聊地举起来晾着, 摆弄床头垂落的帘幔床帐, “用别人的洗澡水,脏死了。”
李既演暗生屈意,气声弱怯,“才不脏......况且我在这里洗了, 等会儿还去净室再冲一遍水呢。”
“那你为何不干脆去净室里洗?”
“想先用你用过的水洗一遍。”李既演低声喃语,“我又没用旁人的洗澡水, 只是用你的。”
“你可真是塞外来的泥腿子, 用我的洗澡水,吃我的剩饭,一点儿也不尊重我。”
李既演被她的逻辑噎住, “怎么就不尊重你了?”
“就是不尊重我, 旁人知道我给自家男人吃剩饭, 不知在背后如何编排我,说闲话呢。”
李既演略微掀起眼皮,笑意在干净的眼角眉梢漾开,“不会,他们只会夸你御夫有术。”
“就会油嘴滑舌。”
李既演洗过后,倒掉浴桶里凉透的水,又去净室冲过一遍身子,胡乱披裹一袭外衫回来。虞子钰正假寐,趴在枕头上,一身温热肌肤还隐隐散发着水气。
李既演爬上床,剥开她身上的薄被,顺着肩头一寸寸吻下去,舌尖灵活挑逗。虞子钰扯他的头发,推开他,“不要弄,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你是不是在外面偷吃了?”李既演摆正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
“嗯。”虞子钰抿着嘴笑。
李既演眼睛徒然睁大,焦怒和妒意像游鱼在河中吹起的水泡,一下子连串的在心底咕噜咕噜涌出来。他硬生生咽下满腔苦水,嗓子涩哑:“什么时候的事儿?”
“今晚呀,就在河边草丛里,不都被你抓到了吗。”
李既演摸不透她是真,还是故意逗弄他。
她前段日子孟浪得过分,不停地要,大清早往他脸上坐,在院里赏花时兴致来了,也要叫他跪下钻她裙底去。甚至嫌在虞府束手束脚不够她闹,带着他回将军府关上大门,没日没夜地弄。
对于这种事儿,李既演是星火燎原,越弄越想弄,绝不可能说今日馋了个饱,明日后日就索然无味。如吃饭一样,不可能今日吃饱了,明日就不吃了。
他难以理解,不相信体会了种种妙处的虞子钰,会禁欲禁得如此干脆。
说不定她是真在外头偷吃了——这个念头,前几日就在李既演脑海中闪现过。
“真的是尚洺?”他问道。
虞子钰笑得狡黠,钻进被子里只露出个脑袋,“对呀,在我手下做事的侍卫,就他长得最俊了。”
“他勾的你?”李既演手劲儿绷紧,死死揪住被子一角。
“是啊。”虞子钰搂住他脖子,让他也窝进被子里来,“所以你想怎样?”
“我到底哪里不如他,你不能仗着家里人和我都这么疼你,就胡作非为。”李既演敢肯定,倘若虞父虞母知道虞子钰偷人了,绝不会怪她,估计是劝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家里人对她的放纵溺爱,几乎什么底线。
虞子钰无所畏惧乐呵着:“我爹娘都说可以玩,你怎么就不能宽容宽容?”
李既演嘴角抽了抽,眼神黯淡下来,背过身去,“至少,至少你别玩得这么光明正大,别让我知道,这样很伤人。”
虞子钰笑容猖狂,故意俯过身去,趴在他耳边嚣张得很,“就是要光明正大,就是要让你知道,明儿我就带尚洺来咱们屋里一块儿睡。”
李既演愤懑更甚,这种事儿虞子钰可是干过的。
她当初就堂而皇之带萧瑾来屋里过夜,还美其名曰是保护小师弟。这种事儿经历过一次,李既演再也不想体会了,情敌招摇过市进门,他面子里子往哪儿搁呢。
“你要带他来,我就睡别的屋去。”李既演忍不住抽泣,委屈无处可诉。
虞子钰大笑出声,在他耳廓上亲了亲,“骗你的了,是我摔河里了,才与他换衣服的。”
“你怎么这么爱钓鱼。”李既演翻过身,满腹委屈,头往她胸口埋,“咱们玩点别的,别再去钓鱼了好不好,求你了。”
除去对尚洺的妒意,李既演也对虞子钰垂钓之狂热感到担忧。
她白日去钓着玩一玩也还情有可原,可如今痴迷到这等程度,白日钓,夜里也要钓。今晚还摔河里了。
大半夜的栽在河里,如果尚洺和尚源有所疏忽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我就爱钓,我最喜欢钓鱼。”虞子钰搂住他的头,固执道。
“你前些日子还说最喜欢上床呢,现在怎么不上呢?”
虞子钰抱住他在床上滚了一圈,骑在他身上,“也喜欢呢,你快亲我吧。”
李既演的郁闷总算是拨云见日,挺起身亲她,“娘子待我可真好,娘子心里还有我。”
有十来日没干这档子事了,二人干柴烈火,难舍难分至后半夜方歇下。李既演本以为虞子钰又愿意开荤了,可能是腻了垂钓,心里也安心不少。
天未亮,鸡鸣未响,虞子钰便迫不及待起床。
生怕李既演又唠叨,她没敢声喧吵。偷偷摸摸起来穿衣穿鞋,心里还记挂着要去钓鱼,尤其昨夜尚洺透过声,说城外小河村有条河,河里有草鱼、鲤鱼、翘嘴鱼、牛尾巴、狗鱼等多样鱼类,是个垂钓的好去处。
她挂念了一晚上,就盼着今日天亮了去小河村钓呢。
悄悄出了屋子,来到后院侍卫的营舍。
侍卫的营舍是四人住一屋,虞子钰蹑手蹑足,提起一盏灯笼来到尚洺所住的屋子。摸索至屋外西侧窗边,她记得尚洺的床铺就在此处。
轻轻扣响窗棂,小声叫唤:“尚洺,你醒了吗,天亮了,该起来了,咱们去小河村钓鱼。”
尚洺警惕性极强,霎时清醒,急疾推开木窗。虞子钰站在墙角下,灯笼的烛光映在她脸上,星眸皓齿,笑容如花似月,朝他招手:“快起来了,该去钓鱼了。”
瞧着她面若桃花的玉姿,尚洺不由得略微愣怔,回过神后匆匆别过脸,“小姐,您起这么早?”
虞子钰笑道:“这不是赶着去钓鱼吗,咱们去早点,占个好钓点。”
“好,马上来了。”
“嗯,我在屋外等你,也叫一下尚源吧。不过他要是起不来就算了,咱俩自己去。”虞子钰探过头,想要往屋里看。
屋里睡的全是男人,尚洺不好得让她看,侧身挡住她的视线:“小姐,稍等,我马上好。”
“好嘞,快点啊。”
尚洺叫醒睡在对面床铺的尚源,道:“快起来,小姐让我们随她去钓鱼呢。”
尚源皱眉揉眼:“又去钓鱼,这么早?”
“别问了,快起来,小姐在屋外等着呢。”尚洺利落穿好自己的衣服,熟稔地束发带冠。
尚源一把掀开被子,大吃一惊:“已经在屋外等了?我的天呀,小姐这精力,可真是天赋异禀,谁能比得过她呀!”
屋里另外两个侍卫被他们的动静吵醒,也是让慨然长叹:“比靠打鱼谋生的渔夫还勤劳,小姐这干劲儿,不干点大事儿真是可惜了。”
尚洺道:“玩乐也是大事,她开心就好。”
尚洺和尚源急速收拾妥当,出门来到外头的庭院。虞子钰早已将五花八门的钓具都准备好,就放在院子里,竹制鱼竿、鹅毛和荻梗做的浮子漂、骨制鱼钩、铁制鱼钩、线轮、丝线、抄网......
尚洺来到她面前,蹲下帮她整理钓具,又看了一眼昏暗天边,“小姐,会不会太早了,要不咱们等天亮了,用过早饭再走吧。”
“没事儿,我带了大饼呢,吃点大饼就成。”
“好吧。”
收拾好地上的东西,尚洺将长短不一的钓竿捆在一起,扛在肩上。尚源用竹篓背起鱼钩、丝线、浮子漂等杂项。虞子钰则是手提着木桶,等着去装鱼。
正要出门,忽而想起没告知父母。如今她再也不会悄无声息偷偷离家了,怕爹娘会忧心。
放下手中之物,对尚洺尚源道:“我去告诉我娘一声,你们先等等。”
她跑到父母屋外,敲门喊话:“娘,我去钓鱼了啊,别担心,晚上就回来,尚洺和尚源都跟着我呢。”
虞凝英听到声响,迷迷糊糊醒来,披上衣服来开门,“乖乖,天都没亮,你上哪儿钓鱼去?”
“去城外的小河村,我走了啊,今晚钓条大鱼回来做水煮鱼!”话音刚落,她又跑了。
赵天钧在后面喊话:“子钰,你这么早去钓鱼?”
虞凝英摇摇头,阖上门走回来,长吁短叹:“唉,她已经走了。也不知怎么想的,怎么就迷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去钓金子呢。”
赵天钧掀开被子让她躺进来:“随她吧,总比修仙来得好。”
李既演一觉醒来,身边空无一人,丫鬟来告知他,虞子钰已经出去钓鱼了。他问道:“可是带了尚洺出去的?”
丫鬟点头:“是,听尚洺同屋的侍卫说,天还没亮,小姐便自己去叫尚洺起床了。”
“亲自去叫人起床,她倒是勤快得很。”李既演咬牙切齿,昨晚在他身上尽兴了,一大早又带小白脸去钓鱼了,她当真逍遥。
◎小白脸◎
三人没有骑马, 徒步背着钓具出城。在城门处遇上把门兵,士兵认得虞子钰,笑道:“三小姐, 这么早出城, 又去山上杀妖啊?”
想起自己当年“威风凛凛”的事迹, 虞子钰赧然发窘, 喃喃道:“我去钓鱼呢,不修仙了。”
“这么早去钓鱼,您可真勤快。”
“嗯呢, 不同你说了, 先走了啊, 晚上若是钓得多了,回来送你一条。”虞子钰推着尚洺, “走走走, 时候不早了。”
士兵目送她远去:“好嘞, 三小姐您慢些。”
出城门往南面的官道疾走前行,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到达小河村。又顺着阡陌小路行进发,很快来到尚洺所说的河道。
河面足有两丈宽,是条大河。
清晨凉气缭绕, 河岸繁茂草丛比及成人的小腿,晶透露珠挂在草叶上摇摇欲落。虞子钰奔过去, 露珠沾湿衣摆, 站到河边探身朝河里看。
她做什么事情都喜欢研精覃思,下足了功夫琢磨学习,垂钓也是如此。
这些日子不光是身体力行开钓, 也求知若渴问询钓友, 下苦功夫攻习垂钓技巧。
一条河里有没有鱼, 有什么鱼,如何甄选钓点,这都是有讲究的。
河水过于清澈或过于浑浊,水面呈墨绿色、灰白色的,底下一般没有鱼。河面是黄褐色,能看到河底有水草,水草还不能太整齐,须得是错落不一,这底下才会有鱼。
还可以通过气泡分辨鱼的种类。
通常来说,河面浮现大气泡且接着一串小气泡,说明底下有草鱼;若有连串且大小相似的气泡,伴有泡团和水浑的话,则是有鲤鱼在活动;若有连续两个大小不一的气泡相连浮出,水里大概率有鲫鱼......
虞子眼探八方。
除了看河面的动静,还得环顾四下,查看四周有没有水鸭、白鹭等的踪迹,水鸟常以河中小鱼小虾为食,顺应它们的足迹寻觅,大致就能找出哪块儿区域的鱼最为丰富。
她沿着河边,拄着一根竹棍一路看一路寻,还得注意闻水面的味道,河里鱼多的话,是能闻到淡淡的鱼腥味的。
终于,摸索出一处合适的钓点。
她踩开茂密的香蒲,压出一小片空地来,朝尚洺和尚源挥手;“快来这里,就在这里钓!”
二人提起杂七杂八的钓具而来,尚洺拿出小马扎让她坐,用弯刀削开杂草,清出更大的空地。
虞子钰从竹篮里取出各种鱼饵,钓鲫鱼以蚯蚓为饵、钓鲤鱼和青鱼以玉米面蒸的窝头为饵、钓草鱼以蚂蚱和芦苇芯为饵......钓不同的鱼得用不同的鱼饵,这都是有讲究的。
观察了水情,猜测底下可能会有鲤鱼,虞子钰掰出一点窝头装钩,挂上鹅毛浮子漂。叫尚洺尚源让开,她准备抛竿。
抛竿也有门路,根据风向地形,有过头抛、正抛、侧甩等。虞子钰采用比较稳妥的正抛,正面将鱼线抛出去。
之后小心坐下来,对尚洺和尚源做噤声手势:“小声点,我开始钓了,你们别出声。”
鱼很敏感,稍稍一点儿声音都能吓跑它们,在垂钓时须得尽量保持安静。除此之外,若太阳出来了,最好调整位置,避免让自己的影子投在河边,鱼儿遇着黑影了,也会吓跑。
虞子钰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开钓后寂然不动,紧紧盯着河面。
尚洺让尚源去村里买了几个包子过来,给虞子钰当早饭。虞子钰简单咬了两口就不吃了。
李既演决心去探一探虞子钰钓鱼的细情。上午去了一趟军营,将待办事项安排妥当,用过午饭便往城外的小河村去了。
寻了没多久,很快找到虞子钰的窝点。
他慢慢靠近,只见虞子钰坐在小马扎上,双手持竿。尚洺紧挨她坐着给她喂饭,他手里端着一碗蛋炒饭,用勺子一口一口喂给虞子钰,温声问道:“要喝汤吗?”
“好。”虞子钰声音极低。
尚洺用帕子给她擦了嘴,放下炒饭,又端起一小碗鸡汤,汤匙舀起一小口,自己喝了一口试温,这才喂给虞子钰:“不烫了,可以喝了。”
李既演站在草丛中脸色愈发阴沉,再也看不下去了,怪不得这么喜欢出来钓鱼,还老是不让他跟着,原来是有小白脸给喂饭擦嘴呢。
“虞子钰,你可真逍遥。” 他从草丛里走出。
虞子钰一惊,手上一抖,转过身来:“李既演,你不好好在军营当值,来这里干什么?”
“我来的不是时候了?”
虞子钰探头往河里看,原本靠近的鱼儿都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怕了,她气恼转过头朝李既演发火:“你个不成器的,把我的鱼都吓跑了,赶紧回家去,别在这里碍着我!”
“我碍着你什么了,碍着你吃饭了,碍着你和野男人勾搭了?”
李既演心里难受得紧,他平常吃她的剩饭,都要被她絮絮叨叨嫌弃好久。尚洺给她喂汤时,先抿了一口再喂她,也不见她嫌弃。
“懒得理你,就知道坏我好事儿。”虞子钰又背过身,继续持竿盯住河面。
李既演走过来,瞪了一眼尚洺,尚洺知晓惹不起这位主儿,匆匆让开位置。李既演端起地上还剩下大半碗的炒饭,端起来舀起一勺,喂到她嘴边。
虞子钰也在赌气,嘴巴紧闭不愿吃。
“我喂的就不吃,小白脸喂的才吃,是吗?”李既演冷声道。
“你赶紧回家去,别影响我钓鱼。”
李既演也委屈,坐了会儿见虞子钰还是对他爱答不理,赌气回家去了。
他先是找到赵天钧,借着公事的由头搭了话,慢慢将话头转到虞子钰身上来,道:“子钰总是不着家,天天出去钓鱼,我方才去找了她,还被她骂了。”
“子钰这性子,确实难搞。”赵天钧捋捋胡须,故作深思许久,婉言道,“既演,子钰宁愿整日跑出去钓鱼,也不愿回来跟你待在一块儿,是不是你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李既演接不住话,灰溜溜离开。
又去找了虞凝英,诉同样的苦。
虞凝英笑得轻松:“她喜欢钓鱼,你陪她出去钓呗。”
李既演:“军营还有公务,我不可能日日陪着她。且她钓得也太过了,早出晚归,夜里都不愿归家。吃饭时都舍不得放下鱼竿,让尚洺给她喂饭呢。”
虞凝英点头:“尚洺这孩子不错,不愧是公主府那边送来的人,粗中有细。有他跟在子钰身边照顾她,你就放心吧。”
李既演再次无言以对。
◎嚣张◎
李既演左右为难, 处处碰壁,虞家人对虞子钰之纵容,无人能及。找岳父岳母讲理, 果真行不通, 偏他还是个嘴笨的, 不善言辞, 更难以替自己讨公道。
深思熟虑过一遭,这种卖苦讨怜的事儿,似乎只能让李奉出手。
不知是他的病情趋于稳定了还是什么原因, 他和李奉互换的间隔越发规律, 当然, 还是他占据身子的时间多,李奉平均三天出现一次, 通常只一个晚上。
他算了算日子, 今晚李奉应当要出来了。
回屋里铺纸研墨, 提笔一字一划给李奉写字条:“娘子痴迷钓鱼,尚洺乘虚而入引诱她,你看着办。”
写好字条塞进腰封之下,自己在屋里生闷气, 暗怨虞子钰喜新厌旧,朝三暮四没良心。
李奉一睁眼, 发觉自己躺在床上。
风流眼尾一挑, 旋即又晦暗下来,耷拉着个脸,抬手差点给自己右侧脸颊打一巴掌。心中暗骂李既演个不成器的窝囊废, 自己跑屋里睡觉, 也不去陪媳妇儿, 当真可恶!
缓过心绪,习以成性摸索腰间,查看李既演那小子是否给自己留言。
于腰封下扯出一张麻纸,看过纸上一竖扭曲的草体:“娘子痴迷钓鱼,尚洺乘虚而入引诱她,你看着办。”
李奉怒从四面八方排山倒海而来,如被雷劈,什么蝇营狗苟的东西,也敢来攀高枝勾搭他的女人。他指尖揉皱字条,愤愤掷扔,推开门急躁奔出去。
逮住院中一个正要去浆衣的家仆,眉眼压低如黑云压顶,咬牙切齿问道:“我媳妇儿还去哪里了?”
家仆被他这浪潮淹小舟的戾气骇住,霎时之间滞愣,没反应过来,糊口道:“你媳妇儿?”
“不是我媳妇儿,难道还是你媳妇儿?”李奉本就结郁重重,小厮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小厮抱汗:“小姐钓鱼去了。”
“去哪里钓鱼了?”
小厮:“小河村啊,您晌午不是刚去找过她吗?”
李奉拂袖一挥,气势汹汹出府。
一路策马飞疾,到达小河村已是日落西山,黄昏如画在天边晕开灿烂光景。李奉问了几个耕田的农人,总算是找到虞子钰和她的两个小白脸。
他们蹲在一处河滩上,在滩地低洼处堆柴生火,几只巴掌大的草鱼被处理干净,架在火上烤,发出呲呲起油爆声。
一旁龟裂成纹的石板上,有五六个小碗装着细盐、油酱、梅汁、生姜汁、豆豉等。再瞥眼另一侧的小桌板,圆口漆盘上有洗净的紫晶萄、金柑扁橘、小青枣。
李奉见此场景,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女人不仅是迷于钓鱼,如今干脆家都不想回了,在这青青河边烤鱼时,倒是自在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