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鼓作气,趁势追击,死死钳住老皇帝另一只手,将他的手指头全部折断。
“虞子钰, 朕要杀了你!”老皇帝和她扭打在一起,观容皇后的骸骨在两人的厮打之中, 不断被撞断,
“我的刀呢!”
虞子钰下意识往腰间掏摸,想要找自己的刀剑。腰间空空,方才想起她的刀剑都被萧瑾拿走了, 不由得叫骂:“萧瑾你个贱人, 当真要害苦我了!”
老皇帝咯咯狞笑:“嘿嘿, 没有刀剑了吧,看你还怎么砍朕的脑袋。”
“没有刀剑,我照样能杀你!”虞子钰透不过气,脑子嗡嗡作响,接连抱住老皇帝的脑袋往棺壁上撞。
老骨头到底没虞子钰年轻力壮,接连殴打之下,逐渐没了动静。
虞子钰暂时放开他,艰难翻身在棺材里辗转。猜想如果老皇帝是要尸解成仙,那棺材就不可能彻底封死。
道教修仙派中,魏晋时期有一派认为,神仙有三:天仙、地仙、尸解仙。
故而衍生出一种叫做“尸解成仙”的法子——施摆法事,人躺在棺材里,等着尸体解化之后,灵魂托付在一物而遗世升天,这托付之物通常是衣服、剑、或者是手杖。
死后为了让“托付之物”可以离开棺材,修道之人都要在棺材上预留一个小洞。
虞子钰前两年最魔怔之时,也曾试过尸解成仙的法子,把自己关进棺材里想要遗弃肉身而仙去。被祖师娘看到后,罚她抄了两本经书。
她不断在棺材里摸索。
果真找到一处漏洞。在棺材的前端回板上有个纸糊的小洞,约莫拳头大小,她将小洞桶开,口鼻贴上去,这才得以吸了口新鲜的气儿。
稍稍缓过劲儿来,再把眼睛贴上去看外面的情况。
外头光线昏暗,仅有的光源是放在四壁凹槽处的夜明珠,周遭有规律地横放着不少棺材。虞子钰对着洞口大喊:“有人吗,有没有人,快来帮帮我!”
本来不抱希望,结果话音刚落,却立刻有了回应:“虞子钰?”
“你是谁?”虞子钰回道。
“我是梅花精啊,你在哪里?”沈苑在墓穴里打转张望,也没看到虞子钰在哪里。
虞子钰不停拍打棺壁,大喊道:“梅花精,我在这里,在棺材里!你快回来。”
沈苑顺声来到虞子钰所在的棺材旁,绕着棺材走了一圈,也没看到人,“虞子钰,你在哪里哦,我都看不到。”
“笨蛋,我被关在里面了,你到前方来,这里有个小洞,我把手伸出来了,你过来看。”
沈苑绕到棺材前方,看到回板的小洞口探出一只手,她蹲下来握住虞子钰的手,“这是你的手吗?不要怕,我拉你出来。”
沈苑奋力这么一拉,虞子钰的头撞在回板上,她大叫:“傻不傻啊你,这么个小洞怎么能拉我出去,你想办法帮我打开棺盖。”
“哦。”沈苑后知后觉放开虞子钰的手,尝试着推了推上方的棺盖,“好重哦,我推不动,太重了。”
虞子钰蜷在棺材里,四肢酸痛不已,问道:“你是怎么在这里的?”
“我醒来就在这里了,也是躺在棺材里面。”沈苑又蹲下来,对着洞口和虞子钰说话。
“那你是怎么从棺材里出来的?”虞子钰连忙问。
“很简单啊,一推开就出来啦。”沈苑东张西望,“我想去找蝴蝶,你快出来我们一起去找蝴蝶好不好?”
虞子钰在里头急得团团转:“找什么蝴蝶,先救我出去,你再试试能不能把棺盖推开。”
沈苑又试了几下,没能推动,丧气道:“虞子钰,太重了,我推不动。”
“那你出去外头找找,找人来救我出去。”
“哦。”沈苑走了十来步,又扭头问虞子钰,“虞子钰,这里好多门,我要走哪个门呀?”
虞子钰无可奈何,只能道:“算了,你先回来后,别出去了,省得走丢了。”
沈苑坐在棺材前面,趴下去看那拳头大小的洞口,眼睛贴上去,“你要不要吃馒头?”
“哪里有馒头?”
沈苑塞了个白面馒头进来:“门口那里有,还有好多果子,花生瓜子和蜜饯呢,我都吃了好多,还有酒,但是我不能喝酒,夫君说不可以喝酒。”
“是贡品吗?”虞子钰咬了一口馒头问道。
“什么是贡品?”
“你真的太傻了,算了,你再去拿几个果子来给我,我都饿了。”
“哦。”沈苑动作很快,把衣摆卷起来兜成兜,装了不少点心和果子过来,一个一个塞进棺材里给虞子钰。
虞子钰趴在棺材里,指尖艰难地剥了几个龙眼来吃。嗓喉干涩得厉害,咽一下口水似乎都在漏风,她太渴了:“不是说有酒吗,拿酒来,我喝两口。”
沈苑脑袋晃得发髻上的步摇叮叮作响,严词拒绝:“不可以,不能喝酒。”
担心拒绝了虞子钰,会毁坏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友情,又匆匆补上一句,“就算你是神仙也不可以喝酒,神仙只能喝琼浆玉露。”
虞子钰笑了笑:“我又不是神仙。”
这时,她察觉到身边有一股奇异的香味,这股香味从她刚醒来时便闻到,只是没回想起究竟是什么味。这味道,她在乌斯藏时闻到过,是蜜蜡!
果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虞子钰如此想,丢掉手里的龙眼,对沈苑喊道:“梅花精,外头有蜡烛吗,你快去拿一只蜡烛来给我!”
“没有蜡烛,但有油灯,你要吗?”
虞子钰喜逐颜开:“要,只要能烧的东西就成。”
沈苑到外头的供台端来一盏油灯,灯盘小巧别致,刚好能够通过小洞塞进棺材。
虞子钰举着灯在棺材内艰难挪动身子,正如她所猜,棺盖和棺墙是用蜜蜡封起来的。
蜜蜡遇火则融,她用油灯沿着棺盖和棺墙一路烫过去,很快棺材里乌烟瘴气。她快要透不过气,只得先停下,爬到小洞口喘气。
而后递出油灯,对沈苑道:“梅花精,你在外面烧,沿着棺盖边缘烧,不过小心点,别把这个棺材都给烧着,把我也给烧死了。”
“烧了你就能出来吗?”沈苑举起油灯跃跃欲试。
“棺盖是用蜜蜡封死的,你把蜜蜡烧化了,咱俩再一起使劲儿估计可以推开棺盖。”虞子钰气喘吁吁道。
“蜜蜡是什么?”沈苑学而不倦追问。
虞子钰歪斜着身子,找到个稍微舒服的姿势,“你个大笨蛋,什么都不懂。你先烧吧,别问了。等我出去了要当个教书道士,专门教你这样的笨蛋。”
“那你不修仙了吗?”
虞子钰长长叹气:“修个屁,我不要成仙了。”
成仙就要离开父母,离开祖师娘,还要和老皇帝一起关在棺材里,那这仙不修也罢。
沈苑脑子愚笨,但也没到痴傻的程度。她依照虞子钰的意思,用油灯沿着棺材盖边缘一路烧去,蜜蜡化成条状滴下,凝在棺材板上。
烧了一圈,虞子钰再从里面用力推棺盖时,已经有些松动。她让沈苑在外配合她,两人一起推,奈何这棺盖是海松木,又厚又重。
两人反复推了许久,还是没办法推开。
“虞子钰,我好累哦,我都想睡觉了。”沈苑一屁股坐在地上,脑袋贴着洞口说话。
“你先歇会儿,我再想想办法。”
她趴了一会儿,灵机一动,喊道:“梅花精,你去找找,可有木棍或是铁棍之类的,要结实点。”
“隔壁有好多东西,我去找找。”
很快,沈苑带回来一根一臂长的铜棍,上头雕有飞龙绕梁,是一根小的盘龙柱。虞子钰让沈苑把盘龙柱一端顺着洞口伸进棺材里,再叫她坐在外端往下压。
如此,依靠杠杆重量,撬开了棺盖一丝缝隙,虞子钰在里头双手往上撑加以施力,“快要好了,梅花精,你再用力。”
“我都没有力气了。”沈苑养尊处优,从小没干过活儿,累了便想坐下休息。
“那你别按了,你去找东西来压,等我出去了我就带你去找蝴蝶。”虞子钰焦急道。
听到虞子钰要带她去找蝴蝶,沈苑也有了干劲儿,去外头拖来几块木板,压在铜棍另一端。整个人再坐到木板上,用自身重量往下压,终于成功撬开棺材板。
虞子钰爬出来大喘气:“我果真是圣人转世,这样都死不了。”
她转头看棺材里的状况,观容皇后的骨架大部分都碎了,老皇帝浑身套着金缕玉衣,面色苍白,头歪着躺在棺材里。
“他死了吗?”沈苑指着老皇帝。
“死了,咱们快走。”虞子钰一手握起泛光的夜明珠,一手牵起沈苑的手,朝外走去。
这应当算是一个墓室,除了老皇帝那口大棺材之外,周围还布有十来口普通木棺,虞子钰问道:“你不是说你醒来也在棺材里吗,是在哪个?”
沈苑带虞子钰进入耳室,跑到石门处,指着抵在门缝的木棺:“我就是在这里,然后就爬出来了。”
虞子钰过去查看。
发觉石门上有机关,应该是劳工把棺材搬进来后,沈苑被关的那口棺材正好停在石门处,估计是位置没放好,石门压上来时撞开了棺盖,沈苑这才得以死里逃生。
“你真是傻人有傻福。”虞子钰敲敲她的脑袋道。
“我才不傻。”
木棺的棺材不像老皇帝的棺椁那么重。
虞子钰一口棺材一口棺材地掀开,查看里面的情况。里面全都是熟面孔,都是之前她在寻生宗里遇到的那些癫子。
那时她和祖师娘将他们救出来,安置在宁远公主的军营。
宁远叫人联络这些癫子的家人,能送回的救送回,送不回去的,便在城外简易盖了一排屋舍,暂时让他们住下,并找大夫来医治开药。
没成想,这些癫子又被老皇帝重新抓回来了。
虞子钰检查遍所有的棺材,人全都死了,是被关在棺材里活活憋死的,她问沈苑:“你出来多久了?”
“不知道,好久了,我走了好久,后来听到你的声音,才过去找你的。”
虞子钰牵着沈苑的手,一路顺着墓道走。
随处可见各种张牙舞爪的壁画。这个墓区像是临时加急挖凿出来,并没有多大,也没有彻底封死。
岔道也不多,地上还有工匠离开的脚印,虞子钰顺着脚印一路走,进入最接近出口的墓室。她着急着走,没注意头顶的动静。
却是沈苑拉住她,指着上方:“虞子钰,好多大蝴蝶,你快看。”
她抬头望去,见到上方吊着五个道士,道士们身穿宽大道袍,道袍上画满扭曲符咒。
虞子钰很快看到灵虚子熟悉的道袍,她眼睛蓦然睁大,崩溃哭喊:“祖师娘!”
道士们被吊死在上方,垂落的脚尖距离地面足有一丈之高,虞子钰跳起来都够不到祖师娘垂落的衣摆。
“祖师娘!”她魂惊魄落大喊,想找路往上爬,可墓室四面光滑,根本爬不上去。
沈苑反应迟钝,呆滞看着虞子钰失控大哭,后知后觉跪下来道:“虞子钰,你踩在我的背上,这样就可以上去了。”
虞子钰没犹豫,踩着沈苑的背伸手往上够,只是抓住灵虚子的一只鞋,沈苑气力不足,二人纷纷栽倒在地。虞子钰捧着黑布鞋哭得撕心裂肺,“祖师娘,祖师娘死了......”
“那怎么办啊?”沈苑坐在一旁问道。
“先出去找人!”她将黑布鞋塞到自己胸口,朝左侧墓道跑出去,沈苑也急忙跟在她身后。
墓道还没封死,两人跑出来后,正通山腰一处林子。虞子钰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得先往山脚下跑。
沈苑跑在她身后,摔了好几次。
两人一直走到日头高照,终于来到大路,路上也没什么人影。虞子钰扶住崴脚的沈苑,哭得双眼通红,嘴里不停重复:“祖师娘死了,我这次要是救不回她,我也不活了。”
“她变成蝴蝶了。”沈苑喃喃道。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虞子钰淌着泪往前,不断看四周的景象,发现此处正是雷坞附近,那便离京城不远了。
又走了一个时辰,遇到一匹带鞍的军马,应当是这几日战乱而遗失的军马。她牵住缰绳,自己利索先上去,又对沈苑伸手:“快上来。”
“我们去哪里?”
“回城里,找人去救祖师娘。”
沈苑:“不去找蝴蝶了吗?”
“祖师娘都死了,你还想着找蝴蝶!真是不懂事,快上来!”虞子钰大喊道,沈苑被她吓着,只好先上马。
两人同骑一匹马,奔向京城。
京城后一路直奔虞府,路上几个行人见到马背上的虞子钰,疑惑不止:“虞家的疯小姐,不是死了吗,都办了丧事了,怎么又回来了?”
虞子钰策马到达虞府,在大门口跳下来,门口侍卫大惊:“小姐?你,你还活着?”
虞子钰没空理会,只是指向马背上的沈苑:“去把梅花精接下来!”
“哦。”侍卫只好先去把沈苑抱下。
虞子钰冲进府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娘,快帮帮我!帮我去救祖师娘,祖师娘被吊死了!”
虞凝英在灵堂里抹泪,祝淑秋跛着脚跑来:“夫人,夫人!三小姐没死,三小姐回来了!”
虞凝英赫然转身站起,跑出门来:“子钰?子钰在哪里?”
一个脏兮兮的身影扑到她怀里,差点将她撞倒:“娘,你快帮我,祖师娘死了,被皇上吊在墓室里,你快帮我!”
虞凝英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紧紧抱住她,声泪俱下,“子钰,娘的乖宝儿,你要吓死娘了,娘以为你死了。”
“我没死,可祖师娘死了。”虞子钰东张西望,“姐姐呢,叫姐姐出来,让姐姐和我一起去救祖师娘!”
“你姐姐、你爹、你哥哥,还有公主他们全都进宫去了。”虞凝英死死按住她的手,生怕她再次跑走。
“进宫干什么?”
虞凝英:“太上皇从雷坞回来了,说要新立储君,叫所有官员都去听令。”
“太上皇?”虞子钰听得满腹疑团,老皇帝不是被她在棺材里打死了吗,她握紧拳头,“失策!这个老畜生居然没死,我就应该把他的头砸烂了再回来的,他何时回来的?”
“也就一炷香之前,子钰,你在说什么?”
虞子钰看向灵堂摆放的刀剑,邪猖笑容越扩越大,“娘,我有办法救祖师娘了,找不到神仙,那我自己炼丹。”
她放开母亲,跑进灵堂提起自己的黑漆弯刀,又跑出来,“娘,我进宫一趟取个药引,马上就回来,你在这里等我!”
她情绪崩溃到极致,眼睛通红提刀跑出府门,而后翻身上马,扬鞭策马向皇宫而去。虞凝英拦不住她,只好叫侍卫尚洺尚源骑马去追她。
马蹄飞腾,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宫门。
虞子钰下马提刀跑进去,把手的羽林军并不拦她。虞子钰皇权特许,可携刀剑进宫,这是太上皇之前下的特令。
尚洺和尚源被羽林军挡在门口,不让进去。
虞子钰在宫道中狂奔,横冲直撞往宣政殿,一路上所有的侍卫都不拦她,这是她的特权。
宣政殿内。
老皇帝坐在龙椅上,人不人鬼不鬼,脸上伤口触目惊心,十根手指全被掰断,无助地耷拉着。
底下群臣皆大气不敢出,低头看脚尖。宁远和萧瑾站在最前方,虞青黛、李既演、赵天钧、李方廉等人都站在宁远身后。
谁也没想到,如今大半城池都被宁远占据,萧瑾也伏降了,一切似乎都成了定局。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皇帝却突然回宫,说要口传遗诏,叫众人来接旨。
“朕不过是在雷坞忙碌了几日,你们就把江山搞成这个样子,不过也罢了。”他想要摆手,发觉手抬不起来,手指都被虞子钰掰断了。
浑浊的眼珠转动着:“你们知道,朕这手是怎么回事吗?都是虞家的虞子钰干的,朕欲要带她成仙,这个狼心狗肺的杂种却砸碎了观容的骸骨,还要杀了朕!”
他动了动几乎缩成一团的身躯,头上为数不多的几缕白发终于是撑不住帝冕,纯金帝冕从头上掉下,慢慢滚下龙椅。
“宁远,荆王,你们好大的胆子!朕还没死呢,你们就争得你死我活,全都该死!全都该给朕陪葬!”
他晃晃悠悠叫来太监柳丙,在前方案桌上摊开圣旨。
“虞子钰处车裂,虞家满门抄斩,诛杀九族!宁远公主萧甄处以绞刑,公主府抄斩!荆王萧瑾处以绞刑,荆王府抄斩!太尉李方廉处凌迟,满门抄斩,诛九族。少师赵浦贤处绞刑,满门抄斩,诛九族......”
老皇帝一连串念下来,朝廷之上三分之二的臣子都被他下令满门抄斩诛九族。
死亡名单如此之多,大家反而不怕了。
老皇帝幽幽狞笑:“有些人别急着窃喜,朕还没念完呢。中书令房城善处绞刑,满门抄斩,诛九族......”
正念着,一道灰蓝身影冲入殿中。虞子钰提着刀进来,刀尖在划在殿中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宁远、虞青黛、李既演、萧瑾几人一同看向她,李既演跑过去:“我就知道你没死,你是神仙,不会死的!”
“我不是神仙。”虞子钰一把推开他,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之际,提刀冲上龙椅,一刀砍下老皇帝的头。
整个宣政殿的文武百官皆是惊心骇神,瞠目结舌!有几个胆小的吓得双腿发软。谁也不敢想,虞子钰会在大殿之上,当着所有的人面杀了老皇帝。
不是刺杀,而是一刀斩头。
老皇帝的头滚下搭垛台阶,柳丙惊声尖叫:“虞子钰!虞子钰,你怎么敢,来人啊,虞子钰刺杀圣上!快来人!”
殿内一团糟,众人惊愕之后,开始喧声鼎沸。虞子钰却跑下来抱住老皇帝的头,冲出殿门,又往三清殿的方向跑去。
一群人目瞪口哆,竟是手足无措,尖叫呼声不绝于耳。
不知谁喊了一句“头啊,太上皇的头啊,快追回来!”,而后众人挨肩叠背,连滚带爬追在虞子钰身后,不少人被挤得摔在地上。
虞子钰抱着头颅不放,鲜血洒了一地。
李既演也被众人挤得无法动弹,他一脚蹬在殿侧的梁柱上,跳出拥挤人潮,身姿轻盈跃到前方来,“子钰,你先把头放下!”
虞子钰充耳不闻,继续抱着头颅跑。
群臣方寸大乱,宫内羽林军同样惊愕失色,在后面追着,竟没人敢真的上前抢夺虞子钰怀里的头颅。
众人眼睁睁看着虞子钰跑进三清殿,把头颅丢入木盆大小的捣药舂桶。
她又爬到上方,砍断连接着石制药杵的绳索,百斤重的石杵砸落下来,直直砸进舂桶,把老皇帝的脑袋砸了个粉碎,血水骨肉碾成泥。
虞子钰在丹殿内看了看。
跑到料房找来朱砂粉、五石散、硝石、蕨叶、金粉全部倒进舂桶,撸起袖子要自己炼丹。
丹殿门口围着几个羽林军,大家紧张地咽口水,不太敢上前。李既演挤开人群终于赶到,冲过去抱住虞子钰的腰,将她往后拖了拖。
“你在干什么?”
“我要炼丹,我要救祖师娘!祖师娘又死了,这次神仙也救不了她了。”虞子钰挣扎着哭喊。
“祖师娘没死,她没死!”李既演双臂收紧,脸色煞白紧紧按住她。
他也不知道灵虚子情况如何,昨日灵虚子刚从外地返京,她看了一眼萧瑾送来的那具尸首,又去找萧瑾密谈了几句。而后说自己去一趟雷坞,就再也没回来。
宁远等人也赶了过来, 阻止了虞子钰要用老皇帝头颅炼丹的荒唐行径。
虞子钰被李既演抱着不放,虞青黛只得暂时和李既演打配合,诓骗她祖师娘还没死。
虞子钰方才消停了些。
宁远叫人移开舂桶里的石杵, 想取出老皇帝的头颅, 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她, 此刻舂桶里脑浆血肉混杂的样子, 也令她不禁作呕。
匆匆移开目光,吩咐属下:“找个木匣来。”
“是。”
一个太监两股战战翻出一个暗红木匣递给宁远,“殿下, 您要的东西。”
宁远强忍不适, 亲自攥紧铁铲, 一点一点铲出舂桶里的肉泥骨碎。
当下是最好的机会,她要名正言顺登位, 那就该由她来给老皇帝料理后事, 作好面子上的功夫, 也好堵住悠悠众口。
较于前朝前帝,老皇帝也不算真的暴君。
至少在他还没沉迷追求长生之前,还算得个贤君。他御驾亲征多次杀退外敌,巩固边防;兴修水利, 减少赋税,与民修养;制定律法, 整顿贪腐。
只是后来痴迷追求长生, 一昧炼丹不理朝政,拿亲生骨肉当药引,研制换皮术、飞天术等怪诞邪行, 才使世人多诟病, 又惧又恨。
宁远铲出所有泥肉, 装进木匣里,对众人道:“回宣政殿!”
虞子钰抽开被李既演拤住的手,跑到宁远身边,双眼含泪,心酸抱屈低声道:“公主,祖师娘要是死了,我可要用这头炼丹救她的。”
宁远掌心浅浅在她背上拍了拍,贴着她的耳朵说话:“先给姐姐用一用,晚些时候再给你拿去炼丹。”
“那好吧。”虞子钰抹掉滴如珠的湿泪,拖起小步退回李既演身侧。
李既演不知从哪里搜觅来一条红绸布,将自己和虞子钰的手腕紧紧缚在一起,系了死结。虞子钰低头凝眸:“你这是干什么?”
“从今往后,我得把你绑在身边,再也不让你离开我半步。”李既演扣住她的手,捏得死紧,手心都出汗了。
“那我上茅房怎么办?”虞子钰掐他糙宽的掌心。
“我陪你上。”
虞子钰昂首抬下巴:“那你上茅房了,我才不要跟你去,恶心死了。”
“日后再说。”李既演偏头亲在她额角。
一众人重返宣政殿,老皇帝的无头尸被几个老太监搬下龙椅,正摆于大殿中央,盖上一层金黄布帛。太监们围在无头尸两侧,瑟瑟发抖惧不敢言语。
宁远端着装有老皇帝头颅碎肉的木匣,站到尸体前方,声音附了点微不足道的哀切,“太上皇驾崩!”
群臣俱静,噤若寒蝉。
无一人出面指摘弑君的罪魁祸首,老皇帝念的那一遭诛九族名单,已经提前给虞子钰洗脱了罪名。大家都在盼着老皇帝死,早死晚死都是死,而死在虞子钰手中是最为合适。
在很多人看来,虞子钰和老皇帝都是一类人,痴迷修道,癫狂不定。
且虞子钰先前和老皇帝关系要好,两人痴痴癫癫,同类相从,同声相应。再者,是老皇帝特权准许虞子钰携刀剑自由进宫,若没有皇权特许,虞子钰提刀冲入宫门时,铁定被羽林军拦住。
这一切,只能算是因果循环了。
赵天钧看准时机,朝前大步一迈,跪在宁远三步之远处,声腔浑重而有力。
“太上皇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宁远公主树恩天下,海内仰望。愿请宁远公主登立为帝,以君天下。我等一听遵命,力扶社稷,安天下兴黎庶。”
李方廉也紧接着跪下:“愿请宁远公主登立为帝,以君天下!”
众人频频耳畔低语,不少人也跪下表明态度,还有些人犹豫不决。
这时,萧瑾也跪下:“臣愿一听遵命。”
一直和宁远势如水火,共夺帝位的萧瑾也跪下,那便代表宁远最后一个敌手已彻底束手屈服。如此,一切已是定局。
众人皆跪,纷纷道:“愿请宁远公主登立为帝,以君天下!”
宁远放下手中木匣,接于老皇帝的无头尸上,而后一步一步踏上台阶,站到龙椅跟前俯视群臣:“太上皇驾崩,天下缟素尽国丧十五日。十五日后本宫登基,重立新纲,兴邦立事致治天下,诸位可有异议否?”
群臣一呼百应:“臣等无异议,恭听圣令。”
大局已定,便是清算旧账了。
这些年来,老皇帝不理朝政沉迷求长生,底下有一群官宦走狗相助。官宦十二常侍素来帮老皇帝炼丹,阿谀谄媚,哄得老皇帝喜笑颜开。
仗着老皇帝的宠爱,十二常侍欺上瞒下,结党营私,卖官害民作威作福,群臣苦这帮宦官久已。
宁远下令,命赵天钧和大都督周兆凤一同带兵前往雷坞,捉拿十二常侍。
李方廉见此次正是立功出气的好时机,他当初也被那群宦官坑害了不少,遂主动请缨:“公主,老臣请求领兵与尚书一同前往雷坞,活抓十二常侍!”
宁远颔首准许。
“多谢公主!”李方廉冲去揪扯李既演的衣袖,兴致冲冲,“儿子,跟爹一块儿讨贼去!”
李既演却不愿,婉拒道:“爹,子钰刚回来,我想先照顾她。”
李方廉尚未回话,虞子钰先行道:“李大人,我也要去雷坞,祖师娘还在雷坞呢,我得去救她。”
“好,儿媳妇,咱们走。”
李既演只得同虞子钰,跟随大部队一起前往雷坞。
方到雷坞河畔对岸,隔着白水粼粼的河面望去,只见雷坞内火焰张天,黑烟铺地,层楼叠榭皆是黑烟袅袅。众人匆忙去救火,抓到一名太监和宫女,二人乔装打扮,行囊鼓满背着不少东西。
李方廉拨马追上去,擒住那太监,一看竟然是柳丙。
原来老皇帝被虞子钰斩杀之后,柳丙便到后宫找他的相好尤娇,小两口先行来到雷坞掠窃老皇帝留在这里的金银财宝,打算潜逃离开。
“柳丙啊,如今太上皇崩了,你这条死狗还想逃到哪里去?”李方廉跳下马,一柄铁脊剑戟直抵他喉咙。
柳丙抱住尤娇跪下来,哭得涕泪淋漓,“太尉饶命啊,奴才也是听命行事罢了。当初倒卖军粮一事,乃胡虎所为,胡虎现在正在钱库里捞财呢,大人擒贼先擒王,何必为难我一个死太监呢。”
“你一个死太监,临跑前还带个相好,到底是真太监还是假太监?”
李方廉势必要出口恶气。